那年
那年,在学校里总让老师头疼的一群男生,老爱一起对路过正妹吹吹口哨。
“欸!你们看,那个妹超正的!她一个人欸,哪个勇者快去搭讪她!”
“不要那么无聊好不好,搞不好会惹上我们不该惹的狠角色。”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就是青春嘛!走啦走啦走啦走啦……”
“你渔夫啊你!”
不过这群臭男生里,却让人不明白为何总会有一、两个特别突兀的存在。
在炎热的夏日阳光底下,其他同伴都已朝传说有着超级大正妹“驻守”的饮料店前进
,云轲却反其道而行,回头走向仍待在树荫底下的酉麒。
那是一幅奇妙又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的景象,一名身型瘦小(乃属家族遗传)、长相路
人的少年,努力地伸长双手,想要叫醒躺在榕树干上享受着天然庇荫的高大又五官俊俏的
同伴。然而却怎样也叫不醒,因为他连碰到对方的衣角都办不到。
“欸,起来了。”
“……”
“给我起来!酉麒!”
直到书包直接击中了自己的鼻梁,酉麒才摀著发疼的鼻头,感到烦躁地往下看去。
通常若是其他人、也包含他所认识的酒肉朋友如此对待,下一秒肯定会遭受一计毫不
留情的地狱飞踢,而且还要多补上几脚让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催促他的人并不是那些人,而是云轲,与他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那在他心底占有一席重要之位的少年。
但他将这份心意隐暪的很好,因为他不想看到对方在得知后落荒而逃、从此以后不再
与他攀谈的尴尬模样。
只要保持,一直保持这样就够了。
“干嘛啊?矮子。”
“什么矮子!大家都走了就只有你还在睡觉!这时不叫你,我看你就要直接睡到明天
早上了!”
虽然前后语句有些逻辑上的问题,但是云轲会如此责备也是有他的道理,因为酉麒的
嗜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真的在某天放学里恰巧没有人叫醒他,他就这样一路睡到
隔天清晨的神奇案例。
可是只要有他云轲在,照理讲是不会允许如此离谱的事件发生。只是那天相当凑巧,
他因为感冒发烧而在家里休养、请假一天。
然后那天早上刚康复的云轲所露出的表情,酉麒还历历在目。
“反正我对于他们的把妹又没有什么兴趣,去了也只是抢了他们的风头而已。”
“这什么话?你这自恋的家伙!”
“难道不是?所谓鹤立鸡群,我就是那只鹤,你们就是那群鸡,这不是众所皆知的事
情吗?”
“噢噢!这句话一定要录下来给那群把你视为偶像的女生听听!长得那么帅结果嘴巴
却那么毒,还这么自恋!你根本就是披着帅哥皮的恶魔吧!”
--不过这份本性,也只对你显露而已。
酉麒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众人面前的他、当然也包含了那些狐群狗党,可是个相当有风度、气质又不摆架子的
阳光型男。而这也是他至今如同帝位般的“校草”之名无人能撼动的主因,随便一个足以
破坏形象的消息一出,立刻就会被他身后有男有女的庞大后援会出手消灭,其效率就好比
是杀蟑螂,因为酉麒--可是人人心中完美又帅气的偶像巨星。
但就算再怎么完美无瑕,他也是人,也是有弱点的。
例如云轲那因为不满而嘟起双唇的举动。
这似乎是受家里四位姊姊的影响,令云轲在不知不觉中,心中有所不满时就会自然而
然地摆出这样的……可爱表情(酉麒视角)。
也幸好因为云轲长得普通、气质也相当平凡,所以没有人会去注意到这如此可爱的动
作(酉麒视角)。
简直就是专属他自己的一样。
“我问你,把正妹有什么意义?”
“咦?”云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一头雾水,“干嘛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
“呃……就是因为漂亮所以很赏心悦目,然后就会想把她留在身边。就像是得到比赛
冠军一样,得到冠军就代表着我有那份实力、也为此感到骄傲……安捏。”
“既然如此,”那优美的唇角挂著不怀好意的微笑,“那么长得如此帅的我也很赏心
悦目,不是吗?”
“欸?……也是啦,看到你就像是看到神一样,长得帅就是一股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
魅力。”
“所以,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啦。只要看着我,也不会有人会抢你的‘美好事物’,而
且我……”
酉麒忽然不语。
因为他差点就将隐藏在心底,已藏了好几年的“祕密”说了出来。
不过这点还是被云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解地仰头一望,顿然觉得那已熟悉到可以
穿同一条裤子(虽然酉麒的对他而言太大,而他的对酉麒而言又太小)的朋友与平日有些
不太一样。
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原来,阿麒你是Gay吗?”
“……我再问你,你们家有养狗吗?”
“没有。”
“那你也是Gay。”
据说接下来近乎咆哮的吼声,就连距离五百公尺远的杂货店都听得一清二楚。
酉麒与云轲从小就几乎行影不离。
就云轲来说,与其认为酉麒是朋友,不如说像是兄长般的存在。
在他还在读幼稚园的时候,因为某次四位姊姊的恶作剧,把他的衣服通通藏起来,便
不得已穿着女装前来上学,结果被同侪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就在他难过地咬著下唇、死都不让眼泪掉出来的时候,是酉麒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
奔出了生平第一次的跷课。
当然这一跷还敢回家就等于是讨打,于是双方父母就请两个小毛头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丝,然后罚他们在两家前方的骑楼下半蹲,双膝内侧还夹着一个两公升装的空宝特瓶,若
是掉下来就再多蹲一个小时。
纵然两人都被揍的这边青一块、紫一块,也因为半蹲而让两腿酸疼地近乎无力,但是
云轲却觉得很高兴,因为身旁的人是酉麒。
是那个会出手保护他、帅气无比的酉麒。
只要能看着他的身影,就会感到难以言喻的安心。
“……可是为什么现在变得那么讨人厌呢?”
“你在说什么?”
“不,没事,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被听到还得了!虽然他们同年纪,但是身型却像是受到诅咒般地相差极大,又加上酉
麒可是空手道黑带,正面挨上他的拳头可不是闹著玩的。
“那就继续你的数学习题吧。”长大后变得更帅、嘴巴却变得更毒的酉麒露出了坏笑
,“不会又是要我帮你吧?哎哎,身为智勇双全、人帅人品又好的校草的朋友,你能不能
就争气点啊?”
“我听你讲这些话都想吐了。”云轲丢下自动铅笔,做出了夸张的干呕动作。“但是
你这次说的话就不对囉,我现在可是很争气的啊--很争气的请你教我数学。”
“这是哪门子的争气!我只看你像是想起什么的不断地叹气!再叹下去你又要满江红
了!”
“欸、你给我等等,这太不公平了吧?你明明就可以很和气地教那些正妹数学,为什
么对我就是脾气暴躁啊?这是什么差别待遇?因为我不是正妹吗!”
青春期的男孩就是这样,满脑子都是正妹,还有哪时才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不过这对酉麒来说有点不太一样,他也是很期待能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而是跟眼
前这矮自己将近两颗头的瘦小友人。
“好吧。你要很和气的,是吧?”
酉麒冷静下来,下一秒那帅气的脸庞立刻上演了一场精采的川剧变脸,那灿烂无比的
温和笑靥彷若会自动发光似的,让他的四周闪烁著几乎令人睁不开双眼的刺眼金光,就好
比是佛祖再临。
云轲当下便感到万分懊悔。
“……对不起我错了,恳请阿麒大神的原谅,我会乖乖学习,所以请你别再笑得如此
闪亮了。”
“这还差不多。”
随后酉麒又变回了目无王法的高傲姿态,就连坐姿也邋遢的令人无奈。
看着云轲那在自己的指点下埋头苦算的认真模样,酉麒便自觉自己那无可救药的溺爱
心态又自心底隐隐浮现。
虽然云轲的样貌普通,是个站在公共汽车站旁公共汽车也会过站不停的无存在感路人,但就连
酉麒自己都不明白,眼中的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就变得如此惹人怜爱?
是因为他小时常常跟在自己的后头四处跑?还是因为他天天都会来叫醒贪睡的自己?
亦或因为他的平凡,可以让自己安心地将本性表露无疑?不需要表面功夫,也不需要带着
虚假的偶像光环,只须表现真正的自我就行了?
但更有可能的是,那天他因为嗜睡而在学校过了一夜,隔天早上首先见到的不是同班
同学的诧异,而是一滴滴豆大的泪珠。
那时天才刚亮,云轲连运动服穿反了都不知道,就这样挂著两行泪水来学校叫他起床
。
‘阿麒你这个笨蛋……为、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叫你起床?为什么你那么爱睡觉?’
‘你、你又将手机关机……你不知道伯母多担心你吗?还有我也是……混帐东西!’
思及此,这似乎注定将是个无解的恋爱课题。
毕竟他只知道,自己早已无可救药的爱上云轲。
“……对了,阿麒,你决定好要读哪所大学了吗?”
“……还没。”
因为明天就是期末考了,云轲便索性就在酉麒的家里过夜。反正家就隔壁而已,只是
他懒得在脑力消耗大半之后,还要回家去应付那四位疯狂的姊姊,宁可缩在酉麒的房间里
克难地打着地舖。
然后过了这个暑假,他们就是准毕业生了;十七年来的手足情谊,也好似该在大学学
府前分道扬镳。
但酉麒现在才没有心思管要上什么样的大学,他只思索著如果分开了就不能像现在这
样天天都见得到云轲,也想着该不该计划哪天就将他把到手,以防将来后悔之类的问题。
“你的成绩那么好,一定可以上T大的吧?”
“大概吧。”
云轲自床边探出头来,这举动又令酉麒的心中花儿朵朵开,也因此无心回答而显得有
些随便。
“是喔。”不过就是有人会当真,那语气听起来有些许落寞。“我的成绩又不如你,
顶多只能上个中上程度的大学,这样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天天叫你起床了呢。”
“原来你现在跟着我就只是为了要叫我起床吗?”
“这只是举例啦!”
“那就你读哪所,我就跟着读哪所啦。”
“你没有必要这样牺牲自己吧?而且这样阿伯会说话的……你那么优秀,却成天跟着
我还有张三李四混在一起,我想、阿伯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
“那是他不懂,会跟你们一起混,是因为平庸的你们才能更显我的天才。”
“欸、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你欸。”
“我也是很认真的在回答你啊。”
瘦小的少年躺了下来,酉麒便因为看不到那可爱的脸庞(酉麒视角)而感到小小的失
望。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轻声说著,“如果读了不一样的学校
,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罩我了。欸,到底要怎样才能变得跟你一样,变成全校师生人见人爱
的风云人物?”
“……不知道。”酉麒愣愣地看着油漆有些剥落的天花板,“而且那不适合你。”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只要人够风趣够幽默就好了?开什么玩笑?
我可不要你看着其他人,我要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我。
“这么说来,也的确好像不适合我。”云轲不似其他青春期的男孩会因而赌气逞强,
他深知自己的能耐,也因此苦笑了一下。“啊啊、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我们就
不用分隔两地了。”
是啊,这样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可是时间是不可能停下,它总是永无止境的继续流动。
那年,酉麒真的考上了第一志愿、也是赫赫有名的国立T大,而他的父母也高兴的手
舞足蹈,毕竟在这乡下地方能考上全台第一学府是十分光荣的一件事,甚至在放榜那天于
自家门前放起了鞭炮,好不热闹。
至于云轲考上了他们县市内的公立大学,令他有些难过,见此状、四位姊姊便向前都
安慰他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那么伤心。
可是她们不知道,他的悲伤是因为真的要跟“兄长”道别了。
放榜后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成天打滚打混,于是当年的好友们随便找家冰店聚
一聚,然后又如当年的开始交换哪里有正妹的珍贵消息。
不过云轲没有什么心情,但没人注意,只有酉麒。
“你还好吧?云轲。”
“……我只是在想以后怎么办而已,没什么。”
聚会散后,他俩并肩走在天色昏暗的街道上,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只有附近狗儿的
喊叫声,还有远处山边所传来、渐渐微弱的知了蝉叫。
“我看你很反常。”酉麒直视前方,他尽可能避免直视云轲那因为夏季衬衫而祼露的
后颈。“平常都会跟着起閧的,而且这又是最后一次的聚会,再过十几天我们就要各奔东
西了说。”
也就是说不知何时能再相聚。
“……大家都离开家乡了。”云轲刻意地压低声音,并停下了脚步。“好像只有我读
G大,只有我读离家乡那么近的大学。”
闻言,酉麒也跟着伫足。
虽然说自己的存在感异常薄弱,但是能和这群人成为朋友……他真的非常高兴。
然而从今以后,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闹在一起、玩在一起了。
还有酉麒也是,以后就不能天天见面了。
“那我不读了。”酉麒态度从容,好似事不关己。“反正我也没兴趣跑去当天龙人,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别开玩笑了!”
云轲大声吼道,而这也是他第一次除了玩闹之外,如此情绪化的反应。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地不爽。
“你长得那么帅、德智体群美样样都好,是应该要去读大学的!去完成你想当医生的
梦想!也不该再这么随随便便的去敷衍别人--”
“我是认真的,云轲。”
瘦小的少年抬起头,只见眼前友人的身型有些模糊。
“我从以前到现在跟你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认真的。”
酉麒真不想直视对方,因为他发现自己最近似乎越来越欲求不满。
每次见到云轲都会觉得心痒难耐,说变态点就是想把他压在身下做些咿咿呜呜啊啊的
事情,最好还是把他弄到哭--嗯,就是想要他哭。
也许是那次的眼泪,凑巧打开了他脑袋里某个十分变态的开关吧。
“……最好你是认真的,已经看穿你这恶魔本性的我,你想我有可能相信吗?”
云轲努力地忍着泪水,但仍不忘吐嘈役的角色职责。
“不相信也得相信。”酉麒扁了扁嘴,“从小到大我有骗过你任何一次吗?”
“……没有。”
“我跟你说好的约定,我有哪次食言吗?”
“……也没有。”
“你叫我起床的时候,我有把你像其他人一样狠狠的痛扁一顿吗?”
“的确没有……等等!这是两回事吧?”
见酉麒离自已越来越近,云轲感到莫名压迫地不断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因为西晒而
留有阳光余温的水泥围墙,无路可退。
“我就坦白的跟你说了,刘云轲。”
那张端正俊俏的五官渐渐地在眼前放大,云轲便下意识地缩了缩,可是旁边的出路已
被臂弯挡下,根本无处可躲。又加上两人那如此暧昧的距离,他只感觉脸庞一热,不是因
为夏季闷热的关系,而是打从心底的羞涩。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酉麒!
“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云轲以为自己听错,还不禁“咦”了一声。
“说喜欢好像不太好,改个说法。”那双眸清澈的似可见底,“我爱你,云轲。”
“……今天若不是愚人节,就是你发烧了,你体温过高吗?阿麒。”
“……今天不是愚人节,而且我也没有发烧。”那弧度漂亮的嘴角又勾起了坏笑,“
如果是因为跟你告白然后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带回家做些色色的事而全身发热,倒是有那一
回事。”
“阿麒,阿伯就在你后面,而且他非常火。”
“那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老爸不会无聊到跑出来抓我回家。”
“……那你真的没有哪条神经接错吗?欸、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是男的,是男的!
”
“谁规定不能跟朋友进化成恋人?又是谁规定我不能喜欢男生?”
“可是跟同性谈恋爱是不被社会大众所接受的吧?同性又不能生小孩,这样你们酉家
会后继无人啊!”
“所以意思是你接受了我的告白?”
“我只是在替你的性向及酉家的未来担心!”
“不要再试图转移焦点了,云轲。而且那些你也不必担心,我家还有大哥二哥。”酉
麒虽然早就知道云轲会有这一连串的激烈反应,不过真的遇上了还是觉得相当头疼。“总
之我爱你,要我看着你孤孤单单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办不到。”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阿麒。”
果然还是不行。酉麒不禁失落地退后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但是一见酉麒的退让,云轲却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有股淡淡地难受。
有些揪结,又有些酸甜。
“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大好的前途,大不了明年重考,然后去跟你读同一所大学。”
他不再如以往的嘻皮笑脸,而是面色凝重,像是早就决心做好口中的那些决定。
这令云轲感觉陌生,不知所措。
“我已经爱你爱到无法自拔,只是我一直拼命隐藏,就是不希望把你吓到……我知道
你老爱在遇到困难时先躲起来,等心情平复后再起来面对,所以到八月底的这段时间就留
给你好好想想,就这样。
“简言之,我希望你能正视我的感情,只要你一句答复,我随时都可以为你留下。”
云轲只能一脸呆愣地看着酉麒就像八点档里的男主角一样,告白完就帅气的掉头离去
,等女主角追上来从后头一个扑抱--可是他却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就这样无声地呆立原地,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才在昏暗路灯的陪伴下慢步回家
。
结果,那年的八月,两人完全没有任何的交集。
云轲刻意地躲著酉麒,明明就在隔壁的隔壁的杂货店,他也宁可绕个远路,也不愿经
过酉家大门。
而酉麒来找云轲时,他的四位姊姊都说他不在,但是很明显只是在配合演出罢了。
然后酉麒背起了整理好的行李,北上去T大报到了。
离开的时候,也不见云轲前来道别的身影。
那年,过了三年,依然蝉鸣不已的炎热暑假。
虽然身为设计系的学生就应该把时间充裕的暑假去搞他的大四毕业展,不过云轲还是
会带着他的绘画工具抽空搭车回家,算是忙里偷闲吧。
下一车,便发现即使过了三年,充满乡土气息的家乡依然没变。
树荫的凉爽、带点湿气的南风、满片绿油油的稻田,还有那因为暑假而异常安静的高
中大门,什么都没变,什么都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啊,倒是开在隔壁的隔壁的杂货店,变成了一间整洁明亮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
可是不管那间杂货店变成怎样,只要路线会路经酉家,他便依然会不嫌麻烦的绕个远
路,避开大门。
即使听老爸说酉麒最近忙着准备考研究所,这个暑假大概是不会回来避暑了。
即使认为依酉麒的性格,大概已经放弃当年的约定,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然后又依
他那帅气的人皮(内在是恶魔),也大概已经交过一、两个女朋友,并认定爱上同性的青
梅竹马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跟依旧没有情场经验的自己不一样。
自从三年前那个高中毕业之后的暑假,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络,而他也只能靠着与
家人的谈话中了解酉麒现在过得好不好。
想到这里,云轲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哽咽。
也许自己其实并不是把他当成兄长,而是可以放心去依赖的人,而且还很在意他、喜
欢他。
也许。
他一直都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也因此没办法给酉麒一个回复。
因为不想让他后悔,自己也是。
“唷,回来啦?小弟。”
大姊一见到家中的么子回到家中,便将目光自电视机前拉开,但仅有一下子,随后又
回到了充满笑声的综艺节目上。
“大姊,妳不会又失业了吧……”
“什么失业?我只是在等小说过稿而已!你大姊看起来像是外头的无业游民吗?”
“说实在话,”看着大姊只穿着细肩小可爱及白色短裤,还有将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便
地用鲨鱼夹夹起的模样,“的确还满像的。”
“刘云轲,你找死!”
“老爸跟老妈呢?”云轲赶紧偏头躲过飞来的抱枕,并转换话题。
“今天店里休息,所以他们跑去跟隔壁老酉喝茶聊天去了。”大姊拿着摇控器,向身
后的墙面摆了摆手。“啊、他们还说你回来就去看看,自从听说你在全国的设计展得奖之
后,那两老就很势利的说好想你啊之类的,超恶烂的。”
还真的很势利,明明以前就因为功课比不上酉麒,而常常在背地里将他嫌到不行。
“那么恶烂的邻居我才不想关心。”
“很好,有骨气。”他大姊倒是很爽快地比出拇指,“啊、还有,阿麒有回来喔。”
一听见朝思暮想的名字,云轲忍不住愣了愣。
“他好像是前天才回来的,说台北太热所以想回来避个暑。”大姊接着不顾形象地在
挖起鼻孔,“你们不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吗?不如趁现在去叙叙旧吧。而且你以前不就常常
喊着要把个正妹回家给老爸老妈看看,我听说阿麒有交女朋友喔,去问问他怎么把的吧,
你这个万年矮子处男。”
果然还真的如他猜想的有交女朋友。
果然失去时才察觉到自己真的很喜欢他。
果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
“小弟?”
看着云轲默不作声地走向楼上,大姊忍不住出声呼唤,不过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因为他不能回头,不能被家人发现自己掉下眼泪,那太丢脸了。
晚饭时间,云轲一副漫不经心,老爸老妈问了他最近过得如何、学业压力大不大、毕
业展又准备的怎么样时,他都一概均以“嗯、嗯”随便回答。
然后他的大姊在老爸的耳边细语几句之后,餐桌上就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吃饱了。”确定自己的确他马的失恋后,现在他只想出去随便乱走,散散心。“
我出去散个步,很快就回来了。”
“噢,去吧。”他老妈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过问儿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在吹着凉爽晚风的产业道路上,欣赏著在晚霞之间一望无际似的田野阡陌,云轲这
才觉得心情平静许多。
回头想想,既然事情都真相大白(?),那么也就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的
路过酉家大门了。
也可以不用再把当年的约定放在心上,因为他迟迟没有给予的答复,酉麒已经食言了
。
自己已经留不下他了。
这可能是第一次毁约,也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云轲还是不免觉得哽咽。然后蹲下身来,将头埋入臂弯里,偷偷哭泣。
“什么万年处男,那就当个万年处男吧……”
常常听别人说什么下一个会更好,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能先平安地渡过这段低潮
期再说吧。
“这里仍然没有路灯,小心晚上回不了家喔。”
听见那依然没变的低沉嗓音,云轲微微一颤,边抬起头来,望向声音的主人。
那身影虽然在泪水的阻挡下相当模糊,可还是那副如模特儿般的理想身型,还是如三
年前一样,帅气又充满魅力。
“你蹲在这里干嘛啊?矮子。”
“关你屁事。”
还是跟以前一样,打招呼总是恶言相向。
这点让云轲有点想笑。
“……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关你屁事’,回家吧。”
看着酉麒伸来的手,云轲迟疑了好一会儿。
“……你这是怎样?”
“我还记得你有夜盲症,这四周又没有路灯,你想跌进田里直到隔天才被人发现吗?
”
“也是。”
不过云轲自己站了起来,没有理会酉麒所递来的协助。
接着趁著酉麒转身的时候,赶紧抹去眼角没有被发现的泪痕。
“下午我听伯父说你今天会回来,所以刚刚去你家找你,你大姊却说你不知去哪里散
散步去了。”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云轲不知道酉麒此时此刻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结
果你的习惯还是跟小时候没有两样,要找你就是要来田里找,因为你说过,来到这里就会
觉得很平静、平静得不可思议。”
自己真的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云轲并不清楚。
但他很高兴酉麒还记得叫他矮子,也还记得哪里才找得到自己。
“……对了,听说你要报考研究所?”
“嗯。那你呢?”
“我想等毕业展准备好了再考虑。”
“我有看你的得奖作喔,我觉得很棒,害我觉得有些嫉妒了。”
“嫉妒什么,那只是运气好而已啦。”
感觉两人都在避著某个话题,云轲只觉得现在的空气有些凝重,很不自在。
“……欸,我听说你有交女朋友?”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延续下去,他只好随便地开
个话题。“交往的如何?”
“交过五个,都很正,但全都分了。”
“不会是你一次劈五个吧?”
“原来我看起来像是哪种人吗?”
“很像。”
“……”
“……所以现在没有对象?”
“是没有,不过情书还是一大堆,告白场次还是排得满满。”听来似乎是夸饰,但事
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先前的那五个,一看到我私底下不如表面功夫的完美,隔天就马上
提出分手了,简直比翻书还快。”
“……那你没有捥留吗?”
这又不关他的事,云轲一提出这个问题便觉得自己似乎问太多了。
“没有那个必要。”
“咦?”
然后他回头,这是酉麒自方才、初次正视身后依然身型瘦小的青梅竹马。
云轲眼中的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依然英俊,却如那年暑假的告白,面色认真的让人欲
试图躲避。
“因为我知道,即使换了再多的女朋友,想要试图忘记你,但我依旧办不到。”
那语调听起来似乎想哭。
“我还爱着你,云轲。”
不过在见到云轲一脸茫然,酉麒便心忖自己大概又要失败了。
历经三年,还是等不到半句答复吗?
“……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吧。”
见酉麒再次旋身离去,云轲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该做何反应。
要学八点档里的女主角一样,立刻冲向前从背后一个熊抱吗?这也太狗血了……
可是想到这里,他的双脚早已不顾什么狗不狗血的,迈步冲了出去。
可惜此刻已天色昏暗,有夜盲症的他立刻陷入了方向迷失的窘境,就这样一个踉跄,
来不及呼喊救命便“噗通”一声,跌进泥泞的田里。
当下他贫乏的脑袋只闪过一个字眼,糗!
明明是那么关键的时刻,结果自己竟然很白痴的跌进田里!
“云轲!”
但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掌心便将他用力地拉了上来,透过手心,云轲也感受到了对方
的仓惶。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两脚都是泥巴。”云轲无奈地干笑数声,边将步鞋与袜子拖了下来,打
著赤膊。“而且感觉超天然的,都是泥巴味。”
“……既然你搞不清楚东西南北,那为什么不叫住我?”
“……谁叫你一时间忘了我有夜盲症,就这样转身跑掉了。”
“啧。”
酉麒不再多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牵起云轲那满是泥巴的脏手,朝回家的方向直直前进
。
而低头望着不甚清楚、紧握自己手腕的手掌,云轲蓦地觉得好想哭。
听到他还爱着自己,云轲便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反应,结果差点就酿成了误会。
但这回应代表他还有机会。
他还留得住酉麒。
“……阿麒。”
“嗯?”
“那年的约定,还有效吗?”
所以他感觉现在若再不说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然后酉麒不再向前,并回头一脸呆滞地望着不敢抬头直视他的云轲。
而且耳根红红的,还是很可爱(酉麒视角)。
“我喜欢你,所以请不要离开我,好吗……”
问号还没出现,一个拥抱便先扑了上来,是个相当有热度的拥抱。
虽然夜风凉爽,但是就整个夏季的气温而言,这拥抱是如此地令人烦躁,可是云轲却
不想推开那抱紧自己的臂弯。
不过云轲却有些莫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这个拥抱,因为现在的他一手拿着肮脏
的鞋子,另一手则沾满楬黄且未干的泥土。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酉麒问。这是一定要问的。
“因为……直到听见你有交女朋友之后,我才确定自己真的很喜欢你,也因为我是个
后知后觉的笨蛋。我本来就是那么优柔寡断,你明明知道的。”
他回,也讶异于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平静地回答。
“照你的说法,就是我也很爱你啦……”
说“喜欢”时还好,说“爱”时却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因为他现在能清楚地分辨这
两者间的差异了。
原来长年的友情早就悄悄变质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晓得而已。
自己早就恋上这表里不一、暴力又毒舌、披着帅哥皮的恶魔了。
果然是个笨蛋。
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感受着那越收越紧的温暖怀抱。
夜风温柔地吹过,轻轻地抚过两人纠缠的发梢。
那年又过五年,今年。
云轲在四位姊姊的支持与父母的含泪祝福之下,跟着酉麒手牵手去台北了。
不过酉麒就没有那么好运,因为身为家中百般疼爱的么子,他却不怕死地向家父与家
母表示自己的性向之后,就被扫地出门。
他说,反正那么势利的家他一秒也待不下,早就想找机会离家出走了。而会毅然决然
选择北上去T大就读,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如此。
云轲甚至怀疑酉麒会变得表里不一又变变态态的,也是因为这种家庭环境所造就而成
。
然后听刘家的大姊事后补述,酉家两老还登门质问为什么你儿子拐走了我儿子?不过
却在刘家两老的一句“是你儿子先爱上我儿子的,这件事我们都还没跟你们算帐咧!凭什
么恶人先告状?”便打发走了,还算是个圆满落幕。
后来,两人一个成为某国内知名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一个则是成为知名的电子大厂
御用产品设计师,然后于某年某月某日的好日子,悄悄地飞到加拿大注册结婚去了。
虽然两人相识了数十年,去掉暧昧不清的时日、爱情又长跑了将近五年,等结了婚才
知道彼此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生活陋习,会因此吵个架、甚至是打个架;可是这都不重要
,因为他们从此以后便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所以不能免俗的,此祝天下有情人均能终成眷属。
潜水已久的首PO 谢谢大家(つд⊂)(辞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