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攻
纠结
低质量
梁韦正发现他没有办法否认对方的话。他很喜欢夏子扬,却又不够喜欢夏子扬。
恐怕不是夏子扬的问题,而是他的喜欢,还没有办法能让他不顾一切。换成是别的对象,
可能也是一样的,甚至,更差。
夏子扬已经是这么多年来,他最喜欢的一个了。但也就是到此而已。到目前为止,他都还
不想再往前一步。
“你太好了。”夏子扬再度重复。“不是我不够好,而是你太好了。你真的想要我,你以
为我拒绝得了?但是你会后悔的。”
梁韦正想问对方这话算什么?为什么要说成这样。“你何必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
“我没有那个意思。”夏子扬很平静。“我只是陈述事实,但如果你真的想要进一步的关
系,我是没有办法抗拒的。”
梁韦正停下车,屏息凝神了半晌。“我指的不是只有性。”
夏子扬勾唇而笑。“如果只有性,那不就更容易?我从刚刚说的就不是只有性,但我太暗
你太亮,你容不下我这样阴暗的人。”
梁韦正皱起眉。他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对他来说并不阴暗。他认识对方的光明,也见过
对方的阴影。就算仍旧摸不透,他还是难以了解对方的话语。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亮。”梁韦正如此说道。他想到自己对韦夙凡的情绪。无论如何
那种心结不能称之为明亮。“我以为你的话语只是比较高层次的拒绝。”
“你都不曾真正邀请,何来我的拒绝?”夏子扬笑得灿烂。“我们刚刚所说的,不都是如
果吗?”他清澈的眼凝视著梁韦正,甚至伸出手,抚了抚梁韦正的发丝。
“你只是今天晚上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梁韦正还没有说话,夏子扬又说道:“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我先下车了,bye!”
人很快地消失在梁韦正的视线里,但梁韦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随即开车回家,他整个人
陷入一种异常的烦躁之中,发丝上仿佛还有夏子扬微热的手温。
明明头发感觉不到温度。
他开着车在夏子扬附近乱绕,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绕着,但是却刚好让他看到有个男人从
夏子扬家门出来,跟方才上去的夏子扬衣着不同。他离得不很近,看不出细腻的衣着,但
是穿着和平时的夏子扬也不一样。
可是那人的的确确是夏子扬没错。就算比平时的夏子扬穿着看起来成熟得多,他还是看得
出来,出门的那个男人不久前还坐在他的旁边,视线全在他身上,用手抚过他的发。
他见到一辆车停在夏子扬面前,夏子扬上了车,他想看看驾驶座上是男是女,但车窗太暗
,他看不清楚,他只在车子扬长而去的同时,看清了车子的号码。
他瞇起眼,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突然觉得说不定今夜跟夏子扬聊的事情全是笑话。
他不甘心。理智上他清楚自己应该就这么算了,可是他放不掉。
他想,他惨了。在意得要命的他惨了。他又想,说不定没有那么糟,是他误会了,他是该
给彼此一个机会。
拿起手机,翻到夏子扬的连络资料,他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按下那个电话号码。
他期待听到什么?或是期待他没有听到什么?
他甚至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然而他终究是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对方没有接电话。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也害怕面对这个答案,怕到他手指颤抖起来,想要来根菸。
年少的他抽过菸,后来戒得非常彻底,最后转而讨厌菸味。
但是他现在,疯狂地想要抽根菸,想要云雾来包裹自己。他车子就这样停在路边许久,久
到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菸的时候,才开车回家。
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许多事在他心头萦绕。直到黎明时分他终于睡着,却
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变成一只猫,一直滚著一个毛线球想要解开,非但解不开,最后整只猫都被缠入球
里,被不晓得什么东西一推,咚咚咚地就滚走了。
对梁韦正来说这不算是个恶梦,他不觉得害怕,也没有尖叫,只是身体随着滚动而醒过来
,躺在床上发了一下呆,他想着自己是只猫的样子,反而笑了出来,决定把昨晚的事全抛
脑后去。
就让那些都留在昨夜吧。
不是不在意不想弄清楚,而是生活那么繁忙,尤其他现在又添了殷叔一事,更是没心思将
这件事摆在前头。
但没有关系,如果是他以为的那样,他想,他跟夏子扬总是会再遇到。
不过事情发展并不完全如他所想,他没有想到,会是他先联络的夏子扬。
事情是这样的,梁韦正的阿姨很早就跟他说,过阵子要把向城绿托到梁韦正家,梁韦正也
早就答应了。
等到阿姨再度跟梁韦正提醒的时候,梁韦正整个人吓了一跳,原因无他,最近太过忙碌,
心烦的事情太多,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这是一般时候的他绝不会发生的事,最近真的昏头了,现在倒真的要想想怎么处理向城绿
才好。
平时他人虽然偶尔晚回,但他大多时间还是能陪着向城绿的,但是最近多了殷叔一事,他
很多时间都会待在殷叔家,就算有家教陪着向城绿,他觉得还是不够。
这时他想到夏子扬跟向城绿的相处。不算和睦,但是感觉上子扬是很能应付向城绿的。
他又想起先前夏子扬曾经接过电话,应该是在说房东要涨房租吧,如果他想的没错……现
在也许还能请夏子扬住到他这里。
他播了个电话给夏子扬。
“你现在有在找房子吗?”梁韦正开门见山问道。
“怎么忽然?”夏子扬问道。
“我在找房客,你要不要来住我家?”梁韦正又问。
“你?找房客?”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夏子扬疑惑的声音。“别找我,我付不起住在你那个
房子的钱。”
梁韦正晓得不能说不收对方的钱,那样反而会起反效果。“你现在那个房子多少钱,我少
收你一个月两千,但是,我想麻烦你照顾我那个麻烦的小表弟,就帮我看照一下。”
“当保母?”夏子扬又问。
“真当保母的话应该就不收你房租了吧。”梁韦正顿了顿。“我知道你也很忙,我是想说
若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能还找得到人,这样就好。”
“怎么不请你学生来做这件事?感觉他们有更多时间陪你表弟。”夏子扬给出建议。
“那样我反而困扰。”梁韦正说的是实话。“等等学生拿了高分是不是要说因为来住我家
?”
“也是。”夏子扬答道。
“更不用说还有别的,所以还是算了。”梁韦正又问:“你的想法呢?”
“好。”夏子扬答应了。“我房东要调我房租,我负担不来,我正在找房子,你刚好解决
了我一个麻烦,谢谢你。”
梁韦正没多问对方为什么要找房子,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要我帮你搬家吗?你什么时
候要搬家?”
“我随时可以搬过去。”夏子扬回道:“看你表弟他什么时候要住过来,我都可以过去。
不过,他若是又搬走了呢?”
我们之间能维持到那时候吗?梁韦正在内心暗问。真的可以吗?他没问出口,反而笑道:
“你爱在我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房租记得交就好。”
“这样感觉我赚很大。”夏子扬笑着揶揄。“你是开慈善事业的吗?”
“那小子有你累的。”梁韦正跟着笑,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疲惫。他本来就不够信任夏
子扬,现在更是没有办法。
说到底,夏子扬点出了重点──他不信夏子扬。夏子扬不傻,远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得多。
两人聊了几句,夏子扬问:“所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搬过去?”
“你随时可以过来,你整理行李要多久?”梁韦正等著对方的答复。
“我以前一直在躲我妈,所以早就练就随时可以搬家的本领。”夏子扬的语声中有着笑意
。“你想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想想,择期不如撞日,也好让他早些开始观察对方。不过今天是太晚了,梁韦正开口:“
就明天吧。我去帮你搬家?”
“我没有太多东西要搬,你来载我就可以了。”
梁韦正原来还是想要帮夏子扬搬,所以他提早到了夏子扬租屋处的楼下,可是夏子扬的东
西早早堆下来了,比梁韦正所预想的还要少,确实是随时都可以搬走的那种。
“楼上还有吗?”梁韦正忍不住问夏子扬。
“你要来看看吗?”夏子扬带着梁韦正上楼看了。
一个小之又小的空间,里头确实什么都没有,梁韦正微微流露出惊讶之色。
“怎么了?”夏子扬笑问。
“总觉得你不该是住在这个地方。”梁韦正想了一想。“对不起,我没有轻视的意味,但
就是觉得不搭。”
“我曾经也住过很大的房子,留下很多的伤痕。”夏子扬面色非常平静。“有过那样的日
子,你就会知道,无论什么地方都能住得下去。我甚至连公园都住过。”
梁韦正很想怀疑对方的话语,因为对方看起来是那样云淡风轻,但就是这样平淡的态度,
他更难不相信。
眼前的男人,外表生得这样干净俊秀,却连公园都住过。
“什么时候的事?”待梁韦正发觉自己开口问的时候,话语早就收不回来了。
“我从我妈那里逃出来之后。”夏子扬淡淡地说,像是说的根本是别人的事。“我手上没
什么钱,一开始除了公园以外我没有太多地方去。”
梁韦正很敏锐地发觉,夏子扬用的是“我妈”,而不是“家里”。他静了静,不知道怎么
安抚对方,最后他只说了:“对不起。”
夏子扬笑了笑。“没什么,我没有说不能提。早就都过去了。”
梁韦正点了点头,内心还是觉得揭人疮疤是他的不对。他不该那么尖锐的,就算是不信夏
子扬,也不该如此。他默默检讨自己,没有再说些什么。
夏子扬却看着梁韦正,露出笑容,又说:“真的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了夏子扬租屋处,到了梁韦正的居处。梁韦正的住处夏子扬早就来过,并不
是太陌生,梁韦正还是又再介绍了一次环境。
“除了我房间内的东西,其他的你想怎么用都没有关系。”梁韦正是这么说的。“冰箱的
东西你要吃就拿去吃,别客气。”
夏子扬点了点头,倒不像一开始跟梁韦正初识时那样什么都算得非常清楚,梁韦正心想要
是现在还什么都算得仔细,反而见外。不过,他不确定夏子扬会不会就这样大方地用就是
了。
“还有,这个。”梁韦正将钥匙放到夏子扬的手里。“欢迎来这里,希望你住得愉快。”
“谢谢。”夏子扬笑着收下钥匙。“感觉你旅馆的广告看得有点多。”
梁韦正顺势接下话。“你怎么知道我有空想到处走走玩玩?”这话半真半假,玩笑话的成
份居多。
“我不知道啊。”夏子扬又问:“你这是诚征室友吗?”
“如果是的话……”梁韦正作势想了想。“你要同路吗?”
“除非我可以劳力换宿。”夏子扬笑了。“不然我没钱啊。”
“世事难料,说不定将来要劳力换宿的人是我。”梁韦正也跟着笑。
跟夏子扬相处在一起,大多时候是很愉快的,就是这样所以梁韦正会对夏子扬多上一份心
。梁韦正明白自己表面上是人人好的个性,但骨子里却不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是个毛很少的人,也知道自己没真的那么好相处。不过在夏子扬面前,他曾经非常放
松过。
让夏子扬搬进他家,梁韦正存著两份心,一份是让夏子扬帮着看照向城绿,另一方面则是
他想要多观察夏子扬。
但或许是他自己太忙,或许是那天他看到的真的就是个误会,总之夏子扬的生活看似非常
规律正常,至少两人同时在家时,梁韦正完全看不出其他端倪。
夏子扬不是每个晚上都在酒吧有班,没有班的时候夏子扬甚至会做晚餐,他不见得都在─
─他常到殷叔家做菜跟殷叔一起晚餐,但看得出来吃多了夏子扬做的晚餐之后,虽然嘴巴
上坚持说夏子扬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向城绿的胃却整个被收买了。
光是梁韦正若是晚一些回到家,向城绿就会去拜托夏子扬帮梁韦正做宵夜──这完全不是
因为向城绿有多么喜欢梁韦正。
而是梁韦正要是说他肚子不饿,夏子扬就会问向城绿要不要吃,最后向城绿勉为其难地会
说好,如果梁韦正说要吃,那夏子扬还是会帮向城绿也做上一份,结论就是这个正在发育
的孩子自己馋得要命,是个吃货。
“不好意思都让你做宵夜给他。”虽然说约好了请夏子扬帮忙照看表弟,但表弟毕竟是自
己的,况且自己明明在家,都是夏子扬在忙,梁韦正过意不去,有时就会出面。“我来吧
。”
“哥哥你教我这题数学。”每次看到这种情形,向城绿都会赶快找个理由支开梁韦正,让
夏子扬做菜。
“那孩子比较喜欢吃你做的菜。”梁韦正私下偷跟夏子扬说道。“我煮的就没看他那么赏
光,看起来是我的厨艺有待改进。”
夏子扬笑着摇头。“跟厨艺哪有关系?跟你比较严格,会硬煮他不喜欢吃的东西,而且要
他吃掉,我不会而已。”
梁韦正微微皱眉。“孩子还在发育,挑食确实不好。”
“没关系,我还不是一堆东西不吃,也长那么大了。”夏子扬笑着回。
夏子扬不吃的东西还真的不少。这是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之后梁韦正的发现,夏子扬的口味
极像小孩子,苦瓜、青椒、茄子、丝瓜这些向城绿都不吃的菜,夏子扬刚好也都不吃,夏
子扬倒不会不煮,但是他发觉夏子扬确实会略过那些菜就不去夹了。
“你这是在帮小孩子说话?”梁韦正笑着回。
夏子扬眨了眨眼。“我在帮我自己脱罪,因为我也不吃。但不吃真的不会死。我也没有长
比较丑吧。”
重点也不是长得美或丑,可是梁韦正在这一点上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夏子扬,只好说道
:“均衡饮食还是比较好。”
向城绿这点刚好跟夏子扬站在同一阵线,虽然平时还是那个小孩脾气,也没对夏子扬多有
礼貌,动不动还是说夏子扬对梁韦正一定有什么企图在,但是梁韦正发觉,向城绿跟夏子
扬的关系确实一如他所想,是朝着愈来愈好的方向迈进。
至于他自己?坦白说,虽然两个人相处时间不是那么多,但他很喜欢生活中多了夏子扬这
个伴。
夏子扬对他来说像是夏天傍晚轻扬的凉风,没有这道风,他也不会活不下去,但是有了,
就不再黏腻,隔外舒服。
他不晓得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明著看起来当然是好的,但他怀疑的那些事情他更加质疑了。虽然夏子扬已经做得密不透
风,他有心要深究时,夏子扬是没有办法撇得那么清的。
他不是没有气。可是他现在不能让夏子扬走,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要把那些事弄得更清楚
,然而他却无法反驳──他是因为喜欢夏子扬,想把夏子扬就这样摊在他身边。
明明他是个最痛恨背叛的人。但他却已经有点违反他的理性,希望他发觉的那些不是真的
。
他甚至于期待夏子扬是足够喜欢他的。
在发生一件事后,他发觉自己不只如此,他还想要当夏子扬的靠山。
他的性格他自己明白,他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个性,但是一般时刻,他不会介入得那样深。
那个夜里,本来已经准备就寝的夏子扬打开房门要出去,梁韦正原来是因为怀疑夏子扬是
否像上回一样又要出门,刻意询问夏子扬怎么会这个时候要出门。
夏子扬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很平静。“我妈又自杀了,要我去医院看她,对了,这
次是吞安眠药,一整瓶。”安静了片刻,又说道:“那么难吃还有办法吃掉一整瓶,怎么
不干脆吞个五公斤算了。”
梁韦正挑眉。“你自己去看她?”
“真可惜她没有别的孩子让她勒索。”夏子扬笑起来,笑意却没有传到眼里。“只能我自
己去了。”
“我的意思是……”梁韦正决定不绕弯了,直截了当地说道:“这种时间了,我陪你去。
”
“不用了。”夏子扬摇摇头。“我不需要,城绿还在里头睡觉。你陪他吧。”
梁韦正问道:“你妈脱离险境了吗?”
“应该是吧,这次是她自己打给我的。”夏子扬说道。
“还有力气打给我,还选这种时间,应该是没事,我自己去就好。”
梁韦正觉得就是这样才危险。“子扬,你妈妈现在还会对你动手吗?”
“会啊。”夏子扬很平常似地说道。“不过,我比她力气大多了,不会让她得逞。”
“我相信你不会让她得逞。”梁韦正说道。“但我不相信你妈。”一个疯子是很可怕的。
夏子扬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那好吧,我们留个字条给城绿,省得他半夜要是起来有
事情,我们还没有回来,他找不到人。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很久,因为我没打算花很多时间
在她身上。”
梁韦正快速地回房间换了衣服,考虑到要去的是医院,他们还是搭了出租车,一路上两个
人并不交谈,车里一片宁静,直到下了车,夏子扬才开始说话。
“这个拜托你。”夏子扬把一台数位相机交给梁韦正。
梁韦正接过数位相机,是询问的语气。
“跟城绿先偷借的。”夏子扬笑了笑。“刚去留字条给他,看到他桌上有,就先跟他借过
来,我想用十顿宵夜应该可以还得了这份恩情吧?”
“怎么不找我拿?”梁韦正问道。
“要不是看到他桌上有,我也没有想到。”夏子扬说著。“总之等一下请你看看,若是有
需要就帮我存证就是了。”
梁韦正点点头。“是我疏忽了,早该想到要带的。”
“我也没想到。”夏子扬笑了笑。“平常都有想到,接到电话的时候又不记得了,只觉得
很想赶快解决或逃离这个麻烦。我以为我够冷静,显然还是不够,还好今天想到了。”
“你已经很冷静了。”梁韦正答道,不晓得还要多要求夏子扬。
夏子摇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两人步向病房。
夏子扬妈妈住的是单人房,夏子扬说的时候很平静,梁韦正也不觉得奇怪,有关系有钱财
的人总是有办法弄得到房间,要进门之前夏子扬还是希望自己进去就好,梁韦正就在外头
等,门并未全部关上,梁韦正还是看得到里头的情形。
夏子扬进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反而是在床上的夏母,说道:“还知道要来看我啊?”
“我什么时候没来看你了?”夏子扬淡淡地回。“哪一次你自杀我没有来,你倒是说说看
。”
夏母气得把脸别到一边。“只有自杀才来看我,你这是什么样的儿子?”
“一个任你打、任你骂,到大了才发现不逃走真的会死的儿子。”夏子扬的语声非常平静
。
“你会死?”夏母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梁韦正下意识地按下录影,没来由地觉得需要。
“那你怎么不死一死?”夏母倏地站了起来,疯狂地掐住夏子扬的脖子。
夏子扬瞥了一眼梁韦正的方向,静静地任他母亲掐。
“怎么不死一死啊你。”夏母尖叫地说道。
“要死也要比你晚死啊妈妈。”夏子扬面容浸著呼吸困难的潮红,唇却是笑的。
梁韦正不知道他该不该出手。他只是看着,录著。
“妈你知道吗?咳咳。”夏子扬终于难耐地咳了起来。“我这次不是自己来,是有人陪我
来的。”
夏母松手了。
“妳哪次不掐我,为什么就刚好要选这次呢?我请朋友录下了喔。”夏子扬笑得很欢。
“你、你是故意的。”夏母尖声说道。“你故意用话语刺激我!你是故意的。”
“那也要妳要被挑得起才行啊。”夏子扬又笑。“妈妈,妳最好自制一些,否则这次我应
该有办法把你搞进精神病院了。”
“你──”夏母持续尖嚷中。
“你家大业大有办法没错,但现在有个东西叫网络,我放上网流传总成。”夏子扬笑道。
“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不肖子。”夏母忿忿说道,试图威胁。
“我不怕啊。”夏子扬笑着。“因为在那之前所有人会先知道,妳想掐死自己的儿子。你
看我有没有办法把你弄进精神病院。”
“不可能的。”夏母叫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好啦,妈妈,我走了。”夏子扬说道。“请你以后不要想看到我就自杀,有话我们可以
好好说,不是吗?”
梁韦正看着夏子扬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知道差不多了,便更往外退,凝视著朝自
己走过来的夏子扬,对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第一次看见夏子扬笑成这样。
是笑,又不是笑。
“子扬。”梁韦正轻声唤著。
“嗯?”夏子扬微微看了梁韦正一眼。
那眼神,如此幽微,梁韦正往下一看,才看见夏子扬的手几不可辨地在发著抖。他的视线
旋即又往上,夏子扬的背依旧挺得很直,几乎可以说是僵硬的那种直法。
“过来。”梁韦正对夏子扬招招手,随后他在夏子扬眼里看到疑惑。虽是如此,夏子扬还
是往梁韦正靠近了。
他还不能信任这个人。梁韦正想着。不,不仅如此,他是完全无法信任眼前这个人。
但他此时只想拥这个人入怀,而且他这么做了。
其他的事都先放一边吧。现在这个青年,表面上看起来聪明而坚强,但真正拥入怀里,身
体竟然是虚软无力。
简直只需要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掰倒。
“做什么?”夏子扬轻轻出声,想要挣扎,但其实是陷得更深、嵌得更紧。
“让你靠着。”梁韦正解释。“不舒服吗?”又问:“你真的不想要吗?”
夏子扬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你这么狡猾。”
梁韦正也跟着沉默了好几秒,才没有把同一句话回敬到对方身上,现在不是谈他们两个事
情的时候。
“走吧。”他微微放开夏子扬,却是将夏子扬扶住,开始走。“这种时候了,还忍着不示
弱做什么?”
“我不知道。”夏子扬摇摇头。“好像一放松,就整个人都会垮了一样。”
梁韦正感觉到对方确实把大部份的体重往自己身上压,是真的使不出力的那种,连走路都
蹒跚。他也不说话,将人扶出了人扶出了医院。
夜风拂来,夏子扬终于缓缓地离开了梁韦正的搀扶。“谢谢你,我差不多了。”
梁韦正也没再去跟他争,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本来以为我够大够强壮了,没想到我还是怕得很。”夏子扬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我
不会怎么样,但是她掐下来的瞬间,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要自己不要抖。”
梁韦正想到那时候看到的夏子扬。“你够勇敢了。我也看不出你在害怕。”他说的是实话
。
“真希望我能骗过我自己。”夏子扬似笑非笑。“不过我显然还不够厉害,一直告诉自己
我一点都不怕了,还是会怕。”
梁韦正明白,那是从过去日积月累下来的,夏子扬的母亲所施行在夏子扬身上的虐待给夏
子扬的恐惧,即使夏子扬早就不是孩提时的身形,过去的怕还是会在这时涌上心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梁韦正不仅仅是鼓励,就这一点,他是打从心里这么以为。
“你知道吗?方才我确实故意刺激她的,先前自己来的时候我只想赶快应付完赶快走。”
夏子扬说道。“坦白说我先前也想要请人陪我一起来……但有些事,不是对着每个人都能
够说出口。”
梁韦正看着夏子扬清亮的眼神,几乎就要因为对方话语里显现出对自己的那么一点独特而
迷惑。
“你没被吓到吧?”夏子扬问完之后,才微微笑了起来:“现在问已经太晚了,都被你看
到了,我怎么威胁她的。”
“应该的。”梁韦正回道:“早该如此威胁她。你会轻松很多。”
“她要是死了,我才真的轻松。”夏子扬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我是真的
希望她死。”
梁韦正点头表示理解,没有说出看到她掐夏子扬的时候,其实他内心也有同样的期望。
“其实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夏子扬轻声。“我很听话、很乖巧,我妈说一我做一,我
妈要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谁想到我今天竟然会希望她死?”
梁韦正静静地听着,想到他刚认识的那个青年,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想,那是部份的夏子
扬,曾经的夏子扬。
“可是没有用,愈乖她愈想刺激我。我无论多乖巧她都会打我,她应该就是想要看我怕痛
,想逃走的那种惊恐的脸。我一直不敢说我遭遇什么事,直到有天真的忍不住了告诉某个
同学,他要我试试看就是不吭声,瞪着她。”夏子扬笑了起来。“她竟然愣住了。那之后
我知道当个乖孩子没有用。但我们毕竟还是有经济、权力上的差距,我还是住在家里,她
有太多方法可以整治我。我知道我要逃离这一切,不然我会死。”
“你很聪明。”梁韦正淡淡地评论。
夏子扬摇头。“真的聪明就不会在一开始还对她抱有那种错误的期待,整天反省自己。”
“那时候的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梁韦正回道。
夏子扬又摇头。“总之我什么都不要,就逃出家里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连钱都不要地逃
出家里吧。真的出来之后她受不了,跟我亲戚说我到底多差劲,找到我唸的学校我住的地
方,轮番来骂我。发现这也动不了我,她开始自杀。”他静了静。“就想要我去看她,我
没办法,只好去。”
梁韦正把玩着手里的数位相机。“你早该刺激她录起来的。”
“今天这样应该就结束了吧。”夏子扬揉了揉颈子。
“刚刚我还真的有种快断气的感觉,你说,这样我算剔肉还母了吗?”
梁韦正看着夏子扬故做洒脱的笑容,摇了摇头。夏子扬的脸孔转为困惑。“你早就不欠她
了。”
“谁知道呢?”夏子扬又是摇头。“我爱她也恨她。我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长那么大。小
时候没有别的对象依赖的时候,她是我妈妈。她毕竟是我的妈妈。”
梁韦正看着夏子扬的眼中闪著晶莹的光芒,那是泪。他心一软,什么都没有多想的就把面
前的人拥入怀。
夏子扬却很快地将梁韦正推开。“别这样,你会让我上瘾。”
梁韦正这才想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他从来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但是他毕竟做了,于是他
答:“上瘾没有什么不好。”
“我说过的,我们不适合。你太亮、我太暗。”夏子扬重复他的论调。
梁韦正想到很多事,最后他的思绪停留在那天晚上看到的那辆车,那车号。他定定地看着
眼前的夏子扬。“这是借口。”你另外有想隐瞒我的事──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或许吧。”夏子扬没否认。
梁韦正真的很想看清眼前这个人。“子扬,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说有,然后呢?”夏子扬笑了起来。“我是为你想。”
“你若是为我想……”当初根本不该接近我。后面的话语梁韦正在内心反反复复,还是不
愿此时戳破这些。
“怎样?”夏子扬笑问。
梁韦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子扬,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凝视著夏子扬,却看到夏
子扬身后,半夜似乎飘下了细雨,丝丝点点。他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
“我很荣幸。”夏子扬笑回,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于是梁韦正也只能跟着沉默。他发觉雨是真的落下来了,他们站的位置,很快可能会被溅
进来的雨泼湿。
而夏子扬背对着那些雨,像是浑然未觉。
他也明白夏子扬不会真的毫无感觉──起初或许还没有听到雨的声音,但是现在已经不可
能。可夏子扬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只要提醒夏子扬就好,梁韦正心知肚明。但他还是禁不住伸出了手,将对方抓过来。
“下雨了,进来一些吧。”
“其实还好。”夏子扬还是笑笑的,任梁韦正拉。“也很久没有淋雨了。今天晚上还算适
合。”
“没想到你还这么孩子气。”梁韦正摇摇头,却不是真的抱怨的那种,只是没想到对方竟
然是真的想淋雨。
“小心感冒。”却是把人拉得更离来了一点。
“也没关系,你陪我?”夏子扬笑得灿烂。“我们冲进雨里再叫车回家?”
对方澄澈的眼神、天真的笑容几乎要让梁韦正不顾一切地点头。不管会不会感冒、不管他
们之间是不是横亘了许多谎言……
但最后,他还是用尽了极大的自尽力说:“别闹了,回去吧。”
“真可惜。”夏子扬的笑容敛了些,但还是笑的。“难得想冲动一次。不过,也对,回去
吧。”
“看不出来你是冲动的人。”梁韦正平心而论,往出租车处走去。
“代表我隐藏得很好?”夏子扬眨眼而笑。“偶尔总是会想做些疯狂事,难道你不会?”
会。例如他现在就疯狂地想要吻上对方。梁韦正默默地在心里想,然而他只是打开出租车
门,说:“不会。”
看着夏子扬惋惜的脸,梁韦正沉默著。对方不会知道,跟对方相处时已经是他这么多年来
,最抑制不住冲动的时刻了。
“那我会。”夏子扬笑了起来,在梁韦正要先踏进出租车前,在他的唇印上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