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陆初河会就此死心,然而第二天起,对方却开始每日都到琴楼报到。
留宿琴楼的孟曦弹琴的时间并不固定,然而陆初河却总在正午时分便来到琴楼,抢到
了上好座位,就为了等孟曦出现。
有时等到了人,可一弹完曲子,孟曦总不顾陆初河的叫唤便转身上楼回房,让陆初河
感到困惑的是,就算他摆脱索靖追上楼,却总是见不到孟曦踪影。
有时陆初河等不到孟曦,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然而隔日依旧同一时间光顾琴楼,就为
了孟曦手上的月牙琴。
这超乎常人的执著,连索靖都叹为观止。
无怪乎藏琴阁自陆初河当家后,规模便越做越大,看来他对于感兴趣的东西,可不会
轻易放手呢……
这点倒是跟那个人有点像……
思及此,索靖手支著颊,看着陆初河的侧脸沉思良久,
几次的拒绝后,陆初河改变了策略,打算先将琴连带人一同拐回解国。
于是他在孟曦刚步下楼时赶紧上前抢得先机,一脸诚恳道。
“孟师傅此等高超的琴艺,却困在这小小琴楼卖艺维生,实属可惜。”
“小?”一旁的索靖睁大眼瞪向陆初河,动动手指,硬是忍住了缝住那口无遮拦的嘴
的欲望。
这小子造反了,说他的琴楼小?要不是大人不想招摇,他可是可以盖得比皇宫大!
暗自轻哼一声,索靖掌中运气,化为一手掌大的紫色方琴,在众人未觉时向高处飞去
,淡去踪影。
陆初河没发现自个儿刚与危机擦身而过,迳自诱哄地继续对孟曦说道。
“初河愿做孟师傅的伯乐,若师傅愿意与我回繁国,初河愿将陆家琴师业务交与孟师
傅经营指导;倘若孟师傅只想抚琴,我藏琴阁内收藏的千百种古今名琴,皆可供孟师傅玩
赏。”
身为琴师,若不为名利所惑,想必会有身为琴师的清高姿态,甚至与手中赖以维生的
琴相伴相依,因此陆初河当初一口说出要买孟曦手里的月牙琴,也无怪乎对方会一口回绝。
几次被拒绝,陆初河此次改变了策略说法,先是肯定孟曦的才能,并为他的处境感到
惋惜后,再提出可让他的琴艺开枝散叶并广为流传的提议,若不管用则退而求其次,以自
家数以千计的琴诱出琴师爱琴的雅兴。
陆家的琴业业态庞大,这世道里大部份的琴皆由藏琴阁经手,陆初河就不信待孟曦到
了藏琴阁,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名家大琴后,会一心一意忠于自己手里的琴。
见孟曦陷入沉思,陆初河双目一亮,见机不可失,赶紧再积极劝说。
“此良机实属难得,孟师傅──”
“我拒绝。”
“──什么?”陆初河一脸震惊,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人竟然还不开窍?
一旁的索靖倒是早就明白结果,扯起唇笑,幸灾乐祸的模样。
陆小子的方法没错,一般的琴师听见此等礼遇爱才的邀请,多半不会拒绝。
然而孟曦本就不是一般琴师。
他并非姿态清高,也不认为自身的琴艺需要发扬光大,对于这阳世数以千计的名家大
琴,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几个月前,他的琴音甚至根本一文不值。
──他只想弹琴,也只为一人抚琴。
为了那给予他一切的人留在琴楼,琴在哪儿,他就在哪。
“孟师傅难道、难道对这条件还不满意吗?”陆初河面色铁青,原本是势在必得的心
境,现下不由得满腹疑惑。
孟曦摇头,淡淡启口。
“跟你开的条件无关……”思索了下答案,孟曦仍旧不愿多说。
求爷的好,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我并非坐困于此,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况且……”
抬眼看向陆初河,孟曦一脸嫌弃。
“话别说得这么满,我可没打算让你当我的伯乐。”
他的伯乐,自始至终只有求爷。
说罢,孟曦顾不得陆初河一脸狼狈,越过他身旁迳自走下楼。
陆初河转身指著孟曦背影,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你这……”
索靖见孟曦一脸不以为然地准备弹奏,走向陆初河,语重心长道。
“我劝你赶紧放弃吧,都说了琴是非卖品,你说不动他的。”
陆初河转头瞪了索靖一眼。
“我花钱听琴,碍不着你吧?”
说罢,他快步下楼,走向自个儿的位子,一脸不甘心地看着孟曦抚著月牙琴,奏出动
人的琴音。
索靖见状挑起眉,明白陆小子是在置气,也由着他,摇摇头,走回柜台做事。
今日弹奏的是月夜曲,尽管在炙热的正午时分,万物嘈杂躁热的此刻,透过孟曦手中
滑出的音调,让众人仿佛感受到入夜静谧恬静的氛围,听得陆初河原本浮躁的心情也跟着
沉淀下来,变得平静许多。
陆初河大口饮下杯中茶水,一脸不甘愿地望着孟曦抚著的月牙琴,又移不开视线了。
第二次来到琴楼时,陆初河便将孟曦手中的月牙琴看得仔细;本以为是质地平凡,没
什么特别的琴,却在瞧见琴上镶著的金色月牙时深受吸引,随着看见琴的次数越来越多,
陆初河连入夜里闭上眼都能想到那把月牙琴。
索靖递上茶水点心,见陆初河的痴痴盯着月牙琴的视线,暗自摇头叹息。
大人将月牙植入孟曦的琴里,虽然月牙元神已由孟曦所持有,但月牙本就招人贪忌,
想要拥有的人,并不会因而减少。
像陆初河这般对琴动心的人,三界内并非头一个,但后来大多因明了月牙已无法抢夺
而离去,从来没有像他这样执意纠缠不清又不听劝告的。
不过既然他对自己的建议听不进去,要浪费时间便由他去吧;就像陆初河说的,他花
钱听琴,碍不著自己的,反倒有钱赚也是好事,他身为半人半妖的琴魔,除了吃琴音最为
止饥以外,大多没有好音色的时候,他还是得花银两吃些凡间食物的。
“他在这儿卖艺你给了他多少银两?我加倍给他。”
陆初河喃喃说著,语气似乎有些泄气。
索靖笑睨陆初河沮丧的模样,澄清道。
“谈钱可就俗气了,你不也听他说了,他是心甘情愿待在这儿的?”
陆初河倒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像在思考。
“不为名利又心甘情愿至此……难不成是为了什么人?”
陆初河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索靖。
“看我干嘛?”索靖险些笑出声。“与我无关。”虽然他猜对了,的确是为了某个人。
“那么掌柜的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我怎么会晓得。”
索靖耸耸肩,双手一摊。
“我索靖只是这‘小小琴楼’里的‘小小掌柜’罢了。”
说的语气刻意卑微,记仇得十分彻底。
没理出索靖心里的计较,陆初河收回视线,无奈地望着专注抚琴的孟曦。
“……若是买通杀手,逼他交出那把琴的话……”
“相信我,他会把命给你。”索靖很快给了解答,那小子可是把琴看得比自个儿命还
重要。
陆初河大叹一声。“我要他的命干嘛?我要的是琴,是琴呐……”
痴痴望着那把月牙琴,陆初河吞了吞口水,感觉有些心境上的饥渴。
身旁的索靖则是跟着视线望去,听着那龙神月牙塑出的琴音,能听不能吃,也吞了口
口水,跟着饿了。
“唉……”
“唉……”
高空中,那隐去形体的紫色方琴将所见所闻吸收得彻底后,穿过琴楼,直飘向乐国中
央的方向。
缘求寺内,囚牛淡淡回首,伸手接过飘落掌心的紫色小琴。
那小琴中央的紫色火焰图样顿时动了起来,像是真实跳跃的焰火;琴音自小琴内开始
缓缓流泄而出,悠悠地奏出谁也没听过的古调。
囚牛垂下淡金眼眸,静静倾听,
一会儿后,琴音止歇,掌中的紫色方琴淡去形体,直至消逝。
囚牛一时没动作,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收回了手。
长睫微微遮盖的美丽金眸掠过一抹复杂情绪,囚牛收紧手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