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檀谊沉神色淡淡的掉开脸,对着电脑打了什么字,一面道:“想睡的时候不能睡吗?”又
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注视下好像一个谎话都说不了,即使是善意的,我也要有种内疚感。
不过我也不是初出茅庐懵懂无知的。我定定神,重振作起来,不过也不便太轻松。既然说
了失眠,无论怎样也要说上两句症状。我便道:“是的。”记得周米的提点,又补了句:
“躺在床上翻了一整夜,真是很累的,但是怎么都不能睡着。”
檀谊沉点点头:“以前有没有过这样不能睡的时候?”
我道:“没有。”这是实话,我从小就容易入睡,不管周围怎样吵闹,两眼一闭,想睡就
睡了。
檀谊沉又问:“这两天事情忙吗?”
我道:“没……”与他对上视线,忙转口:“噢,忙坏了,一堆事,一堆约会。”
后面那句简直多余,竟嘴快了,我有点懊恼。
檀谊沉听了,便看一看我,没有说话。我不愿意气氛这样冷静,又说:“那些约会都是正
经的会,可能你晓得我是做什么事的,人际维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檀谊沉这时道:“我理解。”就顿了顿:“那么也许是这些缘故,行程一时比较集中,所
以休息不好。”
他道:“我的建议是,如果可以,最近暂缓一些活动,让自己轻松几天,休个假。还有菸
酒方面,我想以你工作的情形不好戒掉吧?”看我点头,又道:“至少这几天减量,咖啡
茶也不要喝了。”
说完这些,他便不看我了,面对电脑打入一些什么,一面说:“我另外可以开一点药给你
,真的还是不能睡就吃一颗,吃了以后,头脑和身体会放松下来,情绪也会比较平静,只
要躺下来,慢慢就会睡着。”
我道:“那要是吃了,还是不能睡呢?”
檀谊沉看来,只道:“先拿两个礼拜的份量,这中间你安排自己休假,试试看好不好睡,
真的还是困难,到时再回来。”
这一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又他是这样正正经经的,我感到再说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这
样的事,我并不会做。
我只好点点头了。他看着我,突然道:“这个药只是很微量的镇静药,但是也不能随意放
置,以免不知道的人误吃了。”
我微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别的人看见,怎么就要拿去吃了,药怎么可以乱吃的。”
檀谊沉先不说话,又看着我一下,他掉开脸:“嗯,那先这样吧,你到外面稍等。”
我无比遗憾,可也不能不起身出去。
我一出去,就看见外头已经有病人等著。眼看我出来,那病人连忙起身进去。门在背后关
上,我停了停,回头看一眼,也还是往外走了。
在外间等了一等,柜台那位女孩子喊了我的名字,把一小袋药给我,又叮嘱我怎么吃。我
全部安静地听完了,便看看她。
她仿佛有点脸红起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的。”
我便道:“请问檀医师几点钟下班?”
她顿了顿似的,那神气隐隐变得微妙:“五点半。”又微笑起来:“还有两个钟头,不过
今天檀医师病人比较多,大概会拖班,你有的等的,哦对了,看完诊就需要离开,可能不
方便让你在这边待着。”
我一笑,与她道谢,就出去了。我看看时间,确实还早,又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后面能
不能顺利。檀谊沉与我所有打过交道的人不一样,不只因为他和我的亲戚关系,一方面也
是他真正好像油盐不进的人,虽然这样的人从前不是没有遇过,然而我感到无法在他面前
说任何调弄的话。
想了半天,我还是等了,左右也无事。我在附近散步了一圈,看见花店,犹豫一下还是没
有买花,也不知道檀谊沉会不会喜欢?他不像是以往那些容易哄的人。
不到五点半我就回到诊所门口,果然到时间檀谊沉没有出来,从外面看进去,也看不清剩
下多少侯诊的病人,反正陆续地离开了好几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挂住的云层涌动起来
,不知道何时吹起的风带着一股子冰凉。
我站到门口的雨棚下,这时手机响起来,是讯息。我看了看,是李钊,他告诉我一个消息
,他已经确定得到试镜的那角色,不过需要保密,因电影公司还没有正式发布。
李钊感到高兴,等不及与我分享。他打算请我吃饭,答谢我那天的接送。
我正要回复,突然天空猛地一亮,接着便落下一道惊雷。我手上一抖,心里突然有点忐忑
不定。我抬头望,隐约有水滴了下来。我顿了顿,然而抹了抹脸,又看地上,也还是干燥
。
背后的门突然有谁拉开来。我掉头,这次出来的真正是檀谊沉了。我暗自松口气,看看他
,他这时脱下了那件白色长外衣,今天身上的西装也十分衬托他良好的体态。他当然看见
我了,不过这边光线不好,那脸上神气有点模糊不清。
我收起手机,摆出笑:“下班了?”
檀谊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道:“我在等你。”
檀谊沉默了一下,道:“你有什么事?”
我朝他靠近一点:“是这样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时天空又煞白起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我顿时停了声音。我看看天空,当然还是黑的,
可是那大块黑沉沉的仿佛撑不住,一坠,整个坠到我身上,好像要将我网住了。我突然感
到一股束缚,有种紧张。
听见一个声音说:“你想说什么?”
我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这人有一双好像此刻暗夜似的眼睛,可又如春山寒潭,凉飕飕,静
幽幽的。我定定神,然而想说的话突然组织不好:“我想说,其实,唔,我不是真的睡不
著,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我觉得,我们也算是有缘,可以好好认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
空,等等一起吃饭……”
周围又响起轰隆的雷声,接连不停,我整个一顿,不觉停下说话。檀谊沉也并没有开口,
似乎还是看着我。雨下下来了,哗啦哗啦的,声势浩大。我望着,脑中好像空荡荡的。突
然我注意到檀谊沉转身进去诊所里。我怔了怔。
不到一下子,檀谊沉又出来了,他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伞。他朝我看来:“你开车过来的
?”
我呆了呆,没有回答。他似乎也毫无不耐烦,听见他又问:“停的远吗?”
这口气淡淡的,然而仿佛有点温柔。我怔怔地说:“不远,就在外面的路上。”
檀谊沉点头,就把伞撑开。他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雨下又回头:“走吧。”
我一愣,檀谊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外头一样雷声隆隆,我心头仿佛揪起来,却
跳得非常快,驱动我迈出脚步,他手上的伞便微微倾过来,替我挡住了雨水。
我迟疑地道:“你答应和我一块吃饭?”
他只道:“走吧。”
简直意外,本来以为他一定不答应,我连忙与他一齐走在这大雨里。沿途还有几声闷雷,
我脚下有点迟疑,他便稍慢下,又说:“靠近一些。”
其实这把伞并不大,两个成年男子即使挨在一块,也免不了半边溼透了,我不以为意,他
反而把伞更向我这里一偏。我注意到,一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可不过意了,就往他靠近
点。与他贴著臂膊,隔着衣服也好像可以感受到他体温,也是因为这样近了,能够闻见他
衣服带着几丝的好像薰香的味道,可又几分清冷的水的气味。我感到有点恍惚。
已经走到外面的路上了。
檀谊沉掉过脸,问我:“车子停在哪里?”
我看了看,找到了:“在那里。”
檀谊沉便往那边走,他与我一块走到驾驶座。我开锁上车,一坐上去,车门就轻砰的一声
,关上了。我愣住,连忙掉头,就看见他走开,然而竟往前走掉,看起来他并没有打算上
车。我连忙打开门,一探身出去马上被雨水淋湿。
我躲回去,一面叫住他:“等等!”
檀谊沉撑著伞,掉过头:“走了。”便回身。
我呆了呆,坐在车上看着雨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背影。已经不知道他走到哪个方向,马上开
车追上去也已经来不及。可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陪着我走这一路,其实他直接拒绝我,把
伞借我,甚至不用管我会不会淋湿,岂不更省事?
雨越来越大,不过已经不打雷了。水花泼进车子里,我赶紧关门,这才发动了,往外开出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