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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篇 下
我知道,每个深夜你的晚安。
我知道,每个清晨你的早安。
我知道,我们的约定一定会实现。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我知道,你是风,你是云,你是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只有你知道,我的想象都是真的。
我的世界都是你。
——几米,《我的世界都是你》。
※
聚会的时候,文森特没吃多少东西,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喝酒,一杯接一杯。他拿着酒
杯摇摇晃晃走到吧台前想再向里欧拿酒的时候,尼克看不下去,走上前想阻止他继续喝,
殊不知文森特就这样搂起他的腰,然后缠吻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连最聒噪的丽莎也吓得倒抽一口气,什么都不敢说。文森特热吻
著尼克,在里欧面前。
可惜当事人似乎都没有很剧烈的反应,尼克顺从地任文森特吻著,没过多久,文森特
就醉倒在他身上,还是里欧从吧台里走出来扶住他。
“你送他回去吧。”
“这样好像不大安全?”
“没事,等等让丽莎去照顾他就好。”
“欸?为什么是我?”
“这里只有妳适合。”
丽莎扁嘴完还是接受了。后来在他们继续聊天的过程,路易还忍不住调侃了下尼克。
尼克看他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也就没打算计较什么。
路易跟文森特回来的时候,尼克很仔细观察他们两个人的表情。路易看起来有点憔悴
,但是表情却显得心情很轻松;文森特看起来虽然没有变得很多,可是从他和修斯的互动
中,感觉有点莫名的隔阂。尼克不是没有注意到文森特投过来的眼神,他默默喝酒闪避了
那眼神里的期盼。
文森特对他来说,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值得往来的朋友,但终究不是情人。尼克拒
绝了文森特好几次的示爱,却没想到对方执著到这个地步。都三十年了。
稍微收拾了环境,尼克在店外,一边抽菸一边等著里欧做完最后的检查。他看着里欧
关上一盏又一盏灯,缓慢地向他走来。尼克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文森特不行?
虽然他每一次拒绝都没有犹豫,可是拒绝这样的求欢,实在不像是他以前会做的事。
里欧锁好店门后,牵起尼克的手一起上楼。电梯缓缓上升。
“你知道他需要你的,不管你说什么。”里欧说。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三十年我拒绝他多少次,如果我这时候给了他希望,那他就
得花上更多个三十年。”
“嗯。”
“我花了不只一个三十年摆脱过去,你也是。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拥有那
么多个三十年。我今天对他残忍,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够好好放下。”
尼克没有急着回答,他转头看了里欧有点复杂的笑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知
道,只要我说出想要三个人在一起,你就会接受,但我不能。也许是因为我比我想像中的
喜欢他,我也知道我们如果真的三个人在一起只会让他痛苦,毕竟我对他的喜欢和对你的
喜欢是不相等的。所以我觉得不能这样对他,他应该好好向前走。”尼克停顿了下,伸出
了双手贴在里欧两侧的脸颊上,才继续说:“……你也是,你也不要总是觉得你应该怎么
对我,或是应该忍受我什么,我们是对等的,你不能接受的部分、我不能接受的部分,都
是我们应该一起磨合一起面对的。”
里欧低头在尼克唇上印下一吻,说:“好,我知道了。”
“啧,真敷衍。”
“那么,怎样才能让你感觉到我的真心诚意呢?”
“你等下回去洗好屁股等我,如何?”尼克边说边挑眉,却只换来里欧无比认真的一
声:“好。”
说实在的,尼克记忆里,不是没有人这样毫无限制地对他说情话,可是不知为何,从
里欧的口里说出来,总是真挚得让他忍不住想哭。尼克啧了一声,转过脸藏住自己泛红的
眼角,闷闷说了句:“哼,算了,就你那迟射的老毛病,要干到你射干简直是为难我自己
。”
里欧苦笑了下,伸手把尼克搂进怀里。
“那你射在脸上吧?”
“容易感染,不行。”
“嘴里呢?”
“那要做到一半拔出来。”
“……啊,那算了。”
感情的开端可以是一见钟情,也可以是长久相处后的彼此吸引,尼克觉得他们的关系
应该是后者。也许就像莱恩说的,他早就无可救药地爱着里欧,在里欧温柔包容他所有的
不堪与痛苦时,他就已经耽溺在这样的感情中,难以自拔。
就像他一直觉得这些年来是里欧拒绝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他拒绝聆听里欧的答案呢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一圈,差点就错过彼此。也许有时候、有些事情,坦坦荡荡面对了,
会发现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因为可怕的部分都是想像出来的。
※
隔天,又隔天,虽然工作时还有点尴尬,但是时间一拉长,倒也没人被那晚的事困扰
。毕竟身为事主的里欧和尼克都不在意,其他人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介意的。生活还是
一样要过,就像文森特再怎样苦恼于感情里,月初到了还是得把大家的薪水汇出去。他如
果汇得晚了,丽莎就会一脸土色抱住他的腿。
生活还是一样要过,真可怕。他们之间有人离开了,生活却还是照样过下去了。又想
到这里,文森特忍不住又叹气。他也说不清到底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偶尔会发呆起来,然
后在悲伤的情绪里回神、或回神以后被悲伤的情绪给侵略。
一切都像正在改变,也像毫无改变。就像丽莎依然常常说著店里又坐着爱慕文森特的
小女孩,或是更像是一家人的莱恩、修斯、里欧与尼克,以及他与路易每逢满月的性爱。
他们总是用背后式做为结尾。不看对方的表情,不问对方的眼泪,不留吻痕在对方身上,
他们的性只是为了消解无可奈何的冲动,与爱情无关。
与爱情无关。高潮的余韵后,后穴传来的肿痛将他拉回清醒的状态。路易俯身抱住了
文森特的肩膀,尴尬的感觉使文森特的动作不由得僵硬起来,他还想着该怎么样用轻松的
语气脱离这尴尬的场面,就感觉到路易把额头贴上他的肩,闷闷地传了句“谢谢”。
文森特还没反应过来,路易就已经抽出自己的阴茎起身、拔了保险套,往浴室走去。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想了一下还是一头雾水,干脆慢慢坐起身来,准备整理一下就离
开。像平常一样。像平常一样,文森特会在这样的性爱结束后,默默捡起衣服穿上,然后
带着疲累的身体回房。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穿起衣服,路易已经拿着水杯走回来了。
路易把水杯递给文森特说:“泡个澡聊聊吧?”
文森特裸著身体接过水杯,虽然觉得有点尴尬,却也没说什么,喝完水,就被路易拉
著拖着到浴室里,坐进放了半缸水的浴缸里。体型完全称不上娇小的两个人一起坐进浴缸
里实在有点勉强,文森特看路易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也不好拒绝,只能尴尬地让两人的
腿交错放进浴缸里。
就只能是床伴,他想。文森特有点担心路易该不会要升级两人的关系之类的,心里暗
自盘算著该怎么跟路易说自己其实没有想到那层关系,就只是需要性爱而且不想找来路不
明的人罢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三个人一起洗澡呢。”路易说。
“呃……严格来说,是你想对修斯毛手毛脚,我从中阻挠。”
“啊——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修斯呢。”
“我也是。”我也是。文森特手肘靠在浴缸边,拄著下巴。他想,他对修斯的迷恋持
续了那么久,结束的时候虽然有点感伤却也不到撕心裂肺,可是现在这样远远看着尼克,
都让他觉得感伤。结束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曾经在瑞德的鼓舞下,决定
放下对尼克的感情,可是那样的伤感像是丢一块石头到湖里,涟漪久久荡漾。
他的思考很快就被路易打断了。
“这些日子,谢谢你。”路易说,看文森特没有马上要回答的意思,他又接着说:“
我听丽莎说,有个爱慕你的女孩常常到店里,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在意我,好好地
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路易说完扯著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文森特看着他,想了一会才回答:“喔,那个穿裙子的男孩。”说到这里,他突然停
下来想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事实上他是来问瑞德的。”
“喔?”
“和瑞德去萨米村的时候,有几只雪兔太害怕我,躲在瑞德的怀里。过了三十年,终
于可以变成人了,就从瑞德的口音找来英国,也是找了好几年吧。”
文森特说完,路易有点惊讶于自己听到瑞德的名字的时候,心里竟然如此平静。
看路易没有回答,文森特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嗯,继续说吧,我有点好奇。”路易笑了笑,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其实也就这样了,只是他想去瑞德的墓园走走,我还没找机会问你的意见。”
“啊?什么意思?”
文森特抿唇犹豫了下,才开口:“……你要一起去吗?”
像是当机一样。路易看着文森特的唇形开开合合,却什么也没办法反应、没办法说出
话。
该去瑞德的墓园吗?似乎得去看看,可是去看什么呢?瑞德在里面吗?他听得到我说
话吗?
“路易。”文森特看路易突然呆愣住的样子,担心地握住路易的手。
文森特握着他的手摇了几下,路易才终于回神。后来,文森特也忘了他是怎么从冷掉
的泡澡水里捞起哭到无力的路易,只记得那天他难得抱着路易一起入睡。他想他终究是错
估了状况,乍看之下已经能够过自己生活的路易,其实只是把痛埋在心底深处,不向他人
诉说、不想让他人担心,就默默地守着自己化脓发烂的伤口,表现出“已经没事了”的假
象。
他想跟路易说“没关系,以后再去”,可是他不行、他也做不到。文森特有种预感他
势必得拖着路易走这么一趟,否则那些腐烂在深处的伤口很快会吞噬路易最后一点活下去
的冲动。
※
文森特拿着一束白玫瑰站在墓园门口等待路易,旁边还站着同样抱着白玫瑰的小男孩
。那是萨米村来的雪兔,瑞比欧。起初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丽莎还在旁边吐槽“怎么不
干脆取瑞比特算了”,他有点害臊地回答“那是我哥哥的名字”。
“你有哥哥啊?”
“有啊,他长得很壮,前几年冬天被抓去杀来吃了。”
瑞比欧的脸长得非常稚嫩,因为容易害羞,更是动不动就像涂了腮红一样。他睁著水
汪汪的眼睛看着文森特的时候,文森特总是想起他话里若有似无的黑色幽默,心底有种说
不出的五味杂陈。他们站在墓园门口等著路易,瑞比欧也把握机会害羞地向文森特问问题
。
“你有伴侣了吗?”
“呃,应该算没有吧。”
瑞比欧困惑地看着他,没有思考很久就脱口而出:“你觉得我怎么样?”他说完自己
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要解释:“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我、我——”
看他这么慌张还红了一张脸的样子,文森特忍不住嘴角上扬,就著瑞比欧还没有说下
去的时候问:“你不担心我跟你想像中不一样吗?”
“欸?欸?”瑞比欧很认真用着快要打结的脑子思考这句话,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
说:“难道你是零号吗?我真的没想到……可是没问题的,我勃起的时候蛮大蛮硬的,我
有自信可以满足你。”
文森特沉默。他忽然理解修斯总是纠结在要不要吐槽的心情,瑞比欧一脸正色说这种
话的时候让他想起他与路易还疯狂追求修斯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大概也是这么疯狂又煽情
,而且说完面不改色。
他迟疑了很久还是没开口。反倒是瑞比欧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整张脸红通通
的,眼看着身形就要越来越小变回兔子时,文森特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没事,让他没
有又变回兔子的样子。
为什么是“又”呢?瑞比欧找到咖啡厅的时候,佯装成一般的顾客连续光临了几天,
才终于鼓起勇气向文森特搭讪,想不到搭讪完就因为太害羞,身体越缩越小,吓得文森特
连兔带衣抱起来冲进内场,才避免瑞比欧身分曝光的事。
也因此才知道瑞比欧是男的,尼克还笑了丽莎根本眼瞎好几天。
“谢谢。”文森特抚摸瑞比欧的头说,“但是我现在还不行。”
没有头绪丢出“我蛮大蛮硬”这种话后,瑞比欧开始审慎思考自己讲话的用字。其实
他很聪明,虽然讲出相当猥琐的话,但比起当年的文森特或路易,瑞比欧恢复思考的速度
实在快得多了。也因为他的聪明,才没有在成长过程尽情朵颐干草,落得和他哥哥一样被
做成盘中佳肴的命运。
他像是明白文森特意思地点点头,勾起一个微笑让文森特知道他没事。
文森特本来想解释,思忖了下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干脆就不说了。他低头看了
表面,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却还没有看见路易的踪影。
不会来了吧,他想。文森特叹气完,拍拍瑞比欧的肩膀说:“走吧。”
比起冬天瑞德葬礼的荒凉,夏日墓园的树木显得生气盎然。死亡与生命和谐地处在一
起,好像世界上所有生离死别都不过是四季更迭,来来去去、去去又来。
文森特没有办法解释忽然盈满眼眶的泪水是因为什么。他远远地看见路易正在整理墓
碑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都找到了出口。他以为是他陪着路易,又何尝不
是路易陪着他?
瑞德死后,文森特被抛进生活里,照常工作、照常生活,照常接受了瑞德的托付,带
著路易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以为他扮演着带领者的脚步,陪着路易、领着路易走过悲伤的
旅程,其实不然。他们不过都是时间牧羊人所指引的绵羊,那些他以为出于自我意志所开
启的旅途,不过像绵羊决定要吃哪一堆草,都只是偶然而已。
真正让他们走过悲伤的,是那些乍看之下毫无意义被浪费掉的时间,是那些因为疼痛
而无法思考的沉默。他们相互扶持、陪伴,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就只是为了活下去。
悲伤是属于个人的事,从悲伤里走出来也是。所有的行动与诉说,都是承担悲伤的人
自己所选择出的方法,就像身体所受的伤口,从来都不是因为外加的药物或覆蓋起来的医
疗耗材而愈合,使伤口愈合的终究是身体的自我修复。悲伤也是。
你要知道,如果你人生有幸没有被悲伤击倒,那从来不是别人做了什么让你能再度站
起,而是你自己,是你决定你要重新站起来的。
路易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头看见文森特他们,便拍了拍手上的土,起身向他们走去
。他走近才发觉文森特的不对劲,一直以来都是处于被照顾的位置,路易面对这状况倒是
有点不知所措。
瑞比欧看看文森特、再看看路易,他接过文森特手上的花束,走过去交给路易,说:
“你好,我是瑞比欧。”
“呃,我是路易。”路易接过花束,放低音量问著:“怎么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
走向前拥抱文森特,可是他却怎么样也跨不出那一步。又或者该说是他已经跨出去自己的
那一步了,如果这时候他走过去抱住文森特,反而会让他们一起跌回原地。
瑞比欧耸了耸肩没回答问题,转身走回文森特前,像是拥抱,却更像扑进对方怀中。
瑞比欧的身形太过娇小,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地搂住文森特的脖子。
路易抱着花默默转身,走回了墓前将花放下。
他本来不打算来的。
今天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内,他醒来的时候恍惚想起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夕阳把天空
染成一片紫红色,然后他看见瑞德就在眼前,他想走近瑞德却怎么也无法迈开步伐;忽然
瑞德转头,脸上挂著一个微笑说:“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梦也醒了。
路易想起过去在这样的早晨时光,他会伸手触摸瑞德的脸,在对方醒来的时候说声“
早安”。可是他那时候等了好久,却再也等不到了。他一个人在房间又哭了一场。
这些日子以来,他自溺在回忆里,把过去走过的每个地方都构筑成牢笼,把自己死死
困在里面,不敢触碰、不愿靠近。他把自己困在日常生活里,表面上看起来好像逐渐好转
,实际上伤口却烂在内里,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慢慢吞噬他的意志。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小时出门,一个人走过以往和瑞德一起走过的街道。之前他陪
著瑞德牵手一起去整理瑞德父母的墓,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路易想起尼克上次陪他回去
的时候说的,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能不能被拉起来,他觉得自己听明白这句话了。
他买完花到达墓园的时候,碰上里面有丧家正在举行丧礼,于是他就抱着花去旁边的
公园走走。不过并没有很久就结束了。他走回去的时候,恰巧与家属们错身而过。
“爸爸去哪里了呢?”
“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路易没有停下脚步。他走到墓碑前,心情非常平静。他以为他没有勇气再走到这里,
可是他做到了;他以为他走到这里的时候会痛哭流涕无法自抑,但是他没有。
他摸了摸墓碑,心情比他想像中还要平静。坟前杂草丛生,他想他的确是逃避太久了
。
路易开始整理起周围,整理起自己的心。
他站在整理干净的墓碑前,在心里说:
亲爱的你啊,我要走了。
那天他没有从墓园走路回去。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文森特,文森特另一手牵着瑞比欧,
他们一起搭地铁踏上回家的路。
※
关于回忆的每次思考,最后都会戛然而止,像是电脑运转过度后当机一样。路易想。
“死亡”是刺耳的刹车声,强迫人从记忆的深海里回到现实。他面对瑞德的手稿,重复揣
测每个字词后的意象时,都必须想尽办法为自己找一个能让他继续下去的信念,用信念支
撑自己继续整理瑞德留下来的文字。
路易相信自己能够把瑞德的作品确切表达出瑞德所想要的样貌,他只能够相信。他只
能够相信自己能做得到,否则他没有办法坚持下去。可是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他第一次看的时候,每读几句就得停下来把模糊视线的泪水擦掉,然后回到视线开始
模糊的地方,再重新开始。路易几次想要停止,却又舍不得,反复几次,他还以为自己的
泪水要流干了。第二次拿起来,他依然哭得难以自拔,他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水,又无法
抑制地从眼里涌出。
原来还能哭啊?又哭了一场,路易神色茫然地靠着椅背时,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
这个想法。
他难以形容心底那种复杂的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的时候紧牵着心爱的人的手,却发
现隔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不,这个比喻是错误的,因为他没能再牵起心爱的人的手;也许
更像是濒死前脑海浮现了人生的走马灯,隔天却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仍然苏醒的茫然。
路易再次流泪的时候,心里涌升了一股从绝望中活下来的感慨。虽然悲伤还是在,虽
然胸口还是痛得难以自拔,可是,他活下来了,而且想要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呢?
旅行的过程里,起初他觉得每个新的一天都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到后来他开始期待
下一个地点会收到怎样的信,甚至思念起过去的时候会不自觉微笑起来。为什么呢?难道
时间真的能冲淡悲伤?又或者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像中那么深爱瑞德,才会开始期待新的一
天到来?
路易决定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到窗旁点起菸。他静静看着瑞德的位置如今不再坐着他
思念的人,抽菸的时候也不再有另一个烟圈往自己身上吐来,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又或
者一切都已经改变。留长的胡子不再有人会摩娑着他的下巴,为他抹上薄荷味的刮胡泡;
工作时被自己拨乱的头发,也不再有人一边亲吻他一边为他梳齐。所有关于他们一起做的
事,那些珍贵又微小的日常生活,如今都变成记忆里的一角,只能在回忆时浮现在脑海。
路易眨了眨干涩的眼,突然觉得眼前的所有色彩都明亮起来。那些在回忆里总是模糊
晦暗而无法辨认的背景,一刹那带着明亮的色彩刺进眼里,恍若新生。路易捻熄了菸,坐
回坐位上,从抽屉里拿起信纸,提笔写起信来。就尼克的说法,这是个象征性的仪式。
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向前走的时候,他需要一个仪式来好好告别,向瑞德、向自己
。尼克说,这样的仪式不见得要在很短的时间完成,也不尽然要在开始或结束的时候做,
这样的仪式是对彼此的宣告,宣告我要往前走了、宣告对方接下来只会活在回忆里了。路
易想不起来尼克是什么时候和他说这些的,他只记得那时候他还笑尼克真是个残忍的人,
说要放下还真的就放下了。
可是不能不放下的。耽溺在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那些记忆如何沉重,都是
属于过去的。活着的,是不可能走回过去的,只能带着过去建筑成的现在的样貌,停下来
,或是一步一步走出去,无论多么痛苦。
路易想过,就这么停下来吧,永永远远的。可是这世界踏满他们相爱过的足迹,他又
如何能够就这样放弃这个世界呢?
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恰如人生总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你知道的,即使张开眼睛
就痛苦得不能自拔,即使一迈开步伐就会踩进荆棘里,刺得浑身是血,也终究会有一天—
—也许是阳光明媚、也许是阴雨绵绵——终究能有一天,你知道你已经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于是你拍了拍衣服上那些岁月的风霜与灰尘,决定继续走下去。
所以,活下去吧。路易觉得自己趴伏在痛苦的泥泞中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即使只能
匍匐前进、无法站立行走,也要继续向前进。也许总有一天,他能够再写出曾经被瑞德称
赞的水准;也许有一天,能够有人因为他写的故事被拯救,那就好了。
※
亲爱的瑞德: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写信给你,你知道的,我写的第一封放在你手里。
你离开后的某一天早上,我梦见你在夕阳余晖里拒绝了我对你的撒娇,你说“你要走了”
。我哭着醒来的时候,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就像通讯软件里刺眼的“瑞德已经离开对话
”那样。
这段时间以来,我想过要自我了结,可是我似乎太过懦弱了,光是想到要抛弃曾经有你存
在的世界,都让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我也想过要拨打你的号码,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可
是我一想到已经有新的人开始使用那支号码,我就又胆怯了。我不知道如果打电话给你,
却不是你接起来的话,我该怎么办?
偶然我看到当年央着你写给我的评语,你说你很喜欢我那样写故事。
所以,亲爱的你啊,请让我继续写故事给你吧。
你真挚的,路易
——献给我亲爱的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