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治水按:这一次更新比较长,是因为中间的剧情是连着的不好斩断,而且中间基本上
只是原著剧情的补漏,算是治水的私心吧。长路将尽,感谢各位道友的一路支持。
九安山逼宫事变后,金陵一时寂然无声,所以太子赶在梁帝寿辰前迎娶太子妃,名门之后
柳氏了,算是为这金陵近夏总算带了几分活力。
太子妃柳氏生于名门,乃是世家之后,知书达礼,温婉明理,与太子几个侧室相处和睦,
太子忙于国事,她便将东宫内务管理地井井有条,心胸气量果然格外与他人不同,否则也
不会得到静贵妃赏爱,提为东宫正室人选,她早在闺阁之内便隐约听得夫君前程尽是梅长
苏铺展,又在静贵妃处听得梅长苏助太子平九安山之乱始末,不由得对那梅长苏十分尊敬
。
柳氏那大度宽容,太子待之甚厚,夫妻相处亦甚和睦,而太子也是有心,曾一度引梅长苏
与柳氏相见,柳氏匆匆一瞥,只见梅长苏是三十岁左右秀士,虽是瘦骨嶙峋、神清气雅,
说是布衣之身,却与她昔日所见父兄来往之人更有三分金玉贵气。随后她坐于帷幕之内,
听得帘外夫婿与梅长苏闲谈,她自幼饱读诗书,如何不知负羁、山涛妻故事,故虽然当日
只留一刻听得二人闲谈诗画之道,亦甚留心,深以为名不虚传,此人才情更甚柳氏一门诸
人,更生敬重之心,以为有此等麒麟之才辅佐夫君,天下定然无忧,故并不过问。
且静贵妃知道东宫忙于政务,倒常召见太子妃,这婆媳二人都是雅好清静,喜爱读书之人
,在芷萝宫反而有许多体己话好说,故虽然宫中岁月向是如此,柳氏既然进宫,自有应对
之道,在此按下不提。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梁帝寿辰逐渐接近时,宫中之人纷纷动了起来,一日柳氏依例进宫请
安,行走时见宫人们来来回回奔波,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半晌。
梁帝寿辰,毕竟是大事,方得如此劳师动众罢,她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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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朝堂之上,你真的撑得住吗”
“你怎么对我没信心起来了?”梅长苏正在画画,梅长苏近来精神很好,作画的时间也比
以往长了约三刻,不过今日梅长苏笔下的梅林盛开,铁枝傲骨,寒蕊冰心,格外精神。
蔺晨摸著鼻子:“………….早点休息,别太紧张了。”
梅长苏放下了笔,转头看在旁边歪著头打量画的蔺晨:“蔺晨,你以为我会紧张?”
“我晓得你已经胜券在握,但仍是莫要过于激动,损伤元气。”蔺晨挑着眉头,看梅长苏
的样子。人生实在不可思议,梅长苏近来虽然还是躯瘦体弱,走不得几步熬不得辛苦,但
现今双眸明亮如星,完全不似风烛残年、命在旦夕之人,不由得暗叹,萧景琰毕竟有本事
,将梅长苏的求生意志整个激起来,使他与昔日不同,看来格外精神奕奕、风采逼人。
“我不是胜券在握,但我只知道,景琰不会输。”梅长苏微笑的样子,与昔日故人,并无
二异。
只看着梅长苏神情,蔺晨便知道,天下仍是大梁天下,但九五之尊已经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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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梁帝寿辰,原是满心得意上朝接受百官朝贺时,岂料以莅阳长公主告发谢玉为起点,
堂上太子联合朝臣与宗室,名为请求,实为逼宫,欲梁帝下诏为十三年前的祁王冤死与赤
焰军被诬陷一事平反。
此事犯了梁帝大忌,不由得大怒,但无论如何他如何斥责、怒骂,终究不敌天下人之意志
,不得已被迫下旨重审此案,梁帝在此朝堂之争中败下阵去,从此一蹶不振,下诏隔日便
称病不朝,此案便由东宫萧景琰作主。
如海冤情,终于在重审之后得到昭雪,为恶者自然都依罪论处,无辜获罪者以故祁王萧景
禹为首,包括生母故宸妃林乐瑶与祈王家眷,以及天子兄故英亲王皆重入金册、配飨大梁
宗庙,当年受到株连的朝臣也一一平反,贬死者皆得补偿。
而林氏现今已无存者,东宫下令,将昔日林府设为宗祠所在,大梁一朝不亡,林氏宗祠香
烛不灭,祭奠满门屈死的英杰;当年赤焰军幸存者如卫峥、聂锋以下诸人,若有奉召还朝
者也都洗刷冤屈、官复原职。
这一番轰轰烈烈作为下来,尽管天子仍是当今天子,但天下人皆知,朝堂已经改朝换代,
新局面要开始了。
在这一连串风云流转中,梅长苏除了当日在朝堂与梁帝单独相见后,他便回到苏宅,静静
画着他那幅靖王梅林图,告别过去殚精竭虑岁月,他内心从未熄灭或的梅岭大火也随着平
淡日子逐渐消散,待到诸事底定,他这幅图也已经完成九成,只余中间始终空着的那一块
,他的心中就只有风过烟散的无尽悲凉了。
“画不得,就不要勉强了。”
这日,梅长苏看着那画,自言自语道。
外面黎纲恭敬声调中压抑不住激动:“宗主,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宗主动身。”
“稍待。”
梅长苏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微颤著伸出手,将准备多年的素衣麻服,取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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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落尽,流水东去,念吾一身,飘然四海。※(改自陇头歌辞之一)
十三年来,他一直魂牵梦萦著的就是要回到这里,如今回到这里,恍然明白他音容已改,
年纪已长,早不是过去的模样,逝者不息,去者不回,正如大江毕竟东流而去,如何能留
,只不晓得故人是否还认得他?
慢慢踏进厅堂,陪伴着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每个人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梅长苏举目望去,但见昔日光辉厅堂中,如今四周点了无数烛火,才能将桌上那数不清的
林氏宗族牌位给照明了,一块块深色木板上,用金色写了每个人的名讳,曾经是随口呼唤
的人们,如今都已经是过往的云烟,只留下这个一块小小的木板上题字,说明昔日这些人
度过了或长或短或喜或悲却嘎然而止的一生。
牌位之中,有一处盖了红布,想来是早一步来的萧景琰盖上去的,萧景琰正默默地站在他
身边,霓凰、蒙挚也陪在身后。
他跪了下去,深深拜伏在地,此刻他终于无法阻止自己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自已。
四海为家,此身是客,如今他终于回到了故乡,一见父母,此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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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一边叹气一边摇著扇子,一边叨唸道:“长苏这一去,八成又要损伤精神了。”
“人子之礼,不能不尽。”晏大夫板著脸。
梅长苏今日回林府祭奠故人,蔺晨和晏大夫早料到他回来时会是如何,早早已抓好了药,
正一人一壶在那里摇著扇子煮药。
“晏老,你说,那药草会在何处?”
这几日两人都神思不属,成日往外跑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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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从头,那日当时已经醉得七八分的蔺晨偶然发现飞流脸上贴著的玩意,忽然弹跳起来
一把攫住飞流,飞流几时“蔺哥哥”这么认真近乎恐怖的神情,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僵硬
著身体,只让蔺晨伸出爪子,小心端详他的额头。
好一会儿,蔺晨才喘出气来,开始大叫:“晏大夫,老晏,你快来看!”
晏大夫原是四仰八叉地躺着,被这催魂声催得勉力坐起身怒道:“干什么叫成这样,叫魂
哪?”
“你……..你看看……看这个……”蔺晨只管眼睛贴在飞流额头上,颤着声音道:“你看
看这个,飞流额头上这个图案!”蔺晨少有这般激动。
“不就是芷膏居的花钿吗?他贴著玩好多个了,这个有………”一边揉眼睛的晏大夫原是
没注意,但是一看之下也愣住了,立刻整个人不计形象直直爬过桌子,整个人也凑过来,
死死瞪着飞流那个图案。
飞流被这两人这样死命看着,几乎是吓哭了,只呆呆坐着,眼前两人交换着他听不懂的对
话:
“这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晏大夫按着心口,他激动程度不亚于蔺晨:“错不了,虽然有些地方画得糊了,这绝对是
‘那个’。”,他想看得清些,伸手蔺晨推到一边,只差没伸手去扯飞流的脸皮了,“‘
百年一现,一枝独秀’。”
“晏老,晏老你别推啊。”蔺晨酒已经醒了,只兴奋地急切问道,“这,这图案哪里来的
?你说什么高枝居?那是什么?哪里能见这什么居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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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号称一枝独秀,哪有那么好找的?”晏老也是有些泄气,他摸著胡须,也是百思不
解:“照理说,既然黎崇见过一枝独秀,还画在花钿上了,不应该没有啊。”
“一枝独秀号称‘茎长四吋,立于山上,临于深渊’(此语出自荀子劝学篇)咱们已经将这金陵山符合条件的山头
都翻过一次了,也没见个影子。”蔺晨多日寻不著,只是泄气地猛挥扇子,一边嘀咕道:
“这就怪了,总不会是坐在那里凭空想出来的吧?”
“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话!”晏大夫忽然一个机灵,蔺晨的嘀咕好像引起他的想法,
只模模糊糊的抓不著,急着要蔺晨再复述一次刚刚的自言自语。
蔺晨不明就里,便又说一次:“‘总不会是坐在那里凭空想出来的吧?’”
“这可能吗?”晏大夫一拍桌子,跳起来道道:“难道………..不会吧?”
“怎么了?”蔺晨见晏大夫绕了两圈,与当日见到一枝独秀的图样时一样兴奋,冲回给自
己倒了杯冷茶一灌到底,他整个弄糊涂了,“晏老,你想到什么快说啊!”
“我有个想法………飞流那张花钿图上的都是眼见为凭画出来的,那你说,‘一枝独秀’
在哪里?”
蔺晨也是聪明人,立刻“啊”一声击掌大呼:“在那里!”
“没错!”晏大夫言之凿凿:“如果萧重遐真的清楚一枝独秀的药效,说不定他真的藏在
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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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上半身时,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跟他跪在一起,原本立于背后的霓凰和蒙挚好像已
经退出林府了,整个偌大的林氏宗祠如今只剩下他与萧景琰。
萧景琰在那之前已经祭拜过故祁王与故宸妃,对于兄长与姑母他只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陪着身边这个人跪在林氏满门牌位前,萧景琰感受到的是心痛,满怀歉意、悲伤、义
愤与不甘揉合而成的心痛感觉。
为了一人之私心,为了一己之私利,如此残害忠良、断送满门性命,为恶者虽然已经伏诛
,但是作为始作俑者却还安居深宫之中,只是下诏罪己,连走进这林氏宗祠的勇气都没有
。
即使有人曾为此请求萧景琰,令其就此终老,但身为人子,萧景琰虽已经无父子之情,却
责无旁贷,只能长跪于林氏宗祠之中,乞求英灵见谅。
反倒是最是委屈、最为痛苦的那人,反倒伸手轻轻握住萧景琰的手,两人掌心相偎十指交
握:“这么多年来,只有你还信着我们,实在是鲁直之人,父亲母亲也定然知道你的委屈
。”
“我再如何委屈,如今也都过去了。”萧景琰对那人道:“可你,宁可选择隐姓埋名,终
是遗憾。”
那人眼中泪光盈然,却只微笑,那微笑里依稀带有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光芒:“梅长苏虽是
只能是无名之辈,可这一生得遇名主,知己不负,足矣,”
萧景琰握紧了那人之手,十指交握:“得君一言,亦足矣。”
十载光阴过去,红尘扰攘,岁月无情,洗刷了多少大好年华,使得昔日策马飞驰的少年郎
,如今都已不复昔日恣意潇洒;如今风收云敛,雨过天青,得见月明,方知月明如故,年
华已过,唯有这份知己之情,可鉴天地,可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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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殊,你还行吗?”
梅长苏跪了多久,萧景琰便跪了多久,但萧景琰熬得住,待到梅长苏尽心礼尽时,他一双
膝盖实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还是萧景琰搀扶著才能走几步,林氏宗祠余烟缭绕,逼得梅
长苏咳了几声。
“我,我们先在那里坐坐。”梅长苏指著宗祠后,那里有某处凉亭。
萧景琰扶著梅长苏过去坐下,这一处是他们昔日同在林府,最爱逗留的凉亭,此处离主屋
稍远,两个半大孩子在坐卧这处竹林前的凉亭上吹风,最是不受打扰。原本荒废的园林经
过修整,居然与过往相差不大,只是梅长苏与萧景琰坐了之后,自然感觉恍如隔世。
林氏洗雪冤屈,故居被立为宗祠,今日陪同前来的蒙挚和霓凰早已先离开了,列战英和苏
宅的人大概是守在林府之外,昔日人声此起彼落,没个清静时的林府安如今静如斯,只有
他们二人,因此风过竹林的声音格外清泠。
梅长苏之前跪在堂中都没注意,现在两个膝盖都疼了,饶是他硬气,只是伸手要揉,一个
人比他更快动作了。
“好生休息,等你真的好了我们再走。”萧景琰道:“你在这里坐多久,我都陪你。”
梅长苏皱眉,“可东宫那里………….”
“你去了那么几次,可曾见我不能应付?”萧景琰板起脸:“你应该对我有些信心,好歹
你也是…………”他住了口,只看着梅长苏,神情欲发正经,只没有马上说下去。
梅长苏虽然还未抽离堂中悲痛情绪,但看萧景琰古怪脸色,他不由得哼了一声:“好歹什
么?”
萧景琰正经道:“好歹你也算是萧门林氏…………唉喔!”话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
梅长苏睁圆了眼睛,又气又好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刚刚对着父亲母亲说…….”
“我自然说了。”萧景琰义正辞严道:“我说,往后小殊是我萧门林氏,请姑母姑父成全
。”
“你当真这么说啦?”梅长苏背脊往后一靠栏杆,手肘撑著下巴,好气又好笑道:“那你
有没有说,你是我林门萧氏,请我父亲母亲成全?。”
萧景琰还是那副坦荡荡的样子:“我也说了,要公平。”
“你也忒老实了。”萧景琰这个人从不讲假话,他若是这么说,方才堂中必是真是这样与
林殊父母祝祷过了,梅长苏真是哭笑不得,原本苦涩心情都让萧景琰给驱得七七八八了,
又想着若是父亲母亲真冥冥有知,听了萧景琰这番言语,不晓得是何反应?
“母亲既已经成全,我与你也有白首偕老之约,怎能欺瞒林帅与姑母?”
梅长苏笑意收敛几分,默然不语,心中暗道静姨不过是知我寿命不永,怕你伤心太过,两
人一起欺瞒于你罢了,只有萧景琰你这笨牛,被我们俩骗得团团转呢。
“小殊?”
“景琰,我们再坐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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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去英王府。”
夜深人静,梅长苏却穿戴齐整准备出门,没想到蔺晨竟然一身短衣冲进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很有些莫名其妙:“我是要与景琰一起去英王府祭拜,你去干什么?”
“老夫也要去。”没想到晏大夫居然也是将袖子卷起来,跟着进来。
“晏老你也要去英王府?”梅长苏有些愕然,“今日不过假借祭奠之名,送回青龙子与白
玉蛟,你们跟着是为何?”
“老夫要做最后确认,确定白玉蛟能野放了。”
“那你呢?”
“我看…………我就看看花草不行吗?”
梅长苏直觉有异,可是蔺晨和晏大夫意甚坚决,也只好派了另外一辆马车让二人乘坐。
已故英王府作为天子之兄,其府邸规模甚是宏伟,但是英王在世时一无妃妾,二无子女,
故将部分厢房都裁撤了,府中园林后接金陵大湖,其花木园林景观当年是金陵亲贵中最盛
者,只是欲观赏园林盛景者不论贵贱,都只能依英王府开放时日入府观赏,倒也省了府中
主人应酬之事。
萧景琰自洗雪冤案后,便立即去了封条和各门大锁,清理门面,将匾额洗净,还英王府昔
日气象。但府门之内,一来其主仍在,二来为了要让白玉蛟与青龙子在里面自在活动等待
英王带走,故只将中央厅堂派列战英领少数亲兵清扫了,供上牌位,其他一草一木都不敢
擅动。
一进英王府,蔺晨和晏大夫就抱着装着白玉蛟的篓子,借口要去找个好地方放著跑掉了,
梅长苏倒也不阻拦,只与萧景琰携手进了英王府的大厅。
英王府正厅正中央案上,上面偌大牌位立起,上面写着“故大梁英亲王萧氏讳远之灵位”
,不点香烛,而是供奉了鲜花。
梅长苏捧著一块牌位,珍而重之放在英王牌位前,牌位规格与英王相似,只是略略小了一
点,上面题字:
故太傅黎氏讳崇之灵位
这是周玄清那一封信中最末委托梅长苏做的最后一件事:
“黎崇愚鲁,一心教育后进,别无其他。将来事成,千山路远,无须惊动逝者,日后求一
牌位,立于故人府中,其心足矣。”
这段文字,与周玄清笔迹全然不同,是何人加上不言可喻。
因英王实在人间,两人不点香,不烧纸,只双双跪下磕头,祝祷半晌后,才缓缓起身。梅
长苏又将原本英王给的黑貂裘折叠好恭敬放在牌位下的小案,将那枚黄玉蝉从系带上取下
,置于貂裘之上,二物如今物归原主,愿能慰故人之心。
两人出了厅门,梅长苏与萧景琰携手望去,只见一片清寂,偶尔能听到蔺晨和飞流之声,
飞流喜欢各式各样的花,来到英王府应该很开心,听得他频频惊呼的声音。
“飞流好像很喜欢伯父。”
“我想舅舅一定也喜欢他。”梅长苏进到英王府,好似又变回那个小孩子,有些不满抱怨
道:“舅舅见了你,见了飞流,就是不愿意见我,实在偏心。”
萧景琰知道梅长苏不过说说罢了,只笑着道:“你看,这就是我们昔日躲在这里画画的地
方,现在咱们俩已经窝不下了。”
梅长苏指著前面一处,“记得当时在府中,太傅和舅舅就常在那里聊天,我们也常在那里
午睡,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真到昔日英王与黎崇闲坐之处,那里原有一个横有三尺宽的花架,上面攀了满满的藤
枝可遮阳,季节到时会垂下条条开了紫花的枝条,原是园中盛景之一。
这用两端石柱撑著,分作数节弯弯曲曲有数十尺长,花架上养了藤花,下面单侧立了长条
石凳,石凳旁是铺石板的小路,这小路原是要通到后面还有一个莲花大池,池中还立了一
个水中凉亭,可赏四时莲景,金陵富贵人家多有一个,反倒是这藤花架是英王自己设的,
十分独特。
昔日林殊和萧景琰也喜欢这花架下,或卧在石凳其上午睡,靠坐在石柱旁读书,如今石凳
下尽是落叶,花架上的藤枝虽还有绿叶,藤枝却是瘦了许多,于是月光透过缝隙,落在两
人坐着的身影,形成斑驳倒影。
“以前,黎太傅最喜欢在这里作画了。
“若是当年没有赤焰一案,舅舅与老师必然能在府中携手终老罢。”只可惜赤焰一案,黎
崇溘然长逝,英王飘然无踪,昔日两人携手大笑之情,终究也只能是故人怀念之景了。
闲谈半晌,梅长苏转眼望向远处,踌躇半晌,还是怅然道:“景琰,我不能瞒你,我久病
难愈,与你相守虽是我的私心,终究…………恐怕会要误了你的一生。”不是恐怕,是一
定会,但是梅长苏实在没有勇气,说得那么明白。
萧景琰没有领悟梅长苏言外之意,只坚定道:“久病就静养,我相信上天定不辜负善人,
也休说那什么耽误之语。你若不是为林府,为我,自可做你的江左盟主,又何以熬得如此
?”
萧景琰挪了几挪,与梅长苏只有尺寸之遥,伸手托起梅长苏瘦削下巴:““不若这样吧,
你误我一生,那我也误你一世,咱俩就算扯平了。”
咱俩就算扯平了。
昔日林殊依稀仿佛,听得黎崇对英王如此笑语,当时天真,如今听得对面此人此语,梅长
苏内心触动,星眸低垂,嘴唇微启,主动靠过来与那人双唇相贴,久久方离。
罢了,终究看不开,放不下,斩不断,赌一世之聪明灵慧,换得一时短暂相守,梅长苏灵
慧聪颖,如今方知世间最难者,不过如此。
不为风吹雨打,不是霜浸雪落,不为雷鸣电闪,非关天崩地裂。
苍穹为上,后土为下,天地至难,黯然消魂者,为别而已矣。
可此时此刻梅长苏依靠在萧景琰怀里,只觉此生孤冷寂寞,一时都消。
※※※※※※
“你本来要趁著秋高气爽的时候甩袖子走人,说要将天下的美景赏尽了,现在你说不走,
是确定不走了?”
梅长苏淡然道:“不走了。”
大梁在当年祁王试图改良而未果之后,政务腐坏军备废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近一年来萧
景琰虽大力整饬,略有好转,但数十年的积弱,又岂能在朝夕之间治好。(※小说原文)
但梅长苏既然决心留在金陵,自然全心协助萧景琰振衰起蔽,幸好他这段时间身体好了许
多,萧景琰又让太医院呈上蔺晨与晏大夫要的许多药草,供梅长苏疗养身体,梅长苏气色
一日好过一日,蔺晨与晏大夫便没有阻着他。
萧景琰与梅长苏关系非同一般,只是梅长苏身体孱弱,故那萧景琰爱惜呵护之余甚于以往
,此般珍重之情,令梅长苏昔日宛如半枯老梅的衰弱病躯,近日仿佛得了滋润般,恢复了
三分生气,虽离开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只看梅长苏行走言谈,连蔺晨几乎都要忘记
梅长苏寿命不长的问题。
蔺晨乐呵呵道:“这倒也无妨,我看这萧景琰真是个福星,他这样陪着你,你的脉象欲发
好了,我还要留一阵子,再观察一下,不过这样下去,别说半年,撑个一两年我看都有可
能啊。”
比起蔺晨喜孜孜的样子,晏大夫比较保守,但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样子,脸上最近也也带点
笑意。
这日梅长苏让蔺晨把脉之后,便要外出,说是户部相邀会面,他顺便请托蔺晨,说是要瑯
琊阁派人往北去探些事情。
“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蔺晨已经把苏宅当自家在待,他房中到处摊开了一堆
乱七八糟的医书,本来要继续看自己的书,听到梅长苏之语,抬头奇怪道:“难道你闻到
什么阴谋味儿了?”
“倒也不是,只是有点放心不下。”
梅长苏跟蔺晨说了当日草原欲袭一事,当时英王也提意他留心外域探子陡然发难一事,无
奈梅长苏这阵子变故太多,这两日想起欲要安排,但江左盟在赤焰案后,部分的人选择回
到军中,故在金陵的人手便少了,其主根基在南方,欲调派人手来回耗费时日,不如令瑯
琊阁先做探听更快捷。
事关自家生意,蔺晨自是狮子大开口,梅长苏讨价还价,等议定了,但梅长苏倒是想起另
外一事:“你们偷进英王府倒也无妨,但不要挖采得太过了。舅舅虽非量窄之人,可你们
若挖秃了英王府,终就是说不过去。”英王府目前尚未做整理,不想有两人成日当它是宝
窟,三天两头钻进去寻宝,原本说要走的人都舍不得走了。
蔺晨露出一脸“啊你知道啦”的表情,但是倒没什么愧疚表情:“你知道的,英王府是看
似衰败,但是里面到处都是宝啊,许多我需要的药草那里其实都有,比起太医院都好,我
保证,只采一点点,就一点点。”他伸手,比出“一点点”的样子。
“也不要半夜翻墙,免得引来好奇之人。”蔺晨老是说翻墙就翻墙,这可是金陵城内,江
湖中人过于恣意,还是会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蔺晨挺胸道:“别担心,我们是堂而皇之的进去的。”
梅长苏素知蔺晨做事风格,虽然大剌剌的,却极心细,故也不多问了。
※※※※※※
只无论是算无遗策的梅长苏,还是洞察天下的蔺晨,此时此刻都没有想到,仅仅就在两天
之后,数封加急快报星夜入京,如同一道道霹雳般,瞬间炸响了大梁帝都的天空。(小说
原文)
大渝、东海、北燕、夜秦同时来犯,大梁一日之间,竟成四面楚歌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