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这两天,电影公司正式公开陆利山新片拍摄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发布记者会,可是陆
利山许久没有亲自导戏了,主要角色又采用新人,马上受到许多关注,连带打开了李钊的
知名度。关于他是什么人,以及年纪,在什么学校读书,不过两天媒体已经知道的一清二
楚。
李钊在上礼拜已经签约,除了陆利山那边安排的表演课,一个礼拜有三天需要进公司受训
。他尚未毕业,还要应付学校功课,现在生活可说非常忙碌。何莉莉告诉我,这阵子不少
人接触,其中不乏大的厂商,指定李钊拍商品广告。
一个还没有正式作品的新人接拍知名厂商的广告,可算很不错了。然而李钊经纪人谁不是
,何莉莉不只这样小的胃口,她积极往上争取代言。
李钊这里有何莉莉,前程真正没有什么不放心。当然公司不只一个李钊,也不只何莉莉一
个厉害的。公司里天天等著更上一层的明星不知多少,全部需要依赖经纪人的眼光与耐心
,以及相互信赖非常重要。
譬如刘习清与周汤尼,两人的合作绝对不能够再继续下去。
我把周汤尼找来一谈。周汤尼在我公司里很久了,跟过不少大牌艺人,目前手头也有当红
的袁莹与邵荃。刘习清是周汤尼亲自发掘,或者这样的缘故,投入的心力更多,不免期待
也更大。他暗地处理掉刘习清的错事,用的还是公司的资源,不然怎样压下那些负面的消
息。然而刘习清完全也不感激,继续扯后腿。
周汤尼在言谈之间泄漏出对刘习清的失望。我想了想,说:“刘习清要休息两年,你怎么
看?”
周汤尼却道:“叶总,是我无能,这年轻人我真的带不了了,公司要怎么处置他,或者我
,我都不会有意见。”
我一听,立刻有了主意。我笑道:“别人不知道,可是哪有你带不了的人。你所做的,主
要还是为了维护公司艺人的名声,不过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要你继续带他,我们还要倚重
你,这个人更需要你。”就把桌上一本资料给他。
周汤尼一看:“许觅?”
我点头:“大概他的事你听见说过,当然他跟我们签约,那些不算什么麻烦。”
周汤尼再翻了翻资料,便道:“我知道了。”
我微笑道:“以后麻烦你了。”
周汤尼就出去了。我让谢安蕾进来:“刘习清停工后,需要赔偿的金额算给他看了吗?”
谢安蕾道:“已经给他看了。”
我问:“他还是要休息?”
谢安蕾道:“看起来有点犹豫,不过这阵子工作上还是出现一堆问题,具我所知,本来有
厂商要他拍广告,现在决定不找了。”
刚刚周汤尼已经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又请谢安蕾找经纪部总监范为邦过来,把刘习清的经
纪约交给他。
范为邦道:“这是汤尼的人,我不敢管。”
我道:“你不用管,只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去管,但是暂时不用替他接新的工作,之前请的
助理辞退了,或者安排给其他人用。等他拍完公司的戏,假如还是要休息,一切赔偿按照
合约规定,没有提的话,看状况安排后面的事情。”
范为邦扬起眉毛,可道:“明白了。”
我道:“要辛苦你了。”
范为邦道:“不辛苦,这阵子刚刚受训完一批经纪新人,有一个还不错。”就转口:“不
说这个,叶总应该也有收到倪家酒会的邀请吧?”
我笑道:“是又怎么样,但是我今天晚上可不只有收到他倪家的邀请。”
范为邦没好气似的:“知道你受欢迎!”立刻又说:“其实我也有一份邀请,不然一块去
?”
我奇怪道:“倪家你也不是不熟,怎么一定要找我作陪?”
范为邦顿了顿,道:“我老实说吧,那边请了你几次没到,今天怕你还是不去,让我来问
一问。”
我好笑起来:“你还真的问,这么听话,好像你忘记了吧,我才是你老板。”
范为邦道:“记得记得!反正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道:“可以去吧。”
范为邦道:“那我帮你回答了。”
我耸了耸肩。范为邦又说:“回头见。”就出去了。
我向后靠着椅背,发呆了一下子。这阵子真是很少出去玩,倒不是没有约会,然而感到不
很起劲,通常去了一会儿想走,可不容易走掉,干脆不去了。每天往我妈家里跑,我妈快
看不下去,又找罗妮替我介绍朋友。
昨天罗妮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今天有个专业人士联谊会,有几个人非常合适我开出的条件
。她舌灿莲花,我差点招架不住,嘴上敷衍过去。
我拿起手机,又不少邀约的消息,果然看见倪宾组织的场子。我略过去,看了看几则旧讯
息,忍不住又给檀谊沉传讯息。上次在倪宾的酒会上见到他,虽然他代替别人去的,但是
说不定这次倪宾会特地请他。
半天不见回复,我看一看时间,大概他还在看诊。
吃过一次饭,后面再找他,又没有空,我背着他问到诊所那边的门诊时间,一看,他真是
很忙,那边只有他和另一个蔡医师,两人轮流,可是一个礼拜五天都要看诊,这之间假如
有人突然休息,另一个人就要看一整天,根本也没有时间吃饭。
我叫吃的送过去,不具名,结果那边拒收。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打消亲自送去的念头,怕
他不高兴。我让人再送去,另外写讯息告诉他。
之后没有拒收了,檀谊沉回了谢谢,又写:以后不要破费。
我怎样会没有许多说服他的话,但是当时什么也不会回答,只能够回答了好。
我真正苦恼起来,送吃的已经不行,更不用说送花,或者小东西,普通追人的手段完全不
能用在他身上。上次他肯收下钢笔,或者因为我前面那样说,拒绝不掉。
当然我不会这样放弃。之前我特地找一天檀谊沉上午没有看诊,又问他。事前我找好了诊
所附近的另一家中餐厅,气氛比较好的,中等价位,最重要是可以订位。万事周全了,让
他怎样也没有借口。
然而传出邀请,我也还是十分忐忑,看见他答应了,差点反应不过来。
我早到了一会儿,在餐厅里等。等了一下子,外面突然阴云密布,下雨了。并不算大,可
是我看看时间,檀谊沉不迟到的话,一定已经出门,不免担心他会淋湿。
果然檀谊沉十分准时,倒是他没有淋湿,他带了伞。他在我对面坐下,我不禁问:“你怎
么知道要带伞?”之前天气那样好。
檀谊沉却道:“同事开车顺路送我过来,伞是他的。”
我道:“噢”后面我忍住了,没有问是哪个同事。
之后檀谊沉打开菜单。这餐厅我没有来过,但是事前打听过,先叫了两三道菜。他听见,
立刻放下菜单。我注意到,问他意见,他摇头。
我想了想,又问:“你到过这里吃饭没有?”
檀谊沉道:“没有。”
再之后的过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恍恍惚惚。檀谊沉用饭完全不说话,使我好像也不
便说话,白费当时餐厅里的好气氛。吃完以后,刚刚谈两句,他又要走,我感到失落,可
是根本也没办法不肯。
当时出去还是下雨,他有伞,问我车子停在哪里,就送我过去。我挨着他走着,隐约闻见
淡淡的香气,是他衣服沾上的。这样一幕不陌生,可是情形却没有两样,到现在与他的交
情说深不深,然而心情完全不同,
过后不久,我又约会他,没有一次有空。
第一次我感到追求人这样难。
离开公司前,檀谊沉回复了,他写:没有。晚上有事。
我看见,突然没有兴致到倪宾那里了,失约不去,不见得倪宾会注意到,那样的场子,谁
来谁去,向来非常自由。只是对范为邦要有点不好意思。
我正要吩咐成叔开车回家,手机响起来。是罗妮。
她道:“叶子樵,你来不来?”
我马上想起她昨天说的事情。我道:“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去了怕大家扫兴。”
罗妮笑了声,道:“你不用谦虚,你当然足够专业。好了,不要找借口,阿姨开口了,你
也不要让我不好做,至少应付一趟!”
我无话可说,就去了。
那地址是一处私人会馆,这边十分隐私,大概今天的活动没有邀请函进不去,我到的时候
,罗妮那边的一个顾问特地等在门口,把一只精致的别针交给我。
那顾问说:“叶总,今天来的贵宾都需要别上这个。”
我拿过去,笑一笑:“就连我也要?”
那顾问道:“这个……”
我不为难她,别上了,随口问:“今天参加的都是什么人?”
那顾问走在前面,一面答道:“有法界人士,以及一部分的医界人士。”
我刚刚想说话,已经走到会场,里面是采取鸡尾酒会的形式,有不少人,气氛不错,也不
用顾问们特地穿针引线,大家各自搭讪起来。我走进去,望了望四周,就看见一个熟面孔
,是个律师,向来帮忙我大哥做事的。
对方同样看见我了,露出一点讶异。我朝他走去,经过摆酒水的桌子取了一杯酒。我对他
笑道:“洪律师,你在这里?”
洪桓道:“我才要说,叶总到这里做什么?”
我只道:“难道不是跟你一样?”
洪桓一笑,道:“叶总认识朋友还不容易,哪里要依靠这样的活动。”
我道:“母命难为,没有办法。”
洪桓便举杯:“敬您了。”
我笑笑,喝起一口酒。
洪桓本来跟人聊天,因我过来打断了,那人也没有走,对着我们看。洪桓便道:“哦,给
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千堂娱乐公司的叶总,叶子樵。这位是蔡至谖。”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名字有点熟悉,我怎样都想不起来。那叫作蔡至谖的人露出笑容,看
上去有点紧张似的。
我微笑起来:“你好。”
他道:“你好你好。”
洪桓在旁边说:“他是医师。”
我看一看蔡至谖:“哦,不知道在哪家医院高就?”
蔡至谖道:“这个,我现在不在医院做事了,自己出来开业。”
我笑道:“独当一面,这更不简单了。对了,不知道你是什么科别的医师?”
洪桓突然笑了一声,蔡至谖却咳了咳,仿佛有点窘。他还是拿出一张名片:“不好意思。
”
我拿来一看,名片上写着蔡至谖三字,还有诊所的名字。我看见那谖字,嘴里说:“原来
是这个谖字。”
蔡至谖笑着说:“是啊是啊。”
我把名片往后翻,背后有地址,以及诊疗的项目——各类精神方面的症状评估与治疗。我
呆住,主要是因为地址,怎样会不熟悉?可不是檀谊沉做事的诊所。我立刻朝蔡至谖看去
,难怪对这名字熟悉,是诊所里另一位医师。
我便道:“好巧,我应该认识你。”
洪桓看看我跟蔡至谖,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蔡至谖神情同样迷惑。我笑道:“是这样子,
我认识你诊所里另一位医师。”
蔡至谖怔了一下。我又道:“我跟檀谊沉医师是朋友。”
蔡至谖道:“哦!”
洪桓道:“那是谁?”
蔡至谖便告诉他:“我的同事,唔,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人。”
我听见,马上有个主意。听见洪桓又问:“他姓檀?”就瞧一瞧我:“不会是那个檀家的
人吧?”
不用我回答,蔡至谖便道:“是,不过他不管他们家里的事情。”
我盘算几下,对着蔡至谖举杯:“之前一直没有当面见到你,今天总算一见,趁著今天难
得,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一会儿话。”就跟他碰杯。
蔡至谖连忙道:“这是当然当然!”
洪桓看我一眼,我便道:“洪律师愿意一块的话,当然也方便。”
蔡至谖马上朝洪桓看去。我这才注意到他们似乎本来是认识的。听见洪桓笑了笑:“不,
我就不打扰了。”
走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拍一拍蔡至谖的肩膀,又叹气似的道:“加油吧。”
我与蔡至谖站着说话,旁边一座窗台正可以望见房子外面,那里应该有个花园,非常不巧
,天气不算好,稍早前下过雨,雾飕飕的,那天的黑团成一团模糊,使得什么都不清楚,
根本也没有景色可言。反正现在的谁在这里,也不会有心思看风景。
洪桓一走开,蔡至谖就活泼起来,尤其谈到他的事业,本来他在大学医院任职,工作几年
拥有一点成就,医院的事多,不自由,以及种种缘故就辞职了,出来开诊所,不知不觉过
去好几年。虽然诊所的病人数量与日俱增,忙还是忙,也不愿意回到医院做事。
我耐心听着这些,正在盘算怎样问起檀谊沉的事,他突然说到了。诊所本来聘的另一位医
师半年前举家移民,他透过介绍找到檀谊沉来做事。我便道:“原来你们以前也不认识。
”
蔡至谖道:“也不算不认识,其实之前在一些讨论会见过,他那时在我以前待的大学医院
做事,两边都有认识的人,所以打过招呼。只是在这之前,我确实跟他没有这么熟悉。他
,唔,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我真正感同身受,不免叹道:“是啊。”
蔡至谖仿佛想起什么,一笑道:“刚开始他到诊所来,有的病人还不愿意让他看,说他冷
冷的,有距离,多的话不说。其实看病,最不容易看的是心病,需要透过交谈与观察,医
师有时也要投入,不能敷衍。其实他是很有耐心的,我这样说,可能有点不好,不过有的
病人,面对心理师不说话,对着医师说个不停,有时候真的感觉很烦,必须打断,不然看
个没完没了,他呢,听半天还是很有耐性,即使那病人已经转介出去,偷跑回来找他,还
是答应看。”
难怪檀谊沉天天说没有空。我想了想,说:“这样你们怎么休息?”
蔡至谖笑道:“我那里礼拜六日不看诊,不过需要做研究的话,就要利用假日看资料,那
些资料不能带出去,有时候一整天又耗在诊所里了。”
我微笑道:“哦,那约会怎么办呢?”
蔡至谖看着我,脸上仿佛有点红,又窘:“这,这也是我一直单身的原因。前面几个对象
都是受不了了。”
我道:“那么檀医师不约会吗?”
蔡至谖顿了顿似的,道:“唔,这我不清楚。”就笑起来:“哦对了,前阵子有人送吃的
到诊所指定给他,我们还猜起来是什么人。”
我不免紧张一下:“他说了什么吗?”
蔡至谖道:“没有,他不会谈这方面的事……唔,也不是没有听见说过。他家里,不是简
单的人家,他家里好像有些安排,好像已经跟人有婚约。”
我怔了怔。其实这有什么,檀谊沉怎样都是檀家的少爷,比如何梦屏家里那样子,长辈总
是处心积虑给小辈们安排,就是我自己,难道我爸我妈没有积极给我介绍?只是他们向来
开明,不喜欢不会勉强,还是由着我作主。可是那几个大门大户,谁家是好像我家这样?
好比朱铭棣不做他家的事,十分自由的样子,可是他的婚姻权利还是不在他手上,他有个
未婚妻,正是自小定下来的亲。
可是知道一回事,面对起来又是一回事。突然我感到心情消沉下来。
蔡至谖看看我,说:“抱歉,我一直说他的事,让你无聊了吧。”
我顿了顿,重微笑起来:“不,我很愿意听见更多他的事情。”
蔡至谖脸上的笑霎时僵了:“……哦。”
我想了想,道:“其实我跟他认识不久,我非常想多方面的了解他,可是不太顺利,普通
追求的办法已经没有用了。”
蔡至谖马上瞪大眼睛:“你,你,追求!”
我点点头:“是。”
蔡至谖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才道:“但是,他,他,他就是脸好看而已。”
我笑道:“当然,可不就够了。”
蔡至谖倒好像尴尬,着急似的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怎么说,他只有脸好看,
其实他整个人根本一堆毛病。”
我抬起眉毛。他仿佛更焦急起来:“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背后说他坏话,唔,可能你不
晓得,他其实是受英国教育的,真的有点一板一眼,该做什么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做另外
的事,说明白点,简直固执。对了,你跟他吃过饭没有?说吃饭就吃饭,这叫什么一块吃
饭,完全不会应酬。”
我倒是听见这些,有种豁然开朗。又有点高兴,两次吃饭,檀谊沉也并没有敷衍,本来就
是他的习惯?其实他说过两次,他不是很好聊天的对象,之前我怎样会信,总以为是他打
发我的借口。
哪里想到他会真正坦白。我对他又更有兴趣了。
蔡至谖还在说著,那口气逐渐有点埋怨,不管哪种事业,做起来都不简单,需要应酬,比
如与药商,他正在说一次药商请客,明明檀谊沉同去了,可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应付
。
我不禁笑起来。
蔡至谖仿佛感到失态,马上一停,脸上很窘起来。他露出懊恼:“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在诋
毁他,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就是,唔,我,你,我,我,我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
看脸是不准的……。”
我扬起眉毛:“哦。”
蔡至谖脸上涨红起来:“我,我是说,我是说,刚刚我太不够冷静了,那些话请你千万当
作没听见吧!。”声音忽然一低,自言起来:“我看我今天又失败了,唉。”
他看看我,道:“这是我这个月参加的第十场联谊,没有一次聊天可以顺利,不是让洪桓
抢了锋头,就是……唔。”支吾几下,又正色起来:“还是澄清一下,我呢,对檀谊沉完
全不讨厌,没有他常常代班,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出来,早就忙死了。”
我笑了笑,现在才觉得他这人有意思了。便一指他手上的酒:“放松下来,喝一口酒。”
蔡至谖立刻听从地喝了一大口。我道:“这个听见了又怎么当作没听见。”
蔡至谖便噎了一下,我对他一笑:“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他讪讪似的道:“谢谢。”
我道:“但是,我想要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