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时雨–6+7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05 00:32:04
6_厝
  下班前,林邑帆找机会和主任说了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虽然是出了补习班发生的私
事,但毕竟雨禾是班里的学生,林邑帆的行为不能被独立看待。
  主任只提醒他自己小心处理各种事,并注意不要牵涉太深——他知道主任指的是雨禾
父亲的事。
  林邑帆也还在考量,他要深入到什么程度。
  私下去学生家里找人已经超出他平常对这份工作的分际,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更是完
全超出他的预料,送走雨禾后他思考过,若是平常的他,也许不会帮到这个地步,顶多在
协助联络到姑姑后他就会抽身。
  林邑帆的个性天生如此,义务教育前还不明显,大学之后,他总感觉当与人的关系必
须或开始展开进一步的牵连时,他会开始不自觉后退,拉一条线,筑一道墙,保持距离。
  另一方面,是他对于这份工作还有着淡淡的疏离,所以对于学生,他也尽量做到亲密
但不过于牵涉私下。
  也许昨夜发生的事太过超出日常,而在家人病痛时无助的少年让他投射了自己的
心情,不知不觉就做了这些。
  那么,接下来呢?心情静下来后,他手上又握住了那条线,他想着是不是该拉起来;
他已经联络到一个相对之下比较可靠的亲戚,雨禾的家庭状况他也没有立场介入,学校或
许并不是没做过什么协助,若这情况其实一直持续,是不是他们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
原因……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林邑帆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发现那号码是今天刚存起来的雨禾
爷爷的手机。
  他赶紧接通手机,那头先传来的是少年低而沉稳的声音。
  ‘老师,不好意思,你在忙吗?’
  “没有,我正准备要下班。怎么了?阿公状况还好吗?”
  ‘嗯,他好多了。护理师说,看明天医生怎么说。’
  林邑帆松了口气。
  ‘老师,对不起,本来不想打扰你,但是我不知道这里要怎么搭公共汽车回家。’
  “你要回家?那医院那边……”
  ‘姑姑说今天晚上想顾阿公,阿公也叫我回家休息。’
  林邑帆想了一下。
  雨禾已经国三,自己坐车回来、过夜应该没问题。医院也有亲戚在,他帮的忙应该够
多了。
  “为什么不搭出租车?这种时候不要省钱了。”
  ‘没关系,还不算很晚。而且也是要学会。’
  “这样啊……我想一下……那里好像有12号,可以坐到我们这里的高中。”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雨禾!”
  ‘嗯?’
  “你在门口等我,我现在过去载你。”
  他没得到回应就挂了电话,比起不给雨禾拒绝,更像是不让自己反悔。
  去他的线,去他的墙。

  医院处于近郊,入夜后异常静谧昏暗,只有路经急诊的时候看见通亮的灯光和
救护车,林邑帆骑过急诊门口,在医院大门看见已经等在那里的雨禾。
  林邑帆下班后直接到医院,车上没有多的安全帽,于是摘下自己的,递给雨禾。
  “你戴上。晚餐有吃吗?”
  雨禾点点头,有些犹豫地接过安全帽,“那老师……”
  “坐后座比较危险,你戴。上来吧。”
  雨禾坐上后座,机车平顺地滑了出去。
  初冬的夜里带着凉意,风拂过林邑帆的头发,发丝交缠着风,风让头皮感到凉爽,他
难得享受这没有安全帽束缚的时刻。
  “会不会冷?我的外套可以给你穿。”
  “不用。”
  “肚子会饿吗?我晚餐没吃好饿……”
  “老师。”
  “嗯?”
  “谢谢你。”
  这三个字带着无比的厚重,许是林邑帆背对着自己,让他没有太多别扭地将这两个
夜晚累积的感激用最真挚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虽然说出口后显得单调,而他依旧那么
无力。
  林邑帆无声地笑了。与其说是在帮雨禾,他感觉更像是帮自己。帮自己不要回家之后
才后悔为何不多做一些。帮自己打从心里的渴望,如果可以,多么希望有个人,能让他依
靠,一起承担。
  用这种事来满足自己的投射,也不知道这个忙要帮到什么地步,他真是个自私的
大人。
  但是雨禾的感谢那么纯粹,让他觉得很暖和。
  “你只要记得,以后如果遇到需要帮忙的人,把这份感谢传下去就好了。”
  他们在路上的连锁豆浆店买了宵夜,林邑帆征询了雨禾的意见,最后进门一起吃了。
  
  “吃完赶快睡,明天早上要我来载你吗?”
  “不用,我走去高中门口搭车就好。”
  林邑帆决定去载雨禾回来时,考虑过干脆把他带回家睡一晚,方便照看,但是想到还
有家人,烦躁之余就打消了念头。但现在看着雨禾,虽然已经十五岁,但他就是不太放
心。如果深夜有突发事件,或者他的父亲又回来了呢。
  虽然还是充满担心,但他知道这是雨禾成长的必经之路,而他必须除了扶助,放手让
他学。因为没人可以扶他一辈子。而且他是独生子,老爸没担当,爷爷转眼会老去……
  林邑帆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一种无力而挫败的心情,嘴如嚼蜡地咬著馒头夹蛋。
  心不在焉的还有吃著煎饺,偷偷观察老师的雨禾。
  不知是因为入夜,还是因为爷爷的情况暂时稳定了,雨禾感觉和自己在客厅吃著宵夜
的老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下午前的老师如他的救命绳,可靠而成熟;而此时在他身前的林邑帆依然让他信任,
但在这夜色中,被照顾著的身份差好像模糊了,那是他在补习班、医院见过以外的老师。
  “老师,你在医院让我听的音乐是什么?”
  “嗯?”从思绪的海沟中被拉回来的林邑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
“哦……播放清单是我喜欢的后摇。”
  “后摇?”
  林邑帆放下馒头,拿出手机点开播放器给雨禾看,“后摇滚,post rock,是一种音
乐型态,其实我对乐器也不熟,听的后摇种类也满偏食的,不过就是喜欢。”
  雨禾看着手机画面上的歌曲清单,都是他陌生的团名或曲名。或者说他也没有所谓熟
悉或喜欢的音乐类型。他的生活除了读书上学,就只剩下家事和令人烦心的老爸,家里也
没有多余的钱让他拥有手机电脑,对于时下流行真是一点也跟不上。
  “你喜欢吗?没歌词曲子又大多很长。”
  “好听。”
  雨禾说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分析,单纯觉得在那种紧绷的情况下安抚着他的音乐非常动
听,好像被吸进去、浮在空中,用层层堆叠的音符温柔包围他。
  林邑帆觉得很开心,别说学生,连同龄人都少有同好,索性放了音乐来听,配着音乐
好像比较下饭。
  “你没手机也没电脑齁,不然就可以传给你。”
  雨禾看了老师一眼,得到首肯后滑了一下播放清单,大部分是零散的歌曲,只有几首
是同一个乐团,他默默记着这些他陌生的团名或曲名,边猜想老师最喜欢的是哪一首。
  暗夜的宵夜时光让忙活了两天的师生两人都放松了下来,搭配的又是和缓的乐音,他
们沉浸在这份静谧中,一时都没有话语,直到门外传来声响。
  雨禾先站了起来,像是警惕的小犬般盯着门口,林邑帆也放下了手中的豆浆杯站
起来,然后便看见前天晚上惹事后醉醺醺离去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他是谁?你阿公呢?”雨禾的爸爸眼中带着不悦,扫了一眼林邑帆后对自己儿子问
道。
  雨禾站到父亲和林邑帆中间,将林邑帆挡在身后,“你昨天害阿公受伤,他现在在医
院,你还有脸回来。”
  听到受伤和医院让男人迟疑了一下,但他终究只对后面那句忤逆起了反应,抬手就往
雨禾头上巴下去,“干!你这样跟你老父讲话的!”
  林邑帆赶忙向前隔开对方的手,将雨禾护到身后,“不要动手动脚的。”
  “你谁啊?”
  “我是他的老师。爷爷因为你现在在医院,雨禾一个人要照顾这些事,你回来就
打人?”
  林邑帆很生气。如果生下来不养不教,那就滚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让孩子的人生添
上那么多麻烦。他人已经在这里,也已经顾不上这是不是他人的家务事。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指控,男人被激怒了,“关你啥事?这是我家,我是他老父!”
  “老父?你养过他吗?他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你还伤害自己的老父,
好意思?”
  “你懂什么?!”
  男人顿时怒不可遏,往前挥拳要打人,林邑帆闪了过去,却躲不过他另一手过来的推
拉,他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倒,失去重心跌倒时撞到了桌角,剧痛顿时传来。
  “老师!”雨禾赶忙蹲下扶他,林邑帆额头上被撞出一小片瘀痕,中间被撞出了一个
洞,汨汨流出血丝。
  感受到雨禾看见自己头上的伤口后爆发出怒意,想要起身去面对父亲,林邑帆赶紧拉
住他,将他锁在自己身边,低声安抚他自己没事后,抬头面对男人。
  “我是不懂你经历过什么,你要怎么挥霍自己失败的人生是你的事,这是你自己选择
的,不要怪到自己儿子身上。这里不需要你,你也可以不需要他们,你去照顾好自己就好
吧。”林邑帆平静地说,像是透过这个男人,在向谁诉说什么,“现在,快走吧,不然我
要报警了。”
  显然也没想到会害外人受伤的男人顿了一下,在听见林邑帆的一席话时,似是有什么
想要反驳,但在看见那血痕,又听见报警,终究只是转过身,离开了。
  “老师!”雨禾没再理会离去的父亲,一如过去几年,他的来去激不起他的兴趣,而
是赶忙去检视林邑帆的伤,“老师,对不起……”
  “干嘛道歉,又不是你害的。你有镜子吗?”
  少年到房间里取了镜子来,林邑帆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破洞不大,血也流得不多,只
是周围的红肿看起来严重而已。
  他借了那简陋的医药箱中的纱布沾了水清理,边慢慢地向雨禾说。
  “我反而才要道歉。我是外人,没资格跟你爸说那些话、赶他走。”
  雨禾没有说话。
  “如果好好讲,你爸爸也许可以改好,一家人在一起终究是最好的。”林邑帆说到最
后一句,就停了下来。前面的话是对干涉人家家务事的不安,后面那句则是违心之论了。
于是也讪讪地闭了口。
  雨禾看林邑帆不说话,以为他伤口很痛、情绪不好,觉得自己家里的事带给老师太多
的困扰,带着些怯意地问,“老师,要去医院吗?”
  “没事,这伤口涂个药几天就好了。倒是你,等爷爷回来,要赶快去买个正式一点的
医药箱,以防万一。”
  雨禾点头应了。安静下来,手机没停下的音乐才又被听见,在方才的冲突后显得
突兀,林邑帆伸手关了音乐,收拾桌上的垃圾。
  “你爸晚上可能再回来吗?”
  “应该不会。”雨禾接过老师手上的垃圾,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林邑帆点头,拍拍他的肩,“我要回家处理一下伤口,你自己可以吗?要我等一下来
陪你吗?”
  “不用。”
  少年送他出门,一同以往昔字如金,但因为方才的意外,让他脸上带着歉意。
  林邑帆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学生的头发,虽然他知道这孩子不喜欢人家这样对他,
“雨禾,老师没事,而且我觉得还好我有来。”
  雨禾抬头看林邑帆,那双大眼里的情绪让他看不懂。
  “去洗澡休息吧,进去以后门窗锁好,明天自己搭车去的路上小心,有什么情况再连
络我。”
  雨禾想目送林邑帆离开,最后还是被先劝进屋了,确定门窗都上锁后,林邑帆才跨上
机车回到不远处的家。
  这样一折腾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林邑帆放轻了手脚进家门,客厅已经熄灯,父母都
进房间休息了,他就著小灯上楼,洗漱过后对着浴室的镜子处理伤口。托当护理师的妹妹
的福,也托明知自己糖尿病还不小心常常大小伤口一堆的父亲的福,家里的医药箱内容很
是齐全。
  正贴上纱布,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睡眼惺忪的母亲正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不小心受伤而已。”
  “你车祸吗?有没有怎样?”
 
 林邑帆摇头,走出浴室,安抚母亲,“不是啦,小伤而已,妳赶快去睡。”
  母亲却是追究到底,“你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撞到那里?”
  “就走路不小心跌倒,撞到桌子。一点点瘀青而已很快就好了。”林邑帆推著母亲要
她下楼去睡觉,“妳不要跟爸乱讲喔,不然他又要碎碎唸。”
  “你包在那里,回家就会被他看到了啊。”
  林邑帆耸耸肩,“不然我就等你们都睡觉以后再回家。”
  “你不要蛤,这两天晚上都不回来,你爸已经在唸了,说如果是交女朋友也就
算了……”
  “好了啦。”这两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也已经超过他平淡人生的料想太多,林邑帆自己
的心情都还没抚平,不想这时候再去处理父母丢来的情绪,直接打断了她,“去睡吧。”
  母亲没再说什么。在这个家,她也一直无法说什么。转过身下楼前,又转过来问他,
“邑维是不是要出国?我看到她拿护照出来。”
  林邑帆警觉地皱眉,“多大了,出去玩也没什么。”
  “我今天跟你爸说了,他不太高兴——”
  “妈!”林邑帆提高音量打断她,“你干嘛跟爸讲,阿维本来就已经很犹豫了。”
  母亲的脸有些窘迫,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交代了句早点睡就
下楼去了。
  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也知道父亲会说什么。几个月前本来和妹妹规划好要跟团出国
去玩,两人都是没出过国的人,兴奋不已,但后来父亲因为糖尿病脚上伤口迟迟未好进而
恶化需要住院处理,两人便草草取消了行程,赔了旅行社一笔订金。
  后来林邑帆和妹妹侧面得知,父亲其实对于两个孩子要出国玩颇有意见,依其原话来
说,就是“父母都还没出国过自己就想出去玩”。这席话造成兄妹俩不小的心灵冲击,他
们都是听惯了父亲话的人,习惯了为家里而奔波隐忍,这件事便成了一个心结。
  其实邑维如果要出国玩,也不可能瞒过父亲,毕竟是连续不在将近一周,也很难用排
班瞒过去,隐瞒也不是家里的教育方式。只是若是万事都安排好了,再让父母知道,总是
可以少点杂唸少点犹豫。
  林邑帆感受着额头上一阵一阵的胀痛,一边想着过几天妹妹休假,一定要问问出国的
事安排得如何。
7_偏执者的论文
  雨禾的家务事最后平淡地落幕了。爷爷在隔天出了院,伤口只要好好照护便没什么问
题,雨禾的姑姑留下照顾了爷爷两天后也回台东去了,临走前留下一小笔钱,要雨禾好好
唸书不要断了学业,于是在一个礼拜之后雨禾也回到了补习班上课。而那个糟糕的父亲在
那之后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家。
  这些是之后爷爷告诉林邑帆的。在那件事情之后,一切仿佛如常,他上班,雨禾上课
,老人依旧守着那生意惨澹的脚踏车店,只有时间往前推,天气变得更冷;但许多事似乎
又有了转变,例如老人言词间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例如更加用功的雨禾。
  雨禾其实还是和以前没有多大不同,酷酷冷冷的男孩子,好像对很多事情有自己超然
的解读,但是现在的雨禾会在课后留到最后,把自己较弱的几合题目整理起来,或者抱着
一本林邑帆挑给他的英文阅读测验集,统一发问,或者默默自习到林邑帆收拾教室准备回
办公室,才淡淡说一句老师再见,在寒冬夜色中离开。
  虽然依旧淡漠,但林邑帆能感受到那残留在两人之间的细微亲密感。那是不分年龄、
共享了秘密之后,交付信任的亲密,而那不善言词的孩子无以回报,就用更加用功来表现
自己的谢意。
  林邑帆没有对这个多说什么,小孩用功去到更好的地方是他的目标,虽然中间这些麻
烦的事情像是绕了很大的弯路,但幸好目前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时序是将要过农历年了,那意味着年后学生将要进入大考破百日的焦虑期,林邑帆第
一次带国三班,有点抓不太住轻重,压力颇大,就怕漏掉一个题目就漏了一个学生的
弱点,时常和落后的学生一起搞到很晚;所幸学生边被压榨边抱怨,还是乖乖一起辅导
补考,为了大考冲刺。
  通常九点半以后是个别辅导时间,雨禾就是这个时间留下来发问或自习,等到最后一
个同学走了,才帮着林邑帆收拾教室回家。最后的一小段时间林邑帆会用手机播放音乐,
一方面让自己从高压的状态中脱身,一方面也让那个说喜欢自己听的音乐的少年能够共享
那音乐带来的和缓。
  回家的时间遂也晚了。父母不只一次抱怨这情况,当然其实也是担心工时加长,但是
父亲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好听,偏偏要上楼就得经过客厅,而父母睡前总是盘踞在那。
  这一天回家也是,林邑帆疲惫地回到家,放好鞋子喊句我回来了,想要掠过父母赶紧
上楼洗澡,却被父亲问了句:“怎么又那么晚?”只好停下来。
  “学生问问题,处理些杂事。”
  “薪水也没比较多,那么拼命干嘛?”
  父亲这话让林邑帆有些恍惚。其实这份工作一开始也是打算骑驴找马,先求有再求好
的,没想过要付出那么多、和学生家长的联系变得那么紧密;然而时间的紧迫、学生的压
力、家长的焦虑,交织成最近的日常生活,他已经将这份责任揽到了身上,一如他将顺从
父母的意见的责任揽到了身上。
  林邑帆叹了口气,“带考生嘛,总要好好教人家。”说著就要上楼闪过这话题,父亲
却还没消停。
  “你晚回来也不要太晚睡,早上早点起来唸书,去考个公务员——”
  “我再处理。”林邑帆看着父亲,难得地打断了他,“我很累,先上去洗澡了。”
  他没再理会父亲陡然的不悦和还想说的话,上了楼梯顺便关上隔门,但父亲的大嗓门
还是将那些话透过压克力门传了上来,什么“歹命”,什么“没出息”。
  他听很多话,照着做很多事,唯独考公职职业的选择像是迟来的叛逆期般,不愿意去
顺从。真是废物的人生啊,他坐在餐桌前蔑视自己。
  “你回来啦。”林邑帆转过身,邑维下楼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顺便倒一杯给
他,“辛苦啦。”他知道那“辛苦”指的是楼下还在喋喋不休的碎唸。
  林邑帆无所谓地耸肩,喝了一口红茶。是路口那家自助餐打包回来的免费红茶。然后
他突然想起来转头看正要上楼的妹妹,“对了,出国的事,安排得怎么样?”
  “嗯?”邑维愣了一下,朝他傻笑了一下,“大家还在乔时间,毕竟都要工作嘛。”
  林邑帆点点头,这件事便没再放在心上。

  农历年期间,注定是又热闹又冷清的。热闹的是饭桌,冷清的是年味。孩提时候还会
为那漫长的假期、红包的数目、通宵的兴奋而雀跃;长大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亲戚间无保
留的比较与询问,比较彼此小孩的成就、小孩给的红包厚与薄、小孩交的男女朋友或抱的
孙子。
  父亲在那比较之间注定是占了下风,为什么却还老是将自己置于那样的语境,林邑帆
其实不太理解父亲的想法,带着点怜悯。
  他确实花了不少钱培育自己三个孩子长大,但老大工作不稳定最后离家而去行踪不
定,老二书读得多却困守在家乡窝在补习班干行政,老么头脑不好不爱唸书,当了护理师
虽然薪水不差,但是个伤身的工作。说到最后,又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
  当然比上不足,比下总不是太差,他觉得他们兄妹三人总归是正派的人,不曾带给他
人困扰,但是当父亲比较的条件是结婚与否、孙子的数目,不免就要窘迫。父亲似乎看不
见那些人隐藏在婚姻背后的总总问题。
  邑维在小年夜和除夕放假,没伴的兄妹二人在陪父母吃了晚餐后,婉拒了去外婆家的
邀请,在家附近没休息的咖啡店窝了两天,聊天或各自滑手机。邑维回医院排班后,林邑
帆还有两天休息,就继续窝著喝咖啡,尽量躲过父亲发作“结婚论”的高峰期,然后滚回
去上班,迎来开学,迎来大考破百。
  又一年过去了。今年不知怎的,意外觉得分外寂寥。林邑帆在听着学生闲聊那个谁谁
谁又交了新女朋友时突然出现这念头。一对正是青春年华的兄妹,怎么就这样无聊的互相
陪伴过完这个年。现在的国中生都比他们强啊,男女朋友换得比0.38的蓝笔还勤。
  别说这么糟糕的自己要交个女朋友去祸害人家女孩子,过去的同学朋友他也几乎不来
往了。邑维还有几个闺密来咖啡店吃饭呢。他知道是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工作,混得不好
不敢和人联系,一方面他也不是热中维持交情的人。
  也许是今年冬天满冷的吧。林邑帆怪罪天气。还好天气终于渐渐回暖了。他像个老人
一样把自己在高脚椅上缩成一团,想像谈恋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老师。”
  脑中的杂想被清冷的呼唤打破,林邑帆抖了一下,把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望春风收拾
好,看向叫他的雨禾同学。这孩子这几个月又抽高了不少,坐在高脚椅上的自己视线竟然
要抬头看他了。
  林邑帆发现他手中握著一张纸,那样式是学校的模拟考成绩单,这几天学生们陆续上
缴,接受他的分析和一轮碎唸。
  他接过成绩单,摊开来看,意外地瞪大眼睛。
  “进步好多!”他流览成绩内容,连一向在中段游移的英文都提升不少,忍不住开心
的笑,“本来你最近状况就很好,有表现在模考上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抬头看雨禾,少年没有如往常睁着眼盯自己,因为他正因为老师的称赞而难得
地害羞了,嘴角带着一个可爱的翘度,敛著眉眼点头,“数学粗心了两题,社会考得不够
好。”
  雨禾那想邀功、想笑、又唯恐自己其实表现不够好的样子,让林邑帆笑得更开心。愿
意为自己拼搏一把的学生往自己的目标迈进,这是他如同在游泳池底般的生活中,唯一的
安慰了。
  “前两天帮你看过题目卷了,数学还是要小心几何,粗心和错的几乎都是图形;社会
科地理比较弱,多做题目就好。英文进步很多,要保持。”林邑帆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伸
手拍拍少年的头,“重点是你很认真,进步是一定的。我好高兴。”
  “老师,我考得上F中吗?”雨禾没有躲开那拍抚自己的手,而是问道。
  国中对面的F中,是社区里想读高中的国中生们共同的目标,林邑帆印象中雨禾本来
一直把目标放在市立第一高职,没想到今天会听他这样问,“你想唸高中?”
  那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那是毫无保留的渴望,不参杂一点谎。
  这是林邑帆多年以后想起依然雀跃的心情。有所进步的学生,对自己的目标更上一层
楼。
  “保持这个节奏继续努力,一定可以。欢迎来当我学弟。”

  “你唯一错的一题理化,是把水倒进去硫酸。”
  十点,三两学生围着林邑帆,他指著其中一个学生的考卷无奈地说,换来其他学生哈
哈大笑,说“你怎么会错这题”、“你是要炸了考场吗”。连一向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温
书的雨禾都忍不住笑了。这种知识性的错误放在一般时候是科普,放在考生中就变成调剂
苦闷生活的笑话。
  那犯错的学生抓抓自己的头发,用手肘顶旁边笑他的伙伴,“上次邑帆说‘Joe的妈
妈’,你还回说那是有‘新的妈妈’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邑帆受不了地摇摇头,这群天兵,很快就要上考场了这样真的没
问题吗。这样想起来,竟然赶到万分不舍。
  门突然被推开,是班主任和总导师,听见学生们的笑声也笑着走进来,“这么开
心啊?”
  孩子们乖乖向主任总导问了好,进门的两人坐在教室后面没有走,林邑帆意识到她们
是有事要找自己说,便赶学生收拾书包,道了晚安回家。
  雨禾对不对劲的气氛天生敏感,临去前转过头看了林邑帆一眼,林邑帆笑着朝他挥
手,“回去骑车小心,明天见。”
  清了场,主任也没说什么客气的开场白,直捣了主题。
  “陈志杰他妈最近有再跟你说什么吗?”
  林邑帆想了想,“我之前把温姐算的学费和你们给的期限给她后,就没再说过学费的
事,大多是讲班务和学习状况。我也跟你们说过了学费的事我不再多做什么。”
  主任边叹气边点头,总导接过话,“他上一次缴的钱是缴到一月,二月开始的通通都
是拖欠。昨天温姐打电话他妈终于接了,刚刚她来了一趟。学生都快毕业了,我们想和她
拟好之后的还款契约,她却给我们看她和你的Line对话。”
  Line对话?林邑帆掏出手机打开软件,同时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传过什么奇怪
的话。
  总导得到他的首肯后接过手机,往上滑了滑,又把手机递回来。
  那是年前,他答应温姐和主任传催费讯息,毕竟催钱这种事总是让他尴尬,出于良心
他补了一句“有什么问题我这边会帮忙,重点是让志杰专心应考”。
  这是他一向的客气,不愿把脸撕破。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主任便开口,“他妈现在
抓着这句话,说你答应会帮忙解决,才继续让志杰上课。她缴不出钱。”
  “什么……”
  “当然我们也知道她这是无理取闹,没有接受她的说法,还是和她约好还款的分期,
但是她还是一直用一样的说法,说不确定能不能照这期限还钱。”主任说,“还有一个礼
拜就要考试了,学生毕业,如果找不到人就是呆帐了。总部意思是不要闹到要报警,毕竟
还有企业形象。”
  林邑帆无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几年他是看过各式各样的家长,但这个真是
足够奇葩了。他心里是坦荡,但又有些担心那语病真被抓住那样利用,是不是自己也要被
卷进去这笔呆帐中。
  “陈志杰他是进度复习全科补,一个月的学收都可以抵上正职快一半的薪资了。”总
导摊开手上拿着的还款日期明细,那就像一张空头支票,“你也知道我们分部其实撑得很
辛苦,这几个月甚至要向老板借钱发薪水。”
  “我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她们藏在话后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新生进来打平之前,这个月不想再借钱支薪水,薪资不够的部分,能
不能让你先不要全领。”
  林邑帆一时不懂那意思,只说:“喔……”
  “只是这个月的薪资,等到学收进来,厂商的帐都请完,马上就转给你。”
  林邑帆沉默地思考。以前学收不足时温姐也不是没有提过这种事,但那并不止针
对谁,最后总归也没有让员工领不够薪水的状况。他以为自己的身分虽然算是半个老鸟,
但也不是干部,薪水暂时短少这种事情应该轮不到他身上。
  然而今天她们找来谈了。他想着办公室里职员也就几个,有人有家庭、有房贷、甚至
有债务,确实比较起来住家里又没家庭的自己是相对方便的。但是这本来应该是非常时期
帮助公司的一件小事,却用陈志杰的事情来当开场白,不免让他感觉被利用情绪与愧疚来
勒索了。
  “我不介意那一两万块,要是公司真的需要,其实这两三年我也拿出了自己不少
东西。”林邑帆慢慢地说,像是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同时要考量如何表现得不卑也不亢,
却终是失了准头,“陈志杰的事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我始终都觉得我是导师,催费的事
不该落到我头上。”
  如果不要让他当催钱的传声筒,如果上面的人更加决断地决定让陈志杰离班,是不是
也不用落到这状况。或许没有这笔呆帐,也还是会有薪资不够的问题,但自己总是清白许
多。
  然而如今言下之意,不正是编个名目让他为这呆帐负起一些责任。
  他想着昨天父亲拐著弯说那谁谁儿子给他换了部车。母亲问他有没想过辞掉工作
备考。邑维开玩笑说工作好累好想创业又怕失败。
  他想着被苛扣的时数。被为难的到班时间。涨不了的薪水。刚刚还和学生用考试内容
欢笑燕语。有家长质疑学生成绩无起落。有家长提着礼盒感谢他的教导。教育和服务业的
冲突。自以为为这份工作的尽心尽力。
  自己的一事无成。
  好累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话题的,谈完已经快十一点,他锁了办公室的门,拿出手机发现
错过了邑维来电五通。平时很少这样连续打电话,林邑帆一颗心提了起来,该不会又是父
亲出了什么状况吧?然后他发现妹妹传来的讯息,接在最后的未接来电后面。
  ‘什么时候下班?赶快回我,大哥好像出事了’
__________
晨曦光廊,〈厝〉
https://tinyurl.com/yamy394m
甜梅号,〈偏执狂的论文〉
https://tinyurl.com/y7cy7fgd
好像写太沉重了:P 都没人看XD
作者: karenwolf (你的侧脸)   2017-12-05 00:47:00
今天开始追到进度,只觉得虽然沉重但很贴近人生啊...
作者: sunnymeow (人妻online)   2017-12-05 08:32:00
这样要要何时才有进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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