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_送往繁星
Revive是去年曾来过台湾演出的日本后摇团,虽然称不上天团,在后摇界也算有
名气,当时他们主动联系了才刚站稳脚步、知名度半开的SIT,希望他们可以为Revive
在台湾的第一次演出暖团时,团员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台湾的前辈团那么多,暖
场怎么样都排不上他们才对。
耀西和小信用别脚的英文回复对方他们求之不得,同时也询问为什么会找SIT开场,
Revive的经纪人用同样别脚的英文说,他们乐团的人听过他们的音乐后都很喜欢,觉得
可以为他们的演出铺陈得很好。
那场演出帮助SIT拓展了更多的乐迷,也让他们和Revive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他们
不懂日文,对方不懂中文,英文也颇难沟通,但是彼此都是诚恳又客气的人,用音乐很快
就混熟了,平常也会用社群网站联络。
Revive这次的演出安排其实已经和他们聊过,但当时双方都觉得可能办不成,只口头
说过就各自忙碌,没想到几个月后竟然真的成真了。
“Yuuta说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型音乐祭,场地也不大,我们可以考虑看看,现在已经
排好了两天的压轴和一些时段,其他还在排。”耀西把笔电转给他们看,坐下吃早餐。
小信把信看过一遍,目瞪口呆地张著嘴,“哇靠这时间也太赶了吧!而且这些订下来
的演出团,很多都满大咖的啊……我们真的可以吗?”
“你知道Yuuta想把我们塞在什么时段吗?”耀西空出一只手点了点萤幕,“他们是
第一天的压轴,他想排我们在他们前面。”
“啥毁?我以为会是某个中午或下午的小场地!”
柜子又看了一次信件,“地点时间都订好了,演出团也敲了好几团了,你确定Yuuta
不是在逼我们上阵?还讲什么小型音乐祭,他这人最假仙了。”
“也只有妳敢嘴Yuuta了。”小信转头看郑雨禾,“你觉得咧?”
郑雨禾不置可否,而是抬头看了一眼耀西,征询团长的意见。
耀西刚吃完一片吐司,又伸手夹了一个蛋吐司,“财务上是不用担心,机票住宿那边
会处理,只是演出费应该不会太多。”
团员四个人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目光先是集中在郑雨禾身上,最后竟然不约而同地望
向林邑帆。
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林邑帆突然出声问:“你们在犹豫什么?”
耀西、小信和柜子又看向郑雨禾。这个乐团成立的最初目的,就是要找到林邑帆,
虽然不至于因此罔顾制作音乐的本质,但多少也带有且战且走的心态。在完成寻人的阶
段性任务后,他们慢下脚步,想重整乐团的方向和风格,这次的出游其实一方面也是想
凝聚共识,只是没想到被演出的邀约给炸得提前来面对了。
“嗯……别说国外了,我们连国内的音乐祭都参加没几次。”小信试着提了一个
疑虑。
“老实说,看到会有点怕。”耀西也说,“虽然是只专属于后摇,也请不到大团,
但是各种风格的团请到的其实都不算小咖,老师你应该也都听过。”
林邑帆点头,“嗯,有些团的新专辑我都还有在追。”
“我们只是SIT,连台湾听后摇的都有人不认识我们。”
“所以,可以被请去才更显得你们其实是值得被听见的,不是吗?”林邑帆来回看着
沉默的团员,“你们是紧张,还是没信心?”
那句话不自觉带上了平常他对学生说话的语气,竟然让人感到些微紧张,小信试探地
看了团员们一眼,回答:“都有?”
“老师,你觉得呢?”一直没说话的郑雨禾看出了林邑帆若有所思的神情,问他。
林邑帆有所顾虑地犹豫了下,但被四双信任他的眼睛看着,实在无法在这个时候和他
们装客气,“管人家大团小团,就算台下的人都不认识你们,只要喜欢音乐,就一定会喜
欢你们。况且,就算是国际大团也有人不喜欢,你们也有很喜欢的超冷门团不是吗?”
SIT们就像上课听训般,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你们的音乐很好,我很喜欢,但是我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听了,我大概才听不到
一年,连贝斯手是我的学生我都没认出来。我相信就算晚了一步,也有人是后来才开始
喜欢上你们。在这之前,你们不是应该要更多地去演出,才能让人家认识你们吗?”
林邑帆边思考边慢慢地说,“如果因为害怕或没自信而放弃,不是超可惜的吗?”
“老师,你喜欢我们的音乐吗?”难得的,问这个问题的是柜子。
“当然啊,听演出这种事谁跟妳客套呢?”林邑帆惊讶地看着她,“听你们的音乐会
让我静下来,因为很像在对我说话一样。”
因为那些歌的确很多都是做给你的啊。团员们在心里吐槽,偷偷看着郑雨禾不敢
笑出来。
“不过,最后还是要你们自己决定啦。”林邑帆说完后突然觉得当着一群音乐人的
面前大放厥词很丢脸,连忙又补充,“你们可能也有自己的安排或考量。”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耀西说话间已经没了先前的犹豫,朝团员们丢了不算疑问
的问句,继续填饱肚子。
小信也放松了心情,“嗯,我想应该没问题。”
柜子也耸耸肩,“OK。”
郑雨禾转过头看林邑帆,“再吃一片吐司?”
为什么只有你的回答没跟上队形?而且我有手会自己来好吗。林邑帆嘴角微抽,
“不要,我吃饱了。”
不知道谁因为这回答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所有人也都笑了,林邑帆无奈地斜瞪了眼
郑雨禾,但他只是继续无表情地进食。
徐教授夫妻一直安静听着刚才的对话,他们互看了一眼,眼睛和嘴角也都是笑。
人在东部,大多的安排也就是驾车到景点观光,当天早上等人员都清醒了以后,
他们开车到车程不远的几个景点逛逛。本来就只是来放松的一群人不太在意有没有排
满行程,很悠闲地在山与海之间漫游,度过轻松的年节午后。
他们在傍晚回到部落,简单的风味晚餐还在准备,乐团的成员们聚在一起聊八卦,
耀西和徐教授一起进厨房去帮忙了,小信借了部落青年的木吉他边弹边和柜子在讨论著
什么,林邑帆花了点时间帮韦浚看功课,指导了他几题数理的解题。
看孩子已经进入状况正唸得顺,林邑帆将空间留给他,走出门外,天色带着微微的橙
色,风有点冷,但空气很新鲜。他贪恋地看着蓝橙相间的天光,突然很想去看海。
刚被小信抓去讨论新歌编曲的郑雨禾发现了屋外林邑帆的身影,跟了出去,在山风吹
拂的黄昏中抬头独立的林邑帆,背对让郑雨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背影看起来孑然而孤
单,他连忙几步靠近上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嗯?”林邑帆吓了一跳,但看见是郑雨禾后只是笑笑,继续让他抓着,“怎
么啦?”
那放松的笑脸让郑雨禾松口气放了手,“没事。”
“天空颜色很漂亮,我想去海边走走。”
“我可以一起去吗?”
“好啊。”
部落入口就在公路边,民宿又位于部落入口不远处,他们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路肩辟
了一小块缓冲区,正好可以让人站着看海。夕阳已经挂在山的上头,海面上的颜色是蓝紫
橙的美丽渐层,虽然海风寒冷,但景色实在太美,林邑帆缩著肩膀看得满足。
郑雨禾见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要披在他肩上,林邑帆赶忙伸手挡住,“你快穿
回去,感冒了怎么办!”
“我不怕冷,你穿太少了。”
林邑帆好笑地看着他,“不会,而且我是男人,还比你大欸,你不用这样照顾
我啊。”
“这跟是不是男人、年纪多大没关系。”说著外套还是披上了林邑帆的肩膀。
那酷酷的语调和抿成直线的嘴唇是郑雨禾固执的展现,林邑帆知道他对自己好,
只好收下,“你啊,脾气真的都没变。”
那语气中的熟稔和亲密让郑雨禾心喜,他没有反驳,看着海面微笑。
“音乐祭的演出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靠近暑假,七月的时候。”
林邑帆拍拍郑雨禾的肩,半靠着他赏海,语气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天啊,我的学生
组了个后摇团,然后现在要出征日本了。”
郑雨禾被他夸张的感叹逗笑了,“演出你都听过几场了,不就是换个地方演出。”
“还是不一样啊,受众不一样,听歌的背景不一样,反馈也会不一样。”林邑帆
听着海浪的声音,唰唰唰,好像用来清洗自己的心情一样,“而且是日本,你第一次
出国对吧?太好了。”
“为什么太好了?”
“出国去看看,你会变得更好。”林邑帆笑着对他说,“把那里的景色和气氛记
起来,回来讲给我听。”
郑雨禾敏感地捕捉到他话中不明显的情绪浮动,没有回话。
林邑帆迎著海风伸了一个懒腰,一只手又搭回了郑雨禾的肩,“你知道吗,其实我从
小就很怕大海,因为无边无际地,好像会被吞没一样,我还因为这样被我爸笑,他说因为
我是一个心胸不宽广的人。”
“他放屁。”
“哈哈哈。”林邑帆很开心地笑了,“我大学的时候去澎湖玩,好死不死过跨海大桥
的时候是我载人,我都不敢讲我边骑手边抖,真的有够孬的。但我还是很喜欢看海。”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搭著自己的肩吗。郑雨禾感觉那靠着自己的力道,很细微,
仿佛不愿意造成别人困扰,只敢轻轻暂放。他伸出自己被靠着的那只手臂,用力地搂
住林邑帆。
“不用怕,我们很安全。”
林邑帆感受着学生有力的肩膀,在这冷冽广阔的海天一线之前,实在太过温暖,
令人沦陷。他闭上眼睛眨去闪烁而过的犹豫,也掩盖住自己的情绪不任其泄漏。
“雨禾啊,去日本要自己小心欸。”
“还很久。”
“眼一眨就到囉。我就是这样变老,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
“日本人都很客套,你不要都这样酷酷的,要跟人家多说话。”
“好。”
“你如果有去神社,帮我买一个御守回来好不好?”
“好。小信说有健康的、交通的、恋爱的,你要哪种?”
“嗯……”林邑帆睁开眼睛,眼前的海映着的颜色已暗淡,天空已经褪去橙色,呈现
紫蓝的晚霞,乍看如同清晨。
“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