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顾衍走到了公共汽车亭,易天奇则是随便找了根电线杆躲藏,就这么从远处观察著
顾衍的一举一动;因为下雨的关系,加上会停靠这一站的公共汽车其实并不多,所以此刻等车
的只有顾衍一个人。
然而,随着雨势逐渐变大,顾衍却依旧站在公共汽车亭外,自己一个人静静淋著雨,丝毫
没有进去亭子里躲雨的迹象。
易天奇偷窥还不到五分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无法看着顾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
体。
易天奇撑著雨伞,慢慢走到了顾衍的身边,才听见顾衍正在哼著流行歌,那是一首他
不知道歌名的歌曲,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一年会有几天晴,我看着好远的过去,看破心中的日历,看一眼那十二月,爱被换
季……”顾衍的目光直视远方,像是在哀悼著自己逝去的恋情,唱到最后竟然微微地哽咽
了。
易天奇直到靠近了顾衍身边,才发现顾衍的眼眶明显泛红,从他脸庞两侧流下来的透
明液体,不仅仅只有雨水,还有那看不出来的泪水。
唉,到底是多傻的一个男孩啊,竟然为了一个负心汉这般深情,甚至还去参加婚礼,
最后自己站在大街旁淋雨落泪……
易天奇心想,如果是他被恋人这样对待,他肯定会当场把喜帖撕碎再烧掉,然后寄个
四十四元的白包当贺礼,让前情人有个终身难忘的婚礼礼物。
易天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易天奇好的人,他会把对方的好珍藏在心,并且随时找机会回报对方;对易天奇不
好的人,他也会狠狠地教训对方,直到对方求饶为止。
易天奇自认是敢爱敢恨的人,所以他无法理解顾衍这种明明是被背叛了,却依然会为
背叛者流泪的个性。
回神,易天奇不顾自己被雨淋得半边衣服都湿了,默默地把雨伞往顾衍的方向移去,
替顾衍遮去了大部分的雨水。
过没多久,顾衍发现身边突然有人撑著伞、帮他挡去了大半雨水,惊讶得停止了哼歌
。
顾衍抬起头来看着易天奇,眼底都是纳闷。
易天奇感受到顾衍的视线,忍不住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哼的歌挺好听的
,叫什么名字?”
“十三月的雨。”顾衍淡道。
“喔,谁唱的?我回去想找来听听看。”易天奇故作轻松,其实手心已经开始紧张得
冒汗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超像在搭讪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让他的良心痛啊痛的,很
不安哪。
尤其,他又是一名教师,平常就习惯以身作则,凡是他要求学生去做的事情,自己也
绝对会尽全力去做到……若是让学生知道了他这种接近骚扰的行为,岂不是毁了他辛苦建
立起的形象?
“林欣甫。”顾衍说完,又把眸光转向别处。
“零幸福?”易天奇呆了三秒,才意会过来顾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易天奇再度傻眼了,他没料到,顾衍除了上班的店名怪,喜欢的歌手名字也很怪异。
什么玩意啊,歌手取这样的艺名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易天奇诧异的同时,顾衍举起了手。
原来是公共汽车来了。
随后,公共汽车的门缓缓开启,乘客很少,只有两个人。
“你不搭?”顾衍走到车门前,发现易天奇没有跟上来,脚步顿了顿,忽然问道。
“不用,我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附近。你赶快上车吧,以后别再淋雨了,这样很容
易感冒的。”易天奇摆摆手,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你叫什么名字?”顾衍又问。
“易天奇,容易的易,奇怪的奇。”易天奇才刚讲完,公共汽车司机就按了一下喇叭,明
显是催促著顾衍上车。
“我叫顾衍。谢谢你的雨伞,也谢谢你第二次帮我……改天你若愿意,我请你吃我们
店里的招牌。”顾衍说完,不等易天奇回应,便走上了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慢慢向前驶,易天奇的目光穿过车窗的透明玻璃,望着顾衍一手拉住吊环,正准
备坐在后方的位置。
然后,公共汽车继续往前开,并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弯,消失在易天奇的视野中。
雨愈下愈大了,易天奇的心情却莫名地如盛夏骄阳般,整个人晴朗了起来──
易天奇没想到,顾衍还记得他这个鸡婆的路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呢。
他没看错人,顾衍果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就算刚受了情伤也不忘跟他这个陌生
人道谢……
易天奇心想,说不定等哪一天,天气转好,他会走进顾衍工作的便当店里,买个招牌
便当来尝尝。
✽✽✽
这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太阳的温度正好。
易天奇戴着帽子,手中拿着顾衍给他的名片,一个人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中,脸色犹
豫不定。
距离上次在婚宴会馆外遇见顾衍,已经过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易天奇忙着带学生集训,集训完之后又带学生到外县市比赛,一转眼,他
才发现时间过得好快──而他,居然还记得顾衍这么一个人。
有几次,易天奇走在学校附近的街道,远远看见顾衍骑机车的身影,他有一股冲动,
很想开口叫住顾衍,很想问顾衍最近过得如何,但往往下一秒他就冷静了──他与顾衍,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两个人根本就不认识。
但,易天奇就是记得顾衍,记得顾衍在公共汽车站牌前独自淋雨的身影,那仿佛被全世界
抛弃的伤心模样,像是落在白纸上的一点黑,深刻得让易天奇无法忘怀。
易天奇比对著名片上的地址,慢慢走到某个十字路口,终于在一个老旧的公共汽车站旁,
找到了“没这家店”的小小木制招牌。
直到易天奇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家店虽然名字很诡异,但外观却给人一种温暖、怀旧
的气氛,是一间会让他想走进去的小店。
只见,便当店的外侧留了一整片以红砖墙为背景的橱窗,每块红砖都洗得干干净净,
不见污垢;橱窗内,挂着数幅好看的风景画和动物画,画框旁边还有一张小卡介绍著作画
者的姓名及学校,勉强算是迷你型的小小画展。
然而,推开玻璃大门后,又是另一种风格──六张排列整齐的木制桌子,配上一张张
沙发椅,再加上店内摆了好几盆绿色盆栽,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一般的便当店,反而比较像
重金装潢的咖啡店。
“先生您好,我们现在是休息时间唷!可以请您五点之后再来光顾本店吗?”一位穿
著制服、戴着头巾的女员工正在扫地,看见易天奇走进了店里,便不好意思地指著墙上的
时钟。
“喔,很抱歉,我不晓得现在是休息时间,打扰了……”易天奇失望地垂下肩膀,转
身就要走。
“请问,是易先生吗?”
忽然,从店里的最角落处,那深蓝色布帘的后方,传来了顾衍惊讶的声音。
下一秒,顾衍轻轻拨开了蓝色布帘,身穿黑色围裙走了出来。
“顾衍,呃……好久不见了。”易天奇搔了搔后脑杓,完全没料到顾衍还记得他这个
碰没几次面的路人,难得害羞了起来。
其实,易天奇心底有充分准备,以正常的情况来说,顾衍应该早就遗忘了他;所以,
易天奇原本只打算来便当店吃个饭,再偷偷观察顾衍是否已经走出情伤、不再忧郁,然后
让自己多日来的莫名挂心可以放下。
但是,易天奇万万没想到,顾衍居然还对他有印象、还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
“欢迎光临,请坐。”顾衍伸出手,浅笑招呼著易天奇,甚至贴心地帮易天奇拉开了
椅子。
“可是……现在不是你们的休息时间吗?你去休息吧,我下次再来也可以的。”易天
奇傻笑,怕耽搁了顾衍的休息时间,所以没有入座。
“没关系的,我正好也要替自己弄午餐。易先生,你今天想吃什么呢?”顾衍说完,
熟练地从柜台抽了张菜单,递给了站得直挺挺的易天奇。
同个时间,女员工拿着打扫工具走进了蓝色布帘后方,立刻又拎着一个看上去份量不
少的便当走了出来。
随后,女员工对顾衍摆摆手,神情愉悦地走出便当店。
“呃,那就麻烦你了。我想吃你……你们主打的招牌饭,可以吗?”易天奇审视菜单
,想起上次他们相遇,顾衍就是推荐这家店的招牌便当,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断句容
易使人误会。
“可以,请稍等。”顾衍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入了蓝色布帘后方。
易天奇从布帘的缝隙瞄了进去,才发现原来那个位置是厨房,里头似乎只剩顾衍一个
人;易天奇看着顾衍扭开了瓦斯,等锅子的热度足够之后,依序将食材丢入锅子里。
不久,顾衍端著两盘香气四溢的食物,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顾衍,你……是厨师?还是学徒?”易天奇等不及顾衍坐下,劈头就问。
原本,易天奇想说顾衍只是进去厨房挟菜,没料到顾衍是进去炒菜,那动作之熟练,
任谁都看得出来──顾衍是这间便当店的厨房人员。
易天奇的个性再耿直,也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嗯,我是这家店的厨师之一。”顾衍点点头,坐在易天奇对面的位置上。
易天奇瞪着顾衍,不敢置信。
他实在无法相信,顾衍看起来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这家店的厨师──真是英雄出少
年啊,他在顾衍这个年纪,说不定连煎个蛋都成问题呢。
不对,他记得他前几次遇见顾衍,都是看见顾衍在送外送……
“所以,你除了得负责炒菜,还要帮忙送外送?”易天奇提高音量,很想把这家店的
老板约出来谈谈人生,想让那黑心老板知道世界上还是有正义的。
“平常有排班的外送人员,基本上我是不会外送的……除非,下雨天或天气很冷,才
会由我负责外送。”顾衍很有耐心地解释著。
“你老板会不会太过分了,专挑这种坏天气让你外送!”易天奇拍桌子,边吃饭边为
顾衍叫屈。
“我就是老板。”顾衍扒著饭,优雅地小口吃著。
“咦?”因为顾衍看起来实在太年轻,易天奇根本就没想过,顾衍是这家店老板的可
能性。
于是,易天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呆了。
“易先生,给你。”顾衍忽然抽出了一张面纸,递给易天奇。
“为什么?”易天奇下意识地反问。
“因为,你正在用鼻孔吃饭。”顾衍的声音明显带着笑。
“……”易天奇接过面纸,迅速擦了擦脸,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易先生。”大概是想化解两个人之间的尴尬,顾衍再度开口。
“嗯?”易天奇为了遮掩自己的糗态,开始大口吃饭。
“我很高兴你能来。以后,欢迎你再来本店。”顾衍注视著易天奇的眼睛,诚挚地说
道。
易天奇闻言,胸口涌上了温暖的感觉,是真心想交顾衍这个朋友了。
易天奇离开便当店的时候,如飞絮般的太阳雨停了,他隔着大门的玻璃,朝站在店内
的顾衍挥了挥手,当作是这次相遇的道别。
接着,易天奇面带微笑地转身,走向绽放彩虹的那一端。
✽✽✽
六个月后。
易天奇感冒了。
顾衍提着自己煮的粥,到易天奇的家里探望。
这些日子以来,易天奇没课或放假的时候,三不五时就到顾衍的便当店吃饭,两个人
见面的次数变多了,再加上易天奇刻意的关怀与亲近,彼此的互动自然也熟悉了许多。
“我还记得,当初我每次遇见你,几乎都是这样的坏天气。”易天奇坐在床上,望着
窗外的乌云和暴雨,莫名感叹地说。
想想,从认识顾衍到现在,他到底是用热脸贴了多少次顾衍的冷屁股,才换来了这一
锅粥啊?
顾衍闻言,将书本缓缓阖上,认真地对易天奇道:“有时是雨天,有时是晴天,只要
你在我身边,就是好天气。”
易天奇听到之后,愣了愣,不太确定顾衍话里的意思。
这是……兄弟间的告白吧?
为何听起来如此暧昧?是他想歪了吧?
话说,一个弟弟可以这样对哥哥说话吗?
“易天奇,你几岁?几月生?”顾衍像是看穿了易天奇的心思,忽然问道。
每次见面,他都是称呼对方易先生,而易天奇则是装熟地直呼他的名字,也许是时候
该纠正过来了。
“二十五岁,十二月生。”易天奇呆呆地回答,没发现这是顾衍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心中好奇著顾衍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喔,那你的年纪比我小了。”顾衍淡淡地笑了,在易天奇傻住的时候移动到床边坐
著。
“蛤?”易天奇瞪着顾衍的奶油小生脸,整个人吓傻。
“我二十六岁。”顾衍耸耸肩,公布正确答案。
“骗鬼,你长这样二十六岁?那全世界有一半的高中男生都不用活了!”易天奇打死
不相信顾衍所说,毕竟这太不科学,违背了普通人的常识。
顾衍听到易天奇的惊呼,眼底迅速闪过了一抹危险,但很快又用微笑隐藏自己的情绪
。
其实,顾衍很讨厌别人说他年纪小,易天奇屡次踩到他的底线,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让
易天奇彻底明白,明白他这一个人──顾衍,并不是发育未完全的青涩少年,而是一个可
以让人依靠的成熟男人。
而且,顾衍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发现易天奇其实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无论是外表还
是内在,都是他所欣赏的那一种人。
他想让易天奇明白,他其实并不太想当兄弟。
他想要的,是更深一层的关系。
于是,顾衍拉住了易天奇的衣领,勒得易天奇皱紧眉头,有点不太舒服。
“顾衍,你到底想怎样?要打架可以等我身体好一点吗?”易天奇感到莫名其妙,不
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顾衍。怎么前一刻还好好说话的,下一秒就动手动脚了哩?
“也许顺序错了,希望你别介意。以后我会补偿你的。”顾衍没头没尾地说著。
“什么顺序?”易天奇完全被搞糊涂了。
“我们,先接吻再恋爱吧。”
顾衍说完,轻轻地在易天奇的唇上落了下一吻。
轰!
窗外又落下了一道响雷。
易天奇和顾衍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成为了顾衍苦苦追夫的序章。
然而,易天奇狠狠地揍了顾衍的肚子一拳,那是七秒后的事情。
七个月后,易天奇正式点头,与顾衍在一起。
✽✽✽完✽✽✽
以下是作者闲谈~~~
谢谢大家的推文,看到上篇这么多推有点吓到XDDD
扣除我以前某篇极短随笔(那是黑历史,不要问,很可怕)
《外送男孩》是我第一次认真写BL,原本只打算最多三千字内就完结,
没想到一写就八千字,再凑个两千就能破万了(眼神死
另外,会写这篇,主要是某天乱晃,看了原创版的BL菜市场名统计,
然后就想抓个顾衍当男主角,就诞生了这篇XDDD
之后我会想试试看写长篇BL,但我写文很慢,写出来应该是多年以后了(喂!
再次谢谢大家看完《外送男孩》,感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