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绍翊愣了下,扭了扭身子,像条毛虫一样蠕动着往江成瑾那儿凑近了点,小小声唤他:
“江成瑾?喂?小师弟?”
其实这种时候用传音入耳的是最安全的选择,不过谢绍翊的丹田处还疼得要死,现在是打
死也不敢妄动真气了。
江成瑾依然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似是无所知觉。
谢绍翊不死心,艰难地用勉强还能活动的膝盖顶了顶江成瑾,只是顶了半天,江成瑾被他
顶得翻过来又滚过去,却仍是毫无反应。
他只好扭著身体,将脑袋贴上江成瑾还沾著血迹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
江成瑾身上有股浅淡的香气,不是常见的白檀、兰芷一类的花木香,反而像是某种清爽的
草叶气味,闻著很舒服,偏偏此时却混著股刺鼻的血腥味,又香又腥地钻进谢绍翊的鼻腔
,恶心得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太多了,他几乎是将整颗头埋进了江成瑾怀里,但听了半天,却听不
到心跳。
谢绍翊咬著下唇,觉得被綑在背后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凉了起来。
他想了想,蠕动着移动到江成瑾背后,背过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将被固定在背后
的手指贴上江成瑾的脉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忍着钻心的疼痛,抽出一缕微小的真气探了
进去。他不会把脉,但探探心脉的情况还是做得到的。
“哎,你别瞎忙了,他没救了。”旁边突然传来个声音,听着还有点熟悉。谢绍翊歪著脖
子看过去,居然是俞铭彦。
谢绍翊跟俞铭彦打从初识就不对盘,而且结下的梁子还不小,上回在市集被打伤的帐都还
没算清呢,这会儿看到他也被掳来了,一点都不觉得亲切,只觉得烦。
翻了个白眼,谢绍翊压根懒得搭理俞铭彦,也没回话,兀自继续察看江成瑾心脉的情况,
心里则默默问问候了一遍俞铭彦的祖宗十八代。
平日里嘴巴烂欠教训就算了,这种时候还在说风凉话,没道德,什么叫没救了?你才没救
,你整个门派都没救!
——谢绍翊这时倒是忘了他平日里收获的评价,也经常是嘴巴烂欠教训。
俞铭彦见他不理自己,啧了一声,像是想发火,又勉强压了压火气,低声道:“我比你早
醒来,躲在旁边装睡的时候,偷看到那个女人摸了你家师弟的脖子一把,就跟旁边的男人
说摸不到脉搏,好像是死了。我想那女人没理由说谎,所以大概是真的……你听我的,不
要白费功夫,保留点体力救自己,不然就干脆祈祷哪路神仙显灵救救你师弟。那些人不知
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根本来不及救他的,你看看你连手上的绳子都挣不开......”
谢绍翊怒目瞪着俞铭彦,很想不管不顾地啐他一脸。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除了愚蠢
嘴巴贱外,还话多得令人生厌?
顾忌著行踪未明的敌人,他只能压抑著嗓子吼了一声“闭嘴”,吼完之后,心下却是一片
冰凉。
因为谢绍翊其实知道俞铭彦讲的是实话。大实话。
他隐约感觉得出来江成瑾的心脉非常微弱,几乎到了不全神贯注就要探不到的程度,而且
还有越来越衰弱的趋势,一如风中残烛,稍不留神就会熄灭。想要救回来,除非大罗天仙
再世。可是这世上哪来的大罗天仙?
谢绍翊忍着几乎让他晕厥过去的剧痛,试图多灌注一些真气到江成瑾的经脉间,想着最起
码要护住他的心脉,能拖上一点时间是一点,要是能熬到小师叔他们来救人,李师伯或许
有办法。
但他却无奈地发现,传出去的真气就像泥牛入海,一入经脉,便迅速消失无踪。这还能怎
么救人?
谢绍翊指尖的冷意蔓延到了脊背。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自己的师弟在
眼前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他们被关在一间宽大的房间内,周围连同他和江成瑾、俞铭彦,还
横七竖八地躺了五个人。房间里头没有灯火,采光也不好,显得格外昏暗,好在谢绍翊的
目力极佳,能看清这房间里有床有桌有椅,还有个垒满书的书架和衣橱,从偏秀气的式样
上来看像个女子的房间,只是家俱上积著厚厚一层灰尘,似乎是好一阵子未曾有人使用过
。
这房间唯一的窗在北面的高墙上,离地起码三个人高,还是个小气窗,小得只有垂髫小儿
能钻过去,以他们的身材和现在的身体状况,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外头的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射进来,穿过在空中翩飞的尘屑,显得灰濛濛的,沉郁得一
如谢绍翊此刻的心情。
他茫然地想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是江成瑾呢?
像江成瑾这种难搞得要命的人,就算自己送上门,老天爷都该嫌麻烦才是,自然是要长命
百岁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呢?
谢绍翊虽然嘴巴上常说不喜欢江成瑾,平日里也老是动不动就跟江成瑾拌拌嘴、给他找点
麻烦,但说实在话,并没有真的多讨厌对方,更没想过江成瑾会在如此年轻之时,就要这
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客死异乡,还是这么小的年纪,那该是多残忍的事。
他小时候听老一辈的说过,那些死在异乡的游子,尤其是尸骨回不了故乡的,都是特别特
别可怜的人。
尸骨运不回故乡,他们便会因为不熟悉环境,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寻不得根,便投不了
胎。要嘛七七四十九天后在迷茫中烟消云散,要嘛最后找对了路,却错过了投胎的时间,
导致下辈子无法投胎成人。
谢绍翊觉得,江成瑾对盘门港不熟,又不是特别聪明,要是死在这里,一定找不到回梅花
岭的路。
于是他被激起了倔脾气,白著脸,一边自虐般地继续向江成瑾的心脉输送内力,任由涌出
的鲜血沿着唇角蜿蜒流到地上,尖锐的疼痛遍及全身,直到将身体蜷缩成一小球都无法抑
制住,脑子越来越沉几乎要晕过去,却又咬著舌头试图保持一丝清明,一边稀哩糊涂地胡
乱想着。
想着在前往盘门港的船上时,他们一干师兄弟破门而入,却没能吵醒江成瑾,而船行至盘
门港时,江成瑾给小师叔抱下船,一路昏睡,就连客栈里的争执喧闹都没能吵醒他;想着
刚刚贴在江成瑾心口时,满鼻腔乱窜的血腥味和清爽的草叶香;想着他们以前那么多次的
针锋相对,想着小时候听老人家说的,客死异乡的游子回不了家的故事。
而俞铭彦这个烦人的家伙安静了一会儿后,竟然又不知死活地开始继续叨念,聒噪得像是
这辈子都没讲过话。
“虽然我们之前有些过节,但现在再怎么样也算是栓在同一根绳子上了,我也不能就这样
看着你找死,那样良心过不去。你听我一句劝,你真救不了你师弟的,这种情况他就连想
留个全尸都很难,除非你将他缩小到可以让你随身揣著,否则你看看自己的状况,是能把
他藏到哪里去?还不如现在就点把火烧烧干净,也省得死后还不安生,还要继续受人折磨
......”
“……你说什么?”因为疼痛,谢绍翊整个人都糊涂了,反应变得极其迟钝,而且俞铭彦
的废话实在太多,他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慢了三拍子才猛然抬起头,眼神一下子变得极
亮,像是两簇烧得正旺的火苗。
俞铭彦被他那眼神盯得有些毛,唠叨个没完的气势一下萎了下去,小声问:“呃……哪句
?你听我劝?我们拴在同一根绳子上?死无全尸?烧一烧?”
谢绍翊摇摇头,也没理会俞铭彦的胡说八道,艰难地膝行移动到江成瑾脸旁,弯下腰贴近
他耳边,以耳语般的音量快速道:“江成瑾,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不管听不听得到都给我
听着了,你快变成原形,我才能把你藏起来,就算......就算你真撑不下去了,我也能带
你回家,快点,知道了吗?”
江成瑾还是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听不听得见。
谢绍翊心急如焚,他耳聪目明,一直听见外头一直隐隐约约有脚步声,来来去去的,也不
知道哪个的主人会突然开门进来,不由得略略提高声音道:“听话,快点,你还想不想活
了?想想小师叔,你要是不在了,他该有多伤心?小师叔,我说唐璃,他不是最疼你的吗
?难道你舍得让他难过?”
听见唐璃二字,江成瑾的肩膀竟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下,像是对这名字有所反应。要不是谢
绍翊靠得极近,说不定就忽略掉了。
谢绍翊愣了下,瞬间涌上一股狂喜。“喂,听到我的话了吗?听到的话还不快点变回原形
!你舍得留唐璃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吗?不怕他哭瞎了眼吗?”
江成瑾明显地抖了一下,皱起眉头,脸上渐渐显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来。谢绍翊隔着段距
离,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高热,像是有把火要从体内将他整个人烧化了一般。
‘快点!再快点!’谢绍翊心脏狂跳,一边留意著外头的动静,一边鼓励江成瑾:“难受
的话想想唐璃,想想他有多疼你,熬过去就好了,快点!牙一咬就过去了!”
江成瑾口中开始溢出轻微的呻吟,整个人缩成一团抖个不停,不晓得为什么,看上去好像
比半刻钟前小了一圈,身上漫出浅浅的光晕。
谢绍翊片刻不停地在一旁催促他,还每句话都要提到唐璃两个字。
俞铭彦已经看傻了眼,完全反应不过来这戏唱的是哪出,眼睁睁地看着江成瑾在痛苦的呻
吟中不断缩小,像是烧化的蜡块般变化著型体,直到融成一团面目模糊的光晕。
片刻后,光晕散去,散落一地的带血衣物和麻绳里,只剩下一只纯白的,仅有成人两个掌
心合起来那么大的小狐狸。
白狐狸一动也不动地趴在衣服上,和身体一样长的的蓬松尾巴无精打采地卷在身旁,恹恹
的一点活力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个没有生命力的破布娃娃。
谢绍翊这才停止了催促,吸吸鼻子,轻声说了一句“算你听话”,接着连忙手脚并用,又
蹭又扭又拽的,整个人像长了蝨子一样左摇右摆了半天,忙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折起
小狐狸的尾巴,将牠塞进了袖子的暗袋里。
好在狐狸的身量极小,加上谢绍翊今天穿的是广袖衣袍,虽然给綑成条毛虫,但眼下衣衫
凌乱,衣袍的间隙还算大,塞了只小狐狸尚且看不出什么异状。
俞铭彦这才会过意来,瞪大了眼睛,抖着声音问:“你师弟……不是人,是妖?他是梅花
岭传说中的那个妖族弟子?”
谢绍翊累得喘了口气,偏过头,瞇起眼。“......是又怎么样?”
俞铭彦清晰地在那张清秀的脸蛋上看到了“敢多说一个字老子就剐了你”的意思,沉默半
晌,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期间还摔了两次。
谢绍翊冷眼看着他,一点都不想问这个看了就讨厌的人到底在干嘛。
就见俞铭彦虽然双手双脚被麻绳綑绑住,还是颇有毅力地,歪歪扭扭地跳到江成瑾的那堆
衣服和绳子旁,用脚尖钩住了,边跳边将那堆衣服拽到了唯一的窗口下,然后以一个不逊
於戏班子的柔软动作弯下腰,用嘴叼起其中一件沾著血的上衣,按在墙上蹭了蹭。
“你干嘛?”谢绍翊难忍好奇,还是问了出口,拿看着神经病的眼神看俞铭彦。
“这还用问,当然是拿血迹蘸墙啊。”俞铭彦吐掉衣服,呸了一口。“平白少掉一个人,
你当那些贼人是吃素的,难道不掘地三尺找人?你就不怕他们掘到你身上来?”
说著说著,又弯下腰去检视那堆衣服,研究了半天,末了才扭曲著五官,叼起雪白的里衣
,同样按在墙上蹭了蹭。
那画面有些清奇,无法久观。谢绍翊顿了顿,再次问道:“这又是干嘛?”
俞铭彦呸呸吐了两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跑进了嘴巴里。“还要蘸点狐狸毛上去。那窗口那
么小,身量正常的人敲碎全身的骨头都不一定过得去,让他们相信你师弟变成只狐狸逃走
,比较能取信于人。不然你以为我喜欢舔男人的里衣吗?”
谢绍翊回了他一声冷笑。
几句话的功夫,俞铭彦又去拖来了桌边的椅子,费了老大劲儿才将它挪到墙边去。整个布
置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拿椅子垫脚,然后攀著墙从窗口逃了出去,不小心在墙上留下了血
迹,还有几根狐狸毛。
做完这些,俞铭彦像是筋疲力竭了,碰地一声摔在地上,拿最后一点体力从墙边慢吞吞地
爬回原本待的地方,就彻底蔫了。
“......谢了。”虽然俞铭彦那些像是帮忙的举动让谢绍翊对他略有改观,但因着过去发
生的事情,他仍是不喜欢这个人,就连道谢的口吻也显得生硬。“倒是你做起这些事,还
挺熟练的嘛?”
道谢归道谢,谢绍翊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出言嘲讽俞铭彦的机会。
俞铭彦趴在地上拱了两下,像是想表达耸肩的动作。“小时候调皮捣蛋,闯祸的事情没少
干,为了少挨点打,这类掩人耳目的技俩总得学着些。”
“很专业,看来挺有慧根的。”谢绍翊一个不小心,又让嘲讽从嘴里溜了出来。
“承让承让。”
“......你是谁?该不是披着俞铭彦皮的别人吧?”俞铭彦对嘲讽的反应让谢绍翊瞬间戒
备了起来。
之前的俞铭彦就像条见人就咬的疯狗,这会儿倒突然心平气和了起来,连吃两回嘲讽仍是
不嗔不怒,简直跟换了个芯子似的,怎能让人不心生疑窦。
俞铭彦涨红了脸。“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再拿那眼神瞧我,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
谢绍翊平淡地喔了一声,这人这下又正常了,装什么装啊。
俞铭彦气死了,咬著牙转过头不去看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恶狠狠地道:“身上弄点血去
!味道不盖住,怕人不知道你揣了只狐狸是不是!”
谢绍翊啧了一声,觉得俞铭彦麻烦死了,刚对他和颜悦色点,就开始没事找事。“哪来的
狐狸味?你是狗吗?”
“那个女人的鼻子特别厉害,就是说你师弟好像死了的那个。”俞铭彦还是背对着谢绍翊
,语气却正经了起来。“你那时候大概还没醒,所以不知道,把我们塞进袋子前,那女人
把我们挨个闻了一遍,说‘行了,记得味道就跑不掉了。’”
“……所以那女人是狗吗?”谢绍翊想像了一下被个女人贴在身上闻啊闻的画面,觉得有
些作呕。
俞铭彦没理他。“她好像还特别喜欢你师弟,说了好几回‘闻起来味道真好,光靠味道就
能让人发情了’。我不知道那女人是何方神圣,但她显然盯上你师弟了,小心点总是好的
。”
谢绍翊点点头,叹了口气暗自运劲,还得小心拿捏力度,就怕一个不留神,将自己给生生
疼晕了过去。
尖锐的疼痛很快席卷全身,谢绍翊也没忍着,哗的一口血就吐在衣襟前,还细心地溅了不
少在藏着小狐狸的那只袖子上。
他舔舔嘴角,默默探查了一下袖子里的江成瑾。小狐狸的身体还有些发烫,隔着软呼呼的
皮毛,依稀能感觉到微小的心跳,虽然弱,却比之前还是人形时清晰了许多。
谢绍翊这才松了口气。小时候因为处处江成瑾作对的缘故,秉持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信
念,他特地去翻了些和妖族相关的典籍。其中一本书上记载着:当妖族受到重创时,从人
类转回原形会非常艰难,而且极度痛苦,但如果能忍住,伤势对身体的消耗便会小很多,
相当也更容易保住性命。
这会儿情急之下,这则平日没什么用的知识,竟是派上了用场。
幸好和江成瑾一起被绑来的,是知道他真面目的自己。谢绍翊默默地想,要是换成其他师
兄弟姐妹,江成瑾这条小命可能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的心头松了些,心情也好了些,看俞铭彦总算没那么碍眼了。只是望着还背对着自己的
俞铭彦,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真没被换了芯子?跟你好好讲话总让我觉得非常的不习惯
。”
俞铭彦太热心了,热心得总让他感觉不太踏实。
“没、有、换!再问跟你翻脸了!”俞铭彦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是从牙缝蹦出来的。
谢绍翊耸耸肩,只好转而说服自己,大概俞铭彦这个人本来就比较奇怪。
不过谢绍翊这厢还在思索,那厢俞铭彦却突然转过半边脸,用一种听着凶恶,细细一品却
又几乎称得上是羞涩的语气问:“那个......你师弟,梅花岭开派以来唯一的妖族弟子,
真的是这一代最强的吗?身怀两种功法?十五岁起在门派内就无人能敌?”
“......问这干嘛?”谢绍翊不想回答这种不知道哪听来的市井传闻。
“不能说喔?真这么厉害?”俞铭彦这下整张脸都转过来了,于是谢绍翊在他的脸上,看
到了无法掩饰的崇拜和兴奋之色。
......搞什么鬼。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突然变得客气到恶心的程度吧?谢绍翊觉得
背脊有点毛毛的。
他还没来得及出言相讥,突然面色一凛,俞铭彦也几乎同时闭上嘴,敛了探问之色。两人
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肯定的神情--有人朝这里来了。
两个平日互看不顺眼的人,这时倒是格外地有默契,不需言语,立刻同时躺下装死。
下一刻,随着被人砰的一声大力推开的房门,女性娇柔又甜腻的嗓音响起,带着股显而易
见的雀跃,轻快得像是在哼唱农村姑娘会情郎的小调。
“干活了干活了~来割人头啦~美丽的人头我来啦~”
***
魏海图正思考着唐璃的推论。
八个人因为不能使用内力而被俘,听起来很合理,也似乎是能解释眼下这状况的推论。但
细思之下,这背后的暗示就让人冷汗直流了——那表示无法使用内力的,不只是梅花岭,
连天剑门也一样。
魏海图回忆了一下,发现到目前为止,他确实还没见过天剑门的人使用武功,毕竟盘门港
乍看之下安平富乐,看不出危机四伏的征兆,且群龙会前夕,众家门派多半倾向于在旅途
劳顿之余尽可能地保存实力,所以压根也没什么用得上武功的地方。
以天剑门贫乏的情报手段,魏海图更愿意相信他们和梅花岭一样,在不知不觉就中了套,
而且只怕他们到现在还不晓得这回事。
能同时让两大门派的所有人都中毒——现在姑且称之为中毒——这组织的势力,在盘门港
该渗透得有多深入?
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在到达盘门港之前,就已经被盯上了?唐璃在船上原因不明的昏厥,
和这个屠龙派有关系吗?
魏海图脑中飞快地转过各种想法,越想心越沉,看看一旁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穆褐衣瞧的唐
璃,正想拉着他讨论一下,温凊寒已经半拖半拉着李无芳,足下不歇地狂奔回来了。
李无芳背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被拽著跑,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由于温凊寒找到他时,
像只八哥般不断重复“师父您可千万别用内力,也千万不要用轻功”,翻来覆去唠叨了十
来遍,听得他耳朵都快长茧了,只好跟着迈开两条腿狂奔,边跑边在心里大骂自己的逆徒
,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自顾自跑得飞快还不懂得帮忙背一下药箱!
“掌、掌门师伯,我将师……师父带、带回来了!”温凊寒扶著膝盖粗喘着气,只觉得肺
都要烧起来了。打从学武有成以来,他就没再单凭著两条肉腿跑过步,这回憋足了劲跑了
小半个盘门港,来回一趟已是让他气息不稳,两股打颤。
李无芳连话都说不上来,放下药箱后气得在自己不成材的大弟子后脑刮了一巴掌,犹不解
气,再刮了一掌,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问魏海图:“......现在是怎样?什么事这、这么
急?”
魏海图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喘口气,接着示意弟子们撩开穆褐衣几人的衣服。李无芳见到
他们腹部上的那团东西,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李无芳蹲在穆褐衣身旁,探了探他的脉象,再查看了他的眼皮和舌头,接着拉起他的手脚
看了半天,这才慢悠悠地唔了一声,对着温凊寒勾勾手指,刚刚被拍得脑门生疼的白骨苑
大弟子连忙从药箱里捧出一套银针。
“顺便将未字号的那几瓶都拿给我。”李无芳头也不抬地接过银针,又吩咐了一句。
他抽出三根足足有五吋长的银针,在温凊寒递来的几个漆黑的药瓶里各抹了一圈,针尖便
蘸上了妖异的紫色,泛著一看就让人发毛的点点寒光。李无芳吸了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动作将三根针直直插进了穆褐衣的丹田,只留下约半吋长的针头在肚皮外。
昏迷中的穆褐衣突然蜷缩起来,四肢细细地颤抖著,接着猛地弹坐了起来,直挺挺地抖个
没完,看上去颇是骇人。他的眼睛还闭着,却哗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溅得周身一蹋糊涂,
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又砰地一声倒了下去,依旧是人事不知。
拿了银子,却躲在一旁旁观的客栈掌柜这时又跳了出来,大骂道:“客官您们不能把大堂
弄得这么脏乱,咱们得花很多时间清理,都是血要怎么清啊,哎唷喂我的娘,这些桌椅
......”
不过这回不用唐璃冷眼扫过来,吴扬已经一个箭步跨过去,揪著掌柜的领子将他拖到角落
里,再塞了锭银子,笑道“这是清洁费”,然后不等掌柜讨价还价,伸出手指就点了他的
穴,掌柜立刻僵成了一根木条。吴扬想了想,顺便又点了哑穴,图个耳根子清净。
吴扬甩甩手,冲著瞪大眼的掌柜微微笑,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随意抹去了唇边不小心溢
出的血渍,若无其事地晃回人群边。
李无芳已经将银针拔了出来,正蹙眉看着上头带出的几点黑血。
“怎么样?”魏海图心疼得要死,面上难掩焦虑。自家苑内一口气倒了两个弟子,一个还
是将来要继承他衣钵的穆褐衣,他没揪著李无芳让他有屁快放,已是修养上佳。
“不像是毒。”李无芳沉吟著。“我倒觉得比较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体内......”
话说到一半,门口又是一阵喧哗,这回冲进来的居然是一群天剑门的弟子,歪七扭八地扶
著两个人,后头跟着黑著脸的贺远山,竟然还有白萧。
对上魏海图狐疑的眼神,白萧耸耸肩,无声道:‘凑巧碰上。’
扶着人的那几个天剑门弟子进了大堂,看见梅花岭众人,还有那一字排开躺在椅子上的三
个弟子,俱是一惊,其中一人惊呼道:“你们也中了蛊?”
魏海图和李无芳都愣住了,唐璃反应倒是极快,阴著脸,两步走到那名弟子面前,揪住那
人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冷声问:“什么蛊?”
那名弟子被唐璃浑身散发的冷意给吓到了,差点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咽了口口水,仰著脖
子小心翼翼地回:“他们中的那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当、应当是春蚕蛊。”
李无芳跳了起来,失声道:“春蚕蛊?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春蚕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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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实在太忙,所以有部分的文章是在上下班途中用手机打的,标点符号会稍微长得不太
一样......但我懒得一个一个改了(欸
好险这章的字数还在8000左右,不至于太单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