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攻
低质量
纠结
梁韦正极为注意夏子扬的表情,一开始的夏子扬脸上是写满惊讶的,就像是真的没有想到
会跟他遇到一样。
接着夏子扬微笑了起来,却不是很灿烂的那一种。
“很高兴遇到你。”夏子扬淡淡说道:“但是在这里遇到,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梁韦正这下非常清楚为什么夏子扬唇边的笑容明明是笑,又谈不上是笑了。
“你来探病?”梁韦正大胆地猜测。看夏子扬的神情,感觉不太像个生病的人。
夏子扬点点头。“你呢?也是?”
梁韦正同样点头。“来看叔叔,要回去了。”他没多交待自己跟殷叔的关系,觉得不需要
。
“我正好也要回去了。”夏子扬接道。“你叔叔还好吗?”
“就胃出血,正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梁韦正迈开步划。“希望没事,我还打算做菜给
他吃呢。”
“一定不会有事的。”夏子扬走在梁韦正身边。
“你呢?”梁韦正想自己还没有问过对方。“你来看谁?还好吗?”
“我妈。”夏子扬的表情很冷静,但是却是梁韦正从来没有看过的冷静。像是口中的事情
全与夏子扬无关,不被看在眼里的那种。“烧炭自杀,说不上好,没死。”
梁韦正微微停住脚步。为了夏子扬零度的话语。他几乎都要以为夏子扬所谓的好是妈妈就
这样死去。
“你很惊讶?”夏子扬微微一笑。“说不定你想的那个是真的。”凝视著梁韦正的表情。
“我还真的很希望她有种就这样死掉。”
梁韦正不说话了。夏子扬简简单单的话语透露了太多东西,他不知自己应该要接些什么。
“刚刚说的话吓到你了?你还有事吗?我请你喝杯咖啡当压压惊吧。”夏子扬笑笑说道。
“还好。”梁韦正摇摇头。不是不知道人会有许多面,只是还没有看过青年这种漠然的样
子。“去喝杯咖啡倒是可以,各自付各自的吧。”
夏子扬也没有多跟梁韦正争论到底该谁付钱,点了点头,两个人讨论了一下该到哪里喝咖
啡,最后决定附近找个连锁咖啡店坐下了事。
“我跟我妈的关系,很简单。”夏子扬轻啜一口咖啡。“如果那个年代也有113的话,我要
是打了,应该就会被社会福利单位接走,不会让我妈养我的那种。”
总归一句,受虐儿。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她在外面都是一副好妈妈的样子,小时候还担任我班上的家长代表
,谁知道她做过很多虐待我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很多亲戚都还觉得我不回家是我的错
,不是她的。”
梁韦正看着夏子扬微沾上淡白奶泡的嘴角,突地想起夏子扬夜里的琴声,那样锐利。
“反正都过了,现在留下来的就是没办法丢掉的血缘暴力关系。”夏子扬笑了笑。“怎么
没办法将妈妈登报作废呢?”
是啊。为什么。梁韦正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就算他不姓韦夙凡的姓,甚至他们在法律上就
只是收养的关系,但怎么就没办法说不是就不是呢。
“算了,不提了。”夏子扬摇摇头。“聊这个破坏心情,生活已经够不容易了,如果可以
,真不想塞时间给她。”
谈到生活不容易,梁韦正联想到另一个重点。“你妈的医药费,过得去吗?”就算这是价
格亲民的医院,住院总是一笔花费,更不用说这医院被很多人称之为贵族医院了。
“她有钱得很,再自杀一百次都不是问题。”夏子扬语带讽刺,面容却很平静,像是已经
习惯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梁韦正忍不住追问道。
“不是。”夏子扬摇摇头。“她只是以此要胁我去看她。她烧炭自杀可还有力气自己打电
话报警,连我的资料都还说得清。”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梁韦正顿了顿。“这是话语开头,我不是质疑你。我的意思
是说,你可以不用去看她。”
夏子扬笑出来。“然后真的著了她的道,让她说我不尽扶养义务?”
梁韦正是认真地在寻找解决方法。“你可以汇钱给她。有证据就没有人能说你未尽扶义务
。”
“你啊。”夏子扬软软地笑了起来,揉着无奈和不可思议,微微摇摇头。“没那么容易的
。有些人就跟蝨子一样,你别想抖得掉。”
梁韦正凝视著夏子扬。想着刚开始跟他相撞那个极有礼貌,甚至有些畏惧的青年,跟此时
在眼前带着一种历经不堪的笑容跟他说话的男人,强烈地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什么。
或许这就是人的另一面吧。
不过,他倒是懂有些人别想抖得掉的感觉。
“好啦,真的不要谈她了。”夏子扬主动说道。“再聊下去要更不愉快了,聊些开心的事
吧?你小表弟好吗?”
“他哪能算开心的事?”梁韦正笑了起来。一段时间没见,还真的有些想念向城绿,那个
无厘头的孩子。“他最近没过来,我乐得轻松。”
“其实就是孩子,孩子怎么样都还是容易逗人开心。”夏子扬眨了眨眼。“跟某些让人痛
苦的大人来说。”
“这倒是没办法否认。”梁韦正笑道,想到昨天夏子扬看着小女孩那张温柔满溢的脸。“
我昨天有看到你。”
“是吗?”夏子扬讶异地看着梁韦正。“也是在医院?怎么没有来叫我?”
这下梁韦正确定夏子扬昨天也有来医院。“在医院是疑似看到,不过不确定,但我有看到
你在路边安慰一个小女孩。”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说出来,只是莫名地就是很在意夏子
扬那张温柔的笑脸。
“在路边遇到的。”夏子扬笑着说道。“我看她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哭,就问她到底怎么了
。”
“结果呢?你没有被当坏叔叔抓走?”梁韦正开起玩笑。
“说是她把拔受伤住医院,大人不让她知道也不让她来,她自己偷偷跑出来。”夏子扬笑
了笑。“我打了个电话给相关的人,然后假装是她好叔叔,带她进医院看她把拔了。”
“看到了吗?”梁韦正又问。
“等很久之后总算看到了,还好她把拔情形不是很严重,不然这下子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安
抚了。”夏子扬笑道:“我也没办法生一个把拔给她。”
听到最后一句话,梁韦正仿佛看到孩提时的自己,苦着求着想要老天将把拔还给自己。他
不能相信,把拔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还说要带他去钓鱼,怎么没多久就烧成一堆灰烬了
。
但没有人能够还他一个把拔。
很久以后的现在,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很好的叔叔。
“我想小女孩一定很谢谢你。”梁韦正缓缓开口。或许不完全相同,但他想,有个能拉自
己一把的人果然很重要。
他期望自己也成为那个拉别人一把的人。
“也许吧,那不是很重要啊。”夏子扬唇边漾著温和的笑。“重点是她完成了她的心愿,
还有,我没被警察抓走。”
梁韦正笑着点头。“你这重点倒是划得不错。”
“老师要给我什么奖励吗?”夏子扬笑问。
“给一个好棒的印章?”梁韦正反问。
“大学老师也给这种东西吗?”夏子扬歪著头。
梁韦正看着眼前歪著头的男人,觉得真的是没办法更可爱了。“没有,但是如果你想要,
我可以去弄来一个。”
“如果我不要印章呢?”夏子扬又笑。
“那请你吃个甜点吧?”梁韦正笑答。“你该不会恰巧不喜欢吃甜的吧?”
夏子扬皱眉。“喜欢是喜欢,但感觉有点亏。难得我重点划得那么好,但这里的甜点是有
名的难吃。”
“换个店吧。”梁韦正答道:“你可不要现在跟我说你没空,那就太扫兴了,难得有机会
一起吃个甜点。”
“可以啊。”夏子扬点头。应该是方才咖啡钱他抢著用悠游卡一并刷了,现在他没什么压
力。“要去哪里吃?”
“你有喜欢的店吗?”梁韦正问道。他是能接受甜食,甚至应该算是喜欢甜食的,不过平
日不会刻意去找。
“还好,没空研究这些。”夏子扬笑着说道。“就看老师想要带我去哪里吃甜点囉。”
这还真的也难倒梁韦正了,问他的学生肯定比较快一些,不过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学生,
而是拨给向城绿的妈妈,他的阿姨,请她帮忙推荐附近的店。
“阿正你是要请学生吃甜点吗?”电话那头,阿姨问著梁韦正。
“请朋友。”梁韦正简单扼要。
“我知道,一定是那个非奸即盗的夏哥哥!”电话里某道声音直接出来添乱,是向城绿。
天。早知道向城绿就在旁边而且阿姨开扩音,他一定不会说实话,梁韦正相信稍后话题肯
定全歪。
“夏哥哥?阿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怎么不带来给阿姨看……”阿姨在电话那头叨念,以下
省略五百字。
梁韦正苦笑,他妈妈病逝得早,妈妈那里的亲戚都很照顾关心他,但阿姨这种看到影子就
开枪的能力实在太高,他招架不起,他被砲轰到最后只好祭出大绝:“阿姨,这里声音太
吵了我听不到,先这样,byebye。”
正要对夏子扬说声抱歉没问到什么反而晾了对方一下子,梁韦正看到夏子扬对他比了个抱
歉的手势,拿出手机。
那支手机看起来很新,不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一支。他不以为那支手机是夏子扬能够负担的
手机,但是想到夏子扬的母亲,他又不奇怪了。
夏子扬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梁韦正礼貌地避开视线,却还是听到夏子扬的声音,应该是在
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处理。
梁韦正内心有了些想法,他知道甜点多半是不用再问了,果不其然他看着夏子扬挂掉电话
,对他露出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情得去处理。”夏子扬对梁韦正说道:“不能跟你领奖励真可惜。
”
“不会,你去忙吧。刚好让我找找看哪里有什么好甜点店,以免大老远跑去,结果不如在
这里吃。”梁韦正回道。
夏子扬挑眉。“你的意思是还有下次?”
“你再划对一次重点就有了。”梁韦正笑着回道。“好了,不是还要忙吗?快走吧。”
“那我先走囉。”夏子扬给了梁韦正一抹笑容,随后起身离开。
“嗯,byebye。”
梁韦正就这样看着夏子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他不急着走,就坐在原地想了一下方才
跟夏子扬的巧遇和谈话,想到最后,他决定等等还是折回医院再看一下殷叔,总归没事,
就多陪陪殷叔,省得殷叔无聊,也让自己放心。
没想到一回医院,梁韦正看到几个人围着殷叔在那里实况转播他们某个直接设在旅馆里的
应召站被抄了的事,整个人火气全上来了。
“是韦先生让你们这样来吵病人的?”梁韦正话说得很淡,声音也不大。
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让围在殷容海病床前的人哗一声地退开,转向他,全部畏畏缩缩的
闪到一边。
他们很清楚,会在他们面前喊韦先生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梁韦正。
“小正,是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唯一不怕的就是殷容海,他缓缓出声解释。“我只
是来住院,又不是废了。有事情还不能让我知道吗?”
“我想就一个应召站也不是什么大事。”梁韦正心情整个不愉悦。“应该还不需要到你这
里吧。”
“不过也不是什么小事。”殷容海笑咪咪的,若不是病气,整个人会更好看。“是我想知
道的。”
梁韦正注视著殷容海,头脑快速地动着,韦夙凡的企业里到底有哪些枝节眉角他并不清楚
,但殷容海现在的心情绝对说不上是差。
虽然只是一个应召站,进出的应该还是一笔费用。如果殷容海的心情这么好……
“正想断人手脚。”殷容海将身边人遣走──事实上他若是他没让人走,那些人站在这里
可能只能勉强维持不发抖。梁韦正自己或许没发觉,但当他沉着脸时,那气势确实像极了
韦夙凡。
“所以是殷叔安排的?”梁韦正从殷容海的回答里已确认了他的疑惑。
“我最受不了表面上伏低做小,实际上却想爬到韦爷头上的人呀。”殷容海轻笑着。“刚
好条子他们缺业绩,送个业绩给条子也是不错。”
梁韦正不想涉入,但是事关殷叔,他还是多问了那么一两句。“不会被怀疑?”
“就算怀疑又怎么样?事情我安排得很漂亮,找不到证据,他也只能干瞪眼。抄一个应召
站还是小的,若他们还敢有什么想法,下次再送他们一桩大的。”殷容海笑道。
“韦先生没生气?那也都是他的。”梁韦正问道。
“他不在意这些。”殷容海说道。“别说一两个应召站,就算一两个赌场赔掉他连眼睛都
不会眨一下。”
“谁说我不在意?”传进来的是韦夙凡的声音。
梁韦正冷眼看着韦夙凡走进来。他问殷容海是一回事,韦夙凡的意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是那么想知道韦夙凡本人的想法。
“阿海我有让你躺在床上还管这件事吗?”韦夙凡的声音很平静,话语中指责的意味却极
重。
梁韦正现在知道韦夙凡在意的是什么了,他也很在意。要一个病人在床上还要工作是一件
很残忍的事。
殷容海立刻委屈起来。“都已经安排好了,当然得下手。不然很容易有漏洞。”
“安排好可以延。我看起来有那么急吗?”韦夙凡淡淡问道。
“我急。”殷容海只敢咕哝在嘴里。
看韦夙凡又要开口,梁韦正忍不住说道:“你早该把他手上的事收回去或给别人,现在才
来教训人有什么用?别告诉我你脱得了关系。”
韦夙凡定定地看了梁韦正许久,最后点了头。“你这话倒是不错,虽然我早就排了别人接
手……”又转回望向殷容海。“不过别人还是太听你的话了,该罚。”
“韦爷罚我吧。”殷容海飞快回道。“是我的错。”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韦夙凡浅浅地笑了。“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就不要再想东想西
了,你要是再管事,底下听你的话的人全部重罚。”
“我不敢了,韦爷。”殷容海小小声说道。
梁韦正也不知道殷容海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毕竟在外举足轻重的殷容海,在韦夙凡面前
就是这模样。他决定花更多时间留在医院,韦夙凡没空管的,就让他亲眼看着,如果可以
他甚至想干脆在医院住下来,不过殷容海当然不允许。
但是当殷容海的检查结果揭晓的时候,梁韦正只恨自己没有在先前就多花一点时间在殷容
海身上。
癌末。
医生甚至摇头对他们说:“他早该有很多不舒服的症状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他跟韦夙凡难得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难看。
可是这时候还能怪谁?怪韦夙凡让殷容海太忙?说不定是因为有这些忙碌所以殷容海才能
看来安好地撑到这时。
殷容海的身体状况应该早就很不好了。
医生要他们要有心理准备,还说一个癌末的病人看起来能这么好已经不容易。
心理准备。梁韦正缓缓地咀嚼这四个字。
他已经历经了爸爸突然离世、妈妈病逝了,应该要很习惯这种事情的。但是他怎么还是没
有什么心理准备?
他跟韦夙凡讨论了一下。不得不说就算他不想承认,他跟韦夙凡确实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不觉得这事应该要瞒住殷容海。但他们同时还是在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殷容海,
毕竟他们都不晓得殷容海会怎么想,到底能不能承受。
他们最终还是让殷容海知道这件事了,这到底不是小事,他们不愿瞒。
殷容海倒是很平静,只笑笑地说:“这样啊。”像是听到外头在下雨那样的云淡风轻,不
晓得是不是对自己身体状况早就有感知,只是没说出口。
韦夙凡想要让殷容海最后悠闲地过一段时间,去旅行或什么都好,殷容海只想要一切如常
,他认为这样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他还算幸运,目前身体的不适症状都是他可以忍受的,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么晚才发现。当
然,也可能是他撑著不想理,觉得没关系,忍一下就过,导致终于还是成了这样。
病人最大,韦夙凡拗不过殷容海,随殷容海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韦正险些跟殷容海开口,想搬去跟殷容海一起住。他孩子的时候就常到殷容海那里住个
几天,不是什么罕事。
他琢磨着要不要说出口,殷容海出院的那天,他送殷容海回家后,被殷容海催著快离开,
他死赖了一阵,还是被殷容海赶出门了,他心情无论如何好不起来,沉闷地开着车乱兜,
不知道为什么等他终于发现自己停车停在那里时,他人已经在车外,望着夜色中的灯火摇
曳。
是钢琴酒吧。
他最习惯坐的那个座位今夜刚好还有空位,他就这样坐在那里。
来到这里头一次,梁韦正不确定自己到底听进了什么,他好像听到了所有,又仿佛什么也
没有听到。
但这夜他是刻意与夏子扬相遇。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或许他只是很想好好地跟个
人说说话。
“我送你回家?”梁韦正礼貌地问道。
“好啊。”夏子扬点点头,两人已经熟稔起来,他不再像初识时那样客气。“谢谢你。”
夏子扬看着梁韦正的脸色。“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叔叔检查出来了,癌末,医生要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梁韦正点头,没打算隐瞒。“他
跟我很亲,几乎可以算是我第二个父亲。”
夏子扬点点头,抬头望着今夜朦胧的月光。“我妈很爱我爸又很恨我爸,他们很早就分居
。她说了很多我爸难听的话,但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爸爸将我放在肩膀上走的,看得很
高很远。”
夏子扬的话语跟梁韦正提的看似无关,梁韦正却沉默了。他想起了他真正的父亲,永远对
他露出最温柔的笑容,将他放在背上玩骑马打仗,明明是那么小的时候的记忆,他却还是
记得。
“我爸爸意外死了。”梁韦正没多谈。“我很想他。老天待我还是不错,又给了我一个很
像父亲的叔叔。”他又安静了片刻。“只是现在他也要走了。”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我爸爸。”夏子扬缓缓说道:“他被我妈妈逼得已经不知道到底到
哪里去,你说,我若是走在路上遇到他,会认得出他吗?”
依旧是好似没有交集却又仿佛在同一个世界的谈话,没有人回答对方的话语,但很多时候
,谈话本就不是为了回答。
而是,只是想被倾听而已。
“我叔叔他想要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过日子。”梁韦正淡淡说道。我却好想跟他一起住,
好想留下些什么。
“说到底,是我自私。人真的要走了,才想多抓住一点什么。”
“我偷偷生过我爸爸的气,气他为什么要丢下我。剩下我让我妈妈……”夏子扬没再细叙
。“但他又怎么能不走?再不走他也会被我妈逼疯。没有人能够不自私,谁能不为自己?
我不气他。这是我的命。”
不。梁韦正没有开口,只是在内心暗暗回答。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够爱你父亲,所以你
才能放得下那些气愤。
那我呢?梁韦正问著自己。我够爱殷叔吗?如果够,为什么不让殷叔过他想要的日子?
一直绕在心里的问题有了答案。也许常常到殷叔家下厨,一起吃顿饭,彼此都会非常愉快
。
说不定再带瓶酒去……殷叔的日子也不多了。就这样吧。
“小时候我常想,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找爸爸了。”夏子扬嘴边浮出弯月似的淡笑。“
后来发现,长大了也不见得找得到爸爸。我确实难过了好一阵子。现在觉得,说不定这样
才是最好,我们各自为自己的生活努力着,这样就好。”
此时的他们已经走到停车场,城市中的夜光映在夏子扬脸上,柔和而梦幻。梁韦正凝视著
那温润的唇角,心躁动得厉害。
吻上去。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叫嚣著。吻上去。
然而他却花了更多的力气别过脸,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
他没问过夏子扬,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真的吻上去,或许一切开始,或许一切结束。他不
知道。
过去的他不想赌。可是今夜,他突然不是那么肯定了。又或许是他一直都不是那样确定,
只是今晚的他,褪去了更多理性,终于无法那么伪装了。
“我是同性恋。”梁韦正盯着夏子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说道。
“怎么突然提到?”夏子扬看来有些詑异,却是笑了。“聊天聊到一半忽然想对我告白吗
?”
“如果是呢?”梁韦正未答反问。
夏子扬静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我会先怀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梁韦正淡淡地,并没有对对方玩笑似的回应气恼。“你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所以呢?”
“这问题真难回答。”夏子扬沉默了片刻。“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是同性恋,你真令人难
以抗拒,你不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离奇巧合?”他又静了静。“你真的相信所谓的缘份?”
梁韦正因为夏子扬的问题而跟着安静了。如果年轻个十来岁,他可以说,他信。
是啊。为什么不信呢?
当他可以不停地跟同一个人巧遇。当碰到那个人总是心动当所有的一切看似都水到渠成。
年少的他肯定义无反顾,不曾多想。
但他终究不年轻了。他看过太多,很清楚连所谓的缘份都可以安排,包括爱情。
他见识过韦夙凡、殷容海他们真正的手段的。要搞垮一个人,就是择其弱点,贪财的给钱
、贪色的给美人……什么都能计划得天衣无缝。
“梁韦正。”夏子扬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唤对方的名字。“你不信我。你说你喜欢我,但是
不信我。”
梁韦正沉默以对。夏子扬说的并没有错,他是喜欢夏子扬的,但是夏子扬对他来说,确实
跟团雾般,看不清。
“但你不信我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们并不真的那么熟识彼此。”夏子扬淡淡说道。“为爱
疯狂也只会像我妈那样而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子扬。”梁韦正很想跟对方说不会的,我也看过有些人就是能携手爱到老的,但说不出
口,他太难说出自己也不是那么确信的话语,于是他最后就只是唤了对方的名字。
“嗯?”夏子扬注视著梁韦正,轻缓地扬起唇瓣,勾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对方真的太适合笑。梁韦正叹了一口气,又唤了一声。“子扬。”
“怎么?”夏子扬的笑容在月光下荡漾,温润如水。
“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年轻。”梁韦正看着对方出色的外貌,确实就是如同他学生的年龄。
“怎么?现在发现原来我是老人了吗?”夏子扬微笑地反问。
“现在发现我真的没那么懂你。”梁韦正淡淡说道。
“你的这里,不年轻。”手指向对方的心。
“我整个人都不年轻。”夏子扬笑着回道。“走吧,已经站在车子旁边很久了,再不出去
我怕又要多缴一个小时的停车费了。”
梁韦正本想回答又没有多少钱,一想到对方目前的经济条件远不如他,没有多说什么,打
开车门上了车。
他想到一件事,还是想问清楚。虽然方才的话语已经几乎确定了一切,但他还是想要一个
非常明确的答案。
“所以你也是同性恋吗?”梁韦正发问。
夏子扬点了头又摇了头。
正在发动车子的梁韦正微微别过头。
“我想我可能是双性恋。”夏子扬笑笑解释。“但我妈让我对女人阴影太深,我想还是跟
男人在一起愉快些。”
“原来如此。”梁韦正懂了。
“我看起来不像吗?”夏子扬笑问。“同性恋。”他又添了一句。
“我看起来像吗?”梁韦正反问对方。“你知道的,同性恋也是人,跟一般人看起来没有
什么不一样。”
“但有些人的气质很明显。”夏子扬笑笑地说道。“看一眼雷达就响到快坏掉,我没有让
你有这种感受吗?”
“你希望让我有这种感受吗?”梁韦正又问。
“谁不希望多释放出讯息让别人明白,能够来跟自己在一起?你以为我能例外?”夏子扬
笑道。
“那你也藏得太好。”梁韦正笑道。“平时看起来就像是个乖巧的学生,除了这样以外就
没有再多了。”
“你的气质倒是很明显,我猜过你。”
夏子扬在停红绿灯时的一句回话成功换来梁韦正的注视。
“喔?”
“你看起来不会让人上的。”夏子扬笑道。“应该说,我觉得你很可能是,当然也可能不
是。如果是的话你就是那种只上人的TOP。”
“如果不是的话?”梁韦正笑笑踩下油门。
“还是上人的,只是上的是女人。”夏子扬笑出声来。“我这样是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
”
梁韦正摇摇头,笑了。他还真没当过下面。“不,你算猜对了。”
“那有奖励吗?”夏子扬笑问。
“我想到上回那个甜点还欠着你。”梁韦正笑出声来。“这下我愈欠愈多了。”
“没关系,既然都是圈内人,条件好谈。”夏子扬又笑。“帮我介绍个好的对象如何?”
“我难道不好?”梁韦正皱眉。
“你很好。”夏子扬正色。“但是太好了、太远了,我们不适合。”
“这是委婉的拒绝吗?好人卡?”梁韦正直接把学生用词说出来了。“其实是你没那么喜
欢我?”
“不。”夏子扬摇摇头,湛亮的眼珠瞬也不瞬地凝视著梁韦正。“没那么喜欢我的人,是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