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圣塔莫尼卡又待了一个多月,一直到三月底才回家。
回到家时,是下午,整栋建筑物安安静静的,晨也不在。我推开窗,海风呼呼的灌进
来,整栋房子瞬间被叫醒、沁凉透顶。我在餐桌旁的高脚椅上坐下,环顾四周,觉得好像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只是杰克的,还有我与晨的,我们与那些曾来居住过的、
在深夜畅聊的客人的……许多过往回忆,都拍打上心头,又退去……
外头的光线很白亮,远处下方,潮浪打在黑色的砾石岸,为它泼上了一层水光,我听
著涛涛的浪声,一波又一波,想像它们凶猛的激起浪花,我想着这趟旅行、出发时的心情
,与现在的,笑了,疲惫的,也很满足的。
──回到家,真好。
我的民宿重新开放订房了,先前我冲动的去找杰克,晨说要帮我顶,其实也只能顶个
几天,年假结束了,她也得回高雄上课──只能暂时不收客人了,她说。我说好,只是看
到她贴出的公告时差点昏倒──
‘老板追爱去了,等他回来(如果他回来),我们再重新开放订房!’
我也不管时差、立刻打给晨──
‘你公告怎么可以这样写,会得罪客人!’
‘哪会──你没看按赞数跟分享是我们创专页来有史最高!’
我无法反驳……的确是很高……下面还有客人留言加油,我滑著看着,觉得有点难为
情,可是又暗暗有点开心……杰克走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跟他说了晨跟专页的事,他
哦了一声,看一眼萤幕,又走掉了。
稍后我再看,专页的通知数突然窜高,我连忙按进去,发现好像是因为杰克留了一句
什么……晨又回了句什么……通知页点开……一整排的、谁说谁的留言赞、谁对谁传达了
心情……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放闪吗?
我把手机往旁边一搁、重新拿起盐罐和黑胡椒,克制不住自己的在那盘待醃的生牛肉
片上撒撒、撒撒、心花怒放的撒个不停……
杰克计画著来台湾玩,我跟他说台湾的夏季很热,不如秋天、或冬天再来。于是我们
约好了明年过年在台湾过。
“你可以等那么久哦?”晨双手托腮,笑着问我。
“也没办法吧?”我说,将牛角可颂送入烤箱,“才刚重新营业,也不好又停下
来……”
“现在才七月,”晨慢条斯理的说,将牛奶倒入热红茶中搅拌,一圈一圈的划,“七
、八、九、十、十一、十二、一、二……”
“要八个月才能看到杰克呢!明、你……忍得住?”
“我们装了skype啦,可以视讯。”我说。
晨不置可否,摇摇头。
“我帮你顾好了啦,暑假嘛,”她说:“我也没事做。”
“你要不要再去找他啊?”她笑嘻嘻地问。
我无奈的摇头,转移话题。
“你暑假不是都会拍片吗?上山下海的,今年怎么没有了?”
“没灵感、没咖。”晨回答的很干脆。
她斜眼瞄过来,抿起一抹浅笑,“还是你借我拍?”
“我?”
“嗯,”她又笑嘻嘻的说:“拍一个……老头子勇敢追爱、最终求得真爱的故事。”
我没好气的拒绝了,“不可以。”
我想着她刚刚数过的数字,叹口气:“你说的对,八个月,我真的会很想他的。”
“去啊明,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可以帮你顾。”
“阿公阿嬷那边,我也会每周回去跟他们吃饭的,”她双手交握胸前,歪著头摆出无
辜恳求的姿态,“就去吧?嗯?”
我被她说得很心动,但还是犹豫……晨垮下肩膀、叹气瘪嘴瞪我,她抄起手机,搭搭
的按,我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然后是熟悉的嗓音……
‘嗨。’
‘嗨、杰克。’晨轻快的说,把手指比在嘴上威胁我安静。
‘嗨,晨。’
‘在做什么?’
‘没什么,在做冰淇淋。’
‘杰克,明说,他想你了,想去找你。’
‘喔,那很好啊,’电话那端传来轻笑,‘他什么时候来?’
我双臂交叉,瞪她,看她要挑战我到什么程度。
‘等等就出发哦。’她愉悦的说。
我正想开口、就听到杰克用一样愉悦的声调说:‘太好了,他来的正是时候,我最近
店里生意很好,可以用上个帮手。’
‘那一个帮手,马上帮你送过去哦。’
‘好的,我很期待哦。’
“晨!”
听到我的大声抗议,他们两个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
“干嘛干嘛──”晨一边闪躲我的手、一边说:“你看,杰克也想你啊。”
她又切回英文:“你想他吗?杰克。”
“我想死他了!”杰克立刻宣示,还用中文补了声字正腔圆的:“想──”
我一把抓过手机,不顾在一旁已经笑到歪掉的晨,“杰克、我……呃……我、”
我还在支支吾吾,杰克就问:“你要来吗?明?真的?”
我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期待,挣扎了好一下,转过去背对着晨、很小声的问:“我……
我可以再去吗……”
“你会不会觉得困扰……我是说……嗯,我知道现在夏天,冰淇淋店的生意很忙……
你也有你的朋友……我也才刚回来没有多久……嗯……”
“如果你来,”杰克严肃的问:“会对你的民宿生意造成影响吗?”
“不会……晨说,她可以帮我顾……”
我苦恼地说:“但我在想……或许我该直接把它再公休一次?像上次那样……暂时歇
业……”
“不──用──啦!”
我转头,晨坚决的把手举到面前比个大叉。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走过来质问:“我就说我可以嘛,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啊。”
“我──”
“我们客人又不是很多,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为什么我不行啊?”
“而且,”晨说,“我就是喜欢这里啊!我喜欢待在这里,像每年暑假我们做的一样
,接待客人、认识新朋友、介绍这边的海、跟他们说台东哪里好玩,做菜、聊天、
吃……”
“我很喜欢这样啊,明,我是真的喜欢。”
“我想做。”晨说,认真的看我,“让我做吧。”
我眨眨眼,她其实也不容许我拒绝……
“好吧。”
晨大大的微笑,“好!”
“好啦好啦──”她催促我,“收行李──买机票──去去去……”
后来我问她。
“妳那时候,是不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我把民宿收起来。”
“哪有。”她说,“我只是觉得……”
“都开那么久了……”
“还是要留个地方啦,万一你们吵架怎么办?”
“如果你临时要回来,也不能断水断电,整间房子乌咪麻……怎么住人啊……”
“你知道、娘家的概念啦──”
她难得嘴硬的一直解释、一直解释,我看着,掩不住微笑,但就努力忍住、不去取笑
她了。
所以我又再度回到了圣塔莫尼卡。
这边的天,跟台东的不一样,比较蓝。浪花袭上沙岸的速度与力道,也比较缓。
冰淇淋店二楼的房间,斜角天窗看出去,是连结我家乡的洋,临着沙滩的白色人行道
上,穿着比基尼、海滩裤的男男女女,有人慢跑、有人溜著直排轮,有人遛狗。
这是一个渡假胜地,是我的爱人出生、成长的地方,而现在,是我的另一个家。
今天Three Twins公休,我与杰克睡到自然醒,然后一起下楼,清理店里。我负责拖
地、擦拭桌椅,杰克在后端的小房间清洗制冰的机器。
下午的暖阳斜斜晒进没有开灯的店里,我背后传来安静的脚步声,有个跟太阳一样温
暖的躯体、从后面覆蓋上我──
“饿吗?宝贝。”杰克贴着我耳骨,慵懒地问。
“有点。”我承认。
“想出去吗?还是我去买回来?”他提议,“你想吃什么?”
“唔……Wexler's的三明治?”我说,转过去摸上他的脸,“我想吃他们的鲁
本三明治……”
“牛肉、醃黄瓜、碎乳酪加俄罗斯酱?”他一一念出我习惯点的配料,与我确认。
“我不会去太久。”他抓起车钥匙,长腿晃出店外。
我继续我的工作,拖完地后我进去小房间──我想帮杰克把他刚没完成的做完,这样
我们待会就没事了……或许我们吃完后可以睡个回笼觉……日落时再去海滩走走……
小房间的日光灯突然被关掉了──这房间没有窗户、我回身、门口站着一堵高大的身
影──
“不准动。”
黑布罩上我的眼,我双手被反折到后面,我来不及呼救,就被摀著嘴压至在冰冷的台
面上,那人从后面用腿分开我的、凑在我耳边舔了口我耳窝──
“这是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