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就寝,魏永严却遇上了难题。
纪盈轩住的是单人病房,房间里有医院提供家属留宿的床舖。但魏大少爷盯着那张老旧斑
驳的深褐色合成皮沙发床看了半天,实在是……不怎么想躺上去。
这看起来就不怎么好躺的东西到底干不干净啊?不知道之前都躺过些什么人、在上头做了
些什么?医院里的病毒细菌有消毒处理过吗?而且那一片一片龟裂后,边缘隐约翘起角的
塑胶皮让他手好痒啊……
魏永严看看时间,无声叹了口气。实在是太晚了,不然他其实很想干脆打通电话,让助理
把自己赶拍戏时偶尔会用上的折叠床搬来医院。
那张每每被他嫌弃太小不好翻身、床面布料太过粗糙的折叠床,这种时候却让他无比怀念
。
但要是不睡这张沙发床,他就只能打地铺了。而医院的地板……魏永严想了想,确定自己
连半点躺下去的意愿都没有。
“怎么了吗?”已经安顿好准备就寝的纪盈轩,见魏永严蹲在角落半天没动静,打了个哈
欠,好奇地想起身询问。
“啊啊,没事没事,你不要乱动!突然一下子坐起来,等下头晕想吐怎么办?”魏永严回
过头,见纪盈轩撑起手臂想自己坐起来,连忙出声制止。这个傻蛋在那里不安分地动来动
去,都忘了自己还有脑震荡是不是?
纪盈轩噢了一声,乖乖躺回枕头上不敢动了。“你怎么不睡觉?不困吗?”
“……你先睡,我等等就睡。”魏永严哪里不困,折腾了一天根本困死了,而且他明天一
大早就要起床拍戏啊!
别无选择之下,魏永严勉强说服了自己先将就一个晚上,明天再来想想办法,然后生疏地
拿纸巾将那张老旧的沙发床擦拭了一次又一次,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将充当床垫的毛
毯和枕头薄被铺上去。
沙发床并不大,以魏永严的身高来说有些别扭。他缩着手脚躺了一阵子,发现自己居然没
能如预期,在沾上枕头后就睡得不省人事。
魏永严极其无言,只好试图用传统的数羊法让自己迅速入睡。他从一只两只数到不知道几
百只羊,脑中的羊多得能开座牧场,但这方法的助眠效果似乎不太好,他完全没有要陷入
沉睡的感觉。
明明身体很累,脑子都已经黏糊成一片,连数到第几只羊都不晓得了,他离深度睡眠却还
是隔着层纱,翻来覆去半天就是睡不踏实。
意识朦胧间,魏永严忽然感觉到有什么目光注视着他,半梦半醒间,那视线里头的恶意仍
是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魏永严顿时心生戒备,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却看见了谢亦尧搂着纪盈轩坐在病床边,两人姿态亲暱、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你们在搞什么鬼?”魏永严没好气地问。没睡好已经很烦了,眼前的画面更让他活
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极度的不高兴。
谢亦尧这家伙不是有事先回去了吗,又跑来医院干嘛?而且当着他的面对小纪动手动脚,
当他是死人吗?
虽然谢亦尧已经澄清过自己不干横刀夺爱的事,而且以对方的骄傲,魏永严也相信他应该
不是信口开河,但眼看这人揽著小纪一副亲暱的模样,魏永严的心火还是噌噌噌地往上直
冒。
不爽之下,魏永严一时无暇去细想眼前的场景,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相当不合理
的。
“我们分手吧,魏晏亭。”纪盈轩望着魏永严笑,看上去像是真的非常开心,那笑容却没
什么温度。“我不要你了。”
魏永严慢了八个拍,才确定自己都听到了些什么。
“……蛤?喂喂喂,现在是在演哪出?小纪你睡糊涂了吧,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魏永严努力调动脸部的肌肉,艰难地想挤出个故作轻松的微笑,却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
他想拿出成熟的、游刃有余的、像个三十岁大人的姿态来应对,就像戏剧里那些面临分手
场面却依然条理清晰,临危不乱的男性女性一样,而不是因为纪盈轩的一句话就方寸大乱
,脑袋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太出来,那样的狼狈不堪。
但他的胃却相当诚实地痉挛了起来,耳边轰鸣作响,呕吐感混杂着疼痛一路蔓延到喉咙,
声音哑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要不是坐在沙发床上,他可能早已两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
魏永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从纪盈轩口中听到“分手”两个字的一天。
他才刚被谢亦尧训了一顿,才刚意识到自己这情人当得有多失职,什么都还来不及补救,
小纪却要放弃他了。
什么跟什么?
“因为我累了呀。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却不当一回事,永远都把我当成里所当然
,轻易就把我买给你的戒指献给另一个女人,实在是够了。我对你太失望了。”纪盈轩轻
快地回答,然后伸出右手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得令人眼睛生疼,并不是魏永严熟
悉的那一款。“我有亦尧就够了。亦尧他从以前就陪着我,以后也会继续陪着我,所以我
还要你做什么呢?”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魏晏亭。”
一旁的谢亦尧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戒指闪烁著寒光,衬得他脸上挑衅
的笑容份外刺眼。“那小纪我就带走囉。”
“等等等等,小纪你听我说,不要听谢亦尧那个混帐挑拨离间,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那样做不对,也知道你很难过,你要我怎么道歉都行,要打要骂随你便,就是不
要……拜托。”魏永严急得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的,语气里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哽咽。
“你看,你的戒指我其实都有贴身收著,我真的没有想要把它给其他人……咦?”魏永严
慌忙翻开衣领要掏出贴身挂著的戒指,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胸前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他睡前给小纪看过后,不是已经挂回脖子上了吗?为什么会不见?
魏永严急得要死,额头渗出冷汗,慌慌张张地去掏裤子口袋,不料动作太粗鲁,一个重心
不稳,直接从沙发床上跌了下来。
接着他就醒了。
魏永严眨眨眼,看见透过窗帘照进病房的隐隐微光,还有顶头白里泛著黄的天花板,好半
晌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哪里。
他人好端端地缩在沙发床上,满头冷汗,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像是要从胸膛破口而出般,
而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正震动个没完。
魏永严浑身紧绷地躺了足足一分多钟,才小心翼翼喘了口气,慢慢放松僵硬到有些疼痛的
肌肉,然后伸手在腿上掐了一下。
痛,很真实的痛。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摸摸胸口,戒指正安安静静地蛰伏在心脏附近,没有弄丢,也没有
换成别的什么东西。然后手指移到脸上抹了一把,全是水,不晓得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
刚刚那些,全是梦吗?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魏永严呆若木鸡,又躺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冲到纪盈轩床边。
纪盈轩闭着眼,抱着枕头睡得正香。透过微光,能看见睡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微微起伏的
胸膛,还有轻启的唇边沾著的可疑水痕,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且安详,不是梦里那笑着也让
人觉得冷的模样,陌生得教人惊慌。
魏永严忍不住跟做贼般,在纪盈轩软呼呼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手下温热的、鲜活的血肉,
是他熟悉的纪盈轩。
魏永严长长吁了口气,感觉自己焦虑到几乎快吐出来的心情稍稍得到了安抚。
纪盈轩在睡梦中感觉到了骚扰,小小打了个呼噜,嘟囔一声,顺着魏永严的手心蹭了蹭。
魏永严的手顿了下,默默叹了一声,俯身在纪盈轩脸上亲了一口,整颗心软成了一团。
他走回沙发床边,捞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一看,上头有将近十五通的未接来电,全是
他的经纪人在半小时内打的。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魏永严没有马上接电话,而是蹑手蹑脚走进厕所,反手关上门,才按
下通话键。
“干嘛?”魏永严低声问。因为刚起床,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听起来跟梦里如出一辙,这
点巧合让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经纪人美雪的嗓音从另一端传来,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朝气十足,完全不受魏永严冷淡的语
气影响。魏永严不知道她怎么有办法在五点半不到的时候就这么有活力。
“早安啊我的大少爷,终于醒啦?我还真怕你给我睡过头。已经起床了吧?我们大概再十
五分钟到,记得到门口等车啊。”
“妳都打了十几通电话,我是能不醒吗。”魏永严没好气。“我不在家,今天来OO医院接
我,我在大门口的车道边等。”
“医院?你去医院干嘛?受伤了吗?”美雪的性格有点老妈子,一听见魏永严在医院,立
刻连珠炮似地发问。
不过说来奇怪,美雪这么婆妈的性格,将魏永严带回家安置的时候,却不会记得替他起码
换个睡衣。
“一言难尽,反正来医院接我就对了。”魏永严随便回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走出厕所时,纪盈轩还在睡。虽然头上包著纱布,脸上还带着伤痕,但怎么看怎么可爱。
魏永严忍不住又亲了一下,然后拿卫生纸当便条纸留了个讯息,这才换好衣服离开病房。
来接魏永严的是经纪公司派给他的保母车。他打开门上了车,前座一名四十来岁的女人转
过身来,给了魏永严一个笑脸。“早啊。我们预计半个小时到片场,你今天状况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