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颉可,姓王名颉可──虽然不管熟不熟,大家都简单粗暴地直接叫他杰克。
二十九岁,年纪等于没女友历的准魔法师候选人。
电脑萤幕前是各自印着薄润纯魅的圣诞交换礼物,而他心情复杂地盯着冲动之下
劈里啪啦写满一面的提问,最后还是选择删除。
感觉发在八卦只会被歪楼,贴在甲板又怕被认出来。
“怎么办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人衰的时候喝水都会呛到。显然他已经衰到没喝水照样咳的非洲境界,摀著嘴巴
咳了半天,然后瞪着掌心上的东西认真怀疑起自己1.0的视力。
按照言情小说的发展,他手上就算没有一口心头血,起码也该是白中带红的血痰吧?
这几颗鲜嫩翠绿到只差没有沾著清晨露珠的小东西怎会从他的喉咙里喷飞出来?
杰克放下让他失眠两天的重大困扰,抓手机开LINE请示堪比神奇海螺的人生导师。
──妹啊,哥很认真问妳一个问题: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咳出葱花?
发出去的讯息过了好一阵子才被回复,口气有些漫不经心。
──你晚餐吃了什么洒满葱花的东西?
──没有。
──那午餐呢?
──三餐都没有。这礼拜、这个月都没有。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葱花,妳又不是
不知道。
王家表妹那头停了半天,悠悠回传一句:那有没有可能,其实那些不是葱花?
他直接把想丢又不敢丢,只能先放在卫生纸上,刀法俐落大小一致水准堪比
特级厨师的疑似葱花不明物体拍照丢给表妹。
远方的表妹放下看得正开心的小说,擦完眼镜鉴定三秒后,做出宣判。
──真的耶XD
还给我XD!杰克压抑缓缓上涨的怒气,正想要求表妹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就看到页面又冒出下一句:“哥啊,你该不会恋爱了吧?”
这是个会在四代同堂的王家掀起腥风血雨的重大问题,他得好好想想。
于是他想着想着又开始咳,而且咳得惊天动地。
好不容易停下,他瞪着手心上如愿变成红褐色的小东西们,再度拍照传给表妹。
这一回,表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哥,你刚刚吐的那个……是油葱吗?”
“……你才吐油葱!你全家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家就是你家,我们都是一家人咩!”表妹老神在在地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
“我刚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
杰克还在断断续续的咳,边咳边听表妹往下说。
“作者设计了一种病,只要暗恋就会吐花,然后情况严重就会死掉。”
要不是咳到没力,杰克很想怒吼一句:哪里有趣了!
只相差两岁,差不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心电感应让表妹远在千里之外仍接收到表哥
无声的怒吼。她带着笑意补充:“不用紧张啦。只要两情相悦,那个怪病就会自然
痊愈了。”
“……妳说的倒简单。”
如果谈恋爱那么容易,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高举火把要烧死情侣的单身狗?
“有喜欢的对象就努力去追嘛。春宵苦短,少年前进吧!”
“妳又知道我有……咳咳……喜欢……咳咳咳……”
“不就是你三天两头跟我花痴人多帅、腿多长、工作能力又有多强的那个老板?”
此时无声胜有声。
想起送出那种限制级商品当交换礼物的自家老板,搔痒的不只喉头还有心头。
杰克摀著嘴闷咳,突然听到一声某人的专属讯息提示音。
──被灌了一晚酒不想开车,方便收留我一晚吗?我在你家楼下的全家:)
杰克看着那个笑脸符号,再看看咳了满手的油葱,突兀地回答半天等不到回音,
正喂喂喂个不停的表妹。
“咳……妹啊,妳不觉得葱花恶化成油葱是一件很不科学的事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幽幽地叹一口气,“哥啊,打从你会因为暗恋吐出葱花,
这件事就已经非常不科学了。比起那个,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根本是小事一件好吗?”
妳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杰克跟着叹息,“妳家还欠高龄工读生吗?不高不帅不会洗碗扫地卖笑,但站柜台
不会算错钱的那种?”
“……对自己有点信心啦你!你五官端正身材也不差,脑子跟性子都不错,对人
也很NICE,虽然有时候有点麻烦啦……呃,总之我家目前不缺柜台,请容我拒绝。”
表妹顿了一秒,顿悟:“干嘛?你打算去告白了?”
杰克又咳了两声,把手上那把已经殷红如血的油葱连着之前那些葱花一把抓起,
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或许吧。反正不成功便成仁,到时记得帮我上香,看在哥疼妳多年的份上,白包
大包一点。”
“失恋不会死人啦!你看我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没问题的!”
“承您吉言。”杰克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啦。我去刺秦王了,掰掰。”
电话刚挂断,已经从老板升格登基成秦王的某人又传来第二封讯息。
──外面只有七度,好冷。
外面只有七度没错,但你不是在全家里面吗?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杰克忍住没把吐槽发出,直接穿了羽绒外套带上手机钱包钥匙
下楼接人。
看到老板兼暗恋对象的身影时,他几乎要气笑了。
这种死人都会再被冷死一次的鬼天气把自己裹成一头熊都不为过,为了耍帅只穿一件
羊毛大衣就站在店门口抽菸吹风,冷死只是刚好。
“……罗斯你不冷吗?”
看见把自己裹成一头台湾黑熊的杰克,英文名字就叫Rose的罗老板扬起有点冻僵的
笑容,深深吸了最后一口菸,而后把菸捻熄在随身的菸灰盒里。
“我出来抽菸。”
看见被冻到面无血色的暗恋对象,杰克又闷闷地咳了几声,若无其事地把掌心里的
油葱藏进口袋,“菸少抽点。先进去买杯热咖啡吧。”
罗斯摇头,“我就是兴奋过头才出来抽菸。你去买,我在外面等你。”
“那算了。我家还有上次人家送的红茶,喝那个可以吗?”
“都好。”低沉微哑的嗓音飘散在寒风中,像怕对方听不清楚,罗斯向前一步,
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杰克,“你真的愿意收留我啊?人真好。”
杰克看着眼前烟味比酒味还重,但确实有些不正常的男人,努力压抑喉间的搔痒,
表情扭曲地回了一句:“不要发我好人卡!”
风里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开完门要上楼的杰克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手臂,扯出外套口袋的手没握紧,
藏在掌心的秘密在仓皇间散落一地。
罗斯瞇眼看向地上那些细小的红褐色物体。
没等杰克编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罗斯说话了。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吐油葱。”
“是葱花!后来才变成──”杰克瞪大眼,看着罗斯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把满天星。
细碎的艳红花蕾安安静静地栖息在温暖的大掌中,像极天际碎落凡间的星尘。
一样是病情加重,为什么人家吐的是红色满天星,我却只有洒好洒满的油葱?
杰克低头瞪着那把碎花,在心中顿足捶胸无语问苍天,就是不敢抬头接触暗恋对象的
视线。
寒风钻进铁门未关上的空隙,吹起地上血迹斑斑的证据。
罗斯关上门,在昏黄的楼道灯下,注视著杰克的发旋。
“王颉可。”相识三年又四个月,这是罗老板第二次正经八百地称呼他。“我可以
大胆地认为让你相思成疾的暗恋对象,就是我吗?”
杰克喉间的骚动渐渐平息,胸口的心跳声却越来越急促。
漫长的暗恋即将拨云见日,他却突然在终点线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对方。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就直接送一盒……不对,是四盒保险套给我?”
向来游刃有余的罗老板难得露出有些困窘的神情,“那个……算是先下手为强。”
杰克皱起眉头,“说清楚。”
“我在茶水间听到,有人要趁著圣诞节跟你告白。”
“谁?”杰克的双眼一亮。原来自己还是有市场的!
“那不重要。”罗斯的脸色一沉,跟着杰克的脚步走到门前,接过他手里的钥匙
熟门熟路地打开门,把屋主推了进去。
知道自己在此时追究这问题是有点白目,杰克只好换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
我一定会选那个礼物?”至于事后还说了“有机会跟你一起用”这种堪称职场性骚扰的
话害他失眠两天,他就先不追究了。
罗斯微微一笑,“你之前在脸书说买了诺兰三部曲的蓝光,每次看每次哭。”
蝙蝠侠图案的包装纸确实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礼物中格外显眼,但他万万没想到出卖
情报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要告白,你也挑个浪漫一点的礼物啊。送这个也太……”
“对不起啊。”罗斯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真心实意地道著歉,“我吐花吐了半年
多,原本怕吓到你想慢慢来,但听到消息后花就开始越来越红,我怕时间不多了,万一
你又被抢走,那我真的就死路一条。”
“……真有人因为这个病失恋死掉?”
罗斯抚著杰克微凉的脸颊,用拇指揉开他眉间的皱褶。淡淡的烟味从罗斯指尖传来,
向来不喜欢菸味的杰克却不觉得讨厌。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为了一生一次并且关乎性命的告白,罗斯豁出去道:
“失去你,我应该会生不如死。”
不知道从哪抄来的肉麻台词让杰克不合时宜地笑喷。
笑到呛咳的杰克这回再也没有喷出葱花、油葱或是其他种类的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