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从早就开始阴雨绵绵的日子,荒的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样不美丽。
原因之一是工作的第二周安排了夜间观测,荒必须在研究中心待到将近凌晨,第一天
他坚持先回住处吃完饭再回研究室,但一趟往返实在有些浪费时间,第二天只好忍痛告诉
一目连这周他都要直接留在研究中心。
原因之二是,前几天他借口──他承认那不是个很好的借口──牵了一目连的手,回
到住处后一目连丢下一句晚安就回了房间,除了洗澡外都没再踏出一步,隔天对他的态度
也冷淡许多。
自己被当成对同性朋友也想下手的变态了吗?
想到一目连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排斥他的反应,荒的心情简直沉到谷底。
烟烟罗没有看出荒这几天心情不佳,由于荒把周六的工作全部塞进平日,已经忙了整
周的烟烟罗想到今天周五明天老板又要出去约会自己还是得来窝研究室跟电脑面对面心情
同样沉到谷底。
所以当荒犹豫许久后终于决定来寻求烟烟罗的意见时,烟烟罗只当他陷入了少男情怀
在那边钻牛角尖,压根儿懒得理他,只没好气地回答:“他对你没那个意思吧。”
荒有如被陨石砸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目连一个人在住处心情虽不到低落,但也无精打采。
这几天荒都早出晚归,两人只有早餐时间能好好坐在餐桌前吃饭,荒虽告诉他是因为
夜间观测的关系,一目连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是否荒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意思,那晚牵起
他的手只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工作都比他有趣得多。想到这里,也不敢再主动跟荒搭话聊
天了。
前天去超市时顺路在书店买了几本书,一目连跟荒说考完试就把英文忘光了只是推托
之词,阅读能力还是不差的,独自吃完晚餐后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一面等著荒回来。
雨还在下,淅沥淅沥的雨声规律地传进一目连耳里,书看了几页也没引起他的兴趣,
心里想的还是荒,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带伞?晚上在研究中心吃什么?烟烟罗会不会替他
准备他喜欢吃的?今天……几点才会回来?
一目连捏著书页,早上说好了明天荒要带他去温莎参观古堡,想到这几日荒工作这么
繁忙,期待的心情便被忧虑给压了下来。
……要是回来晚了,明天就让荒在家里好好补眠吧,别再让他早起了。一目连心想。
他换了个姿势卧在沙发上,不知不觉间便抱著书睡着了。
荒十二点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睡在沙发上的一目连。他尽可能放轻脚步,在不惊扰到
人的状态下来到客厅,看到一目连安稳的睡颜让他几日来的郁气稍微散去,但随即又为了
是否要把人叫醒而开始纠结。
他还有些自责,先不论一目连怎么看他,这些天把一目连独自撇在家里心里总觉得过
意不去。幸好最关键的观测期已经结束,下周他就不必在研究中心待到那么晚了。
心里各种思绪千回百转,荒就这样走神地盯着一目连好半晌,最后还是狠心把人叫
醒。“一目连。”
一目连没有睡得很沉,一听到声音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荒站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急忙坐起身,书从身上滑了下去,一目连手忙脚乱地弯身捡起,结结巴巴地道:“我……
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荒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道:“很晚了,你回房间好好睡吧,明天还要带
你四处走走。”
一目连见荒还穿着外出服,的确是刚回来的模样,又看了眼时钟,荒的话让他想起睡
著前最惦记的一件事:“这么晚才回来,明天就别出门了吧,周末你好好休息……”
“没事,我习惯了。”荒哪里忍心把一目连丢著自己睡大觉,继续把人催去睡:“你
才是要睡饱点,明天别做早餐了,我们路上买了吃就成。”
“可是……”
“没有可是,去睡,你睡饱我们再出门。”荒用命令句道。
“……好。”一目连没辄,只好听话地回房间去。
荒看着一目连进了房间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吁了一口气。
还有两个周末,他还有时间重新建立自己在一目连心中的形象。
老天还是眷顾荒的,周末又是个天朗气清适合出游的晴天。荒买好车票跟早餐,带着
一目连找到月台上了火车。
温莎距离市区不远,火车半小时多就能抵达,然而荒只在多年前到访过一回,对那边
并不熟悉,因此上车后换荒拿着一目连的旅游书在研究当地行程与交通,一目连坐在靠窗
的座位,一面吃著荒买的可颂面包,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荒偷偷打量著看起来精神奕奕的一目连,心情比昨日轻松不少。
最后三个假日,两人分别在大英博物馆、剑桥与牛津渡过。时间虽然不多,但也算把
英国著名景点都走了一回。
几天下来跟着一目连在外面逛,荒发现一目连很喜欢拍照,路边的风景、餐厅的餐
点,甚至车站的广告看板,只要觉得有趣什么都拍。
两人走过一座公园的小桥,栏杆上刻了一个龙的图腾,在一目连又拿出手机拍照时,
荒忍不住问:“这有什么好拍的?”
“这很漂亮呀,”一目连顾著拍照:“拍下来才不会忘记。”
一目连的声音轻轻的,荒突然想起一目连说过,他总是被遗忘。
……所以他特别在意“记住”这件事吗?
荒很想问他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说总是被遗忘?但是他迟疑着不敢开口,怕
会拂触到一目连的伤心事。一目连说“被遗忘”时的寂寞神情,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荒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一目连还没跟上而回头的同时,一目连的手机正好对
着他发出喀擦一声。荒看着一目连,一目连偷拍被发现,放下手机露出有些心虚的浅笑:
“做个纪念。”
“……连我都要拍照起来才不会忘记吗?”荒没多想就问。
一目连顿了几秒,才缓缓回答:“没有……没拍照也……不会忘记你的。”
荒没有回应,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一目连低头假装在看手机,而这次难得由荒打
破沉默:“我们也拍著合照纪念吧。”
“嗯?”一目连愣了会儿,荒已经走向附近的路人,以流利的英语请他帮忙拍照。等
荒走回到他身旁,一目连还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他几百年没跟人合照了……
最后他只是站着,和荒保持微妙的距离,尽可能维持和往常一样的微笑,暗暗祈求他
的表情千万别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欣喜。
喀擦声响,两人向路人道了谢,荒拿回手机,点了几下一目连的手机就响起讯息提示
声。一目连拿出手机,果然看到荒将合照传了过来。点开一看,见自己脸上表情与平常无
异,稍稍松了口气。手指很快点了几下,将照片设成手机桌面。
荒也同时做了同一件事。
两人把同一张合照各自设成自己的桌布后双双把手机塞回口袋,装作没事样继续散
步。
在英国的最后一晚,荒在房间收拾行李,又郁闷了。
回国后,便回到要去“风神”才能见到一目连的日子。
正当他在烦恼之后该用什么理由把人约出去时,让他烦恼的对象来到了房门口,轻轻
敲了敲他并未掩上的房门。“可以打扰一下吗?”
荒转头便看到一目连,连忙道:“什么事?”
一目连走到荒身前,手中捧著一个纸盒:“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一点心意,请收
下。”
荒一愣,“给我的?”
一目连点点头,露出微笑:“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你不是没换英镑吗?”话才出口荒就有些后悔,这根本不是重点。
“我刷卡。”一目连道。
“喔……”果然问了蠢问题。荒试着转移话题:“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
荒拆开纸盒,打开盒盖,发现是一只刻着龙纹的钢笔,笔身是黑的,龙纹则闪耀着金
色,看起来非常贵气。
“大英博物馆买的。虽然西方的龙的形象和东方不同,不过我觉得很美,也很适合
你。”一目连解释。
“你很喜欢龙?”荒想到一目连最常用的那组Q版龙的贴图,还有这段时间只要看到
跟龙有关的东西都会拍下来,忍不住问。
“嗯,喜欢。”被荒察觉了自己的喜好让一目连感到有点开心,不自觉便露出微笑这
么回答。
荒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从一目连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再看到他笑得那样开心,
心跳不知快了多少拍。
醒醒,他说的是喜欢龙,不是你。荒这么告诉自己。
“这个月的饮食,还可以吗?”一目连小心翼翼地问:“每天吃我做的菜,大概吃腻
了吧?”
“没那回事。”荒想也没想:“跟英国菜比起来简直太美味。”
说完他又想给自己掌嘴,一目连做的料理怎能跟英国菜放在一起比较?这种比较感觉
不是称赞啊!
“那就好。”一目连闻言放心不少,看到荒收到一半的行李,便不再打扰他:“你忙
吧,我也去收拾收拾。”
“一目连,”
“嗯?”突然被叫住,一目连疑惑地看着荒。
是自己突然把人喊住的,荒却不知道为何要叫住他,身体的动作快过了头脑的运作,
荒看着一幕连的脸,最后抬起手中的纸盒:“那个……谢谢你。”
一目连又笑了出来,“不客气。”
人走后,荒差点去撞枕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善言辞了?
最后一天要前往机场时,依旧是烟烟罗开车接送两人。一目连也送了一份礼物给烟烟
罗,烟烟罗开开心心收下,彻底无视了荒那带着杀气的眼神。
老板终于要回国了,烟烟罗心情好得要命。她不是讨厌荒,而是恋爱中的男人实在太
难搞了。这次竟然还周六不上工把所有工作压缩到平日,一个月下来烟烟罗不知道要用多
少保养品来拯救她的皮肤。
保养品的钱讨不回来,至少也要小小复仇一下才能抒发一下一个月来的压力。
“我去洗手间。”
一抵达机场,一目连放著行李就先弯进了附近的化妆室。烟烟罗见机不可失,一目连
的身影才刚消失在视线中,她就开口了:“老板,有件事和你报告。”
“说。”荒正仰著头在大萤幕上找等会儿报到的柜台编号。
“我后来发现了,其实一目连先生他也喜欢你。”
荒正好找到了自己的航班号码,却来不及看柜台编号就转回头看向烟烟罗。他的表情
没有变化,但光是流露出的细微神情改变就已经让烟烟罗在内心笑到翻了过去。
她期待荒会说什么,不论是“妳确定”或“妳怎么知道”,还是“为什么不早点说”
,都是她难得占了老板上风。至于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性,经过后来几次与一目连的联系,
加上今天一目连离开住处时,在荒没看到的时候露出的失落感,烟烟罗可说相当有信心。
她要让荒呕死没有利用这段时间拉近两人的关系。
沉默了好一会儿,荒终于开口:“你这是废话。”
烟烟罗石化了一秒,这时一目连正好走了出来,让两人无法再多说什么。
虽然荒用一句话讨回了尊严,但烟烟罗的计谋确实成功了大半。
在海关外与烟烟罗道别后,荒就无法不去在意身旁一目连的一举一动,脑中不断响起
那句“他也喜欢你”,他突然觉得一目连所有动作的背后都带有对他的情意,心底的喜悦
让他觉得脚步好似踏在云端,有种不踏实感。然而极度喜悦下他又同时感到痛苦──机场
人潮众多,他找不到时机开口亲自确认一目连的心意,也不能在未确认的状态下贸然对他
做出逾越界线的行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一目连的情感非常纤细,荒一直小心
翼翼拿捏著两人间相处的尺度与距离,就怕自己的躁进会吓到一目连,造成反效果。
于是荒战战兢兢地走在他倾心的一目连身旁,全程按捺著自己的情绪,想要牵他的手
不能牵、想搂他的肩膀不能搂,一路上比平时还要沉默;还好一目连第一次从希斯洛机场
出境,注意力都在一路上的免税店及建筑本身的设计布置,顾著四处张望,也没察觉到荒
的异样。
回程是凌晨的班机,这回一目连事先吃了荒给他准备的药,起飞前还有余力研究飞机
上的娱乐系统,没多久就感到昏昏欲睡,等飞机起飞上升到了平稳的高度,一目连已经忍
不住点头打盹。空服员很快送了餐点来,荒留了一份在桌上,突然左肩传来重量,摇摇晃
晃打盹的一目连身体往右倾,头就这么靠到荒的左肩上。
荒看着一目连俨然已经睡着的脸,替他收起手边的娱乐遥控器,再轻轻将自己的毛毯
盖在他身上。
看着一目连靠在自己肩头熟睡的模样,荒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一开始那样
的激动。他此时深切明了到自己的欲望──想要未来每一天,都能牵着这个人的手,能看
他开心地笑、守着他安稳地睡。
一目连。
荒在内心默念着他的名字。
这三个字深植在他的心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琢磨这个名字的味道。
一目连。
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
荒总在英国一个月达成的成就,牵手一次,合照一张。完毕。
哈哈哈笑他(被流星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