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时
半夜,手机已经没电了,依稀记得自动关机前一刻,数字显示一点零四十九分,他不能确
定。
金泰亨也没戴着父亲送给他的手表,因为今天与这一段时间一样,算不上特别的日子。更
糟的是,当他看着手表,反倒会让他在心脏微微放松、脑袋放空时,攫住他的瓣膜,再用
力绞紧。
时间。
滴滴答答一直在移动的针,有时也不能让动静不再抽象。
他在乎的不是流动,最近他常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万籁俱寂,远
处汽车行驶呼啸而过,是随时可关闭的背景乐,一些风吹草动树叶萧飒,听似近,微弱的
不及他体内的骚动。最近他体内的洞穴分明,有股风在里头劲窜,赶也赶不走,甚至连要
生出想赶的念头都没精力。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光害处被公园的树遮住了,光源仅有旁边的路灯,以及头顶上的月亮
。黑夜似沉默,非沉默,因为有风;风吹树叶,风吹草,却仍似沉默,因大多数时间,他
只听得内心的空洞的回声。
时间是定格的,定格在七天前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定格在那些话语渗入他的耳朵,渗入
他的心脏的脉动,渗入了日历,然后停在那一格。
奶奶的钟停了,当金泰亨想起他的奶奶,时间自然也将不再流动。
否则痛楚何以如此鲜明?与接到电话的那一天几乎没有丝毫缓解。
所以时间是停了的。有些表太古老、太精致,若某天电池坏了,找遍全韩国都不会有零件
,就算真找到了,大概也没人有那个技术。那只表几乎没有被修复的可能。
金泰亨就是一只停了的手表,被珍惜得戴在腕上去这、去那,却没能决定他想回去的地方
。
此时他坐在公园里,等人。
突然,草丛中有人为的声响。不是人为就是猛兽误闯,树枝劈哩啪啦似乎还断了几根,后
方有东西在朝他移动。
“嘿,泰亨。”
是金南俊。
金南俊平静的微笑时,也能看见他的酒窝,而酒窝让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平静,还带着点温
度。
他在金泰亨旁边坐下,腿张的开开的,身子向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交叠时是他在
思考话语时的惯用手势。
他看看金泰亨,又看看自己交叠的手指,道:“我也很喜欢这个时间,通常这时候我都是
醒著的。因为感觉所有人都在睡觉,这时候最少干扰,我能很专心的写歌。”
金南俊很喜欢这种心灵上的沟通,通常都会很深入。有些人会怕他这样抛心抛肺,或不晓
得该如何回应,比如郑号锡和田柾国。有些则是久久谈一次,一谈便很深,深到骨髓,会
令人发颤,深到灵魂,能逼出眼泪,比如金硕珍和闵玧其。
朴智旻是唯一一个能频繁且深入而不会迷失在金南俊几乎要泛滥成灾的感性里的人。
而自己,是金南俊不频繁但也不深入的谈天对象。他们对艺术有相似的品味及热忱,他们
的思想同属容易发散的类型,联想力很强,想像力都十分丰富。只是当金南俊对他抛出心
事,沉陷的情感会很快被打破。
不是被格档住,或反射回去,而是真正的进入后,便被金泰亨不同于常人运作的脑给拆解
掉了,并拼装成完全不同的东西。金泰亨会轻松的把那些面目全非的想法抛回金南俊的手
上。
金南俊不会怪罪,或许谈心的次数会减少,但这样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都很有趣。
“你也知道,我什么书都看。我以前就会去翻一些生死相关的书,他说人生在的每一世,
都只是一个阶段。我们转世投胎成人,是为了修习一些课业,去经历好的坏的这一切,而
死亡其实是回家。”
金南俊停顿了一下:“泰亨,你相信有灵魂吗?”
“相信啊,为什么不信?”
听到答案他轻笑几声。虽然在韩国,信仰灵魂的人占多数,但在他看来,金泰亨几乎没有
不信的事物。对那些尚未有科学证据的神奇事件,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宽放,又出生于一个
浪漫热闹的家庭。他相信外星人,也相信艺术,各种形式的艺术;他相信人活着不该有教
条,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须遵守,否则粉丝会难过。
“我其实也常会担心离开这件事。我其实很怕死,但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怕的。像硕珍那样
的人,他就不怕死。”
金泰亨这下才转过头来望着金南俊,开始提起想有所回应的兴趣。
“当然,我不是说他不想活,或什么事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金南俊对金泰亨笑笑,
但那人依旧睁著大眼专注地望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他来说,生命是一场旅游,想
要去征服各大景点,是一种旅游,想要去走那些小巷子、吃吃意外找到的当地小餐馆,走
累了就停,休息够了就走,这也是一种旅游。我就是他说的,想要征服各处、登上高峰的
那种人,而他是喜欢吃的那种。”
金泰亨点了点头,也没想到他们的话题似乎已经偏离了。金南俊也常这样聊著聊著,愈深
入,思考也就就愈发散。明明是个面对目标就会专注一致的人,但在过程中却总会像无止
尽的这般拉扯。
“啊,反正,我是想说,没有什么是最好的。我很喜欢和你们聊这些,就是想要让自己记
得,生命有很多面向,硕珍的生命,也是美好的。你正在走的路,也是美好的。我一直在
思考这件事,一直希望可以让自己相信,我自己正在走的,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那一条
。其实和你们出道,走到现在,我已经相信了。”
金泰亨再次低下头,思考着这段话,隐约知道这里藏着金南俊真正想要告诉他的,仍属模
糊。他张开嘴,又阖上。在听金南俊说话时,尤其是很认真的话题,他常会这样欲言又止
。
“泰亨啊,当你迷惘,或痛苦的时候,就想想,我们每个人看似都错过了什么,但或许其
实没有。如果有灵魂,有很多世,而且有一个永恒的家,那我们想见的人,都一定还能再
见到,而我们这次没做出来的选择,或许在另一个地方,也已经做过了。”
“嗯,我相信你。”金泰亨说。
虽然在未来一定还是会有迷惘的时候,想到这些话还是可能痛苦,但我相信你。
金南俊笑的有点傻,拍拍金泰亨的头,站起身来说:“那我先回去,谢谢你,我觉得现在
很适合写歌,我感觉有多好点子。”
他从包包捞了老半天才捞出耳机,但也没戴上,就挂在脖子,回去了。
金泰亨想着刚刚那段对话,他觉得那些话有道理,他全然的相信,但可能是因为相信得太
快了,他脑子里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新概念或新想法,大概是在对于自己现在发生的事来
说,他确实还未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过,产生的连结性不大。但他觉得这哥出现在这样,
肯定是带有目的的,这目的是为了金泰亨他自己本身。
最后得出结论,金南俊说这些话是为了让自己转移焦点,去听金南俊那些没什么重点的话
,就能不花时间一直想着痛苦的事。
他的脑子确实已经开始神游,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问题或想法窜了出来,心里的空洞仍在
那里,只是像被隔了层膜,他从那种深陷的情绪里解脱了。
过了很久很久,金泰亨开始感到无聊,想站起来转一转,闵玧其从左侧冒了出来,手插著
口袋,慢条斯理的从他面前晃过,然后缓缓坐下,黏到椅上后就像融化似的,背贴著椅背
滑落,两只手臂架在长椅椅背。头低垂著,这样的高度金泰亨能清楚看见他的头顶。
沉默持续了一阵,他才缓慢地撑起身子,摆出类似于金南俊刚刚的姿势,但他的肩更拱,
背更驼,腿和手臂的开度小了很多,一种缩起的姿态。那段沉默说久,以突然出现在这里
却没一句解释目的的角度来说,算久;说短,以闵玧其平时可以保持的沉默,短很多。
金泰亨觉得长度刚好,甚至于非常精准,这就是他们应该开口时的准备长度,是种让气氛
酝酿完善后的一个点。闵玧其这个人,总是能将一切都抓得不多不少,以非常有效率的方
式在行动。比如进入工作状态时,就会全然的投注,在火把烧完以前,他也将完成他该完
成的一切,而火熄灭后,他会陷入长时间的休眠。又如当他在制造木工时,测量与下刀都
非常精准,能使物体完美的衔接该卡榫该对齐的每一处。当他在当DJ时,他会照顾好每个
人的心情,谁被嘲弄了,谁的情绪改变了,他永远是第一个发现并且抛出话语中和的人;
有人太过头或越界,他也会第一个出来泼冷水。
所以金泰亨其实很好奇闵玧其会对他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才能不多不少的缓和金泰亨的沉痛?
“我懂那种感觉。”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很沉,但因为嗓音本身就带着点尖锐,能豪不费力的抓住别人的
耳朵。很少人能忽视他的话语像忽视金泰亨,就算不想回应,还是会进到脑子里。
“就像看不到明天,一直在打转,觉得自己心里很空,而且永远不会好。”
金泰亨望着闵玧其,全然的专注,让自己任由那些话语钻进自己的脑子,连同自己的呼吸
都定住。
“但其实在心里有一个角落,你知道会好。不可能不会好,有一条路能走,但你不想走,
因为走了就等于失去了某种曾经对此坚持的证明。”
金泰亨想到了那种痛,金南俊刚带给他的薄膜被这些话刺穿了,开始肆意的朝内心涌入、
挤压。那些选择、那些美好、旅游、美食、回家,都被染上尖锐的痛楚,并开始自我吞噬
,所以他的头脑此刻反而比自己的胸腔还要难受,但在闵玧其强迫他重新望着那股痛的当
下,深深地望,深深的感受后,痛楚竟减缓了。
痛的感觉,每个人感受到的,其实很相似。
因为痛是一种本质。
就像恐惧是一种本质,爱是一种本质。
不同的是痛的程度,而程度其实是受引发痛的原因所影响。
那些原因是由人生中的每一个当下所累积的,有可能是某一件小事、某一句话、某一种行
为、某一个情绪,交织在一起,有得沉入潜意识,有的一直记着,以为被深埋,其实不断
朝它加油添醋。
当他停止对那些因素有所行动。当他停止动作,仅仅是去看,深入的、专注一致的投入,
并对自己全然的诚实。比起去“相信”,更能耗费大量的力气和时间,去投入一件痛以外
的事,故你在那一瞬间无法感受到痛。
诚实,也是一种本质。
闵玧其对自己、对别人,一直都很诚实,尤其是对自己。
所以他走出来了。
“这段时间,如果觉得不想笑,或觉得自己受不了,想离开,不想上节目,就直接跟我们
说。你知道我们都会谅解你的。就算不去练舞,耽误进度,也无所谓。”
闵玧其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像猫一样。金泰亨几乎都能看见尾巴在摆动。
“但是你不会这么做。”
闵玧其往和来时相反的方向走远了,背影愈小愈淡,就像一位普通的路人。
我们会包容你,接受你,但我们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你对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没能多说一句话、没能带她去看演唱会、没能在她生前拿到大奖
的自己感到失望,就算无人可怪罪。
所以你不会想再让我们和粉丝失望。
金泰亨倒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嘿!”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应该是他听错了。他的视野因
为倒下之后变的很狭窄,他只看得见正前方的低矮树丛,其余的光被他的手遮住了。脚步
声,踩着草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逼近。突然,身上被盖上了一件薄外套,一股熟悉、非
常好闻的香味窜进他的鼻子,在他还没来得及慌张或被惊吓,身体就已经自动放松了。
“嘿!你这小子,一个人睡在这里干嘛,会着凉的。”
他被推著坐起身,但紧紧抱住那件外套,味道环绕着他,他无法抑制的微笑起来。在房间
还是三人房的时候,他和朴智旻先洗好了澡,边躺着划手机边聊天,他通常都会去躺郑号
锡的床。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是独立的单人床,不像自己和朴智旻是上下舖。他的床垫躺上去非常柔
软,但又不会太软到让人陷在里头醒来后腰酸背痛。枕头又香又干净,夏天房里开着冷气
,整个空间都很清爽。
“欸呀,你这小子,待在这里干嘛。”
“等人啊。”
“喔?是在等我吗?”
“嗯啊。”
郑号锡咯咯笑了起来,金泰亨看他这样,竟跟着忘了自己刚还在那里痛得私心肺裂。
“哀,今天天气真好啊,明天又放假。”
他们一起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因为风分裂成块状。
“其实像这种大小很像,距离很近的云朵,不是一朵一朵变成的,是被风吹散的喔。”
“哇,真的?”
“嗯,但是这种云很漂亮吼。”
确实很美,此时的云朵形状就像拼图,维持着一定的距离。随时可以结合,却像刻意的给
予彼此空间。我们能藉月光知晓他们都拥有差不多厚度,使云呈现了亮面及暗面,但白光
勾勒出它们的轮廓,将它们和天空的深蓝区分开来,莫名带着非日常的魔幻,仿佛游戏或
童话才会出现的景色。
“呦,不说还不知道,原来哥懂很多嘛!”
“其实是Suga哥告诉我的。”两人都嘻嘻嘻的笑起来。
这似乎是今晚第一次,金泰亨证明了自己还懂得笑。
他又说了一些关于云的冷僻知识,比如云可以大致分十大类,依照云的形状、厚度、及高
度。这十种又因形貌有更细的区分。 甚至可以依云来分辨天气,但当时闵玧其兴致勃勃
说了一堆,他也只记得当时天上的是什么云,然后思绪就渐渐从尾端虚化。成了棉絮状,
是絮状高积云来着?
金泰亨倒是很认真地听,听完他们抬头看着云与月亮好一段时间。
“泰亨啊,如果觉得心烦,要知道厚比一直都在这里喔,厚比厚比。”
他又露出了那种恼人的鬼脸和语气,金泰亨咧嘴呵了几声,看上去僵硬,肌肉其实软了的
。看聪明沉稳的人犯傻是件令人无奈却又能感到有趣的事,若知道这人是故意犯傻,只为
了逗他开心,不禁感到些许甜蜜与酸涩。
这哥也背负了很多吧,私底下收敛著认认份份的做事,为队友间的和谐和脸色操碎了心,
萤幕上则不停的笑也引人发笑。
这样看来,他们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又是如此需要对方。
郑号锡要走时,金泰亨把外套还给了他。毕竟自己当时穿这样出来,就已做好待坐整晚的
准备。虽然这个举动之后令他有些后悔,作为某种证据也好。 但若让今天的相遇再重来
一遍,他还是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脱下外套后单薄的身子离开。
金硕珍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就出现在他右侧。金泰亨得承认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泰亨啊。”
大哥很常笑,微笑时其实比大笑来的多,大笑时又比不笑多,当然,是在他看得到的时候
。他的微笑像天空在最深与月光间中央的那一块蓝。他晓得颜色有很种,就像笑有很多种
。若梵古的画中,每一个笔触都拥有一种蓝色,那这抹微笑便是出现最多的那种蓝,是橘
黄的路灯在光晕和灯泡间最梵古的那一层,是今夜不带温度的徐风,是被月光照耀下的草
、树、和树丛,和整个自然融为一体,无所不在的包裹着他。而他的脸是如此鲜明。当空
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侧向他的那一面白得像个艺术品。他的眼神温和清亮,紧紧锁住了
他。
金泰亨的情绪,此时被收拢住了,就像内心乱窜著的风被人抓住,开始涌入其他情绪。那
种情绪挤压着,试图向外钻逃,但只能从金硕珍射向他的光束中排解。
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他连忙撇过头,但那一股拉力,就像带出他的情绪的那种拉力,让
他无法停止放松。
金硕珍一点一点的将身体往他手臂挪,在轻触的那一瞬间,金泰亨觉得无所谓了。
他倒在那个宽大的肩膀上,与它相接的那一块额头皮肤及耳朵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
压力从两者相连的那一处流逝,他紧咬著下唇,也阻止不了咸咸的泪水流进他的嘴,他得
把它一口口吞掉。
脑中顿时也闪过各种奇怪的念头,比如人的肩膀宽窄,是否真的对给人的安心感成正比?
比如泪水的味道其实很好,或许其他人都得多尝尝。
,他紧咬著下唇,也阻止不了咸咸的泪水流进他的嘴,他还得把它一口口吞掉。脑中顿时
也闪过各种奇怪的念头,比如人的肩膀宽窄,是否真的对给人的安心感成正比?比如泪水
的味道其实很好,或许其他人都得多尝尝。
金硕珍揽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还摸了摸他的头。一股宁静从心底升起,这一刻他感到了
全然的、真实的放松。
金硕珍消失了,世界上的光似乎在一瞬间熄灭。
恢复过来时,他的头倒在自己肩膀上。虽然很有可能是因为刚刚不小心睡着的关系,他坚
信所有的灯确实熄灭过。但那样的黑暗并不会令他恐惧,这时的黑色只是众多颜色中的一
种,是画布里的色块,只是这时的路灯和月光看起来比刚微弱了许多。
他们的忙内,素颜,手里还提着装满零食的塑胶袋,从身后窜了出来,坐到了他身边。
“嗨,泰亨哥,我刚在买零食,要不要吃一点?”田柾国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眼睛亮亮的
,笑着挤出了肥厚的卧蚕,眼角的纹路和鼻梁上方的小皱褶,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乖巧
的兔子。月光下又素颜的他,年龄比萤幕前的他小了很多岁。
他们团内ON TOP却又乖巧的忙内。
金泰亨摇了摇头。
田柾国只能望着他精致的侧面,似乎有些慌张。金泰亨能感受到弟弟有些坐立难安,但,
也许和刚刚金硕珍的出现有关,也许没有,他现在并没有任何情绪,田柾国的到来或他的
反应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尽管他们玩起来最闹、最疯,有时看似肆无忌惮,金泰亨身处的位置,他的某些特质,还
是让田柾国清楚知道,这是哥哥,一个能够陪他闹、陪他玩、长得非常好看漂亮的哥哥。
他们并肩坐在地板上打游戏的时候,骂着粗话,用冰凉的饮料润喉,有时可以坐上好几个
小时。两人死的次数差不多,金泰亨可能会多一点,也较常因为粗心让他们输掉游戏。这
时田柾国会用上扬的尾音调侃他:“兄,不是说很厉害吗?刚不是还很凶吗?嗯?”
金泰亨则是会“哎─”“呀!”的拖长单音节边咧嘴回应。
有时朴智旻会在后面晃来晃去,吵着要玩,不过两局后就又站起身子。在一阵子,就会开
始唠叨著叫他们休息,而他们便坚持地把屁股黏在地上。
如果朴智旻对他耍狠,金泰亨有时会生气。
金泰亨几乎从来没对田柾国生气过。
金泰亨此时不复往常的傻气,微微皱起了眉头,抿著的唇让他比平常成熟了十岁,精致、
深邃眉骨,使他看上去像具石膏像,只是脸上有一道泪痕,从眼下躺至下巴。
明明知道他可能在烦恼什么,田柾国眼睛眨也没眨的盯着,但他没能看进他的眼睛。
金泰亨看似童心纯真的内在,住着一个固我、偏执的老灵魂。
田柾国把零食往旁边一放,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若这时身边坐着的是朴智旻,他会一直烦他、吵他、要他说话、硬塞零食进他的嘴里。朴
智旻再难过,也会对他笑,配合他玩。
但对金泰亨,除了知道如何能引发他尴尬、无奈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能逗金泰亨开
心。
他永远都会是被宠的那一个。
鼻子一酸,斗大的泪珠啪搭一声落在自己的手上,一声、两声,他抬起手背擦拭,金泰亨
才发现田柾国在哭。
金泰亨却笑了,发自真心的、四方嘴露齿且眼睛都瞇起了的那种笑,有点傻,眼里渗著的
虽然不是开心情绪,却很疗愈。他不懂为什么被疗愈的人反而是他。
哥哥摸了摸他的头:“唉,柾国啊。”心情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差了。
身为弟弟大概很难理解,那种隐隐发酸的疼,和绵绵泛出的怜爱,会发挥多大的功效。
田柾国也走了,被他搔了痒破涕微笑之后,说著那他先回去了,哥在外面小心点。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远处似乎有只鸟儿在啼叫。
只听见一只鸟的声音,没有方位,不像月亮那样明确,要投射起感情反倒容易。
当眼泪流干后,已然有了空间去接收他人的眼泪,这是一种状态,对世界万物充满了疼惜
。一只鸟也能使他引发同理,尤其是一只看不见的鸟,在这个长椅上,他失去了时间及方
向,故那只鸟也同样失去了时间与方向,或许还正在哭泣。
牠想找到牠,无论那些啼叫是否在诉苦。
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知道会是谁。夜晚过了一半时就隐约猜到了。
他记得每个人出现的顺序,当他们真正成为防弹的一份子,就算看不到所有人走进时的样
子,但记得顺序。金泰亨忘记的是今晚待在这里本来就是在等他。
朴智旻走了过来,帽T帽子底下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厚唇在金泰亨还没看清他的眼睛时就
先弯了起来。等他们的距离缩短到能够看见对方脸颊上新长的痘胞,朴智旻对他挤出了笑
眼,就这么笔直的站着,稍微低头看那张不笑时会显冷漠的脸。
“等很久了吗?”
朴智旻未上妆的眼皮看起来更浮肿,带着笑意而弯起的眼珠子会显得非常黑,使他有时会
像只小狗,这是金泰亨认为自己一开始很难讨厌朴智旻的原因。
“鼻头都红了,很冷吗。”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头,揉了揉他的脸。相处久了,金泰亨觉得
朴智旻最神奇的一点就在于,他永远都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对人开玩笑、生气,又什么时
候应该要对别人温柔。
当他温柔时,那简直让人无处安藏。实实在在,百分百原汁原味无添加物,捧著还会不断
溢出。
你在这坐多久了?
不知道,三四个小时了吧,我手机没电了,看不到时间。
嗯?少骗我了,你三点多才传讯息给我,叫我出来。
哎?
什么意思?
所以从他坐在这里,到了听见第二只鸟儿开始鸣叫,其实才过三十几分钟?
他不敢再移开眼神,看着朴智旻那张熟悉找不出一丝陌生的脸,他真正开始害怕起来。
会不会朴智旻也是一个幻影,一场月光洒落于四周的梦。触感很真实,但不会比其他人的
更真实,不会比金南俊的酒窝还清晰,比闵玧其的声音还清楚,或比金硕珍的肩膀硬;也
不会比郑号锡的外套还温暖,比田柾国的腰肉触感还软。他难以分辨,今晚看到的一切,
和一只看不见的鸟的存在竟是同等真实又同等虚幻。
朴智旻这时已经将目光从金泰亨身上移开了,开始东看西看,因为天色产生了变化。
鸟啭突然消失了,像算好时间似的,朴智旻哼起歌来哼起歌来。
音乐,像渐渐冒出的湿气与风,沾黏在他的肌肤上。
他快速地抬头望了眼天空,竟没有月亮的踪迹,大概是被云层遮盖,还有一定厚度,一丝
皎白都没透出。而离自己较远的天空是深蓝色,或其实是靛色?愈接近头顶的颜色较淡,
离太阳升起处愈远的云,遮盖住他们月亮的那片云,染上淡淡的紫色。
鸟又开始叫了,两只鸟,用不同的力道与频率,来自不同方向,比起对话,更像是自言自
语。他以为鸟是群居动物。
“快看日出啊,傻盯着我干嘛。”
朴智旻说,将手插进口袋。
他只好转开目光,眼神仍不时飘着。
天要亮了,这是时间流动的证明,是变化的进行式。
他们发现离太阳愈近的天空已成了天空蓝,云则有着深蓝色的阴影。月亮躲在淡紫色的云
层中不出来,对金泰亨来说,这几乎等同于消失。怎么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看见月亮闭眼的样子。
好在风又开始吹了,外界的风,天上的风,推动云层时,一道白光从灰蓝色的云里射了出
来,或许正因为有的托衬而加倍纯粹。没多久,一轮近乎浑圆皎洁的月亮探出头,月晕靠
内层,云是葡萄柚色,向外则成了被沾染了紫色素的白葡萄肉,光晕最外圈和蓝色的云混
合著,就是葡萄紫了。但球体本身却发散著不可思议的白光,在几乎半亮的天色,很难想
像月亮原来能拥有这样的亮度。
比起常被拿来比喻的太阳,金泰亨大概更喜欢月亮一点。它洁白但不刺眼,莹亮而不伤人
,清冷点也无所谓,毕竟是那样温柔、宽容而恒久。
天亮了,太阳从东方升起,他看着月亮的光渐渐和背景融为一体,天蓝色覆上了月亮,一
只火红的眼睛睁著,另一只就被盖上了眼皮。但其实仍旧挂在同个地方。
朴智旻仍站在他面前,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金泰亨伸了伸懒腰,跳起来拉了拉腿,朴智旻看他似乎精神好的很,调侃到:“好啦,就
只有今天陪你等日出喔,要不是因为一直打你手机都没人接,担心的要死,才十万火急的
赶来啊。”
呀,就知道平常拖这么久都是在摸鱼,金泰亨撇了撇嘴:“如果我等不到你,自己先回家
了怎么办?”
“才不会!”
不会是指什么?
不会等不到朴智旻,还是笃定他不会先回家?
朴智旻拉了拉帽子,笑着,脸红通通的:“走吧,今天我请你吃早餐,顺便买杯美式给玧
其哥,他昨晚也是半夜出去了,大概跑去工作室了吧,等等打个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咖啡。
”
“嗯。”
他没多说什么,这一天就像往常一样,朴智旻对他的笑容也一如往常,或许顺从及安抚给
得多了些,但没有变质或多余的怜悯,就像相信他永远不会走失。
就像他们是他永恒的月亮。
[完]
原先并不是为四周年而写的,而是在反思混圈可能出现有问题及乱象,突然有了感触,开
了这脑洞。
完成了一半才想到既然是四周年,就赶了两夜没睡,顺便当作祝贺。
他们爱彼此爱的要死,世界上多一点爱应该不是坏事?
如果有觉得我偏心严重或描述偏差的,可以私信告诉我。
在我眼中防弹是爱与和平的化身盒盒盒盒。
四周年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