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诚实病 7

楼主: tincta (失控的獨角獸)   2017-08-05 17:28:06
CH7 诚实病
  
“我有病,诚实病。”
钟昀翰又睁开眼睛,深黑色的瞳里带着一丝疲倦。
事实上他总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觉得应该没有人会习惯这些,一次又一次的独
白让人精疲力竭,像是凌迟,像是一次又一次在法庭上的陈述。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想听。这些东西如此无趣,枯燥,乏味,缺乏任何修饰。除
了与他自己有关,实际上并不会真的与任何人相关。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讲得断断续续,再后来,他讲得越来越机械化。仿佛那个人不是
他,而他在一旁重复看着这一部电影播出,曲终,再复播。
永无止境的。
“我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发生了一场车祸。我整整在医院躺了半年。刚开始我说不出
话,任何一个字。然后有一天我突然的又能够说出来了,但是我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
丁浩潍直视著钟昀翰。但钟昀翰没有看着任何人。
他只是说话。
“任何我脑中闪过的念头,都会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的时候被我说出来。”
阿飞与丁浩潍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钟昀翰身边。
“我只能说实话。”钟昀翰笑,深深的吐息,“我只有两种选择,说实话,或不说话
。刚开始不说出来对我也很难,我练习了很久……还花了一些时间去看心理咨商。最后我
总算能够克制自己把话讲出来的冲动。
“医生花了很多时间检查我的额叶,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但伤到额叶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很容易情绪失控,易哭,易怒……等到我终于勉强回到自
己的生活的时候,我发现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唱歌了。”
孔雀都不叫了,天也黑了,要闭馆了吧。
游乐园在孩子的记忆中总是闪闪发亮的,充盈著如梦般的笑声,但映入成人细看的眼
底,那些承载着快乐的、光鲜亮丽的表层其实早已不堪,下一刻那些龟裂的底漆恫吓里倏
然撕裂,张牙舞爪之后纷纷剥落,终究露出底下不堪的锈蚀。
钟昀翰苦笑。
“我的肺被肋骨戳破好几个洞,肺活量永远不能回到从前。我不能再随着曲子调整心
情唱歌,我只能在快乐的时候唱激昂的歌,在忧郁的时候唱悲伤的曲。这样的我根本没有
办法站到台上去。”
“但你可以发出声音。”丁浩潍出声。
钟昀翰看向对方,眼神里带着一些茫然。
“是,我可以,我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声音,但是那里面……空无一物。那种声音毫无
意义……我不能容许那种事发生。”
“所以你后来弹钢琴……”丁浩潍突然懂了,那个他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的答案,“
是吗?”
“用弹的勉强能够骗人……或许是。当我的情绪跟曲子相吻合的时候我能够发挥得很
好,但要是它们相背离……我就很讨厌我自己弹出来的声音。
我的状态不稳定,幸运的话,我的演奏会能够表现出比平常还要好的水准,但是如果
我必须在愤怒的情况下弹奏华尔滋圆舞曲……那会是场相当可笑的演出。”
钟昀翰说到这里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什么。
而后他睁开眼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知道那个夸张、半褒半贬的评论,阿飞说过他有告诉你们,”钟昀翰竟然笑
了,“什么灵魂深处的狂喜与悲怆……明白的说,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神经
病罢了。”
“不要这样说自己。”阿飞轻声说。
“我感谢你总是对我如此温柔,阿飞。”钟昀翰说得平静。
丁浩潍发觉了阿飞脸上不明显的、淡淡的粉红。
所以自己是个嘴贱的坏蛋了吗?丁浩潍想,也对,他毁了这一个美好的下午。一个充
满黄色废料、冰淇淋与童年回忆的下午。
钟昀翰转向丁浩潍,神色又已变得相当平淡,仿佛刚刚对他的种种是场骤来的雷阵雨
,下过了之后天空还是有着一丝丝阴霾,但至少雨已经停了。
钟昀翰用漆黑的双眼望向丁浩潍,眼镜后面的睫毛颤动。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了,浩潍。”钟昀翰说。
那个称呼令丁浩潍胸口一滞。
他叫他浩潍。丁浩潍发觉这是他多年之后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
阿飞突然其来的开口:“但你在美国一切都好,为什么要回到台湾来?”
钟昀翰脸上神色突然有些异样的飞扬,仿佛云层中透出一丝阳光,“我砸了史坦威。

丁浩潍还没反应过来,阿飞急道:
“你贷款然后拼命赚钱去还的那一台?你开玩笑!”阿飞用单手拉扯自己的头发,“
不,你没有办法开玩笑……你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钟昀翰这一次的笑带着几分率性,“我亲手用椅子砸的,我亲手砸了自己
的钢琴,在我的指导教授面前……然后他叫我滚。然后……我去了很多地方。现在到了这
里。”
“所以你逃学了。”丁浩潍惊讶的说。
“也可以这么说,一个落荒而逃的博士肄业生……当了快要一辈子的好学生,终于不
那么好了。”钟昀翰拿出口袋中的手机,像是在检查什么,而后他把眼光调回丁浩潍脸上
,“事实上我跟那个高中生没有什么两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脱口对他说了实话吧。

丁浩潍看见阿飞好像还想开口,但是游乐园的服务人员已经上前向他们说明闭馆时间
已到,必须要清场。
钟昀翰一起离开的脚步却在关上的铁栅栏外停住了。
阿飞问:“怎么了?”
钟昀翰指指路边的排班出租车,“就在这里跟各位说再见了。”
在丁浩潍与阿飞愕然的当下,钟昀翰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我想你们应该不介意给你们的老朋友一点私人空间……毕竟现在的我……仍然相当
……”他很想为自己找一个形容词,但他觉得自己的文学造诣实在太有限了,远远不足够
他面对两个朋友,“……失控。”
钟昀翰用一个挥手打断了有所其他的可能性,弯腰就进了出租车。
丁浩潍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
@
丁浩潍下一次见到钟昀翰是练唱的那一天早上。
钟昀翰相当守规矩的排在长长的人龙之中,等到丁浩潍问了要吃什么的瞬间,他才发
现来人是谁。
“吐司夹蛋。”钟昀翰说,“这边吃。”
丁浩潍点头,继续手边的工作。
钟昀翰自动自发的去冰箱拿了奶茶,之后默默坐在那张玫瑰大花的桌边等。
这时远方有模模糊糊的合唱声传来。丁浩潍知道周末早上的这个时间附近,教会就会
有合唱的声音传出。听起来是童声。
丁浩潍看见钟昀翰的视线默默的从手机中离开,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最后在教会的一
个小招牌上停驻。
丁浩潍将早餐送到座位。钟昀翰的正好饮料喝到一半。
“谢谢。”钟昀翰说。
丁浩潍向他点点头。
钟昀翰在座位上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丁浩潍这天在工作中认真听了一会儿,他发觉他们练的是当年他们一起唱过的省赛指
定曲,“与主接近”。
国小的时候他们来来去去都唱那几首,多半是宗教曲目。那时候的他们并未多想,只
是照着谱唱。有很多里面阐述的东西,是在成人之际才渐渐的了解。
钟昀翰走到摊前结帐,丁浩潍把钱找开。
“找你六十元。”放钱的瞬间,丁浩潍的手指碰到了钟昀翰的掌心。
就是这双手在弹钢琴吗?丁浩潍想到一半,钟昀翰扬起手向他道别。
丁浩潍目送他骑上一台半旧不新的脚踏车,消失在视线中。

这日练唱的时间他们再一次试着将声部合起来,范围比以前更长。大家一起练了两遍
之后,又分开确认了一次音准。
阿飞与班长讨论了一会儿,但是有点拿不准问题点到底在哪里。
这个实际上只有六个人的合唱团,因为人数太少,所以并没有指挥。整个歌曲的进行
都仰赖大家在经验之中培养的默契。
钟昀翰开口:“录下来听。你们自己也在唱,所以不是那么清楚。”
团员们马上就接受了提议。
在播放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围着那张放着手机的桌子。
“你呷我,做阵拿着一支小雨伞,雨越大,淋呷淡糊糊,心情也快活……”声音从录
音档里清晰流露出每一个细节。
超低音的班长表示:“最后一句好像拍子跑掉了,我跟大家没有合到。”
“低音跟中音的字的念法好像不一致……”
以往被动接受阿飞指挥的团员开始认真的一节一节检讨起来,自己在自己的乐谱上做
起笔记,或是跟不同声部的人询问意见。
讨论到了最后,在一旁只听不言的钟昀翰又将一只小雨伞的录音档拨了一遍。
最后他关起播放软件,抬眼看了阿飞一眼。
阿飞几秒之后也向钟昀翰点点头。
几个声部在检讨之后再一次和了一次歌曲,这一天的练唱时间就已经用完。人群三三
两两的就地解散。
钟昀翰关上钢琴的前一刻,从烤漆的镜面背板看向丁浩潍。
而丁浩潍与他对上了眼光。
钟昀翰放下钢琴的布幕,并且弯腰将椅子推入其下,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丁浩潍站在原
地,没有走开。
好像在等他说话。
于是钟昀翰开口。
“你或许可以额外拿一些时间,跟阿飞一起练习。阿飞的高音太强了,压过了你的声
部。”钟昀翰用眼神扫了一下现场的人,只剩下阿飞,“另一个中音部的先生音质不够强
韧,得由你来练。”
“……听起来好像责任重大。”
钟昀翰续道:“你的声音不够往前,所以还有未琢磨的沙哑……阿飞是学声乐的,他
可以带领你。”
阿飞插话,接着自恋的拨了拨额发,“来吧,我们找个时间来吧,兄弟。”
“你这样说听起来简直就是在约炮。”丁浩潍调侃。
钟昀翰这次竟然接了这个梗,“你们好好约一约,打完之后看能不能把两个问题一起
解决了,这样有效率多了。”说完他便扬手,拿着惯用的谱夹潇洒的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在惊愕后用黄色笑话彼此攻击,然后向着那个背影追过去。

阿飞与丁浩潍约在另一个星期六的早晨。
这是丁浩潍第一次知道阿飞是真的有在练习声乐,而且他是有请老师指导的。他们现
在待的音乐教室就是阿飞与声乐老师练习时用的。
这一次声乐老师改了指导时间,正好空出了这个教室的使用时间。
教室里的墙壁是木造的吸音建材,不算大但十分明亮,在入门附近处有台钢琴,一张
能够翻面的白板,上面写着一些丁浩潍看不懂的英文,还有一些音乐符号,教室后方有着
一些零星的单人课桌椅,角落还有一些谱架或收或放的伫立著。
阿飞把手上的票拿给丁浩潍时,丁浩潍还细细的看了上面的地点。
这是正式的表演吧?丁浩潍吃了一惊。
“怎样,觉得哥帅气了吗?”阿飞挺胸,瞬间好像不再矮对方半个头。
“你真威,”丁浩潍笑,“但为什么有两张?”
阿飞向他眨眨眼,“带人去啊。”
“哪来的人啊……”
“不然跟昀翰一起去。他会有兴趣的。”
丁浩潍默默的收下了。
接着阿飞直闯主题,两个人开始例行性的发起声来,这次是阿飞坐在钢琴前面弹着他
们练惯的单音音阶。
做过暖身之后,阿飞开始将自己的经验教授给丁浩潍,
“首先是呼吸的方式,你得放松,深呼吸,像是打哈欠那样……站的姿势要舒服但是
稳,不要僵硬……”
丁浩潍跟着阿飞练了一会儿气功,终于进入第二阶段。
阿飞解释道,“气从肚子里出来,经过喉咙,往头盖骨滑过去。”声音从阿飞的身体
里发出来,一瞬间就震动了这个空间里的空气。
接着阿飞张口唱了他们练习的一小段歌曲。
丁浩潍从未听过成年后的阿飞独唱。
尽管阿飞唱的仍是雨伞一曲的高音部,但他仍被那份惊艳给震慑住了,“……这跟你
在合唱时唱的完全不一样……我不太会说,就是,太漂亮了,”丁浩潍说,“漂亮多了。

“这就是昀翰说的第一个问题啊。我在转换上尚未成熟。”
阿飞续道:
“独唱与合唱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就像是协奏曲里小提琴、中提琴与大提琴…
…不对,我这样解释普通人还是很难懂。就像是要玩两人三脚,不仅要步伐一致,还得力
量相当,不然不但不能加快速度,还会彼此连累,变成一个乱七八糟只靠布条绑在一起的
队伍。”
丁浩潍点头代表知道。
“你试着想,好像能看见自己声音一样,气上来的时候,就把它远远的向上、向着地
平线远远的丢出去,然后它会像是抛物线一样的掉下去……”
阿飞试着示范了一次,用的是自己的高音声部。
丁浩潍学了几次,之后阿飞再次指导他,让他用一样的方式出气,但是这次的音换成
自己的中音部,逐次的练习,并且尝试维持圆润的音质。
几次之后,丁浩潍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诀窍,还与阿飞合练了一次合音。
当唱歌是娱乐时是很有趣的,但它变成训练时其实相当累人,两个人在喘气里各自在
教室中找了个座位,拿起了矿泉水猛灌了一会儿,接着在让喉咙休息的时间里,阿飞断断
续续的说起的自己的声乐生涯。
阿飞在大学时的主修是声乐,副修按照通例大部分是钢琴,不过技巧不是太好,也没
有太认真练习。
阿飞并非没有试过踏入职业声乐家的生涯,他也曾经拜过师,在大三时让老师推荐出
去国外走了一遭。
“去哪里?”丁浩潍问。
“意大利。但是去了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声乐的路就该走到这里就好。”
阿飞的眼睛里带着一点遗憾,但不是后悔,“我不够好。在艺术这条路上,有一些好是可
以练习的,但有一些是不能的。连学都没有办法。”
丁浩潍觉得自己不是很懂。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这很残酷。有些人能够转身进入不朽,有些人必须退下舞台。”阿飞说到这里笑了
,“但也许大部分的人在这之间挣扎。”
丁浩潍想到那个为了考试而吼叫的高中生。拿起椅子砸了钢琴的钟昀翰。
“我不能留在那里。如果留着……我迟早有一天会讨厌声乐,因为我自己的不够好。
而我不想恨它。我想要一辈子爱它,享受它。”
丁浩潍明白过来这才是真正让阿飞转业的原因。每个人成年之后,在回答问题时总是
会有两套答案,一个是肤浅容易交代的,一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
……除了钟昀翰之外。
这样面对自己的诚实……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而这样守护挚爱的心又该是何等的炙
热?里头的执著让丁浩潍一震。
几刻的晃神之后,丁浩潍开口:
“该怎么出声,我刚刚应该有挣扎出那么一点感觉了。我们再练吗?”
阿飞说:“不,这样的强度足够了。你只要维持这样出气的感觉与位置,往后再继续
试就可以了。你是初练,一天之内不能练习过度,否则会毁了嗓子。”
而后阿飞神情一灿,
“接下来我们要解决第二个问题。”
丁浩潍啊了一声,显然不解。
阿飞挑眉,“你的声音,那是昀翰说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是什么?”事实上丁浩潍根本不知道有第二个问题的存在,但他回想了
那日钟昀翰从钢琴镜面望向他的眼神,还有与阿飞后来在默契里的对视,似乎颇有深意。
“是和谐。在合唱的时候,我们得要彼此聆听。”阿飞这次苦笑了,“浩潍,我不晓
得你有没有发觉,但是昀翰很敏锐的听出来了。你对我有敌意。”
作者: iris83204 (今朝)   2017-08-05 18:08:00
觉得猜不出来,还是站互攻好了XD
作者: disclaimer (蓝)   2017-08-05 17:43:00
CP 一开始就心里有底,只是不确定对不对?
作者: disclaimer (蓝)   2017-08-05 18:38:00
一开始丁上钟下,但现在我觉得相反了
作者: alicat   2017-08-05 19:13:00
很有趣的文章~
作者: marho541 (marss祥天 )   2017-08-05 23:04:00
被这一篇的几个段落跟几句话打中内心 越来越喜欢这个故事了!
作者: yuba (白白)   2017-08-06 20:22:00
心疼昀翰,攻受我都可以XD
作者: mapleshell (^^)   2017-08-09 13:50:00
原来是这样的诚实病啊!好想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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