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小筑静默了一段时间,吴幸子担忧地看着鲁先生苍白的脸庞,思量著是否请大夫来瞧
瞧。
他心里也明白,鲁先生大抵是没打算好如何退婚,毕竟乐三小姐一片赤诚真心,尽管才见
过一次面也能感受到小姑娘对鲁先生的爱意绝非懵懂而就。
吴幸子轻叹一声,对鲁先生感到些许歉意的同时,也为关山尽心疼。
恐怕这两人还有好长一段路得走。
“这是我与海望的事,不劳吴先生挂念。”半晌后,鲁先生才冷淡地如是开口,瞪着吴幸
子的眸子染上怒火。
“是吴某冒昧了,望鲁先生见谅。”吴幸子老老实实地起身拱手道歉,反省自己是否嘴太
快,这件事原本也轮不到他操心呀。
“泽之有些倦了,便不多招待吴先生。希望今日吴先生给在下的承诺,不会转眼即过。”
鲁先生也不起,半垂著眸语气恹恹,似乎真累了。“含笑,送吴先生回去。”
“是,吴先生请。”
“叼扰鲁先生了。”吴幸子瞅著鲁先生又叹了口气,这才走出竹亭跟在含笑身后离去。
回双和院的路上,恰好遇见从大厨飞奔回来的薄荷,桂花看到姊姊扁著嘴伸手拉了凑上前
嘀咕,薄荷分神听妹妹抱怨,一会儿蹙眉一会叹气,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主子,动了动嘴
想说话,可眼尾瞟到含笑窈窕的背影,又忍住了。
回到双和院后,含笑却没告退,福了福便定定地看着吴幸子,把人看得侷促不已,才缓缓
开口:“适才,吴先生所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啊?哪一句?”吴幸子一脸茫然,不解含笑为何这般问。
“您打算离开马面城,这是真的吗?”含笑索性问得更直接了,薄荷桂花闻言也连忙盯着
主子,屏气凝神地等待答案。
“这……”吴幸子揉揉肉敦敦的鼻尖,略略迟疑了几息,才苦笑回答:“我也没什么好留
下来的呀。”
关山尽与鲁先生终于坦承心意了,便不再需要他这抹影子了不是吗?
含笑闻言点点头:“吴先生心思剔透玲珑,与满副将说的一模一样。”接着,她往前走了
两步,稍稍压低了声音续道:“吴先生打算回清城县吗?”
“这......”吴幸子自然是打算回去的,可含笑猛然一问,他倒是迟疑了。虽不认为关山
尽会千里迢迢寻去,但万一......他倏地察觉到自己内心隐隐然的期盼,脸色不禁苍白了
几分。
“含笑有幸在大将军身边伺候数年,便大著胆子劝吴先生几句了。”说著又靠近数步,薄
荷桂花怕主子吃亏,也凑了上来,吴幸子只得退开半步避嫌,含笑朝俩丫头瞥了眼,眸中
带笑。接着恭恭敬敬地道:“大将军眼中容不得尘沙,吴先生这一走,恐怕会惹怒大将军
。”
“这......”吴幸子踌躇了。“要不,我同他说一声?他应当也能理解才是。”不知怎的
就想起当初回家过年的事,那时他开口说要走,关山尽还气吐血了呢,可眼下有了鲁先生
,今非昔比才是。
只不过,关山尽半个月前就不见他了,这“说一声”也着实有些难办。
含笑凝视著吴幸子片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若含笑替您请大将军
来?”
“可以吗?那可太谢谢了。”吴幸子两眼一亮,笑了起来。“含笑姑娘,多亏有您啊。”
“哪里话,这是含笑应当做的。”既然把该做的事都办完了,含笑心里也松了口气,给了
吴幸子一个隐晦而同情的眼神,福了福便退下。
身为关山尽身边备受信任的大丫头,她自然不是鲁先生能指使的了的,也没真将鲁先生当
自己的主子。可,满月就不一样了,将军府或干脆说整个马面城,大将军之下就是满副将
,这个看来圆润憨厚的满月,其出谋划策的能力,若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含笑
也好黑儿也罢,他们这些亲近的人总是听满月的话。
尽管不明白满月又在下什么棋,但他交代下来的事,含笑不敢掉以轻心。
送走含笑后,薄荷桂花扁著嘴靠上来问起吴幸子的打算,确知他真想离开了,俩小姑娘垮
下肩,眼看都要哭出来了,却勉强忍住。
吴幸子心疼哪!这俩丫头他是当姪女儿疼的,乍然说要分离他心中也很是感伤,可马面城
毕竟不是他久待之地,人终归是要回家乡的。
这一天,主仆三人都显得心思郁郁,吴幸子午饭都少用了两碗,菜倒是都吃光了,懒洋洋
地靠在黄瓜架边的椅子上打盹,趁机厘清自己的心情。
薄荷桂花也拉了小凳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做些针线活儿陪着主子。
春日暖却不炽人,风中带些草木香气,吹得人浑身舒畅,吴幸子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察觉他入睡了,薄荷轻手轻脚拿出一件披风来替他盖上,可下一瞬披风却被一只优雅漂亮
的大手给抽走,薄荷吓了一跳险些尖叫,连忙摀住嘴,睁著一双大眼睛顺着手往上看,关
山尽那张无瑕的面庞落入眼底。
“大将军!”
桂花也注意到了,连忙扔下手中的针线跑过来,与姐姐两人一起向关山尽问安。
“起吧。”关山尽随意摆摆手,将披风扔回薄荷手上。“他睡了多久?”问话的时候,关
山尽只顾盯着吴幸子看,仿佛渴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回大将军,吴先生刚睡去。”
“嗯。”关山尽轻颔首,弯身小心翼翼地将吴幸子搂入怀中,动作轻巧平稳,吴幸子只微
微吟哦了声,脑袋一歪倒在关山尽肩头,蹭了蹭脸颊后带着笑又睡熟了。
看着他依赖的举动,关山尽心头发软,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永不分离,可又担心自己动作
大了惊醒怀中人的好梦,不免有些笨拙,挪了几次才让两人一块儿安置在椅子上。
“披风。”他压低身声音朝薄荷伸手,小姑娘呆愣了一会儿,被他瞟了眼才连忙交出手上
的披风。“你们都退下吧。”
“……是。”薄荷桂花心里不甚乐意,可关山尽的眼神太怵人,只得不甘情愿离开。
两个小丫头跑远后关山尽轻声一笑,细细将吴幸子用披风裹好,免他着凉。马面城虽暖和
,但初春的风还带些丝丝冷意,稍有不慎便可能风寒,他哪里舍得。
吴幸子睡得倒好,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窝上,一股子搔痒直痒到心里。他忍了忍,才没压
了人一口吞掉,只是难耐地用手一下下拍抚吴幸子后腰。
这相互依偎的姿势是看不到老家伙的脸的,关山尽心下不满,把人搂紧了些,干脆也闭上
眼假寐。
也不知睡了多久,吴幸子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西斜,呼息中充满白檀与橙花的味道,他
依恋地吁口气,心想自己还真是做了好梦,竟连关山尽身上的味道都梦到了。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正蹭著脸颊的吴幸子倏地一僵,接着猛然抬起头,牙
险些撞上关山尽的下颚。
“你......你......”他被搂得太紧,即便抬起头也只看得到关山尽秀美的下颚及颈子,
关山尽这才松开了些,让两人能对视,唇边带着促狭的浅笑。
“吓著了?”
“呃......”吴幸子愣愣地点头,他突然想起含笑离开前说会请关山尽来,没想到这么快
人就来了。他不是正在忙着鲁先生大婚之事吗?剩不到三日了哪!“鲁先生都同你说了?
”他下意识问。
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否则关山尽哪抽得出空呢?
“说什么?”关山尽唇边的笑淡去,眉宇间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就是......”正想回答,所幸吴幸子及时摀住自己的嘴,才没将鲁先生的心意暴露出来
。即便大伙儿都知道鲁先生对关山尽有情,但显然当中还卡著大婚这事,不该由他来透露
给关山尽。
“嗯?”关山尽拉下他的手,看着那半张的嘴,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拉着他的舌尖嬉闹
一番。
直把人吻的险些喘不过气,他才意犹未尽地移开唇,用指头轻柔地抚过被吻肿的唇瓣。
吴幸子被吻得红霞满面,又羞又迷惘,照说关山尽终于得到鲁先生的人了,应当不会再沉
迷在自己身上,怎么还这般热情呢?
“怎么又傻了?”关山尽从不知道自己光瞧着一个人,就能这般满足,恨不得永远相依偎
,鲁先生也未曾让他有如此感受。吴幸子究竟那儿特别呢?关山尽也闹不明白,只知道自
己不想离开这只老鹌鹑。
这半个月,他忍的辛苦,为了让鲁先生安心,为了让乐家安心,也为了让乐家背后那些人
盯紧鲁先生,他只得疏远吴幸子,连偷看一眼都不行,深怕事态出现变化。
可,适才含笑带话说吴幸子想见他,关山尽就再也忍不了了,所幸这半个月的成效不错,
勉强能让他偷着半天,陪陪这老家伙。
睨他眼,吴幸子踌躇地开口:“鲁先生......三日后真要大婚了?”
“是。”从吴幸子嘴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关山尽不由得蹙眉。“怎么问起这件事?
”
含笑回报他,鲁先生今日请吴幸子喝茶,说了些挤兑人的话,关山尽不免心疼,莫非吴幸
子想同自己诉苦?这念头一闪过,关山尽心底莫名愉悦,眉心也松开了,搂着吴幸子晃了
晃。
“我是想......”打算离开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肚去。吴幸子垂著脑袋,不自觉揉起披
风的带子,关山尽看见了,握起他惶然的手把玩。
两人的手指一会儿交缠,一会儿磨蹭,最后交握在一块儿。关山尽的掌心仿佛有团火,烫
得吴幸子掌心骚痒,一路窜上脸颊,泛起红晕,连耳尖都红了。可他依然乖巧地让关山尽
握著,就是没脸抬头看一看那张闭月羞花的容颜。
“想什么?”
“嗳,我想着,该不该送礼?”话出口,吴幸子都觉得自己敷衍,这件事早定下来了,再
说了,这眼下提婚礼,总觉得像在削关山尽面子。
“送礼?”关山尽扬眉,点点他鼻头:“送什么礼?你同鲁先生交情好吗?”怎么可能好
。含笑报回来的几句话,让关山尽听了都心生不悦,要不是那些话出自鲁先生的口,他定
然出手整治那人一番。
“呃......三面之缘......”吴幸子叹口气,微微垂下肩,整个人在关山尽怀里缩成小小
一团。
“不用送了,将军府给你的例钱好好留下,无须浪费在旁人身上。”想到吴幸子那可怜巴
巴的九两多棺材本,关山尽就心疼。“你不是还想请我吃全羊宴吗?”
“嗳,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吴幸子在心里算了算钱囊里的余款,几天前才又拿到这个
月的份例呢,合计合计竟有快一百二十两,将军府真是太大方了,这些钱他不能带走,倒
是应该请关山尽一顿。
“等鲁先生大婚后,你请我吃饭吧。”关山尽只是随口一说,吴幸子脸色却变了。
“大婚后吗?”这么说,是没机会了吧。
毕竟,那时候他都跟染翠上路回清城县了。
“脸色这么难看,怎了?”这点变化哪里瞒得过关山尽的眼,他心下一凛,捏了捏吴幸子
的脸颊。“鲁先生对你说了什么?”
“呒呀呒呀......”一紧张,吴幸子便说起了乡音,关山尽虽听不懂,也明白他在否认,
显然是有什么的。
“吴幸子,鲁先生对你说的话都别往心里去,也无须较真。”关山尽抬起他的脑袋,认真
地瞅着他。“等鲁先生大婚,咱们就去京城吧。”
“京城?”这十万八千里远的。“清明扫墓怎么办?”
关山尽挑眉一笑:“就知道担这些无用的心,好吧!清明前定将京城的事给结束了,陪你
回去扫墓便是。”
一时不查,吴幸子便点了头,也错失了向关山尽道别的机会。
毕竟是镇南大将军,不日又得回京述职,连同大婚还全挤在三天后,当真忙的脚不点地。
连晚饭也没一块儿吃,关山尽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是离开了。
吴幸子愣愣地送他,捂著自己被吻的又麻又肿的唇,舌头都被吸疼了,这会儿还有些不灵
活呢。
清城县到底回不回?这......
夕阳下,一个高大的黑色剪影,也不知打那儿冒出来的,倏地出现在他眼前,把吴幸子吓
得连退三大步,捂著胸差点没叫出来。
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黑儿。
“黑儿?”
“吴师爷。”黑儿拱拱手,黝黑刚毅的面孔上有一抹决然。
“你怎么来了?喝杯茶吗?”眼前的人与往常有些不同,吴幸子心跳莫名乱了几分。
“师爷想回清城县吗?”黑儿上前两步,语气微带急躁。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回道:“想......”
不管关山尽有何计较,尽管刚刚动摇了,吴幸子毕竟还是那个吴幸子,那只井底的小青蛙
。
“那么,黑儿带你走吧。”黑儿单膝跪下,右手捂在心口上:“您是黑儿的主子,黑儿定
会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