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时雨–2+3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02 23:08:48
2_雨季
  虽然带的是国三班,大考也已迫在眉睫,但段考刚过,学生神经难免又是一阵松懈,
林邑帆难得轻易放过学生,只考了一张五题的小考就放大家归笼回巢。刚指挥着没带联络
簿的学生擦黑板,内线就响起,是温姐。
  一如继往提起欠费的陈志杰,从主任说要对方母亲主动来联络至今两个礼拜过去,一
切不变,学生照常来上课,态度依旧消极,主任忙碌斡旋许多班务,这件事被搁置了下
来,但是月初了,货款和薪水都等著钱用,打算作壁上观的温姐只好又提起。
  因为依然无果,温姐只是又与他抱怨了一番,挂掉电话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喊了他一
声。
  ‘邑帆,郑雨禾的学费还没缴哦,以前学费袋一发爷爷就会来交了,你问一下学
生。’ 
  林邑帆应了,心烦意乱地恍惚想起前段日子那孩子来找自己说不补了的事。他做这行
不长不短,最无法适应的事还是催学费和面对学生离班。
  他转过身,刚好看见方收拾好要离开的雨禾,犹豫了几秒,还是在少年将步出教室时
叫住了他。
  “之前给你的学费袋,拿给爷爷了吗?”
  少年黑得纯粹的眼望着他,静止了几秒,但没有点头或摇头。放在自己侧背包上的
手,不自在地抓紧了开口。
  林邑帆也跟着安静了一下,等打板擦的同学出了教室,才问,“之前你跟我说的
事……有和爷爷聊过了吗?”
  雨禾低下头,摇头。
  “那我跟爷爷问问看,好吗?”
  “不用了。”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不掩其中的坚定,纯粹得黑的眼
珠中带着一丝防备。
  林邑帆想了想,没有再针对这件事讨论下去,“你的几何有点弱,考古题里的平面图
形和相似形题目再做一次,好吗?”
  “嗯。”话题突然被转开,雨禾愣了一下,只是撇开头,又朝他点了点头,“老师再
见。”
  “Bye,回家小心。”
  林邑帆打消了提早下班的打算,坐在教室后方等学生都离开后,在心中拉扯了一下,
还是拨打了雨禾家的电话。
  曾经,他觉得如果想和学生打好关系、取得信任,就不该背着学生的意愿和家长另有
协议。但后来他改变了。
  他改变了,一方面是家长和上司都教会了他,补习班的客户不是学生是家长;另一方
面,是他渐渐明白,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都不一定能在自己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发出
求助的讯号。
  雨禾爷爷的声音依然客气而温雅,当林邑帆开场白式的讲完雨禾的学习状况,仿佛不
经意地问到学费袋是否拿给爷爷时——这也是他被教会的话术——爷爷直捷地说没有。
  “爷爷,其实之前雨禾有跟我提到不想补习了的事,请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电话那头的老人沉默了几秒,非常细微地叹了一口气,用缓慢的台语回他,‘他没说
过,但是我想,他是怕家里没钱。’
  和他猜想的一样。他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况。补习仿佛是国中生的共同回忆,但有时
候,不得不承认对某些人来说是奢侈品。
  林邑帆在脑中组织了不同版本的说辞,最后选择说出自己当下的想法,“雨禾的课业
刚稍微稳定,尤其英文比较弱,而且学校老师讲的他真的听不懂。是不是有办法可以申请
低收?我帮忙问会计老师能不能打折……或者我们留一科弱的科目,但是他其他科目有问
题都可以来问。”
  ‘老师啊,真正真感谢你。’老人在林邑帆打算帮忙安排一个适切的折衷方案前打断
了他,‘我知道老师你们都很用心,雨禾的成绩有进步,也更愿意唸书,我都看在眼里。
我会让他继续补习,真的谢谢你。’
  “爷爷你别这么说,雨禾一定也是懂事想要减轻家里负担,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好
方法,让他可以好好唸下去。”
  他是真心这么想的。离婚、隔代教养、母亲为新住民、无敌忙碌的双薪,这些家庭状
况在这个林邑帆从小成长的小镇中,越来越明显。读书不是一切,他在看着许多学生痛苦
地被压坐桌前,师生怒目相顾之时,常常有着“我到底在做什么”的念头。
  但是看着一些学生被错误的家庭教育、错误的处理方针、错误的恶言相对,走向复制
这个小镇许多步不出去的人生,就宁愿自己被怨恨也要把他们往上推。
  往上推,往外推,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只是打开了估计值只有0.1mm的视野也好,
让他们有更滋润的土壤供给茁壮,有更丰厚的羽翼可以扬风飞起。不要再留在这里。
  就算他们不会记得他,就算只是担任他们色彩斑斓的人生中,一个磨墨的人。
  林邑帆还是告诉了老人,如果可以申请市政府的低收证明,学费一定可以调整。并在
挂掉电话之前想起提醒了爷爷,“对了爷爷,我打来的事请不要让雨禾知道,我担心他乱
想,他应该也以为我不会打。”
  爷爷笑了起来,‘他已经回来五分钟了,一直坐在旁边听。’
  林邑帆有种被撞破的尴尬,虽然他是在解决问题,但总怕青少年时期的孩子好面子乱
想,适得其反。
  还在满头斜线,电话那头传来杂音,是话筒接了手。
  ‘老师,是我。’雨禾的声音透过电话听起来有些飘渺,仿佛来自细密的雨中。
  “嗯。抱歉,我还是打来了。”
  ‘老师,’雨禾却说,‘谢谢。’
  林邑帆觉得胸口有些微胀痛。不知身于福中的、注定得多承担一点的、懵懂无知自己
将来将面对的、拥有澄澈的眼看透一切的。各式各样的原因,各式各样的个性,造成各式
各样的大人。不管时代怎么进步,小镇如何转变,存在的问题,密实如旧。
  这句谢谢,把他压得很渺小。
  ‘早点洗澡,你和爷爷都早点休息,晚安,明天见。’
  雨禾向他道了今天的第二次再见,挂上了电话。

  回到家时,父亲如同以往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林邑帆脱好鞋将钥匙放进门口的小盒
子,走向楼梯时朝父亲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
  父亲没吭声。应该说是没理会他。下班前累积的坏心情在此刻被忽略的状况下更加恶
化,他不知道父亲又怎么了,或者自己又怎么了,惹得对方不开心,时常要这样忽略他,
或者说,轻视他。
  如果以往,再怎么样他也得问声“身体不舒服吗”,但今天干脆就顺着这无声上楼。
转身走上楼梯时,他看见菸灰缸旁放著一张喜帖,瞬间明白了这些坏心情的来由。
  “下班了?来吃点吧。”母亲收拾著晚餐剩菜进冰箱,替他煮了碗汤。妹妹邑维难得
也坐在餐桌边吃著水果。
  “等一下大夜?”他问妹妹,得到对方点头后又问,“怎么不再睡一下?”
  邑维沉默喝汤没说话,林邑帆就不再问,洗了手在她身边坐下,问即将下楼的母亲,
“这次又是谁要结婚了?”
  “做板模的阿坤儿子要娶媳妇。”
  林邑帆喝了口汤,“不是前阵子才来抱怨说他儿子都不顾老爸、他都生病了还拿钱去
养女孩子吗。”
  邑维突然开口,“你的资讯没有update,孩子都生出来了,这婚礼根本太晚。”
  “有孩子了啊。”林邑帆耸耸肩,“那还真是什么都可以原谅。”
  对于兄妹俩默契的炮口一致,母亲没多说什么,反而带点感叹道:“什么时候轮到你
们啊。”
  “妳慢慢等吧。”兄妹俩人再次展现默契,合声回答。
  三人又就父亲术后的复元聊了几句,邑维的上班时间不弹性,那段时间大多是林邑帆
在奔走。母亲问了几句工作有没有影响。
  他随口说了句没什么。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父亲住院,晚到了公司几次,被主任委
婉地告诫了。这份工作唯一的好处是只要事情处理好,不影响带班,时数够,那么在学生
到班之前上班就可以。
  他累积了一堆时数没办法换钱也休不掉,被总部会计催了好几次排休,上头也老是逼
他要晚到消时数,也不问他事情做不做得完,就怕离职时有时数和薪水的纠葛。这次他晚
到了几天,主任却反过来说,晚到消耗时数是好事,但不要太频繁影响学生情绪和成绩。
  这说出来没什么好被安慰的,不过是惯公司的小事,说出来还要被问什么时候换工
作。这句话他已经每天都问自己一遍了。
  母亲下楼去了,林邑帆拿出手机边喝汤边看学生传的无聊黄色笑话,邑维看着他,过
了一会儿才开口。
  “今天大哥打给我。”
  滑手机的动作慢了下来,林邑帆目光仍然停在萤幕上,心思却早已不在那上面。
  “嗯。说什么?”
  “只是问好。问大家好不好。”邑维一张肉肉的小脸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没精神,“
我问他在哪里,他说目前在台东,接下来打算和朋友去澳洲几个月。”
  “那就好。”林邑帆喝光手上的汤,站起身收拾自己和妹妹的汤碗走向流理台,“我
去洗澡,妳上班骑慢一点。”
  “大哥……”邑维慌忙又开口拦住了他,“大哥说,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带你去。”
  “想太多,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林邑帆笑了笑,抬手在她发上揉了揉,转身上楼。
  “哥。”邑维又叫他,“我有几个五专同学,说想要一起去日本玩……”
  林邑帆转过身,这次是真的真心笑了,“去吧。假请好,其他什么都别想。”
  “可是……我不想去。”
  “阿维。”林邑帆沉下脸,“没事的,去吧。订好时间告诉我,然后出发前两天再跟
爸妈讲就好。”
  邑维无措地低下头,“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
  “拜托,妳听过谁和闺密出国带哥哥的?”林邑帆朝妹妹翻了一个大白眼,“去吧,
没什么。我上去洗澡了。他收到喜帖又要乱讲话,妳不要理他就好了。”
  妹妹微弱地道了声晚安,林邑帆嗯了声,上楼进了房间。
  关上门,那些烦心事没有挡在外面,跟着他一起进了房。墙壁上是一张布制世界地
图,林邑帆坐在地上仰视,目光投向日本,又望向澳洲。最后只是盯着小小的台湾岛,发了
一会儿呆,才被Line提示音拉回注意。
  是温姐在群组抱怨,‘陈太太什么时候缴钱?’,后面跟着一个熊大发火的贴图,图
案可爱,却掩不住背后催钱的怒意。
  林邑帆收起手机,闭上了眼,楼下客厅父亲的大嗓门不知在和母亲抱怨著什么,咒骂
得起劲,但他已无力去关切。
3_时雨(上)
  国三有很多考试。进度考,复习考,模拟考,大小考试一堆,学校考完、补习班接着
考;学生睁着眼就是考试,而老师睁着眼就是出考卷,和骂人。
  除了辅导课业,还要辅导学生的心理压力,有时候有太紧张孩子表现的家长打来问课
业、问学生心理,他得连家长一起辅导,林邑帆感觉自己比考生还要忙碌紧张。
  补习班也刚考完一个联合模考,加上月初了该催还没进来的学费,林邑帆忙着打电话
家联,会计又提醒了两次郑雨禾的学费,他连答应了三次自己会问,但当他忙碌过来,点
著还有谁没联络模考状况时,才发现他没连络到雨禾——不是没打电话,而是完全打不
通。
  行政工作的繁琐和凶学生花去他太多力气,于是这件事便被他暂时按下,两天以后刚
想起要问问当事人时,才发现上课已经三分钟了,而今天还没看见雨禾。
  这情况不寻常。雨禾虽然总是先回家洗澡吃饭,但通常会在上课前二十分钟就到班,
安静地写习题或唸书。前天上课时好像没什么异常吧,不过因为昨天在处理全科班的杂
务,他确实也没多关注一向照顾好自己的雨禾。
  十分钟后人还是没来,林邑帆打了家电,盲音;爷爷手机,语音信箱;而雨禾本人没
手机,资料也没留到其他家人的手机,因为爷爷说没有其他人会处理孙子补习的事。
  今天是二号。雨禾的学费在月底到期了,今天是另一期学费开始的第一堂课,是最后
决定就这么销声匿迹?虽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但他并不觉得那对祖孙会对他说谎。
  拨了电话给楼下柜台,得到的答案是雨禾还没缴学费,林邑帆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
只先在点名表上雨禾的那一格写了“no人”,决定晚点再打打看。

  三天,一堂数学、一堂英文和一次辅导,雨禾都没有出现。
  电话完全无法拨通,依然是家电盲音、手机语音,林邑帆问了和雨禾学校同班的学
生,得到的答案是前几天都还正常,但是昨天和今天都请假没去学校。
  主任说不用太担心,若真的没有音讯不用勉强,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没有积欠学费,
以补习班的立场也不用勉强。
  林邑帆却惦记着少年那冷淡中带点阴郁的神情,和无意间透露出对他的尊敬与信任,
成绩进步时难掩的兴奋,搞不懂文法时强忍的挫败。
  他脑中转着少年的脸,他客气而有礼的爷爷,他不算宽裕的家境,他没有母亲照管,
他的父亲不常在家。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郑雨禾的那天,林邑帆刚结束国小、国中新生报到大战。经过连续
几天在大太阳下追着家长留资料,以及晚上的电招轰炸,星期天下午还要轮值坐柜台,整
个人呈现热烘烘、脚酸喉咙痛的状态,要不是门外停机车立中柱的声音很大,他可能已经
坐在电脑前睡着了。
  迅速进入专业模式的林邑帆,一眼看出即将走入补习班门口的祖孙二人是昨天他在乱
枪打鸟中不小心扫到的国二生。在留了资料之后,通常这种不是当下招生重点的年级,并
不会立刻打电话推班,但是前一天结束电话后,林邑帆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好脾气留下资料
的老人,顺手打了电话,而那爷爷用生硬的台湾国语温和地回应他“会考虑”,他以为只
是又一个无效名单。
  跟着老人进来的中二生脸的轮廓比一般人深,静静地不说话,在爷爷坐下后也只站在
一旁,林邑帆请他一起坐下,他才看了爷爷一眼,在旁边入坐。
  爷爷用台语先开口,“昨天有接到电话,是郑雨禾……”
  林邑帆很快回应老人,并且转换台语,和老人聊了起来。大约只花了五分钟彼此介绍
闲聊,那爷爷就掏出英数双科一个月的学费报了名,对于这时间点突然得到一个学生,林
邑帆感到很惊讶。
  那时候的雨禾少年默默的,没有一般面对家长为自己报名时小孩通常的臭脸,只是静
静看着,在林邑帆自我介绍自己将来会是他的导师时,点了点头说老师好。
  经过几个礼拜的相处,以及几次和爷爷的闲聊中,林邑帆大概掌握了这孩子的状况。
虽然他无意打听隐私——他常因为这点被主任骂不会主动掌握学生状况——但温和的爷爷
常顺着他的话意,为他无意中透露的疑惑解答。
  雨禾的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母亲那边已没有连络,父亲平时打零工不常在家,奶奶已
经去世,由爷爷靠着一间脚踏车店养活爷孙二人。
  林邑帆拿出学生资料卡,翻到雨禾的那张。毕业国小,就读国中班级,出生年月日,
家电,地址,爷爷的姓名、手机号码,以下空白。
  每个学生他都可以花五分钟讲他们的特质、优缺,誊到纸上却只剩下几滴墨水。
  他发现雨禾家的地址就在自己家后面不远处的巷子里,一个停车空地间的小弄,没想
到竟然离自己这么近。不过也不太意外,他跟着爸妈去里民活动时,连一个认识的人都叫
不出来。
  正转着笔发呆,便看见班上两个女生结伴走来,脸上有些犹豫,但还是来到他的桌
边。
  “怎么了?怎么还没回家?”
  其中一个女孩小琪有些怯怯地问,“邑帆,郑雨禾不来补习了吗?”
  林邑帆微愣,他没想到平常掩饰自己存在感的雨禾缺席,会有同学来关心。
  “我也不确定,最近找不到他的家人,我会再试试看。”
  那两个女孩子对看了一眼,另一个芷萱说:“我听说他前几天来学校的时候,身上有
瘀青。”
  林邑帆皱眉,“妳是说……他被家里人打?”
  “我不知道……但是听说他有时候会这样。”
  有时候?所以是持续的行为?谁?不可能是爷爷吧,难道是爸爸?
  林邑帆从来没有发现过。雨禾安静,数学稳定,英文要加强但不到需特别关注。隔代
教养,但会照顾自己。这是他在自己心中的分类,所以他从没特意关注。
  或者说,有时候,他也被成绩和外在表象所蒙蔽了。
  “芷萱,妳们是听谁说的?”
  “听他们班的人说的。之前他们老师有发现,听说有社会局去他们家,可是后来就不
知道怎样了。”
  林邑帆点点头,抬头看两个女孩,她们脸上有些害怕,但依然选择来找他。孩子们的
心思不若大人所想的简单,有时对于他们的所见,会选择蒙蔽与视而不见,所以真的鼓起
勇气,是多么的不容易。
  “谢谢妳们来找我,我会尽可能去找他,至少知道一下原因。很晚了,妳们快回
去吧,路上小心。”
  两个女孩点头道了再见,骑车回家了。林邑帆低下头,入目的是那行地址。

  林邑帆小时候经常在那片停车空地玩耍、和同伴打棒球,甚至满十八岁时也是在那里
学会了骑机车。雨禾的家就在那空地对面的巷子。
  下班时林邑帆坐在自己的机车上犹豫了二十分钟,一直到往家的方向骑的时候都还在
犹豫,直到要途经那个空地,他才咬牙转了进去。这是他的坏毛病,做什么都要犹豫
再三,给自己更多心理准备去做,或放弃。
  显然追人追到去住家早已超过他平常的处事原则,但是两个女学生的说词实在让他放
不下,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那暗巷前。
  那巷子连接着几栋公寓与透天厝,并不明显,这二十几年来他从没注意过,更别说走
过。也正因为是暗巷,加上深夜时分仅剩巷子口的路灯照明,那有着矮墙的平房差点要让
他错过——若不是屋子里传来刺耳的争吵声。
  那是一个男人在叫嚷的声音,在入夜宁静的住宅区之中显得异常突兀,带着另人不安
的威胁感。
  “干!看啥小?有这样看老父的儿子?你有什么不满吗?”随着话语而落的是玻璃瓶
砸地碎裂的声响。
  “你好了袂?呷酒醉就凶儿子出气。阿禾,你进去房间。”
  林邑帆认出后面这个声音是雨禾爷爷的声音。与平时温和有礼的语气不同,此时他的
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奈。
  “安怎?做老父的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管?”
  “你这样叫我爸?不赚钱养家就算了,回来就只会伸手跟阿公拿钱,家里的钱都被你
拿去喝酒花女人了!”
  少年适逢转声期的嗓音介于低沉与稚嫩之间,此刻却硬生生被迫撕扯开了声道,哑声
控诉。
  这是林邑帆第一次知道雨禾可以发出这样尖锐而带有情绪的声音。就像聚集了能量后
的雷,劈啪巨响轰然,夹着暴雨,夹着惧意,夹着数不清的恨意。
  那男人的声音染上了怒意,伴随一句长而难听的脏话的,是骇人的桌椅碰撞声、杂乱
的脚步声、老人的呵斥,以及雨禾的怒吼。
  四周随后陷入无边沈静,仿佛方才那只维持了几秒的混乱被收进了一块吸音棉。一样
短暂的寂静持续未久,屋内响起脚步声。
  林邑帆侧身隐没在矮墙阴影下,看见一个步伐不稳的男人身影缓步走出,手上还抓着
一把钞票。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该离开。他听见雨禾身上有伤,没有多想就跑来,没有预想过
事情会是这样的情况。而当真相这样现实地摆在眼前,他不免感到退却——他是否该继续
插手,或者就这样离开。
  他只是个补习班老师,这些已经超过他的职责范围,如果牵扯其中,一切都会变得复
杂。而且从小他父亲就常说,不要多管闲事,管好自己就好。
  他能做什么?这也许是累积已久的家务事,他从中插手,说不定让雨禾爷孙俩不好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到什么程度。报警?社会局?保护令?一堆名词在他脑里转来
转去。
  他还在犹豫,屋里便又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雨禾。少年追出门,在那围墙下抓起一个固定门的砖头,跟上男人的身影,举起
那握著砖的手。
  微弱路灯和淡淡月色映照下,雨禾的脸是那么年轻光滑,苍白,铭刻其上的是年轻的
脸难以承载的绝望和恨;那血红的欲裂的眼里是眼泪;那高举著的手臂如此用力,他的肌
肉贲张著,紧握砖头的手背爬满青筋。
  在红砖拍下的下一秒,少年的手臂被抓住了。
  林邑帆感受到雨禾如擂鼓的心跳通过手的脉搏传到他的掌心,那血是热烫的,皮肤接
触的温度却是冰般的冷,而那诧异中还带着抹消不去杀意的眼,在叫着恨,恨,恨。
  “雨禾……”
  雨禾想挣脱,手臂用着力,林邑帆差点抓不住,低声又喊他,“郑雨禾!”
_______
阿飞西亚,〈雨季〉
https://tinyurl.com/y96wpc5e
声子虫,〈时雨〉
https://tinyurl.com/ycxsmsa3
作者: Meters13 (漠城)   2017-12-03 01:20:00
这篇写得好真实..
作者: fannygoods (平凡的快乐)   2017-12-03 21:57:00
好难过…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17-12-04 00:07:00
雨禾有老师帮忙,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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