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染翠与黑儿私下结盟,打算将吴幸子趁早带离马面城。
这头,吴幸子才刚回双和院,连脸都来不及擦一下,薄荷桂花就迎来了不速之客,来不及
挡住便被他瞧的正著。
吴幸子不知道那看来温柔清秀的大丫头什么来头,俩小姑娘却很清楚,她可是原本关山尽
身边的大丫头,前些日子鲁先生回将军府,便被派去服侍鲁先生了。
“含笑姊姊。”既然主子瞧见了,俩丫头只得笑着把人迎进来。
“薄荷妹妹、桂花妹妹,吴先生在吗?”含笑能在关山尽身边当差数年,备受宠信,自是
很懂得做人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含笑与俩丫头交情也还过得去,她俩对看一眼,桂花转头跑
到吴幸子身边,将他拉进屋子里。
而薄荷则留在原地,巧笑回道:“姊姊也瞧见了,主子是在的。不过刚从外头回来,不好
直接见客,请姊姊稍等。”
“哪里话,是含笑惊扰了吴先生。”
并不焦急,含笑人如其名总带着浅笑,静静地站在院中候着,反倒让薄荷有些不好意思了
。
可含笑现在是鲁先生身边的人,薄荷桂花哪能不多留点心眼呢?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
,鲁先生都要大婚了,还特别将人接回来,连主子都抛在一旁不理不睬,前些日子那日夜
相依、款款情深的模样,跟一场梦似的。
吴幸子毕竟早就见到了含笑,他匆匆抹了抹脸、擦了擦手,就怕让人久等了,匆匆忙忙出
了屋子,桂花都来不及拉住他缓一缓。
“主子,这位是含笑姊姊,在鲁先生身边服侍。”薄荷连忙上前搀住主子,将鲁先生三个
字咬重了些。
“鲁、鲁先生吗?”吴幸子眨眨眼,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先前在鲲鹏社才提到鲁先生
呢,回头人家便找上来了,这又是要请他吃饭不成?真是太客气了。
“吴先生见谅,含笑来的不是时候,惊扰您了。”说著弯身福了福。“鲁先生想请您一叙
,不知吴先生赏脸否?”
比之先前华舒请人时藏不住的轻蔑,含笑着实令人如沐春风,吴幸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
“您太客气了,既然是鲁先生的邀请,吴某自然乐意赴约。”脑中突然又想起送礼一事,
虽然染翠说别送,吴幸子也明白这当中的眉角,可上回鲁先生请他吃饭,这回又空手赴约
实在说不过去,一点小礼物应该无可厚非吧?
既有打算,吴幸子便吩咐薄荷将今日刚收成的茄子、黄瓜等蔬菜用篮子装好了,打算送给
鲁先生尝尝鲜。
还别说,这些黄瓜新鲜甜脆,茄子也是皮薄肉厚还不老,生吃也可炒了吃更显美味,将军
府厨子的手艺都好,这礼物送了也不怕浪费,人总是要吃饭的不是吗?
原本还想送罐醃菜的,可想起鲁先生茹素多年,葱姜蒜地胡椒等等都不入口,又连忙从篮
子里挑出来,免得办坏了事。
含笑见主仆三人忙碌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着眼等待。
当吴幸子终于挑好一篮子菜满意地提着篮子起身时,含笑才靠上前将篮子接了过来,柔声
道:“辛苦吴先生了,请吴先生随小婢来。”
“嗳......这篮子我自个儿提就是了......”吴幸子伸手想拿回篮子,他哪好意思让姑娘
提东西领路,自己无事一身轻呢?
可含笑动作轻巧迅速,温温柔柔地推回他的手,与眼神示意薄荷桂花侍候好人,才转身领
路。
吴幸子没办法,一路上盯着菜篮子不时揉揉袖口,总不能硬抢吧?
望舒小筑吴幸子是去过的,这回再去那片梅林已经都谢了,绿叶随风沙沙作响,别有一番
清幽宁静的悠然气息。
含笑领着主仆三人往后头的院子走,春日正好,清风送爽,眼前出现一道轻浅流水,临水
有个竹亭,一抹白衣身影端坐亭中,如松如竹彷若谪仙,风吹过时掀动衣袂,更显不染尘
俗。
“鲁先生,含笑带吴先生来了。”含笑将三人领到亭前,俯首歛眉对亭中人弯身。
“吴先生,久违了。”亭中当然是喜穿白衣的鲁先生,他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起身迎
接吴幸子。
“鲁先生您客气了。”吴幸子赶忙拱手称谢,客套了几句才走入亭子里,在鲁先生对面落
座。
“这是吴先生送您的礼物。”含笑将手上的菜篮子抬了抬,鲁先生淡扫一眼,唇带浅笑。
“吴先生太多礼了,泽之受之有愧。”
“哪里话哪里话,这都是小东西,我自己种的味道可好了。鲁先生茹素不是?这些菜恰好
让您尝尝。”吴幸子怕他推拒,连忙交代自己的丫头:“薄荷桂花,你们替含笑姑娘将菜
送去大厨吧,晚上正好炒来吃。”
“是。”薄荷将菜篮子接过来,让妹妹留在主子身边,自己则一溜烟往大厨跑去。
“多谢吴先生了。”鲁先生这才重新落座,替两人斟了茶。
茶是好茶,可吴幸子却有些坐立难安,毕竟茶都喝了两杯了,鲁先生却一句话没同他说,
这究竟是何章程?着实令人惶然。
大概是察觉了他的窘迫,鲁先生这才放下杯子,对吴幸子露出一抹浅笑,吴幸子很自然地
便回了一个笑容。
“吴先生之后有何打算?”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吴幸子愣了愣,啥也回答不出来。
见他呆愣的模样,鲁先生垂眼似乎叹息了声:“在下问的,是您之后要留在将军府,还是
想回家乡?”
这话问的太白,吴幸子猛一个哆嗦,脸色苍白了几分。他是打算回家的,毕竟眼下关山尽
和鲁先生又走在了一块儿,且照染翠所说,与乐三小姐的婚事仍有变量,也许关山尽想开
了,把人从婚礼上抢走都难说,也真没他什么事了。
他现在没走,也只是舍不得关山尽,心中隐隐期待能再见他一面,好歹道个别不是吗?再
说,关山进也许对他……说不准也还有些余情吧……
“海望应当同你坦承了,你对他,不过是我的一抹影子。”要说先前鲁先生说话拐弯抹角
不肯明讲,这回就是赤裸裸的只差没直接请他滚了。
吴幸子哑然地看着他,眼前这人当真是鲁先生吗?
以前的鲁先生温柔尔雅,说话也是委婉柔和的,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鲁先生,您......”吴幸子刚想表示关心,鲁先生却截断他的话。
“以前,是我想差了才让海望与我之间未能坦率心意,徒生枝节。”
“这是这是......”这当中的种种吴幸子原本就清楚,在他看来关山尽与鲁先生那是两情
相悦,可不知为啥彼此之间却矜持了许久,这才错失坦率心意的时机。
他不由得揉了揉泛疼的胸口。
“原来你知道。”鲁先生蹙眉冷笑了。“看来,吴先生倒是个明白人。”
“啊?”吴幸子眨眨眼,愣了半晌才苦笑:“吴某没什么长处,就是有自知之明。”
他回应的诚心诚意,鲁先生白皙的面庞却猛得染上红晕,似乎是气出来的,这可让吴幸子
有些茫然了。
他说了什么吗?
就见鲁先生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却咬咬唇,端起茶啜了口,才又开口:“这回我看清
自己的心意了。”
“恭喜恭喜......”吴幸子也不知道自己能说啥,可不回话似乎又太失礼,只得乾乾地这
般回答。
鲁先生轻锁眉心,美人就是酝怒都别有一番风情,就是这股火气来得莫名,让吴幸子心上
忐忑。
“海望与我相交多年,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然而,以前,我总担心他年少轻狂,定
不下心来,所以只得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
“太可惜了......”吴幸子揉揉鼻尖,心下更加茫然。
这些话,不是应当对关山尽说吗?为何特意邀他过来如此这般一番呢?
“不过这回,我也算明白了,不该再继续辜负海望的一片赤诚,让他一次次寻找我的影子
,将情爱投注在虚妄之上,太伤他的心了。”这一番话,换做任何人大概都能从中听出嘲
讽,可惜吴幸子不是其中之一。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鲁先生有此觉悟,也是您与海望的福气。”
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鲁先生皱着眉,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竟一时说不出口,眼前这人著
实令人厌恶!
鲁先生如何不知道,关山尽现在对吴幸子的疏远,可不全然是喜爱自己的缘故,他又如何
感觉不出,尽管再次回到望舒小筑,回到那个被关山尽捧在掌心的日子,可这些疼爱跟过
去硬是少了一丝亲暱。
这让鲁先生如何不急?
再说了,关山尽面上是疏远了吴幸子,可却没将人送走,依然好吃好住的养著,这可不是
关山尽惯常的秉性啊!鲁先生也算是将他的性情摸得颇为透彻,要是真厌倦了吴幸子,在
自己回来那天,吴幸子就会被送出马面城了。
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却不愿意相信自己败在一个丑恶粗野的下里巴人手中!关山
尽定然是喜欢他的,只是对吴幸子有些余情未了,既然如此他何妨替关山尽下决定呢?这
个爱了他许多年的学生,定不会怪罪的。
他们之间错过太多,不需要再有任何人旁生枝节。
“海望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再继续将你留在马面城,也不是个道理。”鲁先生正了
正脸色,突然握住了吴幸子的手:“吴先生,请你别怪罪海望,是我害得他行差踏错,牵
连了你。”
“鲁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吴幸子窘迫不已,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抓住,鲁先生竟也
用上不小的力气,在他手上捏出浅色指痕。
桂花在一旁看见了,上前想护住自己的主子,却被含笑给拉住,对她摇摇头。她心里急,
又挣不脱含笑的手,瞪着一双大眼都快哭了。
“唉,吴先生,我替海望向您致歉,太委屈您了。可是......”鲁先生眼睫半垂,眉带轻
愁,令人打心里为他心疼。吴幸子也不例外,他无措地任鲁先生拉着自己的手,心头仿佛
压着一块烙铁,炙得他心肝脾肺都疼。
“鲁先生放心,我从没......怪过海望......”这是实话,关山尽没对不起他什么,怪就
怪他自己动了心,徒增唏嘘。“我原本就打算走了。”
闻言,桂花瞠大眼险些叫出来,连忙死死地用手摀住嘴,可眼眶却红了。
“是吗?”鲁先生唇角轻勾,笑中带着怜悯。
“是啊......”吴幸子叹口气,勉强自己扯出一抹笑:“请鲁先生别担心,吴某不会让您
与海望为难。”
没想到他会如此洒脱,鲁先生反倒有些不信了。
“你......真愿意离开?”
“当然,我与海望之间本就是露水姻缘。”尽管后来成了涝灾。既已下定决心,吴幸子笑
容就更加真诚了:“也难为您与海望之间错失这么好些年,望您俩位能白首共度。”
“承蒙吉言。”本想给吴幸子下马威,却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进展,鲁先生反倒无措了。他
猜不透吴幸子这是真心还是诚意,世上又如何会有人能率直至此呢?
“不过,三天后鲁先生要大婚了,您与乐三小姐也说好了吗?”吴幸子是真心疑惑,毕竟
关山尽还在忙碌婚礼的事情,该不会鲁先生又胆怯了没把话说清楚吧?吴幸子不免替他担
心。
这记回马枪直接戳进了鲁先生心窝,他脸色一白,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