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尸体
很意外的,我做了梦。梦是片段式的,我透过老宅的漆红窗櫺窥探,那时月正圆。我就这
样看那高挂著的月亮逐渐融化,就像爷爷的狗扑在我身上时,会将口水滴在我身上一样。
那只狗应该是很熟悉的,梦里的视觉却失去了色彩,就连形体也模模糊糊的。
随着画面逐渐融化、滴下。面上感觉有清凉的水珠滑过脸庞,一滴,两滴,而后淅沥沥滴
溜。醒来发现下了雨,雨水打醒了我,冰冰冷冷的清醒着意识。但我仍然累得倒在地上
,完全不想动。
听说梦的意识从现实时间来算,不过是几秒钟的事而已。我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只知道
天色阴惨惨一片,但是已经连感受恐惧的体力都没有了。我闭上眼,突然有种就这样结束
也好的消极感。好在老天还是仁慈的,至少那个对我开枪的人似乎没有追上来。也是,那
样八成死了,还活着也不能算是人了。
一段时间后,身体的知觉开始慢慢恢复。林中的雨似乎渐趋和缓,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掉
了,黏的难受。既然我没有被枪打死,也没有因为热衰竭而倒下,那就得面对活着时的问
题。我慢慢支起身体,一把抓在地上,才发现底下满满的都是白沙。
这很奇怪。一般来说,砂质土地不是出现在那种孤烟大漠,就是出现在土壤肥沃的出海口
。简单来说,不是风蚀,就是水蚀,使得当地的土壤正在新生,岩石崩解成砂砾,或是由
其他地方借由风力水力运来堆积物沉积成沙。但这里的林相分明已趋成熟,不该保有这样
的沙质地。也许,是因为其他外力因素?我的地质学得并不怎样,充其量只在报章杂志上
略知一二而已,所以能判断的部分很有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跑神想这个。一方面虽然觉得这种时候根本就是在逃避现实,但思绪
跑马一下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舒服许多。加上喝了一点雨水,脱水的身体多少恢复些,
我将溼透的衣服换下,怕到了晚上会因为气温低而失温。
可能不用到晚上了。我瑟缩著身体,寻找身边是否有能烤火的东西。在雨过的树林里,要
找到干燥的枝叶生火,无异是缘木求鱼,但显然没有其他选择。我检视了身上的东西,枪
确定是掉了,我记得跑到一半的时候好像被枝叶勾到,慌乱下丢了。背后的包开了口子,
里面的电脑也已经不翼而飞。
只有那块殒玉还在。可能是因为重量的关系,他卡在口袋下层没被甩掉。剩下的,身上几
乎没有东西了,手机大概也不能用了,连尝试使用的欲望都没有。我不像张家人都是人体
兵器来着,有次我见到张起灵在操练,那根本不是在训练身体,分明是在锻炼武器。我突
然深深的羡慕起来,不禁感叹自己在大自然的环境下,被汰弱可能也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接下来我的确只能靠自己了。我勉强用找到的一点点干枯枝叶,用很原始的钻木取
火方式得到了火花。胖子曾经教我一点快速点火的技巧,但这仍是体力活,特别是在我这
样的身体状态下。不过,我需要火,甚至可以确定要是没有火,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几乎黑暗的环境下,只有间或闪烁的诡异绿光,毛的我一骨子疙瘩。
起了火,周遭照明后的视线范围大的多。我看到大烟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显然已经死去
已久。他是面朝下的,我忍不住去将他翻面过来看,而那面容让我忍不住到抽了一口气。
大烟的脸完全融在一起,只剩三个扭曲的孔,我想那原本应该是眼睛和嘴的部分。但是已
经扭曲到不像人的样子,那样的孔洞让我想到莲藕,不禁胃里一阵恶心。我忍住想吐的欲
望,然后将视线下移,发现大烟并没有下半身。这并不是残疾,而是新伤,看得出外露的
脊骨,内脏似乎有些消失了,整个裂开的半截身子血肉模糊。
我刚刚揹著大烟的时候,原本以为他是残疾,但显然不是。他很可能是遇到某件事,断了
下半身,却又没立即死去。不要说这次直接背了个起尸的在走啊,敢情还要我送人送过山
的?
不,不可能,只有可能是我刚刚兴许摔了他,人不可能没有下半身还活着。我那时还跟着
有理智的大烟沟通过,起尸的人不可能有理智。虽然不想面对可能是自己害死他的事实,
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在心底给他念了佛号,然后将他草草葬在草丛中。
我对现在的状况有点头疼,但是显然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有雨水,然后接下来要找的就
是食物;手上有火,可以保证能有熟食,这是野外求生最重要的两大部分。很多人看了各
种求生节目看主持人生吃虫啊青蛙什么的,就觉得这样能活,但那只是吸人眼球的方法。
闹肚子也就算了,事实上,野外的生物有太多寄生虫,而这是非常致命的。
没有赌这个的必要。我尝试着在附近找些生物,除了植物以外的,小动物或是昆虫都好。
然而我踱了好一大圈,才发现这边除了植物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
为什么?
我环顾四周的植物,上面确实也没有虫咬的痕迹。我这时才注意到身边静的可怕,连一点
风声都没有。雨停了之后,更是完全没了半点声响。这时庆幸自己还有火把,不然陷入完
全的黑暗中,又在完全没有声响的地方,简直跟被禁闭无异,而那要逼疯人不过是时间上
的问题。
没有目标,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索性嚼一些嫩叶充饥,聊胜于无。但是植物能提供的热量
很有限,附近也没有果品或根茎类作物,也不知道能这样撑多久。我不想坐以待毙,稍微
休息恢复体力后,就随便选定一个方向走。
为了避免迷失方向,我在走过的地方,都在那边的草上打个结作为记号。这并不是单单是
普通的结,甚至能留下讯息。这是我跟胖子还有小哥一时无聊讨论出的方法,要是我们其
中有人迷失了,其他人可以看到这个些记号,来判定位置跟安全与否。这样的讯息既隐蔽
又能传递,我们三个倒是讨论出不少可能面对的情况来用,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词。胖子
那时还笑说我们兴许以后可以去比赛翻花绳,打中国结什么的。
好在那时有讨论这个,像我现在留的内容,就包括是我吴邪,一人,环境有鬼。然后再加
上次序记号。沿路都是这样的绳结记号,要是胖子有机会追来,就能看到。我现在唯一能
期待的人也只有他,好在胖子眼睛毒的很,很可能早就注意著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
实是只有他坑我,没有我瞒过他的能力。
不过,就是是这样的寄托,也是有点虚无飘渺了。
沿途上,不时有绿色的火光闪烁。我尽可能地保持前行,然后每隔900步打一次记号。这
是以前在工地的习惯,我一米八一的身高,腿比别人长得多,大约900步左右就是一公里
。这样胖子追来就可以估计出粗略的距离。
就这样约莫走了三个小时。因为正我打到第21个结,而我平均一小时可以走7公里。把一
切数据化是最近的习惯,用来整理身边过于繁杂的事物,例如偷窥三叔身边的帐本和那堆
烂摊子。
走了7公里后,我看到自己打的第一个结。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描述现在的状况,但是并不陌生。我在云顶天宫也遇过一回,简单来
说就是陷入了一个循环。这时有点庆幸曾经遇过类似的情况,不然肯定能被逼慌,人的理
智可是禁不起错乱,那些死在云顶天宫的考察队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因此,我首先要做的
事,就是检查附近的环境。如果我真走到了原点,那应该会有大烟的尸体。就算大烟真起
尸了,他移动也会留下血迹什么的。
我在附近巡了好一会,娘的,还真的有。大烟的尸体躺在那,被雨水泡过开始有点浮肿,
附近看不出移动的痕迹。也许是雨水冲刷的关系,大烟的尸体已经没有血水了,泛白的尸
肉像是浮着油花。不可能,这一定是某种障眼法。而且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四周静的可怕
,完全无从得知对方的讯息。我直接比出了中指,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示愤怒。
我啐了口水,装出一身流氓痞气。若我已是牛鬼蛇神,还怕对方不知哪路神仙。我必须前
进,然后才有机会找出这个困境的破绽。能走进来,那就一定有能走出办法。只要走出了
这里,到有人烟的地方,就能招集底下的人来办事,到时候还怕抄不了这鬼地方。我装作
无视身边可能的敌人,像是铁了心要朝一个方向走。越是往前走,我打的那种结越多,就
像是对方自暴自弃无论如何都想迷惑我。
妈的智障,我心想。我这样反常的反应,反而造成对方的困惑。那么,再没多久,他们很
可能会“现身”。我屏着气,尽可能凝神去注意周遭环境,做好了要好好干上一架的觉悟
。
我没有小花的灵敏,胖子的手黑,更没有小哥那种绝对的武力,但跟一般人比起来,也是
能打的。手上至少有火把,横竖要死,真不行一把火烧了这里也能拼个同归于尽。
…才怪。我不想死,要是那个姓张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我又往前走了好一阵,走着走着
,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是的,我又看到了大烟的尸体─浮肿变形的脸诡异到一种极致,
四周都是我打的那种结,结重复着我吴邪,一人,环境有鬼,而大烟又出现在这里。身边
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东西拨动草丛的东西。
那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是一眼望去,草丛中隐隐骚动,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声音
分明已经很靠近了。
操。
我开始不顾一切的拔腿就跑,几乎是下意识的。活下来这件是远比发现对方是什么来的重
要。往下走的路,草几乎都被打了结,像是在嘲笑。不行,这样下去也只是活活累死,我
得想个办法。一次次的重复,大烟像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我必经的路上。
我需要一个正常的解释,好压下内心的恐惧。
大烟的尸体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我不知道这能不能作为判断时间的流逝。我甚至开始不
理智的认为是他在搞我,虽然一个死人实在是搞不出个名堂来。我将大烟的尸体又翻来检
视了一下,完全没有起尸的现象,一点点些微的迹象都没有。倒是大烟的手上,似乎握著
什么东西。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因为他死前死死攀在我肩上,手指才会蜷曲成那样,但是仔
细一看,倒像是握著什么。
反正人都死了,我又是做这行当的,毫不考虑就撬开他手指。手指里,是一截短短的犀牛
角。
传说犀角的火光能照出真实,虽然有可能是赝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烟会带着这个,反正
聊胜于无。我用手上的火把,点燃犀角,发出诡异的绿色火光。
操你妈的。
“他们”一直在我四周围。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有一瞬间我真希望自己瞎掉,至少不用看
到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