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午夜时分准时响彻的空袭警报
“纽伦堡?”布兰姆的声音从手机传出。“你又跑回纽伦堡?你这趟不已经去过了?
”
“出了点事情,恐怕要延后一周才能回学校。”亚历克斯重重叹了口气。因为放在行
李箱里的重要档案被撕成碎片,他必须回到这座在大战时几近全毁的中世纪古城与先前赠
予他副本的学者碰面。
“要帮忙cover课程吗?”
“不,老师,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这么做。”
“我老当益壮。”
“您上次明明说您快死了。”
“痛风是种会暂时消磨存活意志的毛病啊,亚历克斯。”
“然后您已经恢复了?”
“当然,连研讨会都能随时主持囉。”
“躺回床上去。老师。马上。”亚历克斯现在没心情和糟老头拌嘴。“还有别让狗狗
乱跑出门,我可不想回国后又要帮您找狗。”
他挂上电话看了黄昏的街道一眼,思绪从布兰姆那条贪吃的古代牧羊犬跳到家里那只
喜欢在沙发撒尿的吉娃娃身上,嘴角终于扬起微笑撑破干硬的双唇。
要是人跟动物一样善良就好了。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的嘴唇流血了。”理查提醒他,他这才想起此行并不孤单。
“噢。”
“拿去。”理查从口袋掏出卫生纸。“我很惊讶你会接受我的协助。”
“就当一切是许多巧合与你的‘适时关心’所致。”亚历克斯一边擦拭血迹一边低语
。事发隔天他在旅馆门外狼狈撞上出门买早报的理查,心乱如麻的他在对方逼问下说出那
场艳遇和之后发生在行李箱里的惨剧,丝毫没注意到报纸头版上的深夜枪击案。“你说你
在纽伦堡待过几年,那就想办法帮我们找个好地方休息吧。”
“没问题。”
然而在一切安顿好之后,亚历克斯只能呆望着他们的下一站发楞。
“我最近对酒吧…有点过敏。”他的下巴快缩进围巾里了。
“别担心,这不是一般的酒吧。”理查对他眨眼。“保险起见。”
他瞥见角落有两个紧身皮衣男正在热吻。
“你把我们带来同志酒吧?”
“我想你这次应该就不会带人回客房了?”
“或许该问这问题的是我而不是你?”他不满地反驳。
“我以前经常到这间酒吧光顾。”理查坐进吧台椅。“为了我的报导。”
“让我猜猜看,假装成同志收集独家新闻?”
“用我的语汇来说是鞭辟入里的观查。”理查点了杯牛奶,真的,他竟然只点了杯牛
奶?
“我真庆幸我的观察对象都是死人。”亚历克斯瞄了他手上的牛奶一眼,不真实感再
度占据思绪。
“都是?”
“基本上。”
“所以历史学家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处理死人?”理查喝了口牛奶。“历史…对你来说
…都是些已经死去的东西?”
“大概吧。”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个谎言,他不想对陌生人透漏太多。“希望如此。”
“需要帮你点什么吗?”理查对他耳语。
“你要请我吗?”亚历克斯移动身体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别把我当成你的受访者
。”或是猎物。他不敢确定。
“职业病使然,但我还是会请你,亲爱的史克尔格鲁伯教授。”
“那就帮我点杯‘不可捉摸’(Untouchable)。”
他们离开酒吧时已接近午夜,亚历克斯踏着不稳的步伐跟在理查后头。
“旧城区在二战时几乎都被摧毁了。”理查边走边说。“轰炸、巷道战…这地方充满
死亡。”
“没有地方不充满死亡。”他含糊不清地回应,注意力被一道微弱的噪音吸引。“那
是什么声音?”
“什么?”
“…声音。”他意识到这可能又是幻觉,但噪音早已掩盖周围所有声响。
他看见无数黑影从空中坠落。
四周化为火海,到处都是尸块,引擎声与空袭警报响彻云霄,被击落的战机笔直插进
民宅爆炸。
一根断臂砸中他,发黑手指抽搐著抓住他的脸。
所有影像瞬间消失无踪。
他无法置信地发现自己跌进狭小的被告席。
“怎么可能?”耳语在空气中流窜。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耳语仿佛有魔力般控制被告席旁的士兵对他低语。
他要是活着就能辩护。
他怎么能活着?
他若活着我们该如何宣称自己无罪?
“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这全都是他的计画!”
一声枪响打破阵阵耳语。
亚历克斯回神时只能看见客房天花板上的昏黄灯光。
“你醒了?”理查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我刚才…到底怎么了?”
“你刚才说听见声音然后就倒在地上了。”理查走向单人床蹲在他面前。“不太能喝
酒?”
“大概最近有点操劳过度。”他闭眼喘息著。
“看得出来。”理查把客房灯调得更暗。
“关于我刚才说的话…”亚历克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爬起来。
“什么话?”
“在酒吧同意你说的…历史都是死去的东西这段话…”他望着黑暗的房间想确定理查
的位置,儿时畏惧床底下怪物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歇斯底里地害怕起理查会突然从床底
钻出来狠狠吓他一跳。“并不是如此,我们认为死去的历史仍是许多人痛苦活着的当下,
他们仍然生活在痛苦之中。”
“睡吧,你需要休息。”
黑暗中带有笑意的回应让他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理查在窗边坐下,手中棉布仍在擦拭染血的枪身。
真不该在开枪前让对方挂彩。他小声叹了口气。
~待续~
(主角:欸等等你刚才是不是有杀人QAQ)
(理查:^^)
(主角:You dick!!!!!!!!)
(理查:我是Dick没错啊)→因为Richard的绰号就是Dick...到底...
应该有读者看到纽伦堡就能猜中主角这次会看到什么东西惹~
越写越觉得理查和亚历克斯有种人魔叔叔与小茶杯的既视感,尤其是亚历克斯的起笑状态
根本就wwwwwwww
关于纽伦堡在二战时期的历史与纽伦堡大审,网络上已有相当丰富的资源所以不再赘言,
仅附上前巴黎律师团刑事律师谭雅‧克拉斯尼安斯基(Tania Crasnianski)在其著作《纳
粹的孩子》(Enfants de nazis,2016)引言中的一段话:
他们的父亲罪大恶极,彻底泯灭天良。在纽伦堡大审中,面对相关指控,他们一口同声,
毫不犹豫地申辩无罪。但历史是否记得,这些人也是为人父者?大战结束后,在一种消除
罪恶感的集体欲望中,某些人主张人民无辜,设法将纳粹德国的残暴及种族灭绝行径完全
归咎于第三帝国的主要领导人物。至于那些受审的要人及其他许多纳粹份子,为了逃脱罪
责,他们会强调:“那一切都是因为希特勒......”
另外,亚历克斯在本篇尾声所说“我们认为死去的历史仍是许多人痛苦活着的当下”是极
为沉重的感叹,即使离开二战德国,我们仍能在今日世界看到许多活在过往伤痛中无法复
原的人们,无论是叙利亚、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民、缅甸的罗兴亚人
,或是南北韩与台湾,我们都还活在历史的伤痛之中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