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不该喝酒的……”
　　陈英志坐在浴室地板上，趴在马桶边缘喃喃自语。
　　下午喝酒之后大哭一场也大睡一场，本来只是心情郁闷，现在还加上头痛眼睛痛，一
整天下来只装过咖啡和啤酒的胃也痛得要命又想吐，吐了半天却只得到灼痛的喉咙与满嘴
胃液，还有种仿佛整个胃要从嘴巴里翻出来的错觉。
　　不过他认为藉酒浇愁不能说是错的，至少现在身体的难受大过心灵的忧郁，他只想快
点让自己舒服一点，没闲工夫为被迫中止的恋情难过。
　　他在洗脸台漱口冲掉满嘴胃酸味，自来水的冰凉让他不由得咽了几口，顺便舒缓喉咙
的灼热。双手撑著洗脸台，他难受地喘气看着镜子，镜中的自己有够狼狈。布满血丝的双
眼，蓬乱的头发，苍白的脸。只不过失去一段短暂恋情，而且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不需要
这么颓丧吧。
　　白痴。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从小冰箱里翻找出止痛药配水吞了，然后去便利商店安抚胃袋。
　　坐在店里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吃著微波的粥，陈英志打开手机，待机画面上跳出一堆
系统推荐的无聊新闻，还有几则讯息通知。手贱的他点开来看，是许振华在稍早接近中午
时传的，说要来找他，可是他当时在便利商店打盹根本不知道。
　　尽管他没读没回，许振华还是跑来了。那小鬼还是那么自以为是，都没考虑过万一他
没出现该怎么办。陈英志苦笑，一点点甜蜜滴在心中一大潭苦水里，让心情变得更苦了。
他点开其他群组的通知，快速滑过那些不重要的闲聊，最后是黄奕民传的，说他有电影首
映会的票，下个星期三晚上有没有空。
　　如果是之前，陈英志晚上得陪许振华当然不可能有空，但现在空闲得很，他也不想待
在闷得令人窒息的房间，和别人出去看电影转换心情也好。
　　一碗粥吃了两个小时，除了胃很难受，一部分也是因为不想回房间去，就算吃完了他
也仍坐着发呆，或是思考今后的打算。
　　凌晨回到房间时，大概是大哭把情绪都发泄光了，他看着室内，心里没有太多伤感。
　　之后几天许振华没有再跑来，只有偶尔传一个好想你或好爱你的贴图，不过陈英志都
没回，电话当然更没接，他不想给许振华希望，会看讯息只是怕许振华万一又说要过来找
他，他不想让许振华再苦苦地等－－不是，是下次若许振华又说要来，他一定会义正词严
地拒绝再拒绝。
　　不过陈英志心知肚明，他根本无法对许振华狠心，否则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怕许振
华又突然跑过来所以才检查讯息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借口而已，其实是放心不下许振华、其
实是还想继续连络。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应该要更坚定立场，明确提出分
手，从此不再连络，只是要马上做到有难度，陈英志只能敷衍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独处几天，陈英志觉得自己好像愈来愈能接受没有见到许振华的日子，可是随着周末
到来，他心里又隐隐期待许振华或许会像上周日一样跑来找他。
　　不过，这个周末也很平静。陈英志有些失望。失望之余，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不管
是因为许振华看开了，还是因为许伟泰夫妻管得太紧，以致许振华没办法偷跑出来，只要
不再见面、少点连络，感情就会慢慢淡了。
　　话是这么说，但陈英志内心还是难掩失落，一直到半夜都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隔天，吵闹的音乐声把陈英志从深层睡眠中挖出来，半睡半醒的脑袋搞不清楚现在是
怎么回事，等他发现是手机来电，铃声已经响太久中断了。
　　明亮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已经白天了。他心想刚才可能是推销的电话，没打算拿手
机来看，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不知多久，陈英志再度返回梦乡时，叩叩叩的敲门声破坏了梦境的安宁。
　　“Eiji？”
　　带着试探语调的不成熟声音把陈英志吓一大跳，他猛然坐起来，直盯着房门看，怀疑
是不是自己幻听。
　　接着手机响起来电旋律。他拿来看，是许振华打的。
　　“Eiji？”门板又被轻轻敲了几下，“你在吗？”
　　是确认他在不在房间里吗？这个小鬼。
　　“你……干嘛又跑来……”陈英志伸个懒腰，看一下手表，快中午了，“怎么没上课
？”
　　“我请假。你可以开门吗？”
　　“不要没事跑来啦……”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陈英志其实很惊喜，他换上长裤开门，门一开，许振华马上抱紧
他，差点把没站稳的他推倒。他伸长手关了门，无奈地问：“你怎么上来的？”
　　许振华抬头笑嘻嘻地说：“有个人大概之前看过我吧？我跟他进来，他也没说什么。
”
　　“不要突然跑来，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那我就等到你回来。”许振华无辜地嘟嘴，“而且我有传讯息啊，是你没看。”
　　“我在睡觉……”惊喜过后恢复理智，陈英志叹气，“你不该来的，振华。”
　　许振华没理他，迳自走进房间，陈英志急忙把他拉回来，“你该回家去。”
　　“为什么？”许振华不满地嚷嚷。
　　“因为你爸不同意。”陈英志定睛望着他，“我们结束了。”
　　“你昨天说等我十八岁就可以－－”
　　“你现在十八了吗？”
　　许振华嘟著嘴，小声咕哝，“还没。”
　　“对。”陈英志点头，“所以，回家去。要是被你爸发现你又来找我，倒楣的绝对不
会是你，麻烦你多为我想想。”
　　许振华低着头，哀怨的目光往上看着他。陈英志双臂抱胸，看样子不会让步。
　　难得许振华真的又来了，陈英志其实很想留下他，就算只是抱着也好，可是他还是得
违背心意摆出强硬的姿态。
　　“好嘛。”许振华的嘴唇翘得更高“那，让我抱一下，可以吧？”
　　陈英志当然不会拒绝这小小的要求，他尽量要自己别表现出很想抱许振华的样子，相
较于许振华贴紧的拥抱，他只是用手环住许振华。
　　“今天为什么请假？不是要期末考了吗？”陈英志问：“真的不是跷课？”
　　“不是啦，相信我嘛。”许振华语气落寞，“我不想去上学……我不想看到那个人…
…”
　　陈英志想了想‘那个人’是谁，“欺负你的人吗？”
　　许振华点头。发生了那种事，他本来就对上学退避三舍，加上没有人站在他这边，老
师和父母好像都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让他的自尊更加受伤，连父母和老师的脸都不想看
了。
　　他相信如果陈英志知道了，一定会义愤填膺，为他打抱不平。就算实际上无法真的报
复柯扬彬，只要有人支持他、声援他、安慰他，也就够了。
　　可是他又不敢讲，只能像现在这样，在陈英志身上找慰藉。
　　陈英志心疼地抚摸他的后脑杓，“不能转学吗？”
　　“为什么是我要转学？我不甘心！”许振华很生气，就算不能把柯扬彬弄去坐牢，要
转学大家转，凭什么只有他得忍气吞声离开。
　　这时候劝许振华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没用的，陈英志知道这孩子的脾气，可是他也无可
奈何。
　　陈英志抱着许振华一会儿，轻拍他的背，“放心，我想你爸一定会帮你出气。你快回
去吧，被他发现你偷跑来我这里就不好了。”
　　许振华也不想给陈英志再添麻烦，可是他还不想就这样回去，他又用力抱住陈英志，
“我可以去床上抱你躺一下吗？”
　　陈英志当然想说好，可是他还是狠心回答：“不行。”
　　许振华失望地抬头看他，“你都不想我吗？”
　　陈英志叹气，“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愈来愈难放手……”他亲一下许振华的额头，搂
紧，“再等几年，几年过去就好了。”
　　“太久了。”许振华不情愿地噘嘴，“我连一个礼拜都不想等。”
　　“不要说这种任性话，如果这几年里你做出成熟的表现给你爸妈看，让他们知道你懂
得深思熟虑，不会莽撞行事，他们到时就会尊重你的决定。”
　　“你说得太理想了。看他们现在管东管西，控制欲那么强，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
　　“因为你现在还小啊。”陈英志笑着搔他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许振华想搥打陈英志抗议，但陈英志紧搂着他，他生气地扭动一下身子无法挣脱，只
能放弃，乖乖让陈英志抱着。
　　“乖。”陈英志在他耳畔轻声说：“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回去可以，但不可能不来。许振华知道和陈英志争这件事不会有结果，所以他没讲，
只撒娇说：“我要亲你。”
　　陈英志微笑，低头亲他一下，许振华却压下他的后脑杓，舌尖强硬地钻入双唇间吻了
进去。
　　只有现在，只有一下子，应该没关系吧……陈英志不够坚定的决心又和纵容许振华的
自己妥协了。
　　自从恋情被许伟泰发现，许振华就一直请假没去上课，偷偷见面两次让他信心大增，
就算陈英志辞职了，他们也还是可以继续私下交往，所以第二次见面之后，他传讯息的频
率变高了，即使陈英志都没有回应，但他只要看到已读－－尤其是立刻已读时，就很开心
。
　　这却让陈英志伤脑筋。他原本希望两人的感情可以慢慢疏远，可是看许振华这状况，
似乎是愈来愈起劲了，好像浪漫爱情小说那样，愈受阻碍愈坚定。
　　再这样下去，他担心自己努力想保持住的决心会动摇。
　　难道真的要搬家换手机，彻底消失才行吗？
　　陈英志滑着手机页面，看许振华写他无聊在家里看漫画动画电视剧的心得，轻叹一口
气，放下手机换衣服。今天是他和黄奕民约好看电影的日子，差不多该出门了。
　　他先到了电影院外，黄奕民在六点前传讯息说会晚一点到，陈英志料想他没时间吃晚
餐，于是先买了方便拿着吃又没有强烈气味的润饼卷和热狗堡，可以看电影的时候吃。
　　划位时间快结束了黄奕民才匆匆跑来，丢下一句“我先去划位”冲去专门窗口，赶上
最后一刻，他拿着首映会的票回来，满脸歉意地说：“抱歉，位子不太好……要下班的时
候突然又有事……”
　　“不要紧，至少赶上了。”陈英志笑着把装食物的塑胶袋递给他，“待会儿垫个胃，
免得肚子饿。”
　　“不好意思。这多少？我给你。”黄奕民掏出皮夹。
　　“不用了，你请我看电影，这个我请你。”
　　“首映会的票是免费的，这样你亏了。”黄奕民不好意思。
　　“不差这几十元。”陈英志笑道。
　　主持人在放映厅外的小舞台上开场，介绍演出的明星和导演，并和观众们玩一些互动
小游戏，送海报或小纸扇之类的周边。陈英志和黄奕民没有参加，站在墙边吃热狗堡和润
饼卷。
　　黄奕民闲聊问道：“难得你平日有空出来，最近不忙？”
　　“是满闲的。”陈英志直截了当地说：“我失业了。”
　　黄奕民张大眼睛，“为什么？”
　　“我不适合照顾小孩。”陈英志笑了一下。
　　黄奕民颇有同感，点头说：“我对小孩也没辙，对付小孩是讲天份的，强求不来。那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在想。”
　　“如果暂时没有经济压力，就当放自己一个长假吧。”黄奕民笑道，趁机自荐，“如
果闲著发慌也可以找我，一起出来走走、喝个咖啡。”
　　“太打扰你了。”
　　“不会不会，我很有空！”
　　“明明刚才忙到差点迟到。”陈英志吐槽。
　　“哎呀，那是意外……”黄奕民不好意思地笑着，把最后的润饼塞进嘴里。
　　游戏结束之后再让大家拍演员合影，才终于开放入场。他们的位子的确很糟，在第三
排的侧边，前两排是空的没开放划位，黄奕民向陈英志道歉，陈英志安慰他这样更有临场
感。
　　放映厅的照明转暗，其他电影的预告结束后，正片终于要开始了。这是一部惊悚恐怖
片，从开头就用晦暗的色彩与低沉的音乐塑造诡异气氛。陈英志不排斥恐怖片，虽然偶尔
也会被吓到，但不至于怕。
　　黄奕民好像不是如此。有个场景气氛塑造得太刻意，摆明著下个镜头就要惊吓观众，
陈英志本想和黄奕民说这安排太老套，却发现黄奕民双手捂著鼻子以下的半张脸，斜靠着
椅背缩在椅子上，本来就不高的他变得更小，然后在震撼音效与主配角的尖叫蓦地冲出扬
声系统时，他几乎同时低头闭眼，只差没有摀耳朵。
　　看来黄奕民很怕，陈英志偶尔注意他，发现他有的时候真的会遮住眼睛。陈英志觉得
很有趣，不懂为什么他这么怕还要来看。
　　电影结束之后好像还有一点活动，没兴趣的两人直接离开。黄奕民苦笑道：“还好进
场之前我就吃完了，不然根本没办法吃。”
　　“你好像很怕恐怖片，那为什么还要来看？”
　　“哎，经理拿到公关票随便发，有人不想要就给我。我没看过首映，想说难得有机会
来见识一下……”黄奕民大叹一口气，问道：“不急着回家吧？要不要去哪里坐坐？”
　　陈英志是不太想回去，可是黄奕民和他这个闲人不同。“现在有点晚了，你明天还要
上班会累吧？”
　　“我没这么早睡，回去也是上网到半夜。”黄奕民不好意思地笑道：“而且就这样回
家，我一个人会怕……转换一下心情再回去比较好。”
　　“既然这么怕，干嘛还来看？”陈英志揶揄他。
　　“看之前没想到会那么可怕嘛。”黄奕民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满心期待和陈英志看电
影，管他是什么片。
　　黄奕民看了恐怖片怕独处，陈英志怕寂寞，所以两人顺理成章去二十四小时咖啡店续
摊，愉快地聊到将近末班车的时间，陈英志站起来，“我要去等车了，改天再聊。”
　　黄奕民忙道：“别急着走，我可以载你回去。”
　　“你也回去吧，太累了骑车不好。”
　　两人走出店外，黄奕民一直犹豫要不要邀陈英志去他家过夜，只要和陈英志在一起，
管他什么鬼都不值一哂。不过最后他只是握住陈英志的手，腼腆笑道：“今晚谢谢你来，
我很开心。”
　　陈英志微笑，“我也是。谢谢你的电影票。”
　　“周末可以出来吗？吃个饭之类的。”
　　陈英志正想直接说可以，忽然想到许振华不知会不会又跑来找他。如果他不在家，许
振华就扑空了。
　　还是，就让那个小鬼扑空吧。他们真的不应该再见面了。
　　“可以，我有空。”陈英志回答。
　　黄奕民高兴地笑起来，两人约定了时间，分别回家。
　　在公共汽车上，陈英志拿出还没解除静音的手机，许振华传了很多自言自语，还打了两次
电话。最后一条讯息好像带着责备，‘为什么不读？’
　　现在好像发现他看了，许振华又传一句：‘在忙什么？’
　　陈英志忍住想回复的手指，只是凝视着手机画面，刚才和黄奕民闲聊后的轻松心情又
被拖回郁闷。
　　不该看的。不该想知道许振华现在的状况。不该期待许振华想他。
　　他收起手机，倚著车窗对外面发呆。
　　和黄奕民在一起开心多了，黄奕民脾气好，不会闹别扭，讲话风趣，又体贴，最重要
的是大家都是出社会的成年人，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比许振华那个臭小鬼好多了。
　　放弃许振华吧。彻底离开，然后找个稳重的成年人交往才是正途。
　　这道理他自是清楚，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
　　
　　那个晚上，陈英志几个小时不读不回也不接电话，许振华起初担心他出事，急到后来
转变为生气，最后看到陈英志已读了，更是火大，气陈英志都不知道他现在多孤独无依，
不知道干什么几个小时没有回音也就罢了，看到自己传那么多焦急的讯息也不安慰一下！
　　后来他才知道，只要有已读就好，再晚都不嫌迟，因为接下来两天陈英志完全没读讯
息，搞得许振华坐立不安，好想找陈英志兴师问罪，可是那几天王德莲会不定时回家看他
一下，他找不到机会偷溜，只好等到星期六，在家吃过午饭后，用找同学玩当借口出门。
　　许振华虽然不去上学，整天在房间里玩电脑玩手机，不过除了脾气变得比较暴躁之外
，周末还会出去找同学，并没有因受创而封闭起来，许伟泰夫妻认为他被霸凌的情况应该
没有很严重，说强暴或许也是夸张了些。对方父亲下星期会回来谈和解，到时叫那个三年
级的向许振华道歉，事情应该就可以解决了。
　　许振华当然不是去找同学，而是开开心心去找心爱的男友了。他照例在公共汽车上传讯息
给陈英志，陈英志也照例没读没回。
　　该不会又是在睡觉吧？一没上班就变猪了。他讪笑着想。
　　走到熟悉的公寓，一楼铁门关着，他站在门外等，传讯息没下文，打电话没人接，只
好一直等，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住户走出来，他趁机上楼，找到陈英志的房间，敲几下
木板门。
　　“Eiji？”
　　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面没有声音。
　　也睡得太死了吧？他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拨打陈英志的手机。
　　手机传出来电答铃，他再贴上门板细听，门内却没有相应的音乐声。
　　陈英志不在家？还是关了静音？
　　他又敲几下门，“Eiji！在家吗？”
　　依然没有声音。
　　大概出去买东西吧？许振华倚著门板等，腿站酸了就蹲一下，蹲累了再站起来，如此
重复几次实在累了，他干脆坐下来，对着眼前的墙壁发呆。
　　陈英志跑到哪里去了？
　　他着急地传讯息、打电话，依然完全没有回应。他好慌，怕陈英志真是出事了，所以
才会从前天开始全无回音。
　　冬天的晚上来得早，为了不让父母起疑，他得在晚餐时间之前回家才行，他在小套房
外面的狭窄走道踱步，不时查看传讯软件，还是没读，打电话也依然没接。
　　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间，许振华只好死心离开。
　　这些陈英志当然都不知道，他中午去和黄奕民吃饭，之后在电子游乐场玩了很多游戏
，像是连椅子都会晃动的实境动感射击电动、桌上曲棍球、赛车、打太鼓之类，玩旋转把
手的双人对战游戏还玩到幼稚心起，拼命转动把手谁也不让谁，工作人员还委婉劝他们别
太用力，虽然觉得丢脸，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而已，马上又跑去比投篮机了。
　　玩着玩着也将近晚餐时间，陈英志站在贩卖机旁大口喝着刚买来的运动饮料，放眼张
望电子游乐场，除了三三两两的成年人，就是一小群一小群的青少年，那些跟着朋友一起
玩的孩子们情绪特别亢奋，频频向当对手的友人叫嚣挑衅，赢了就是一阵欢呼，吵闹的声
音连店里震耳的音乐声都盖不过。
　　陈英志看着那些旁若无人似地大叫、开玩笑地用嚣张言词虚张声势的青少年，不禁想
起许振华，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心情还好吗？
　　应该没有跑去找他吧？
　　陈英志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摸手机，犹豫之后抽回手。黄奕民喝一口柠檬茶，也跟着看
向游乐场，笑道：“都是小孩，显得我们老了。年轻真好，好有活力。”
　　“说什么话，我们也还年轻。”
　　“已经到了要抓住青春尾巴的时候了。”黄奕民握住拳头，像是真的抓住什么，“总
觉得再不快做些什么，一下子就老了。”
　　“那你有想做的事吗？”陈英志也不是很好奇，只是顺着话发问。
　　“有啊，你没有吗？”黄奕民反问。
　　陈英志又喝一口运动饮料，思考一下，“还真的没有，我没想那么多。那你想做什么
？说来听听。”
　　黄奕民数着手指说：“像是找个兴趣钻研，不要只是摸摸皮毛而已；趁现在体力还好
，健个身什么的......啊，我还想出国工作，然后就住在国外，你也知道国内的环境很不
好。”然后他偷偷瞄陈英志一眼，“还有啊，趁现在还算有行情，找个男朋友定下来，免
得最后只能孤独终老。”
　　“你还真的有在思考，我以为只是看一些‘三十岁之前一定要做的事’那种东西。不
过有实行吗？”陈英志打趣地问。
　　“哎......行动力就......”黄奕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兴趣和健身得要有时间
，出国嘛，现在这公司没机会，得跳槽。......至于，那个嘛......”他赶紧换话题，“
我们去楼上找一家餐厅吃饭吧，站着聊多累。”
　　吃饭的时候他们像平常一样聊著无聊的时事和琐事，吃著最后送上的甜点时，黄奕民
若无其事地微笑道：“今天晚上，要去我那里吗？”
　　陈英志喝一口红茶，也笑着亏他：“你这样不行喔！不是要赶快找男朋友定下来吗？
”
　　“......反正现在还没有嘛。”黄奕民半开玩笑地双手合十，“拜托，灌溉干枯的我
吧！”
　　“不是干枯，是饥渴吧？”
　　“心灵干枯，身体饥渴。”
　　陈英志也想延续今天的好心情，晚餐后他也跨上黄奕民的机车，回去不算陌生的房间
。
　　两人概略冲洗过后，黄奕民吻著陈英志，双手从他的胸口开始爱抚，慢慢往下移到重
点部位，轻轻触摸中心开始发硬的肉茎。
　　“我也帮你。”陈英志拿起润滑液，挤一些在手上。
　　他们分别埋头在对方的胯下，陈英志一边含着尺寸不大的阴茎，手指一边伸入温暖的
穴，慢慢扩张那里的容纳度，随着手指活动的时间增长，口中的阴茎也胀起来，不过黄奕
民的尺寸小，胀得再怎么大，陈英志仍游刃有余。
　　许振华那小鬼的还比较大。
　　口交让他想起许振华。最近和许振华见面的两次都不超过半小时，根本没办法做爱，
不知道性欲那么强的许振华有没有憋得很难受？还是下次也帮他吹一下好了......
　　一分心，硬起来的性器不知不觉萎了一些，黄奕民想是陈英志分神帮他弄，无法专心
享受所致，于是说：“英志，我帮你吹就行了。”
　　“不好，每次都是你帮我吹。”
　　“哪的话，我超爱吃你的屌啊，你吹得我太爽了，害我都没办法专心享受。”
　　既然黄奕民这么说，陈英志就让他服务。
　　性器这次顺利勃起，黄奕民帮他套上套子，和他互相亲吻著躺下，张开双腿好让思思
念念的肉棒能进入自己的私密之处。
　　
　　翌日吃过早餐之后，陈英志婉拒黄奕民载他的提议，自己搭车回家。
　　昨晚做爱的过程不太顺遂，中途还一度软了，幸好后来勉强硬著撑完全程，否则还真
丢脸。
　　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到了后继无力的年纪，而是他又想起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男友
的小鬼。
　　好想再吃那带有淡淡甜味的精液。好想被许振华干。好想再听他用傲慢的语气述说自
己被干时的淫荡。
　　陈英志本来做完爱就想回家，可是在这种状况下，他怕这个晚上会太想许振华，所以
还是留下来过夜，用黄奕民的温度填补心里的空洞。
　　他做了一个和许振华开心游玩约会，一起抱着睡觉的梦，结果醒来后更加空虚，因为
身边的人不一样。
　　太难受了。这种藕断丝连......
　　陈英志叹了气，拿出手机。他有预感－－不，不只是预感，他可以预见手机里有一堆
许振华的讯息和未接来电，因为他已经三天没看手机了。反正没人会急着找他，他想让许
振华认为他很冷淡，对这场恋情已经没兴趣了，进而让许振华也慢慢死心。
　　天知道他其实好想许振华，因为外力介入而分开之后，每次看到许振华的讯息，想念
就呈倍数膨胀，直到惊喜地见到许振华才会归零。
　　这样反反复复太痛苦了，他一直思考应该要给彼此一个痛快，例如明确说出分手，然
后切断一切连络方式，人间蒸发。
　　不过这种高难度的方法，要心意坚决的人才做得到。他觉得自己还不行。
　　尤其像现在。
　　许振华传了许多担心的迅息，不断问他在哪里、还好吗、出了什么事吗，甚至在语音
信箱里留了好几通留言，陈英志迟疑了一下，拨号听取留言。
　　那些留言，就是把讯息化为语音而已，而且或许怕被父母听到，许振华的声音不大，
但着急的语气、担心的哽咽的声音，比只有文字的讯息更重击陈英志的心，他差点要拨电
话跟许振华说他没事，幸好最后忍住了，只传了一句话：‘我没事，只是和朋友出去玩。
’
　　讯息立刻已读，几乎同时收到许振华来电，陈英志只是沉默地看着手中震动不停的手
机，直到震动停止。
　　‘我想和你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Eiji。’‘拜托。’
　　讯息与装可怜的贴图接二连三传来，陈英志除了刚才那句话之外一概没回，大概知道
不会得到回应了，许振华最后传一句：‘我明天去找你。’
　　刚好到站了，陈英志下车之后走了几步，又拿出手机来看，终于回复。
　　‘我等你。’
　　虽然陈英志答应了，可是许振华也得找到偷溜的机会才行，他知道公司最近好像很忙
，父亲常常很晚回来，即使像今天是星期日，也在刚刚出门去了，只是不知是和朋友饮酒
作乐还是为了公务就是了。母亲看起来也是分身乏术，常常赶着回来陪他吃饭，或是买点
心和他边吃边聊天，然后又匆忙回公司。
　　可是王德莲这么累，许振华却完全不领情，还觉得她烦，特别是当他想去找陈英志，
不确定王德莲会在什么时候回家‘陪他’，实在太麻烦了。
　　吃完午餐后，他假装满心抱歉地对母亲说：“对不起，妈，最近我请假，给妳和爸添
很多麻烦。”
　　“你也知道。”王德莲尽量不让语气出现不耐烦，虽然她这阵子真的很烦，“公司那
里很多事要忙，最近刚好有客户上电视购物，又要争取国外大公司的单，一直打样打样忙
的要死，你还在这节骨眼凑热闹。”
　　“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已经快十五岁了，让我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
　　“怕你在家里一个人闷出病，平常又不像周末可以去找朋友。”王德莲叹口气，摸摸
他的头，“要是Eiji没有突然辞职就好了。你爸也真是的，都不慰留他一下，至少撑过这
段时间就好。”
　　“你们去忙吧，我在家里没事的啦。”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我又不是五岁小孩。”许振华微笑，“明天妳就不用忙着赶来赶去了。”
　　王德莲先是微蹙著细眉看他，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是，你都这么大了......
哎，就是那个李阿姨啊，她说我和你爸都太忙没陪你，你现在心灵很脆弱，需要多陪伴才
行，不能因为你比别人成熟懂事就疏忽你。”
　　如果许振华现在是五岁或十岁的小孩，说不定会感激李阿姨这番话，但他已经长大了
，正是最讨厌父母管教的年纪，这种话只会让他在心里翻白眼而已。
　　为了争取自由，许振华还是得表现得乖巧懂事，他笑道：“我没事啦，妳这样反而给
我压力，好像我是你们的负担。而且，有时我只想独处，静一静。”
　　“你是我儿子，怎么会是负担？”王德莲抱了他，半开玩笑说：“好啦，你嫌我烦了
是不是？”
　　“有一点。”许振华忍不住脱口说出心里话。
　　王德莲知道青春期的孩子不好管教，管严了怕反弹，她叹气，“好吧，那我明天就少
回来。不过你如果心里有事，一定要跟爸妈说。再有天大的事，你是我们儿子，我们一定
会站在你这里。”
　　少来了。许振华在心里嘲讽。
　　“妈下午要出去一趟，我怕晚上赶不回来－－”
　　“不用赶啦，就说我自己在家没问题了。”
　　“好，好。”王德莲把吃完的碗盘堆进洗碗槽，“总之冰箱里还有一些昨晚的剩菜，
我赶不回来的话，你就自己热来吃。”
　　王德莲四点多出门，过一会儿许振华也偷偷出去，到附近的饮料店买仙草鲜奶喝。自
从陈英志辞职，他好久没喝这个了，因为母亲嫌外面的饮料太甜又不干净。
　　可是他喜欢喝仙草鲜奶，带着奶香的仙草一滑入口中，身体就自然而然回忆起在陈英
志车上的时光。那时候天天都能看到陈英志，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放学，坐在陈英志旁边，
喝着他特地买来的小点心。
　　如果带回家喝，杯子会被发现，许振华走到对面的大公园，打算喝完再回家。
　　那个公园虽然不是市内最大，历史倒是悠久，好像许伟泰小时候就在了，所以有许多
茂盛的老树，许振华怕被父母的熟人撞见，特意走老树下阴暗的步道，冬季的夕阳斜得早
，现在阳光已经很弱，但天色又还没暗到让路灯亮起，因此树下的步道更显幽暗，没什么
人走，只有偶尔一两个蹓狗或慢跑的人经过。
　　走在这阴暗的步道上，没人会注意到他，他放心地慢慢散步，也没注意到后面有个人
，从他一走出社区门口就一直远远跟着他。
　　听到后面好像有人踩着落叶的步伐声逐渐靠近，许振华只当那是又一个慢跑者，并不
在意，直到自己被一双手臂抱住。
　　他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马上听到让他大惊失色的声音，手一松，只剩
三分满的杯子掉到地上。
　　“振华，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一直在你家外面等你。我好想你。”柯扬彬开心得
近乎哽咽，“对不起，是我上次不小心弄伤你，让你爸妈生气，连学校都不准你去了吗？
我打手机都不通，好担心你......”
　　手机不通是因为许振华早就把他设进黑名单，他压根儿不想再听到柯扬彬的声音，现
在那恶心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倾诉心意，让他全身大起鸡皮疙瘩。
　　“我爸很生气说要回来，因为你爸妈说我欺负你......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只
是想让你爽。”柯扬彬一边说，手也一边揉着许振华的裤裆，“你知道我最爱你了，你是
我的主人，我怎么会欺负你？你要帮我说话啊......”
　　许振华现在穿的是休闲棉裤，柔软的布料使他的性器能完全感受到手掌与手指的挑逗
，即使他一点都不想要，下面仍然一点一点慢慢硬了。他夹紧发颤的大腿，要拉开那只抚
弄他的手，“走开......不要弄......”
　　“这么多天关在家里，你一定闷坏了。”柯扬彬舔他的耳朵，他只觉得恶心，身体轻
轻颤抖。“贴心的奴隶要帮主人释放欲望......”
　　许振华努力挤出力气大喊：“放手！我－－”
　　柯扬彬被突然的大声音吓一跳，挑逗的手改为按住许振华的嘴，然后打算把他拖到旁
边一大排宛如矮墙的杜鹃树丛边，前面有粗壮的老树挡着，更不容易被人看见。
　　许振华拼命把屁股往下放低重心，同时用双脚蹬地面企图阻止自己被拖走，但害怕减
低他的力气，柯扬彬死拖活拖还是把他带到树丛边。
　　“别叫、别叫啊。”柯扬彬有点慌，他不知道许振华为什么要抵抗，他用力抱住许振
华躲在老树干与杜鹃树丛之间的窄小空间，直到许振华安静下来不再挣扎，“放心，主人
，这次贱奴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的。”
　　柯扬彬的右腿勾住许振华的右腿，左腿卡在中间，迫使他张开双腿，手掌这次直接从
裤头伸入抚摸性器，爱抚的快感与之前阴影带来的害怕使许振华膝盖发软，一边摇头一边
不由得靠上柯扬彬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又逐渐勃起了。明明心理如此抗拒，为什么身体却......
　　他好不容易稍微拉下按住嘴巴的手，努力使声音听起来镇定，“住手......我不喜欢
这样......你老说自己是狗奴，不听主人话的奴，我才不要......你滚......”
　　“不要抛弃我，主人，我一定能让你舒服。”柯扬彬从小侧背包里拿出之前给许振华
用过的自慰杯，“主人之前好喜欢这个，对吧？”
　　许振华脸色大变，又激烈反抗起来，柯扬彬不得不丢下自慰杯，使尽全力抱住他，用
不明白的语气恳求道：“别动，主人别动，这次我不会弄伤你，我保证......”
　　“滚......”许振华想尽办法呐喊，却被手掌挡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我讨厌
你......”
　　柯扬彬把他压在地上，坐上他的腹部，使劲按住他的嘴和一只手。柯扬彬用上身体的
重量，许振华更是扯不开压制的手，只能先放弃挣扎，瘫在地上喘气。
　　“为什么......讨厌我......”柯扬彬的声音很茫然，“我们不是过了那么多愉快的
时光吗？你不是喜欢我坐在你上面，主动服侍你吗？”
　　许振华确实说过，因为那样比较轻松，他与柯扬彬做爱只是追求泄欲的快感，能省力
当然更好。
　　“你比较喜欢那个穷酸鬼吗？他哪一点好？因为他长得高吗？我还在成长，以后一定
会比他高的......不然，我找人去打断他的腿？”柯扬彬嫉妒的声音喃喃自语，末了还笑
了起来。
　　渐弱的光线早被浓密的树叶挡在外面，在阴森的树荫下，许振华看不清楚柯扬彬的表
情，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说笑，但已足以让许振华毛骨悚然。
　　许振华努力移开压住他嘴巴的手，镇定地说：“我讨厌你，不代表喜欢他。”他不能
让柯扬彬深信他是因为爱陈英志才离开，于是笃定地说：“我就是不喜欢你。”
　　柯扬彬沉默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腻了。”许振华竭力稳住语气，保持冷淡。
　　柯扬彬急忙说：“我能让你爽，就像之前那样......还是你想玩别种道具？你告诉我
，我马上买！尿道棒？贞操带？电击？”
　　“我就是腻了你那变态的游戏！”许振华转动身体，同时使进吃奶的力气抬起髋部，
想扳倒坐在他下腹部的柯扬彬。
　　柯扬彬重心不稳跌向左方，许振华连滚带爬从另一边逃走，柯扬彬立时追上去。大部
分的天空已经转为深蓝色，公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许振华本想逃向路人求救，可是怕路
人会带他报警，今天好不容易好像说服母亲别看他那么紧，要是被父母知道他偷跑出来还
遇到危险，说不定母亲会干脆待在家里看住他。
　　可是发软的双腿无法支撑到逃出公园，许振华先抱住一根路灯柱，转身警戒般地瞪着
老树下的暗处，顺便给急跳的心脏与发抖的四肢镇定的时间。至少这里有灯光，两人在灯
光下拉扯很显眼，他希望柯扬彬会怕，不至于做出太夸张的举动。
　　柯扬彬的色胆确实没那么大，他一看到许振华跑出这一大片树荫，就不敢再追过去了
，只能不甘心地咬著嘴唇，看着满脸害怕的许振华跌跌撞撞跑向人多的地方，离开公园。
　　跑回社区的路上，许振华赶紧拍掉头发和身上的沙土与草屑，要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还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弄了半天。回到家中关上门之后，他才真正放下心，接下来赶紧换下
衣服，把全身从头到尾都洗了好几遍，然后回到房间锁上门，像躲避可怕的鬼怪一样把自
己紧紧包裹在棉被里，无声哭着。
　　好想见陈英志。好想被陈英志温柔地抱着－－
　　一边哭，他一边想到柯扬彬说要找人打断陈英志的腿，心里慌张起来。他不知道柯扬
彬都认识些什么人，不过柯扬彬既然认识开酒吧的人，说不定可以借用他们的保镖......
　　他像怕被发现似地冲出被窝下床拿手机，再迅速缩回被子里打电话给陈英志。当然，
这通电话陈英志依然没接，他只好急忙传讯息。
　　‘Eiji，不要出门。’‘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会有危险。有人要打你。’
　　讯息很快已读，至少陈英志看到了，许振华稍微放了心，看着在黑暗被窝中发亮的手
机画面，又哭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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