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入夜里，阳世街道上的一角，钟馗率领的巡街队伍正进入最后一条街的巡视。
　　几只残破的半妖半鬼在最后一条街内做最后挣扎，纷纷攀爬上了阳世住宅的墙面，妄
想逃离眼前的捉鬼大队。
　　“哪里跑！”
　　钟馗一双豹子眼闪过凌厉目光，沉声一吼，双手凭空画出束妖符咒，收笔后符印在空
中燃出赤红之光，瞬间照向街内各个窜逃的魂魄。
　　几只半妖化的魂魄连喊叫来不及，便被吸进那道红光内，接着那道光收为一颗颗赤红
小珠，飞进了身旁小鬼手执的红玉葫芦内。
　　──大功告成！
　　簷上的青眼蝙蝠飞了下来，幻化回小两的模样，快步走向钟馗，美丽的脸上难掩崇拜
神情。
　　“钟大人的捉鬼英姿还是这般豪气呢！小两好生佩服。”
　　接过小鬼递来沉淀淀的红玉葫芦，钟馗收到了腰间，搔搔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捉鬼就捉鬼，哪有什么豪不豪气的。”
　　“不不，钟大人客气了！小两为领路小差，见识不少收鬼的手法，就属钟大人的最豪
气干云。”优雅的收鬼法也是有的，或是像先前武爷总拿捏不了力道的混乱情况也有，但
钟大人一收一放间总是霸气例落又恰到好处，每每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此次钟馗巡街为阳世过年前最后一回，彻底将阳世遗留无孤作乱的鬼魂收回地府发落
。
　　小两见大伙打理好了，便笑着说：“那小两这就领钟大人回黄泉路了？”
　　“咳！”钟馗咳了一声，捂著脸刻意遮掩脸上心虚表情。“我说小两啊，待会儿你就
与我一道护送魂魄回阎罗殿吧。”
　　小两闻言一楞。“阎罗殿？不是领到黄泉路就好吗？”领路小差负责的指引工作，是
从地府通往外头的黄泉路口开始，怎么这回要领路回阎罗殿？
　　“这回不同，年前的最后一趟巡街，收的魂魄数量多了些，为防出乱子，在进阎罗殿
前都须提防有个万一；今、今日我下头的得力助手又伤了身子没法一道前来，是欠缺点人
手……”钟馗说著今日准备许久的台词，为免起人疑窦，那张不懂得说谎的脸始终没看向
小两。
　　小两青色眸子眨呀眨。“这样啊……”是没什么关系啦……“只是小两能力浅薄，恐
怕没法像钟大人的得力助手那般厉害。”意思是他很弱，只会带路。
　　“不打紧！不打紧！”见小两似是答应了，钟馗脸色转喜，看向美丽青年。“你是领
路小差，要有个万一，你拿着葫芦飞回阎罗殿便行了，时辰不可误嘛。”魂魄收进玉葫芦
乃至发落听判的时间，可都是要清算时辰的。
　　时辰不可误……小两头一回被赋与了重要使命，顿时一脸警戒，慎重地点头应允。
　　“那小两这就领命前往。”
　　结果一路上，小两瞧钟大人一脸放松惬意的模样，哪有什么危机堤防意识？
　　可又想想，他可是捉鬼大将军钟馗呢，什么危机难得倒他的？当下小两的戒慎之心倒
显得多余了呢……
　　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到阎罗殿前时，小两望见殿门口站着一道白色身影。
　　他化回人形，困惑地走向对方，青眸盯着那俊雅带笑的脸孔，总觉得有股熟悉感，好
像在哪儿见过……
　　“这可是第二回见面。”那白色儒袍的男子脸庞带笑，朝小两作了个揖。“上回劳烦
小哥指路了。”
　　小两闻言睁大眼，这才回想起来，这不正是上一回在黄泉路上迷路的小差吗？“原来
是你啊！”
　　男子笑着点头。“在下裘罗，是钟馗大人身旁的送魂小差。”
　　这时在小两没看见的背后，钟馗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让大人叫他大人，真要折了他的寿……
　　“送魂小差……”小两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钟大人说的得力助手啊？听说你伤
了身子？”
　　裘罗沉冷的眸光扫向小两身后捂著脸没敢瞧他的钟馗，仅是一眨眼的时间，转为一脸
歉意。
　　“嗯，上回送的魂体脾性硬得很，途中被刮了几道口子，以致于到现在身子还没完全
恢复。”说著说著，裘罗竟朝钟馗抱拳行礼。
　　“拖累了钟馗大人捉鬼的进度，裘罗实在是过意不去──”
　　“哎唷别别别别──”钟馗赶忙上前扶住裘罗要行的大礼，那张平时威严显赫的脸吓
得都要失魂了，这拜下去可不得了，他钟馗可承受不起呀！
　　说著别别别的钟馗推着人朝殿内走，冷汗直流，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阻止裘罗。
　　“大人别真的拜呀，这可折煞我了……”
　　“应该的，我可是钟大人的得力助手，却没法参与这阳世最重要的年前巡街，拖累了
大人的我实在是难辞其咎──”
　　“大人啊……”钟馗一双豹子眼慌乱得有点滑稽，在总是不按牌里出牌的主子前哪管
什么捉鬼大将军的威严。“您别玩了，钟馗可是依了您说的，用什么法子都行，只管把人
给拐过来的。”都只是听令行事，怎么还一迳儿地找他麻烦……
　　“怎么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小两没听见低声细语，困惑地探头询问。
　　看来这裘罗真的是钟馗大人的心腹呢，连裘罗要行个礼都被制止，想来是伤得很重？
　　裘罗跟着探头看向小两，唇边笑意未减，越过钟馗时，小声地应允。
　　“罢了，不逗你了。”可这威武的大将军进退维艰的样子，他还真是怎么瞧都瞧不腻。
　　裘罗走向小两，眸里藏着暗暗打量的眸光，笑容可掬地询问。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又在哪位审判官底下做事？”
　　“叫我小两就好。”这可是大人替他取的……想到了那长相俊魅的人，小两脸上带点
害臊的笑。“我只是名领路小差，在不同殿为要上阳世的审判官领路，没差事做时，我大
多待在城隍殿内。”
　　“原来是城隍大人的小差。”
　　说出这句话时，裘罗见小两面色微红，不由得缓缓挑起眉，可好奇了。
　　“那没差事时的城隍殿可有什么乐子？”见小两面露疑惑，裘罗深入解释道。“地府
内的小差如过江之鲫，没差事做时偶有成群结队的，也有独自精进修行，想着晋升官阶之
辈，像我平常没差事时总想向钟大人讨教讨教，小两呢？平时都在地府怎么打发时间？”
　　……您指的是下棋吧。
　　钟馗心里叹息，这棋原本还是他教大人的呢，没想到没多久后他与大人对奕几乎局局
败北，败得他这授棋师傅都要甘败下风了。
　　小两皱起一双好看的眉，仔细认真想了想。
　　“嗯……我没有认识其他小差……所以没有成群结队，但是我有时会去当大爷和矮爷
的和事佬。”顺便观摩他们吵架和好再吵架的有趣过程。
　　“是叫……谢必安和范无救？”城隍殿出了名从生吵到死的两人。
　　“是啊。”没意识到裘罗直呼七爷八爷名讳，小两接着说：“有时也会去找文爷……
就是文判官问一些地府拘魂的过程，这个文爷也懂得很多，简直就是个会走动的经典读物
呢……啊，不过这我可没胆子在他面前这么说。”肯定又会被冷眼看待，但文爷面冷心善
，虽然总爱理不理的，对于他这区区小差的要求也从没敷衍过。
　　裘罗回想着那名生前在阳世任职江城军师的男子，天生就是淡泊的性子，可知识渊博
，是名称职的地府文判。“文判官确实知道很多事，你形容得十分贴切呢。”
　　“可不是？”难得有人附和，小两笑开了脸，忍不住一一分享道。“还有啊，我也常
去奈何桥那儿找孟婆婆聊诗词，孟婆婆知道的可多的呢！小两常常觉得她的学赋就像她调
的那瓮水一样见不著底；还有忘川旁的渡船人万大哥也有很多故事，他生前是名商人，我
常听他说一些他从商时遇到的事，可精彩的……”
　　小两一脸兴奋地说著日常，裘罗唇角带笑仔细倾听，偶尔附和几声，大多时间凝视眼
前表情灵动不似地府人的领路小差，目光藏着几不可闻的情感。
　　待小两说得尽兴，过了许久后回过神来，才察觉自个儿竟自顾自地说个没完，想必耽
误时辰了吧？他赶忙转头看向钟馗，却发现这钟大人笔直地站在一旁，就像在听候发落一
样，不由得一楞。
　　“钟大人？”
　　“欸。”钟馗应了一声，抬起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小两说个没完，想必耽误时辰了吧？这捉来的魂魄，是否要交与阎
罗大人处置？”　
　　“时……”钟馗原是一楞，赶忙会意过来。“喔，喔喔，喔──那就交……”
　　交什么交，阎罗大人就在你面前啊──
　　“由我来吧。”裘罗开口道。“送魂本是我的差事，虽上不了阳世为钟大人分忧，但
在这地府内将魂魄送至阎罗大人手中的差事，裘罗还是承担得了的。”
　　“咳，那就……交与你吧。”钟馗递出袖里的红玉葫芦交与裘罗，内心哭笑不得，但
大人命不可违，只得陪着继续演下去。
　　小两看着钟馗将装有魂魄的玉面葫芦交给裘罗时，盯着那玉葫芦的颜色，心里莫名觉
得突兀。
　　“……咦。”怎么……
　　裘罗手微顿，转过头笑着询问。“小两怎么了？”
　　小两皱眉细想，疑惑道。
　　“我记得先前在黄泉道上，你手里拿的不是只白玉葫芦吗？怎么……难道那不是钟大
人的？”先前遇上时，这裘罗说了是为钟大人送魂魄给孟婆婆的吧？可那时对方手上拿的
是白玉葫芦，他记得他还觉得那白玉色泽莫名吸引人呢。
　　身旁两人顿时一阵沉默。
　　小两眨眨青色眼眸，看向两人，纳闷怎么没人回答。
　　他记得先前看见的白玉葫芦时他越瞧越喜欢呢，现下看着这红玉葫芦反倒没什么感觉
……难不成钟大人有很多装魂魄的玉葫芦？
　　“裘罗？”
　　
　　小两轻唤送魂小差的名字，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发一语，那抹温润的眼神让
小两越看越觉得有股熟悉感。
　　──熟悉感不在于长相，而是在于气息。
　　这自称送魂小差的白衣男子，周身的气息让小两觉得格外亲切，甚至想更加亲近对方。
　　……慢著，白衣？
　　小两目光缓缓移向裘罗身上的白色儒袍，怔怔看着对方腰间仿佛系著某样东西，被衣
袍隐约遮掩著。
　　小两探头，正想再细看──
　　‘小两。’
　　阎罗殿外传来城隍低沉好听的传唤声，小两赶忙转过身，望向阎罗殿外的方向。
　　“大人叫我了，我得赶紧过去。”
　　小两一心只想着他家大人，方才疑惑的全被搁到了一旁；他收回视线看向裘罗，对方
已恢复一贯俊雅的浅笑。
　　“要不这样吧，小两若哪日在地府闲得发慌，到我这儿来切磋棋艺如何？”没理会身
旁钟馗投来震惊的一瞥，裘罗微微笑着建议。
　　“棋艺啊……”小两青眸一亮，大人为他取来阳世的书籍，孟婆也常与他讨论诗词歌
赋，武术的部份虽然武爷不待地府了，但他偶尔也会上元武殿和武爷讨教讨教，可就没人
与他谈过棋艺呢……
　　见那双灵动青眸闪过求知若渴的亮泽，裘罗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孩子真是十分惹人
怜爱，忍不住又多加劝进一番。
　　“嗯，阳世人下的棋，可有趣了呢……”裘罗笑着鼓吹，见小两楞楞点头应允，忍不
住笑意更浓。“那就约定好了？”
　　“嗯！”想到了这不过是小差间闲瑕的约定，小两一顿，眼神顾忌地看向钟馗。“可
是……这不会耽误了钟大人的差事吧？”
　　“不会！当然不会！哈哈哈！你们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这种事对我没啥影响！”钟馗
接收到身旁大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哈哈笑着大声回应，且似乎笑得太过大声刻意了。“没
事儿！你爱啥时来都行！”
　　“那……阎罗大人那儿……”小两看了眼阎罗殿内的方向，想必阎罗大人就在里头了
吧？
　　“阎罗大人号称佛面阎罗，若未耽误到正事，小差间的交流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裘罗微笑地回。“届时若小两没碰过棋的话，我可教你。”
　　小两听了这才放心，脸上堆满笑意地点头，朝两人行了个礼。“那小两这就告辞了，
改日再来切磋！”话一说完，小两旋身化回青眼蝙蝠，飞出阎罗殿，朝城隍殿的方向飞去
。
　　裘罗这才收起笑容，望着小两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复杂，隐约藏了一抹无法厘清的
疼痛。
　　一旁知晓内情的钟馗搔搔脸，费心想着如何安慰自家大人。
　　“大人若那么想两小子……不如他留在自个儿身边？地府内的小差来来去去，又有谁
会真正注意到一只小差的去留？
　　裘罗摇头，沉默许久后，启口的语气带着叹息。
　　“……他此刻的心思，已在城隍身上。”
　　而他对小两而言，不过是名初识的送魂小差罢了。
　　几日前，阎罗殿外飞进一只墨色鸟，停在了裘罗的掌心上，那只鸟一双血色杏眼看向
他后，身体逐渐化为灰色烟尘，弥漫开来，接着烟尘内缓缓浮现了影像，正是江僐带着小
两上阳世取书那日的画面。
　　江僐带小两去了书肆，依着他取了想要的书，接着带他上市集，体会阳世年前的热闹
风景。
　　而当小两一脸懵懂，对江僐说“对爹没印象”时，裘罗瞧着，心里仿佛被轻轻一扯。
　　莫执莫念，莫执莫念。
　　他当初叮瞩江僐的话，如今回向到自己身上；江僐做不到，他又如何呢？
　　他已是地府阎罗，不该为一世情感执念至此，但每每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孩子，裘罗总
忍不住心里的喟叹与疼惜。
　　而当小两手上拿着题有‘团圆’的红纸发楞时，裘罗透过江僐的式神鸟垂眸瞧了许久
，竟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的情绪。
　　──小两，你的团圆里，会有谁呢？
　　无法抑止心里莫名翻腾的情绪，裘罗要钟馗借机将小两找来，他想着，也许见着这孩
子，心里的混沌便能解开。
　　而当小两在他面前神采奕奕细数身处地府的种种时，他眸色温和地倾听，突然明白，
投胎对每个魂体来说，并非全是最适合的结果。
　　江僐用自身的气养著小两，让这孩子心向着江僐也是免不了的事；若这孩子在地府有
了容身之处，因而不舍于此，自己又有何权力剥夺逼他割舍？他甚至连个为人父的作为也
没有过，更别说是将他带在自个儿身旁这种强制的事。
　　　
　　──他没资格，也不该。
　　因他早已是个阎罗。
　　若小两的执念身处地府，那么同样在此地的他，私心想与这孩子有所关联，也只有隐
瞒身分用同样小差的名义与他交流，才能避去过深的牵绊。
　　
　　他授与他棋艺，于是偶有交集。
　　仅止于此，也只能如此。
　　钟馗默默站在一旁瞧自家大人一脸复杂愁怅，也不知如何安慰对方，索性陪着沉默以
对。
　　也许明日之后大人便会好转，毕竟他是名闻地府的佛面阎罗啊，那出了名的慈悲心肠
，兴许是正为了自己那段早已远去的前陈过往，默默留下一抹喟叹罢了。
　　“明日之后……便会好转吧……”钟馗想着，喃喃自语道。
　　裘罗闻言转过头，看了钟馗一会儿，扬起无奈苦笑，摇著头，倒有些释怀了。
　　“认识你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不会安慰人呢，钟大将军。”
　　“咦、可……我的职责是捉鬼嘛，安慰人这种事……”钟馗抹抹鼻子，一脸尴尬。“
还要切磋切磋……”
　　裘罗睨了钟馗一眼，至少感受到他的诚意了，打起精神，转身走进阎罗殿内。
　　“走了，办正事去。”
　
　　“那、大人与我说好的，找来两小子就不用剃胡子这事儿还算数吗？”
　　“嗯……这回就当算数了。”
　　“这回？”钟馗边与裘罗走向内殿，一双豹子眼瞪得更大了。“哪还有下回呀？”
　　“下回你再输了，可就要让我看了不是？”裘罗的语气里渐渐带了抹笑意。
　　“你这、你就……”这人就打定了下棋会赢过自己是不是？老是打他胡子的主意，就
那么有趣吗？
　　“下回可别再输了，再输一样胡子不保啊，钟大将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内殿，直至看不见身影。
　　阎罗殿前，那针对钟馗胡子去留的讨价还价声，逐渐听不见了。

阎罗大人QQ

城隍的小差XDD

跪求钟魁大人没胡子的生写真，请站内信（大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