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所以为爱情)
上
“林薇的礼服好漂亮,特地订制的,她还给我看戒指,两只戒指,说一只是求婚戒,唔,
现在要这么麻烦呀,求婚是一个,订婚一个,到时结婚还要一个,好麻烦,以后……呵,
说这个太早了。”话锋一转:“她的订婚戒没有钻,白金的,要是我以后一定要带钻的,
这样漂亮一点。”
我漫应了两句,在电话那头的李韵玲顿了顿,说下去:“你在忙是不是?”
我道:“嗯,有点忙。”
她问:“那,那晚上见面吗?”
我道:“看情形吧。也不知道几点能走人。”
她马上埋怨:“又要加班?我们已经两天没有见面了。”
听见这口气,我好声好气安抚,她不依,非要我答应她这礼拜六空出来陪她看电影。我一
时感到烦起来,口气就淡了:“今天才礼拜一,现在想不到那么远。”
她道:“礼拜一又怎么样!礼拜六的事你都不能考虑,还有更远的呢。”
我便道:“更远的当然更难考虑了。”
她那边立刻安静下来,又低下口气:“我是因为想你了,不是故意要找你吵架的。”
她自下台阶了,我也不提前面:“嗯。”
她又问:“今天不能见面的话,明天可不可以?”
我只道:“晚上我再给妳打电话。”
那头终于满意似的挂断了。我收起手机,找出菸打火。静静地吸了几口菸,背后忽来了一
句:“你在这里。”
楼道间回音大,使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倒好像冷冰冰似的。我掉过头,来的人不陌生,
已经一面走下来,是何晋成。他见到我抽菸,两手在口袋掏了掏,半天也不见找出什么来
。我拿出身上剩下的一根菸给他,又借火。
何晋成仿佛向往很久似的狠抽了一口。他看过来,带着苦笑:“这两天放假,一根也不能
碰。”
我笑笑。他太太并不喜欢他抽菸,总是要他戒掉,他也真是戒过两次,可是一忙起来,不
藉著什么发泄一下实在不行。我自己这阵子也抽得狠起来。我盯着手上剩下半截的菸,徐
徐地吐出烟雾。
何晋成抽了两口,关心起来我正在做的项目进度,他找我就为这个。我大致交代,他对其
中分析了几下子,后面又随便谈了一会儿,菸抽完了,就离开楼道。一到里面,马上能够
听见各种忙碌的声音。过道上一个又一个的人,熟悉或不熟悉的,相互点个头,就这样经
过去。
唐总监带着四五个年轻人走过来,我跟何晋成向他打招呼。他掉头,对那四五个人介绍我
与何晋成,几人连忙问候。还以为是实习生,原来是上礼拜才报到的新人。其实仔细看也
能够看出来是职场新鲜人,倒不是表现生涩或紧张的缘故,主要西装穿在他们身上仿佛很
僵似的。除此,并没有怎样注意到他们的长相。
唐总监带着他们走开了,在背后可以听见他耐心介绍公司环境与做事情形,十分和气的样
子。这是他向来的技俩,先给糖,使人对他的照顾感激了,再挥鞭子。从前我刚刚进公司
,他还没有升职,那时已经有这样的风评,几年下来,越变本加厉,多少批新人进公司,
留下的真正很少。上面也知道这情形,然而出社会做事,哪里不会吃苦,能待下来必定有
点能力,因而不管。
初时我也接受过他这样磨砺,不过不久,因为我很快升职了。这时何晋成道:“也不知道
这一批会有几个人待下来。”
我笑了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不到一个月,最后竟是唐总监走人了。他突然离职后,人事经过几下子变动,最后何晋
成高升。
期间该忙的事,一件不少,我这边一件跨部门合作的大项目进行着,连日加班,许多私人
约会不能进行,李韵玲对我闹了好几回。有一天又因为加班不能见面,她在电话中问我:
“我们在一起已经快要两年了,你怎么想?”
我静了一静。我道:“我目前不想那个。”
她说:“哪个?”
我道:“反正暂时不想。”
她道:“你就不问我想不想?”
我默然不语。过半天,突然她好像啜泣起来:“方微舟,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和我结婚?”
我没有说话。她那边猛地把电话挂掉,喀嚓的一声,非常响!我皱了皱眉,就把手机搁开
了,拿了菸起身。一出办公室,不注意就碰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手上抱着文件,大概也
没有拿好,通通摔到地上。他连忙弯下身去捡。
我道:“抱歉。”
他直起身:“不要紧。”似乎看清楚是我,倒连忙又说:“方经理,这个张经理改好了,
他让我拿来给您看。”
我便接过来,翻了翻:“这些是他改的?”
他的声音有点迟滞:“……对。”
我朝他看去,那年轻面生的脸上有着一丝紧张似的。这人有点瘦,可是脸丰润,还算高了
,看上去样子不差。我想不到他的名字。其实几次到张海的部门去谈事,也并不多注意他
那里有些什么人。我道:“你是他那边次要的联系人?”
他点头:“张经理让我做的。”
张海虽然喜欢偷懒,眼光还是准的,能力不好的人不会用。我点点头,把文件还给他,说
了两个地方:“你又改好后,直接给我看。”
他仿佛吓一跳,看看我才说:“您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我便道:“张海做不出这种分析。”
他默默地点了头。这时他似乎发现拦住我出去的路,忙让开:“抱歉,您要出去吧。”
我又记起来刚刚的烦闷。我顿了顿,想想后示意他一块往外走,道:“去抽菸而已。”就
看看他:“你抽不抽?”
他道:“抽的,不过很少抽。”
我道:“那现在抽不抽?”就把菸递给他。
他笑起来,不过接过去。
楼道那里没有别的人,我跟他一块站在那里抽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没有把菸抽完,
就走了。走前,我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作萧渔。”
当时对萧渔留下的印象也并没有十分特别。一天里面,接触的人不知道多少,上上下下,
里里外外的,还有许多事,况且忙起来不少事情需要专注,其他根本也管不到,虽然为了
跨部门合作的项目,后面好几次开会接触,也不只他。对他的认识都是工作这方面。一个
部门的主管懒散,所带出来的人也差不多会是那样子,他倒是不一样,做事分外小心,做
的东西错误很少,通常有错也是因为经验不够的缘故。
这天我到何晋成办公室去谈事,结束后他问:“对了,听见说张海请假三四天,说是住院
,也不让人探病,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可道:“我倒是不知道他不让人探病,那怪不得了,我过去医院探病,他脸色
很不好看的样子。”
何晋成便道:“哦,这么严重?他到底生什么病了?”
我收拾手上的文件,一面道:“痔疮开刀,你说严不严重?”
何晋成大笑起来,又问:“之前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我道:“他突然请假,一堆事丢著不管,我必须找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那时候他大概进
手术室了,他太太接的,就告诉我,我当天就过去探病了。”
何晋成道:“难怪你这几天加班。”
我道:“不然在期限之内做不完了。”就从椅子上起身:“我出去了。”
何晋成道:“等等。”便看看我,喉管清了清:“照我说呢,你底下也不是没人,不用总
是自己加班,偶尔交给下面的人做吧,去放松一下,比如约个会。”
听见这番话,我看着他默默不语。大概他也感到尴尬,便转口:“好好好,我直说了,秀
萍想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你认识,她不确定你现在有没有对象,要我问问你。”
秀萍是他太太,几次到他们家作客,受到她的招待,与我也并不陌生了。我便道:“替我
谢谢大嫂了,不过不用了。”又说:“反正你也知道,我目前不是没有对象。”
何晋成顿了顿,道:“其实我跟她说过了,她不信。”又说:“不过你看看你,三天两头
加班,有时候又出差,说你有交往的人,真的也很难相信,人家不跟你闹?”
哪里没有,这阵子闹得很厉害,每次在电话里也谈到不愉快,更不用说碰面,根本见了面
就争吵,半点没有约会的气氛,于是又不欢而散。当初怎样缘故会答应与她交往?现在一
个理由也想不起来。要说喜欢,想到她那个人,也没有特别感到热烈的心情。
这些我并不用对何晋成说仔细,他倒见过李韵玲一次,在路上凑巧碰见,我不觉得需要回
避,便告诉了。
这时我再次婉拒他太太的好意,就出去了。回到办公室,正好手机响起来,我一看,是家
里打过来的,便接起来。目前父母远在加州居住,一面照顾即将生产的姐姐,可是也不忘
关心我这里的感情进度。打来的是母亲,谈不到两句,又往结婚的事情扯起来。他们知道
我现在有交往的人,母亲甚至与李韵玲凑巧通过话,有一次我的手机响了,李韵玲没有问
过就接了,当下我不说什么,可对于这举止心里一直也很有点反感。
我口气已经淡下来,母亲还是说下去,半天才察觉我没有兴趣谈这个,这才转口。又说几
句,我找了借口结束通话。
我拿起菸,想了想就出去,朝楼道过去。想不到那边有人,似乎正在讲电话:“我知道,
嗯。……没事的,不用了,真的。妈,我这里花不到什么钱。……好好好,我知道。”
我还是走过去,就看见现在也并不陌生的萧渔。倒是他见到我,仿佛有点窘似的,正在说
话的口气更急,很快结束通话。他对我点点头:“方经理。”
我低应了声,径点起了菸,看他在看,就把剩下的菸递给他。他仿佛有点迟疑,还是接过
去。我又递出火,他啣著菸靠近,垂着眼睛。我注意到他的前发有点长,掉下几缕在额头
。又大概接近下班的缘故,他把领带松开了一些。
菸头刚刚烧出红红的火星,萧渔立刻后退了。他看过来,白烟略迷濛了他的神情。我稍微
别开眼,随口道:“刚刚和家里打电话?”
萧渔点头:“是的。”
真是不论谁和家里人说话,免不了要谈到不耐烦起来。我道:“家里也在这边?”
萧渔道:“不是,在H市。”
我道:“也不算远。读书的时候就过来这边了?”
萧渔道:“不是,我大学也在老家读的,毕业后才过来的。”
我点点头:“到现在回去过吗?”
萧渔道:“最近没有。”
最近这阵子我这里加班,他那里当然也一样的。我便道:“有没有去看过你们经理?”
萧渔摇头。仿佛犹豫了一下,他问:“方经理知道我们经理生什么病吗?”
我吸了一口菸:“知道啊。”
萧渔便问:“是不是很严重?”
我朝他看去:“没事。”就把菸摁灭,看了看表,道:“晚上你们那边还要加班吧?”
萧渔也把菸熄灭了,一面道:“是的。”
我道:“我这里也一样,不然一块吃饭吧。”
萧渔道:“这,不太好意思,我们那边……”
我道:“没事,可以把他们都叫过来,我请客,不管怎样都要先吃饱了。”就看看他,拍
拍他的肩:“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走吧。”
萧渔有点腼腆似的笑笑,点头:“谢谢方经理,我去跟他们说。”
两边加起来统共五六个人就一块吃饭了,就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馆吃。吃到一半,我的手
机响起来,一看是李韵玲,便出去听。知道我又要加班,她这次倒是不闹,十分好声好气
。然而也要讲了半天,才哄得她愿意挂断电话。我重新进去时,座上几人都带着笑看来。
我坐下:“怎么了?”
一个立刻道:“没事没事。”一面示意其他人继续吃饭。
我没有追问,掉开眼正好对上萧渔的目光。萧渔倒仿佛尴尬似的,扯出一个笑,马上埋首
吃饭。我看看其他人,全部一副想要打探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样子,当然我不可能主
动告诉他们,即使他们真的来问了,也不会说。这方面没什么可谈的,感情是私人的事情
。
吃了差不多之后,就回公司继续做事,一伙人散步回去,我因为又接了一通电话便走在最
后了。到公司前面的一条路口,本来在前头的萧渔突然回头走来,看上去有点着急。
我问:“怎么了?”
萧渔道:“我的手机好像掉在餐馆了,我回去找一下。”
我看看前面已经要过马路的几人,对他道:“我跟你一块去吧。”不等他说什么,就与他
一齐走了。
萧渔道:“真不好意思。”
我道:“不要紧。”
很快回到刚刚的餐馆,我陪着萧渔进去,还在用餐的时间不少客人,之前吃饭的桌子已经
换上新的一组客人,不便上前。萧渔找柜台的人,推说不知道,叫来一个服务生,问了也
一样不晓得。
萧渔仿佛有点懊恼,柜台的人已经走开。萧渔拉住另外那服务生帮忙找,对方一副嫌麻烦
的样子。我看他们谈半天没有结果,掏出两张纸钞上前。我搭住那服务生肩膀带到一边:
“帮个忙吧。”
服务生看看我,又看钱,收下了,便走开了,却不是到刚刚吃饭的那张桌子询问,反而拉
住了另一个服务生。萧渔怔了一怔,朝我看来。我还没有说话,那服务生就回来了,把一
只手机给了萧渔。
我道:“是你的吗?”
萧渔查看了一下,点头。我让那服务生走开了,说:“注意收好了,走吧。”
萧渔默默不语,与我一块走出去。走了几步,他开口:“方经理,刚才为什么……”
我截断他的话:“刚刚吃饭也没有给小费,就当作补给了。”
萧渔静了一下子,低道:“那里不是需要给小费的地方。”
我道:“反正手机能够拿回来就好了。”
萧渔没有说话。等到了路口,等着号志时,突然听见他道:“其实这钱也不应该是您给他
的。”
我便去看他。他倒是也看过来,又不作声了,那神情很有点过意不去似的,仿佛马上要掏
出钱来还我,然而又有点窘的样子。
其实他说得没错,然而我并不觉得需要他还钱,而且也不是打算借他,或许他同样想到这
一点,大概不知道怎样处理。我开口:“有时候花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得到好的结果,也
就好了,太过追究反而会让情形更复杂。这个事,是我愿意出面,就算是我的事情了,你
不用一直记着。”
萧渔看看我。这时正好绿灯,我们便过马路了,直到公司楼下也没有交谈。等著电梯时,
突然他道:“不管怎样,都是我占便宜了。”
我想了想,说:“这样好了,这手机就算是我帮你找回来的,你愿意的话就请我吃顿饭,
怎么样?”就朝他看去。
萧渔也看着我,怔了怔,不过马上点头:“好。”
我对他笑了一下,又道:“到时不要再忘了手机了。”
萧渔便也笑了。他道:“一定不会了。”
那天说定请客,可是很久之后才有机会兑现,到那时我与萧渔的关系也已经天翻地覆的不
同——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这样发展——我们上床了。这以前我一次都不曾用不同的眼光看
他。虽然我可以对女人发生感情,然而也同样能够喜爱一个男人,甚至发生关系。可当时
我和萧渔之间虽然不陌生,交情并不到深的地步,完全也不会想不到那上头。
在那之前我也还有女朋友。
这世上存在一种奇怪现象,好像无论谁的感情发展到某种地步就必须寻出结果,对男人女
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叫作结婚,至于男人和男人,现在结婚也并不算上很难的事,可是真
正做起来也不太容易,社会对于不同时常排斥,尤其人的各个方面,即使具有个性上的特
殊性都需要遵守规矩。在李韵玲之前,我也交过几个男人女人,通通一样,仿佛得了同样
的病症,到时间就要谋求约束。我给不出那样的承诺。甚至感到恐怖,根本想也不愿意去
想。难道不结婚就不可以在一起?简直荒谬。
李韵玲好几次提到结婚,大概我的冷淡终于激怒她,甚至疑心我移情别恋,闹了几回后,
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那阵子十分忙碌,合作的项目已经到最后关头,我更没有心思考虑
别的事,也不愿意敷衍了。
我便告诉她:“我没有打算结婚,要是妳不能接受,就分开吧。”
李韵玲的声音隐隐颤抖起来:“方微舟,你再说一次!”
我静了一下子,想了更仔细。我说:“我们不要继续下去了,分开吧。”
李韵玲仿佛哭起来:“你不结婚的话,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交往?”
我对这质问很觉得牴触,感情的发生何时不是本能的问题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冷漠
:“谁说交往就是因为想要结婚,至少我不是。”
李韵玲真正哭起来。我听了一会儿,看看时间,说:“就这样吧。”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之后几天,李韵玲没有再打来电话。直到合作的项目谈定,确定能够给公司带来可观的
收益,两边部门的几人为此辛劳近两个多月,终于卸下压力。上层也高兴,当晚由李总出
面请客慰劳,也算是一次庆功宴。准备去吃饭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李韵玲,简直意
外。
我没有接起来,它响了几十声才挂断,半路上又响起来。我坐李总的便车,他听见笑道:
“女朋友找你了吧,还不接?这阵子人家也辛苦了。”
我笑笑,可是按掉它。
李总看见,也没有奇怪,还是笑咪咪的:“吵架了?哎呀,女人哄哄就好了。”就岔开谈
别的事了。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酒店一楼的中式餐厅,开大包厢,设了三张圆桌子,倒实在的坐满了人
,相关不相关的都来了。开席前照例有一番说话,李总先出来,接着是我及张海,不外场
面话,大家表面还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在李总主持下一块敬了酒,总算能够放松
吃饭。
菜一道道上来了,酒水更没有停。开始大家还规矩地坐在本来的位子,慢慢有些人换了,
后来我也不固定坐哪里,反正在哪里也还是喝酒。不知道多久过去,又给人引到一个位子
坐下,我和座上每个人喝过酒,就没有起身了。有人注意到,帮忙布置新的碗筷,我没有
碰,只是喝酒,一面听张海说看见的一个别人闹的笑话,而他是怎样的聪明,在座的人全
部十分捧场,笑得愉快。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注意到旁边坐的是萧渔,他也正在笑着,仿佛相信了。我凑近去,在
他耳边说:“……他说的别人,其实说的就是他自己。”
萧渔顿了顿,掉过脸,因为喝了不少酒,那脸颊有点红。他的笑容不减,可是瞥了我一眼
,马上掉回去,大概怕别人奇怪。不过他略朝我靠过来,低声:“但是他不是说了那个谁
吗?”
我道:“你不信的话……”就悄悄地告诉他即将听见什么话。
果然张海马上说起来了。他立刻转过来看我,露出讶异。我对他一笑。他盯着我看半天,
跟着笑了。我再低声告诉他:“他说话时常要打折。”
萧渔又笑起来,可道:“其实我早就发现到了。”
我笑道:“要不要听一个事?”
萧渔点着头,我凑到他耳边:“上次他住院是因为痔疮开刀,回来伤口痛,怕裂开,不敢
生气骂人,你看他那时候脾气是不是很好?”
萧渔笑起来。我对他举起酒杯,他立刻端起酒杯过来碰杯。旁边的人注意到,也来凑热闹
,一来一往,大家不知道又喝掉多少杯酒。再闹了没有一会儿,开始有些人告辞走了,后
面李总也要走,他十分醉了,不过他有司机,回去不成问题。
我送了李总上车,也没有打算待下去了,今天喝得多了,再下去或许要醉倒。正准备请人
叫车子,有个人走来,不注意撞了我。我退了一步,一看,是萧渔,之前看见他跟一些人
一块走了,想不到回头。
萧渔扶著旁边一张椅子的靠背才站好了,看上去有点狼狈似的。他穿的西装已经皱巴巴了
,领带松开,衬衣最上面两颗釦子也解开了。他看了看我,嘴里抱歉,又左右瞧瞧,似乎
发现什么,略摇晃着走过去。他又丢了手机。
我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衣,他已经走回来,对我一笑。我问:“你还行不行?”
萧渔点了头:“嗯。”就晃了一下。
我一只手连忙去拉住他的手臂,又看看旁边其他人,他简直能算清醒了。我便问:“你住
在哪里?”
萧渔只道:“我,我叫车,回去。”
我道:“我知道。”又问了一次他的住址。
萧渔神情有点迷惘似的,想了几下子没有说出来,已经连站着仿佛都很吃力了,假如不是
我拉着他,大概就要跌倒。就这样坐车回去,也不知道到家能不能走。
我便不问了,干脆扶着他到外面大厅,就在这酒店开了房间。今天不是假日,虽然晚了,
也还有许多空房。我拿了房卡,带他上楼。他似乎没有奇怪,完全不吵闹,只是根本也不
是清醒的,到楼上之后,他的两只腿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怎样也不肯走,拖拖拉拉,三催
四请的,走了许久才到房间。
我打开门,插下房卡,灯光马上一亮,照出整间房间的样子,极为普通的商务单人房。我
带他到床边坐下,他忽抬头看来,那眼神流露出一股情绪,也说不上是怎样子,向来不曾
在他眼里看见的。我一怔。
突然萧渔用力地拉了我一把。
我与他一齐摔在床上。猛地一下子,我感到头有点晕,还没有反应,他凑过来就把我抱住
了。那呼吸的热气吹拂着我脖子的皮肤,他一只手在我身上胡乱摸起来。我顿了顿,把他
推开,就要坐起身。他又拽我一把,整个欺上来,将我按住。
想不到萧渔这样瘦,力气竟十分大。他盯着我看,也不知道他脑袋正在怎么想,突然吻了
过来。他的唇瓣柔软,碾压着我的嘴唇。这吻技真正不怎样。我微皱眉,扭开头,他又寻
上来,身体越加紧贴,那下身抵着我轻蹭。他竟勃起了。然而我感到没办法想得更多,我
的情形根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只手解开我的裤子探进去,那手摸住了我胯下的性器,
十分熟练似的,沿着形状滑动,轻碰著前端,很快把它弄得热胀起来。
这一晚上累积的酒力仿佛再也无法压抑,烧的烧,烫的烫,理智已经不管用。我翻起来,
与萧渔掉了位子。我伏下身,舌头撬开他的唇。
很快衣不蔽体,脱下的衬衣在地上皱得不成样子,这枕住的床单随着动作也越加皱起来折
成一条条的纹路。事实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全部非常混乱。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
隔天清醒,发现不在家里,我恍惚了一下子,马上记起来怎么回事。我举手看表,早上六
点半了。旁边传出动静,我转过身就看见萧渔。他也醒了,头发微微盖住额头,看上去清
纯,又迷惘无辜。他流露出几丝宿醉后的痛苦,很快就变了脸色,十分震惊似的,一下子
坐了起来。大概发觉了什么,他整个僵住。
我揉了揉脸,翻身坐起来。我没有看他,下床去了浴室冲澡,之后套了浴袍出来,萧渔还
坐在床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看看他,开口:“你不去冲洗一下?”
萧渔神情仿佛僵住,又讪讪似的:“噢。”就急忙地揭被子下床。他经过我,一迳地低头
,根本不往我这里看。
浴室传出水声,我去捡起地上一堆的衣服,在我的外衣里找出手机,看见几通来电和讯息
。我回了讯息,就穿起衣服。浴室门这才开了,萧渔穿着浴袍走出来,看我看他,顿了一
下,脸上爬满尴尬。
他倒是开口:“请,请问这是,唔,我,和你……”
我扣著袖釦:“嗯。我上了你。”
萧渔没有说话。我朝他看去,他整张脸红了又白。我道:“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
萧渔摇头,真正茫然的样子。
我道:“你喝醉了。”
萧渔张张嘴,半天才出声:“那,我,你……”
我道:“问你住哪里也不说,我就帮你开房间休息了,谁知道你拉着我不松手,又来脱我
衣服,弄得没办法,我只好做了。”
萧渔听得呆住似的,似乎不能相信,然而那神情却很有几分怀疑他自己。他声音干巴巴的
:“我,我不知道,我,抱歉。”眼睛完全不看我。
我道:“没事。”一面套起外衣,又看他:“你不穿回衣服?”
萧渔顿了顿,才过来拿起床上的衣物,但是也没有动作。我看看他:“已经七点了,今天
你需不需要请假?”
萧渔立刻很窘似的,可默默地摇头,同样不动。
我便道:“那晚点见了。”
没有听见他回应,我并不在意,就离开了。
结果,那天萧渔也还是请假。再隔天,中午我跟他们经理开会出来,在过道上碰见他和别
人迎面走来,他看见我,那神气略尴尬似的,又仿佛欲言又止,当时绝对没办法单独交谈
的情形,就打过招呼错开身。
下午我偷空到楼道那里抽菸,抽完了要走,回头看见他。他顿了顿,还是走过来。我掏出
菸盒,他便道:“我这里有。”一面就拿出来了,又点火。
我没有收起来,又倒出新的菸,自打火抽起来。他站在另一边,一直默默不语,菸也没有
抽完就熄掉了。以为他要走开了,突然听见他说:“我和你都是男的。”
我朝他看去:“什么?”
萧渔神情闪烁:“我们是男的。”
我道:“难道不是?”
萧渔仿佛一呆,不过马上说:“我,我的意思是,唔……”就顿了顿,低道:“就算是情
形是那样子,是正常男人的话,不可能会继续下去。”
我问:“哪样子?”看他闭上嘴,我吸了一口菸,转口:“你觉得我不正常?”
萧渔愣了一下,连忙摇起头。
我打量他两眼:“那你呢?正常男人哪会抱住一个男人亲个不停。”
萧渔脸上又红又白的。他不吭声,过一下子才低低的挤出话:“你很正常,是我——我,
我是同性恋。”
我看着他,有一下子不说话,只是把菸灭了。回头看他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我想了想,
就走到他面前:“现在你告诉我就算了,可是在公司里,最好不要轻易又告诉别人。”
萧渔怔怔地看着我。我凑近他耳边,轻声:“有一件事告诉你,我也只对你说,我是双性
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