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外出 十(限)

楼主: undertheskin (草莓)   2017-06-06 18:40:56

自见到关玮以后,已经过去两个多礼拜。起先常常会想着,关玮回去会不会对徐征和盘托
出与我见面的事?开放关系更不能够存在祕密,虽然先违反规矩的是徐征。若不是他瞒着
关玮,与我多次频繁联系,或许关玮查看见手机内容,也会好像以往那样说服他自己不要
当回事。可我感到关玮心里并不是真正接受这样的开放性。
大概关玮不会说——他私下找我说话,虽然是凑巧,然而告诉徐征,也许要影响他们目前
的关系。我也并不希望徐征知道。他知不知道,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不论两人的感情里欠缺什么,都不应当经由第三个人得到快感。我已经痛定思痛,绝对不
要因为徐征的话动摇,也不再见他。
我必须恢复正常的生活。即使什么才叫做正常的生活也不知道,就是终于对着方微舟能够
一如既往了。
这天我与王任之间一个共同朋友唐立刚打电话来。唐立刚是做娱乐事业,从前在王任现在
的公司做过,他家里本就有点背景,后来便出去自己做。当时他要带王任一把,王任因为
合约问题,去不了。不过有钱大家赚,相互报点消息,还是常常聚在一块吃饭喝酒。
我透过王任认识唐立刚,不过很少这样私下通电话。通常是他又开了店,好像这次一样,
特地要我找人去捧场。之前我帮忙过,公司不少年轻人,大家都喜欢玩,平常压力大,更
需要发泄。
我照例应付,唐立刚听得高兴,让我一定给他机会请客。他这时笑道:“对了,上次的店
开幕,你不是另外带了几个朋友去,这次看看再带他们去玩?”
我顿了顿,唐立刚不说起来已经忘记,半年前也是因为他唐立刚开新店,刚好我的部门与
方微舟及当时新上任不久的陆江经手的事情决定下来,为那件事前后忙了三个月,终于能
轻松,几个年轻人都说一定到哪儿去玩一下,我想到唐立刚的新店,提议去了。倒也要记
起来,那天陆江喝得大醉,方微舟送他回去。那以后陆江对方微舟亲近要以往多得多,本
来说话之间都隐约带着点竞争的敌意。不管这个,那天是方微舟请客,因知道唐立刚是我
的朋友,叫了几瓶高单价的酒。
这都是后面才知道的。当然不会是方微舟告诉我,对于钱,他并不是不留心眼,然而要大
方起来也不太犹豫。即使没有了他自己赚的钱,也有他家里。
难得唐立刚记忆好。我很清楚他打的主意,还是笑道:“好啊,我问问他们去不去。”
唐立刚可高兴了,后面只再说两句。放下手机,我径做起事情。当然不会去说,连提都不
会提。当时好像应酬就算了,特地去,方微舟当然不会。又要他花那种冤枉钱,我也不愿
意。
突然内线电话响起来。我接起来,那头是方微舟,却很公事公办的口吻,要我去他的办公
室一趟,顺便要我部门的一个人也去。他说出名字,周榕俊。他没有告诉我原因。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隐隐也感到是工作方面的事不对了。周榕俊可谓青年才俊,刚刚出
来做事不久,具有干劲,然而不够圆滑,应付不好那在社会上已经很老练的人。可他确实
是有能力的人,我这里的几件重要的项目,不能不找他参与。
我喊了周榕俊去。他从位子上站起来,那神气略带着紧张。倒是他什么也没问,随着我一
块走。到方微舟那里,办公室外的女秘书通报了叫进去。门打开,我实在愣了一下,办公
室里并不只方微舟,连同公司的李总经理也在,以及陆江。
李总整个胖墩墩的,安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沙发上,喝着一杯茶。那茶可能很烫,这样冷的
天,他喝得满额头都是汗。陆江却站着,面著门这里,他看我与周榕俊进来,那一眼像是
凌厉似的。
方微舟同样站着,靠在办公桌前,他朝我这头望来,口吻平淡:“关上门。”
同时轻砰的一声,在后面的周榕俊已经去将门关起来。我顿了顿,对着方微舟:“方总,
找我来有什么事?”
方微舟略侧身,拿起他桌上的一份文件:“之前你叫周榕俊去谈的合约被退回来了,并且
那边对我们似乎也很不满意,甚至考虑以后不和我们合作下去。”
我愣了一下,掉头去看周榕俊。方微舟说的是与H市一家关系很老的厂商的新合作案,因
不是第一次合作,相当默契,谈起来可以非常快。对方负责人张总也是爽快的人,我才放
心交给周榕俊去办。周榕俊一次也不曾表示过有问题,又那边也没有不好的反应传出来。
周榕俊对上我的目光,低下了头,那耳朵到脸颊都是通红的。这时陆江走近去拿走方微舟
手上的文件,朝我一递,道:“萧经理,我想你最好自己看看怎么回事。”
我接过来翻了翻,实在不知道能怎么说了。周榕俊这方面不注意得罪了张总,却要让公司
整体营利上不知道受到多少损失。可更要寒心的是已经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了,他提也不
提。
张总是老江湖,不到最后一刻不发威。听到陆江又道:“你们这个周榕俊脾气真是够硬,
叫喝几杯酒,应酬过去就好,又张总已经给台阶也不下,那么多人面前,一个面子都不给
他。这种情形下,还好意思谈条件签约,真行!”
当着周榕俊的面,陆江说这些话的怒气还是对着我。我无法推诿,周榕俊仍旧不吭声,尽
管他的脑袋低得不能再低了。我合上文件,开口:“照理这是我该负责,也要怪我没有做
好管理。我亲自去一趟道歉,重新谈过。”
周榕俊马上抬起头,嗫嚅似的道:“我,我也去。”
陆江脸上挂起一丝像是嘲讽地笑。他大概还要说什么,沙发上的李总拦住了。李总倒是真
正笑咪咪的:“本来我说这是小事,道歉就好了。”就朝我看:“那萧经理你要亲自去一
趟就好了,人家张总是大器的人,你以前也接触过,是知道的嘛。反正要辛苦你了。但是
我想啊,这小子你别带去了,万一造成反效果,不好。”
周榕俊仿佛不平,我瞥去一眼,他马上阖住嘴。我掉开眼,去望方微舟,他一直不说话,
不知道他在这件事真正怎么想。他始终维持着那一向的冷的神气,大概同样认为是我的错
误。
我顿了顿,道:“这的确是我的过失,本来就该我去一趟。”
陆江看看我,神色稍缓,便点头,道:“那好吧,你就去,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解决了。

我不能不从。突然方微舟开口:“这次我也去一趟。”
我怔了怔。不只我,其他三人也都是想不到。陆江抱起两手臂皱着眉,他看了看我,又去
看方微舟:“为什么?”
方微舟道:“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监督不周,我这里的责任不能推掉。”顿了顿:“况且比
起萧经理,我和张总接触更多,比他更知道脾气。”
陆江仿佛还是很不赞成,倒是李总附和著:“你说得对,以前你跟他往来最多,关系也熟
了,有你一起去,这也是最好了。”
方微舟略点了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
陆江听见这么说,像是不便多置喙了。他松开两手,向方微舟道:“既然你要一起去处理
,我就更放心了,我回我那里了。”就走了。只是经过我的时候,他依稀看来一眼。也不
知道什么意思。
李总站起身,也朝方微舟告辞。他过来我这里,拍拍我的肩,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仿佛去看了一旁的周榕俊,“教教他,以后别太冲动。”
我扯了扯嘴皮。李总出去了。我与周榕俊还站在方微舟的办公室里。方微舟对我看来:“
东西准备一下,明天就去。”就走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下:“你们可以出去了。”
我跟周榕俊才走。
过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周榕俊低声:“经理,我很抱歉。”
我道:“没事。”看看他,“不过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榕俊默了一下,“我找过张总道歉,他和我说没事,还很客气的,之后去谈,也没有什
么不对,我不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可感觉得到那挫折。我也不问了。真正不能怎样怪他,那边我亲身接触过
,每次也要按捺脾气,倒不是对方要求了非常不合理的事,而是那种气氛,对方是一派轻
松提出合理范围的要求,可绝对不会轻松,玩不起来的人,简直不用去到面前谈生意。倒
是我才想起来,最早一次,张总那方面的事交到我手上来,领着我怎么做的还是方微舟。
其实准备也不必太准备。之前周榕俊做的东西,我也有一份,中间的协调也不是完全没有
参与。同样的内容当然不行,虽然方微舟他们都心知肚明那边的挑剔并不为了这缘故。我
还是重新研究了。
周榕俊一定要帮忙作个弥补,我也不与他客气。周榕俊是真正想做出成绩,只是年轻,很
多事情有时看待太认真。我看着他翻资料,将内容逐条理解,突然有点感慨起来。当年方
微舟看着我,会否好像现在我看着周榕俊一样?我倒是很缅怀我的以前,现在做的比从前
多了,权责也大,压力也更重了,对事业的热情却下降。或者也因为做得习惯,逐渐麻木
?想起来不只感情,别的什么事情一旦习惯,以后也不一定更好。
我还是加了班。本来周榕俊也说留下来,可手机频繁地响。他接听的口气带着几丝安抚,
又有点没办法似的。等他挂断,我问:“女朋友?”
周榕俊不好意思地笑笑:“嗯。”看看我,又道:“她父母来这里玩,本来我们说好一块
去车站接人,不过……”
我笑笑:“好了,回去吧。”看他像是要推辞,抢白道:“我也想走了。不要紧,剩下没
有多少了,我回去再做就可以。”
周榕俊仿佛踌躇,不过还是去给他女朋友打电话。走前,他带着腼腆似的对我道:“经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父母,我,我想着真有点紧张。”
我不禁好笑,可越看他那紧张的神气中隐隐有几丝快乐,却有点不是滋味。我是绝对不可
能有这样情景的一天。我本来也不希冀方微舟有一天将我带到他父母面前去,一早知道他
那里是什么情形。从来都无所谓,可这时想着,竟生出对他的这一点很感到埋怨。这么多
年,试也没有试过。
虽然我也没有特地带他去拜访母亲。
周榕俊走了。我收拾几下也离开,今天我自己开车。走在过道上,我想了想,绕到了方微
舟的办公室那里,女秘书当然下班了,可想不到他也走了。我怔了怔,霎时说不出感觉。
有事都要打声招呼,况且先走一步。
我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有好几条讯息,之前忙得完全不去注意。刚刚打开一条,我顿了顿
,手略一抖。是徐征,因删掉号码,并不能看见发信人名字。本来也不去背他的。我盯着
上面简短的几行字,心头像是有根棍子敲著了,咚咚咚的非常清晰。哪里有心思去计较方
微舟这里。
徐征问我见面。当然不去,我告诉自己,却要心慌著。我删了讯息,又将这个号码拉进手
机黑名单。我赶紧回去了。
到家后,一室明亮,可方微舟不在客厅里,他在书房,门只微微掩住,隐隐听见说话,像
是带着笑,不知道与谁通话。我径走过去,没有打扰。进浴室之前,我将手机关机了。等
到再出来,书房门倒是整个打开了,方微舟不在里头。
前面倒是听见声响。我往厨房去,果然看见方微舟。他站在炉台前,什么也没做,像是专
注地盯着他面前在煮著的那锅水。水已经咕嘟咕嘟地滚起来,非常汹涌,也不去关火。
我出声:“水滚了。”
方微舟好像回过神了,便去关了火。他朝我看来:“洗澡好了?”
我略点了头,一面看他,还是平常的神气。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虚犹在,看不透他会
想着什么,要忐忑去猜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头绪。我面上也还是镇定:“这水煮来做什么
?”
方微舟道:“哦,本来打算煮面,刚刚又想着出去吃算了。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不会想出
门。”
我道:“别出去吃了,也不要煮了,叫外卖吧。”顿了顿:“明天不是要一大早出门?”
方微舟道:“我和那边已经联络过了,我们这里差不多中午出门就行。”
我看他样子是全部安排好了,不用我操心。听到他转口:“吃什么?我打电话叫。”
回来不谈公事,是我们长年的一个默契。白天在公司他眼睁睁看陆江对我责问,好像超然
的立场,换一方面想,看到他那情形下的冷淡,有时不免感到委屈。李总的话没有错,去
一趟道歉就能解决,否则他们还能在那儿商量,不然已经闹到更上面去了。当时他却不为
我说两句。即使通常都是这样,可计较了起来。
不过他明天也要与我一道去了,这时我更不便用私人立场埋怨他了。
后面随便叫了一家外卖吃。送过来时,方微舟从浴室出来了,带着一身沐浴后的热气上桌
子吃饭。这家外卖是第一次叫,我选的,炒的几盘菜非常油腻,肉也柴,汤的味道也不算
好。
我们没有吃完。收拾的时候,有件事我想了起来。我看看方微舟,犹豫着,状似随口问:
“对了,怎么你刚刚先走了?”
方微舟正在读着手机讯息,一面道:“哦,本来我想拿份东西给你,走过去找你了,刚好
看见周榕俊进去,你们可能还要忙,我应该不方便过去。东西我也带回来了。”顿了顿,
朝我看来:“我另外传了讯息告诉你,你没看见?”
当时先看见徐征传的那条内容,已经慌张,完全不去往后看别的讯息。我顿了一下,道:
“后来我急着走,忘了看了。”
方微舟听了,没有说什么。他到客厅去,一如平日那样用着笔记电脑。我则到书房去将这
次出差的东西都看过一遍。我也将手机开机,查看了讯息,真是有他的讯息。我实在要为
我这份多的心眼惭愧。
等到各自整理好行李,我们便睡下了。我躺着,眼看房间一片幽暗了,听见身侧有躺下的
动静。我翻过身去,一把抱住方微舟,他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搂住我。
他亲吻我的额头,低语:“睡了吧。”
我顿了顿,一时好像茫然。自上次做过后,又一个月没有过了。我低应着,略挣开他的怀
抱,径翻过身去睡了。
隔天中午出门,方微舟开车。这之间我们不太闲话,谈的都是公事。他的口吻又是那样公
事公办,都已经习惯了,这时候却有点不痛快,周围也没有公司的人。不过这不痛快追究
起来,其实在早上也有了。我与方微舟在桌前早饭,面对面,分明以往也是安静的气氛,
随便说点什么就打破了,可看着他,竟不知道说什么。一路上我翻著文件看,嘴里不起劲
地答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后到了H市。距离上次我回来都是过年那时候了,只待了两天,不够时
间到哪里去,这里可以打发的地方很多,逢年节就是一处小公园也都是人,出门一趟完全
自找罪受。拜访亲友又不必了,两边都是多少年不来往,也不在这儿。
这市里的模样仿佛又改了,唯一不变的是那些夹在新楼旧屋之间,沿路的一排高矮不一,
可浓的惬意的黄绿。风吹过,那叶子零零地掉落,在马路上飘摇,显出了城市的秋意。
距约定的面会有一点时间,方微舟便说先去酒店。酒店是他订的,在市里热闹的一段商业
广场周围,附近就有两家商场,非常便利。大厅登记后,我们上楼到房间去,标准的商务
房。
放下行李不久,我们就出去了。合作的厂家盖在郊外,逐年来,在那里建起整片的园区,
可是环保工作做得好,到处绿意,好像一座公园。在旁边有一间出名的会所,正属于他们
,对外经营已久,口碑很好,然而没有几个钱也是去不了。
因为联系好了,去到那园区外,门口的接待处已经有人等著。是一位中年人,陈课长,前
面也接触过好两次。他与方微舟倒是更熟悉,言语间有点卖老资格。今天以方微舟的身份
,至少也要派出对应的。他们张总向来爱端架子,这次尤其,无非给我们一点好看。
陈课长感叹:“几年不见,您已经坐上副总的位子,我还在这儿当个课长。”
方微舟笑笑:“这里的课长哪里容易,这能力可胜过外面随便哪间公司的课长。”
陈课长笑意开怀,忙领着我们搭上一部电动小车。他负责驾驶,沿着一路给我们介绍现在
的发展。一路所谈的都是公事了,挟著几句家常,他像是知道方微舟以前的事情,问了两
句。
“方总该结婚了吧?”
我听着也不知道什么滋味。方微舟倒是面色不改,笑道:“没有。”
陈课长仿佛很惊奇:“之前的女朋友呢?”
方微舟淡道:“早分开了。”
陈课长马上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说:“现在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我给
方总介绍一个,我们本市的女孩子比你们那里温柔美丽。”
我听着心里很感到一种说不上的滑稽。我面上平静。方微舟倒是笑了一下,不过不回应。
陈课长似乎也不介意,突然把注意力放到我这里:“萧经理呢?之前见面没有听你说起这
方面,现在有没有对象?”
我愣了愣,不觉瞥了一眼方微舟,他当然端坐,可不看我这里。我还是道:“有……。”
陈课长还要打趣:“到底有没有?好像听着不太肯定啊。”就径笑了起来。
我勉强跟着笑了,并不去看方微舟什么神情。
车子又走了一段,终于到了他们主要的一间厂房。陈课长不再说闲事,带着我们一路走。
这里的厂长也过来了,陪着我们。
看了差不多,陈课长便带我们到会所去了。
那会所包含整座的中式仿古庭园,承袭一向的江南特色,簷廊角楼,风韵细致,到处古色
古香,房子里面却是极致的现代化,挑高的四方大厅,顶上垂挂著水晶灯仿佛巨大的钻石
皇冠,晶莹闪耀,强光投映到那光洁的整面大理石墙,混揉成朦胧的金香色,更衬出这里
的富丽堂皇。
在这儿也有人等著了。两位男性经理,他们与我们互相介绍一番,一个黄姓,另外的也姓
陈。他们带着我们跟随会所的服务生上到二楼去。上去是另外华美的大厅,穿过去后,划
分为二,两面靠墙的沿路都是精贵的艺术品。经过这里,跨出一道设计的门拱,连通到外
头去。周围的绿意幽幽,万分依恋簷廊的一隅。绕了一会儿,前面一间独立的包厢,门的
形式也是古意,服务生推开门请我们几位进去。
随行的两位经理对我们让了让,刚刚的陈课长在他们身后没走,脸上挂著笑,这时不比刚
才随意。大家就座,服务生一一上茶,话还没说两句,又来了人,终于是这次要见的张总
。我跟着方微舟站起身。
张总大步踏进来,他年纪比我与方微舟都大了点,可保养好,又生得高头大马,一眼望去
还是虎虎生威似的。他见到方微舟,像是很高兴:“呵,好久不见了方总。”
方微舟与他握了握手:“您好。”
张总也并不忽略掉我,一并热烈地招呼。大家重新入座,可话题始终围绕在无关紧要的方
面,分明晓得我们特地来的目的,存心吊著。以前几次我与张总接触,也知道他好吊人胃
口,多心急都没用,又要注意藏好不耐烦。方微舟与他往来的开始最久,后来业务转移出
去,已经好两年不见,他们谈的时候多。
方微舟从头到尾也平静地说笑,不提道歉的事,仿佛这件事与他事不关己。可本来也是。
我自心里堵著,也不能批评他的不对,今天还要倚赖他在这里周旋。
喝掉一壶茶,叫菜上来了。这时提正事的机会仿佛更渺茫。
倒是吃这顿不知道叫什么饭,午饭太晚,晚饭又太早了。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吃,还是喝
茶。吃到一半,那姓黄的经理与另两位姓陈的一搭一唱,要了酒来,张总不赞成也不反对
,带着真正温和的笑。酒杯放到面前来,也不能不喝。方微舟笑笑,干脆喝了。这时他也
绝对不会阻止我喝。
张总也喝了两杯,指着我,对方微舟笑道:“我记得了,你以前带着萧经理来谈事情,我
看这小子真年轻,斯文得不行,喝酒一定不爽快。哪知道叫喝就喝,有气魄!我看现在也
不输给以前。”又仿佛感叹:“说起来现在的新人简直不行。”
方微舟笑笑,可略看了我一眼。这是机会来了,我连忙举起酒杯:“张总,我一定要敬你
一杯。”
张总像是惊讶,笑道:“有心了。不过特地敬我什么?”
我站起来:“敬张总大量,不计较新人不懂事,不怪我失责。”
张总笑笑,还是擎著一杯酒不喝。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自倒了一杯,当然满的,同
样喝到底。方微舟不发一言,帮我倒了第三杯,那倒酒的手非常稳。
我看着张总,道:“谢谢张总。”
张总笑了笑,“好。”就喝了他手中的那杯。
我也举杯干掉了第三杯酒。这时方微舟给他自己倒了满杯的酒,对张总道:“我也敬张总
。”便一连喝了三杯。
张总全高兴地受了。可后面还是不松口合约的事。
酒足饭饱后,时间可早,张总让大家换个包厢玩。我们回到了刚刚富丽的大厅,所走的地
方都像是在黄金宫殿似的奢华。已经开好了包厢,桌上堆著酒水,一个一个打扮漂亮的女
人进来,笑得枝柳摇曳。最多的还是烟雾弥漫,点得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雪茄及菸。
我的两边坐着两个女人,衣裙贴身又短,两只胸脯堆高起来,在迷濛的光影下显得白花花
的一团。那身体带着浓郁的刺鼻的香,仿佛嫌我闻不出来的靠近。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陷入
这样境地,娇言笑语围绕着,男人不免心旌摇曳。我是不会,可也要演戏,忍着尴尬。
方微舟与张总坐在另一端说话。他们身边同样莺莺燕燕。张总玩的手段远比我们这里的几
个过份。可威势还在,倒像是猫玩老鼠,不过逗弄,由著女人争风吃醋。
方微舟也玩,他背向后靠着跷起腿,懒洋洋似的抽菸。在朦胧烟雾中,那神气明媚,谈笑
自在。一个女人给他递酒,他要接,对方不肯,非要凑近去喂他。他笑着,仿佛有点纵容
的味道。
我冷眼旁观。并不是初入社会,以前玩得也不少,向来也明白应酬就是这样子。然而看到
这情景总要不是滋味。不比我,方微舟并不绝对能够抗拒女人引诱,虽然也知道他不会跟
这类的女人认真。他有今天,自有一点斡旋的手段,总要下场。即使我们的关系不同,我
也在场,他照样作戏。只好在他断得快,又干净,出了这场子,当那些女人不存在。
也不知道闹到多晚,那陈课长及两位经理都醉醺醺了,张总像是也有点醉,可说话还是有
条理。他非让人给我们在会所开房间休息。一块走到大厅里,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
手揽住方微舟的肩膀,满面红光,可是说话的声调稳定:“都是合作很好的关系了,怎么
谈都可以,上次谈的那样也可以。都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九点到我的办公室,我们就搞
定它了,怎么样?”
突然他松口,我一时怔了,差点没反应过来,赶紧笑。已经听到方微舟笑道:“这样再好
不过了。”那目光飘过来,口吻一如清醒时:“还不谢谢张总。”
我道:“谢谢张总。”
张总哈哈笑,另有人过来搀他。我极力稳稳地站住,与方微舟一块目送他走。一个服务生
过来,预备带我们上去房间。
方微舟道:“我们自己上去好了。”对方便告诉房号,给他钥匙,指引我们电梯的位子。
他掉头看我,“走得动吗?”
我低应,可是脚怎么也迈不动。方微舟便来搀我的手臂,我闻到他身上各种的混杂的气味
,也是我身上的,却非常难忍。我想推开他,不过推不动,倒好像是去紧紧地抓住了他。
方微舟反手过来架住我。他这时没有婉拒服务生的协助,跟对方一起搀着我到楼上房间。
我进房间后,马上找到床,倒下去就睡,实在管不了方微舟怎样。
隔天起来,实在非常痛苦,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洗漱的时候,我看方微舟神态清爽
似的,仿佛昨晚那程度也不当回事,有点不爽快。他这一个少上酒吧的人,酒量却比我好

张总非常周到,送上两套干净的衣物让我们更换。他这次也不吊胃口,准时在他的办公室
等我们。方微舟他们讲了差不多两句,握了握手,之前谈妥的条件沿用下去,换过合约,
这件事总算解决了。
这次离开,是昨天那两位经理送我们出去。
我忍着头痛上了方微舟的车。我道:“想不到两天就解决了,还以为真的要花一个礼拜。
那剩下五天可以当假期吗?”末了的那句当然是玩笑。
方微舟已经发动车子,听见了道:“都到这里来了,你不回家一趟?”
我顿了顿,想不到方微舟会提起……之前当然想过,但不知道事情会多久办好,因也不通
知母亲了。
方微舟向我看来,面上淡淡:“怎么样?回去看看吗?”
我心里突突地跳快,却不知道紧张什么。不愿意,说不愿意就算了,他不会勉强。我吞了
吞口水,说好。
我家并不位在市中心,虽没有太过热闹,可不差。那里过去几年历经变化,到处扩建,越
多的社区大楼沿着河滨盖了起来。老房子纷纷拆掉重造,马路翻新,老街改建,还有以前
的味道,可是加进现代化。那婆婆妈妈向来最熟悉的菜市场也有新风貌,不见旧日总是肮
脏的印象,干净明亮。
我家里的地点却没有变化。那公寓在几十年前就重盖起来,到现在又成为旧屋,不过比从
前真正好得多。当年母亲租屋在那儿,业主配合都市更新,却没有与所有住户谈妥条件,
拆房的工程单位元已经到现场,一部分人不肯迁走,也甚至有人以死相逼。闹了一场,新
楼盖起来,市价也掉了好几成,便宜了几个老实的原住户,母亲就是其中。她拿出存款,
又向银行贷款,用低于市价的价格买下一户。其实那里也不是多好,因周围邻里都是非常
熟悉,她舍不得。
买下房子,母亲除了本来的事,再找了两个兼职,从早忙到晚。我上高中后开始打工,加
上工作的几年一起还清贷款,她才在两年前真正清闲下来。这些,我并不曾告诉过方微舟
。仿佛怕他要帮忙负担似的。不是不可能。或许那样能够早点还清,可是我不肯。不是清
高,就是堵著了,说不出口。他只知道母亲独居在这儿,退休以前是小学老师,用钱很省
。还不在一块之前,他看我花得很省,半打趣半认真似的问过原因,我用母亲教诲一类的
话搪塞过去了。
方微舟这次竟会想起来母亲。在一起几年,为了工作也一块来这里出差几次,他当时一次
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反正我给打家里电话了。母亲没有手机,不肯办,认为用不到。我说遍好处与道理怎样也
说服不了,实在没办法。
那边一直不见接起来,我只好打给住在对门的一位阿姨。她与她先生也是我和母亲的老邻
居了,几乎是看着我长大,因我长年在外地,常常帮忙注意母亲的生活。
这次很快接了。免去寒暄,她告诉我:“你妈参加了一个志工活动,这个时间都在学校里
,就是她以前教书的那里。”
我道谢,挂断后告诉方微舟。
这时已经到了我家社区的前一条路口,方微舟慢了车速,问:“你母亲怎么到学校去的?

我道:“她肯定自己骑车去。”倒不是自行车,我去年给她买了一部电动车,她才愿意放
弃她那部操劳过度的自行车。又道:“这次出来,我也没有带家里钥匙。”
方微舟便说:“那去学校找人?”
我看看他,还是如常的神色,不见紧张。反而我紧张得不行。我定了定神:“好。”就报
出位址。
方微舟换了方向过去。那所小学不远,又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这是当地很老的学校
了,我以前也是读那里,不过旧校舍都不在了,全是新建的。连同周围路口的几家商店都
换了模样。
方微舟把车子停到学校对面的路边。我道:“我去问问他们警卫室。”
他略点头,我便下车,穿过马路过去。刚刚靠近门口,马上从警卫室出来一个人,面色警
戒,让我不能进去。
我大概说了原因,对方告诉我:“学校里这阵子的确有几个志工,不过你还是不能进去。
你在外面等吧,志工活动时间到下午三点半,现在已经三点十五了。”
我也只能等了。我回去对面,可不准备上车了。我敲敲方微舟那面的玻璃,他放下来,“
怎么样?”
我道:“不能进去。不过志工活动到三点半。”
方微舟便看表:“三点十五分,就等一下了。”
我左右看,这条路上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子停著,地上是并没有划线。我道:“这里不知道
能不能停车?”看见前面店家有人,便对他道:“我去那里问。”
方微舟阻止,仿佛好笑:“问这个做什么,他们管你停不停车。”
我脸上有点讪讪地。方微舟又道:“还有十五分,打发一下就好了。”突然将车窗关了回
去,便下了车。
看他锁车,我愣了愣:“去哪儿?”
方微舟只道:“你以前在这里读小学?”
我点头:“嗯。”
方微舟朝着对面看了看:“这学校很新的样子。”
我道:“改建过了,以前不是这样子。”想想,指著一个方向:“看那里,本来没有那栋
楼,印象里都是树,高的树,又茂密,太阳再大好像也照不进去,阴森森的,老师们都不
准学生进去。不过树林里也没什么东西,啊,我记得了,有个凉亭,脏兮兮的,也没什么
。”
方微舟看来:“你怎么知道?不是不准进去?”
我哼了两声:“老师不准是老师的事。”
方微舟笑了一下,我看着,也要微笑。突然感到了放松,有种说不清却仿佛很久违在我与
他之间的感觉回来了。又听他道:“你以前一定很调皮。”
我马上笑道:“错了!班上每学期选模范生都是选我。”
方微舟笑笑:“是吗。”
我看他仿佛不尽信,有股不服气:“那你呢?你以前读小学什么样子?”
方微舟道:“我是坏学生。”
我不以为然,看看他:“你怎么坏?”
方微舟道:“很坏。”
我白了他一眼。他又笑,那神态勾动着我。我感到心头生出一股热,竟有点不好意思。我
不敢多看,掉开眼,倒是看见前头一间杂货店。我便道:“啊,那里……想不到还开着。

方微舟像是也看了过去:“哦?”
我道:“不过以前门口摆着不少零食罐,现在都没有了。以前下课,几个同学约了一块去
挑零食,里面也有一些当时新潮的玩具,大家闹哄哄的。”
方微舟道:“是吗?”
我朝他看,嘴里说:“老板会在门口看着,怕有人拿了零食就跑。不过老板很胖,又有年
纪,小孩子跑得快点,他也追不上。”这时想起来,简直笑死了。
可能看我笑,方微舟也笑。
后面又随便对着周围谈了几句,气氛也是轻松的。不过时刻到了三点四十,那校门口还是
一个人影也没有。可能等得烦了,方微舟与我漫应,一面掏出了菸。他摸了摸,像是找不
到打火机。我身上也没有,他便不抽了。
我霎时想到了,“我去杂货店看看。”
方微舟道:“不用特地了,万一你母亲出来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道:“我妈现在还不出来,大概是跟着谁聊得起劲了,一定还不会太
快出来,我去一下子不要紧。”
我便跑了过去,那杂货店果然不一样了,非常宽敞干净。从前那个胖老板也不在了,柜台
后是一个中年男人。我搭讪几句,却是毫无关系的。他像是来了兴趣,我只是敷衍。
这柜台周围也放了满满的货品,我径看起来,发现打火机。这里卖的打火机当然没有品牌
,造型也没有,基本的小的长形,那壳子五颜六色,上面还画图。我看见一只白色的,寥
寥几笔,在角落画出一个划舟的小人影。
我拿起这个看了又看。听见老板说:“这些打火机的图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会重复。

我笑道:“是不是真的?”
“不然你自己看嘛,再真没有了。”
我扫了几眼,似乎真的是,便付钱了。老板开抽屉找零,我等著,随意地瞥见旁边墙壁的
挂历,今天是十月十五。我怔了一下,霎时心情竟复杂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感慨。这个
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对我与方微舟却有着意义。
我走回去。方微舟看来,那眼神淡淡的,却是向来我要熟悉的,又能够感觉到了那其中的
温暖。他问着我:“买到了?”
我对他笑着:“嗯。”就给他:“你看这个,我看见就觉得这个写着你的名字。”
方微舟笑着接过去,“哦?”看了看,指著那人影对我道:“这是渔夫?我怎么觉得应该
指你才对。”
我笑了笑。看他点菸,我道:“今天是我们说在一起的日子。”说著不免顿了一下,马上
抹去那心底的绝对不能泄漏的阴霾。我又说:“第七年了。”
方微舟抽了口菸,听见便向我看。他面上还是一样。他道:“是吗?”另一手去拿出已经
收起来的打火机:“听起来值得纪念。那你送我这个?”
我稍微靠近他,一手又抓住他拿着打火机的手。我握了握,低语:“不然怎么天天燎你。

方微舟看着我,微笑起来。
终于有人从校门里走出来。马上看见母亲,远远地看,似乎比前次看见瘦了,或者因为盘
起头发,又穿一身深的颜色的缘故。那件深蓝毛织外套一看就是旧的。母亲两手扶著电动
车走,与她的朋友一块,光是聊天,完全不注意对面。我喊了声,她停了停,看过来,霎
时吓一跳的样子。另外的妇人也往这头望瞭望。
听见方微舟问:“那是阿姨?瘦的那个?”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竟紧张了,很别扭。当然绝对不是感到羞耻,不好形容。我觉得脸上
有点热辣辣,点着头:“嗯,是我妈。”就不等他说什么,先一步跑过去。
母亲与旁边的妇人像是说了两句,对方看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走掉了。我走到母亲身边
,笑了笑:“妈。”
母亲还像是惊魂不定,嘴里道:“真是吓我一跳!突然看到你……”
我帮忙扶过母亲的车,暂把它立起来,笑道:“看到我不好啊?”
母亲马上道:“当然好。”可一下子又好像担忧地问:“不过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怎么
了?还是……你公司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
我有点哭笑不得:“没怎么了,我来出差而已。”
母亲神色轻松了起来:“是这样。那你的事办好了没有?你来找我会不会延误了……”突
然顿了顿,那目光就往前望着了。
我顺着去看,原来方微舟也过来站住了,那神气毫无侷促。母亲虽然知道方微舟这人,并
不曾看过样子,或者这时她根本也没有往那方向去想?即使这多年来,我与方微舟都是在
一起,甚至在物质生活方面也间接受惠,每次说起来,她还是不免不自然,别说深入打探
为人,见面的话也是从不会提。我犹豫着怎么介绍才不会让她不自在。
我望望母亲脸色,她仿佛僵著,那紧张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来。我顿了顿,仍然开口:“妈
,这是我的上司,他是,就是我……”
方微舟却伸出手拦住我后面的话:“阿姨您好。一直知道他老家在这里,这趟过来办事,
也要特地来看阿姨。”
我顿了顿,看方微舟脸色,有点猜不透,可也不去拆穿。母亲似乎听见说是上司,已经去
与他握了握手,口气热切又紧张:“您好,这太不好意思了,特地过来……会不会影响你
们做事?”
方微舟笑笑:“不会的,事情提早办好了。”又道:“阿姨,对我说话不用这么客气。”
母亲腼腆似的笑了笑,一面朝我看了看。我点头,她仿佛才真正放松了。她道:“办好就
好了。”好像想到什么,又犹豫似的看我,问:“那,现在急着回去吗?”
我便去看了一眼方微舟,他道:“并不急,待个两三天没问题。”
以我的了解,大概他的意思是指我能够晚点回去。母亲一定误会,果然说:“既然这样,
晚上在家里吃饭吧,对了,你们酒店退了没有?”看我摇头,对我们道:“这样过来住下
来吧,别花钱了。”
我不便马上答应,有点迟疑地看了方微舟。他像是顿了顿,才道:“那要麻烦阿姨了。”
母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怕会不习惯,家里小了点。”
方微舟略笑了笑。他对我道:“行李还在酒店里,我回头去拿来吧。”
我想不到他答应了。母亲听见,倒是来轻推了推我的手臂:“你也去。我再去买几个菜,
先回家整理一下。”
我还想说两句:“妈,可是……”
母亲道:“就这样决定了,你上司……”就对方微舟笑了笑:“倒是忘记问了,怎么称呼
?”
听到方微舟道:“敝姓方。”
母亲点点头:“哦。”又对我道:“好了快点去,我也要去准备。”
我只好道:“不用赶的,妳慢慢来,酒店在市区,我们来回也要一会儿。”
母亲已经跨坐上车,一面发动,对我点点头,就往一个方向骑走了。我去看方微舟,他倒
是也走,朝对面停车的地方去。我跟上去。
“你真的去住我家里?住两三天?”上车后,我马上问。
方微舟看来:“你觉得不该去?”
我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怕你不习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对他到家
里去,受母亲招待,当然乐见其成。可母亲这时究竟只当他是我的上司。
方微舟道:“有什么不习惯。”
我默了一下,道:“我妈她刚刚是没有问清楚,可等一下吃饭聊天起来,她怎么可能不问
你叫什么。”顿了顿,“她知道你是什么名字,没说破也会明白过来。”
刚刚可能方微舟怕太尴尬不说,过一会儿也仍旧要面临尴尬。我道:“不然我打电话告诉
她,说你这边有事要赶回去。”
方微舟没回答,发动了车子。可不马上开出去,他突然道:“你妈不是很早就知道你是了
?可是看起来,好像还不接受?”
我是知道他问的意思。可他问起来,这时也不知道竟感觉复杂。确实我是告诉过他,母亲
早已经知道我的性向。同样也记起来告诉过他,母亲虽然没有反对,也绝对不是赞成。她
是不得已的沉默,只能消极。
我道:“知道是一回事。她没有激烈抗议,但也不会想去谈那方面,我一直觉得她心里不
算真正接受。”顿了顿:“刚刚当面要告诉她,你就是谁……也不是不好开口,是怕太突
然了,她不自在,我想着怎么说婉转一点。”
方微舟略点了点头,道:“我也这样想,又看她好像很紧张,突然见面了就告诉她,不太
好。”
我看看他。他又道:“顺其自然吧。”顿了顿:“也说不定你母亲回过神,自己先往那方
面想到了。”
我顿了顿,确实也可能,刚刚母亲问称呼,方微舟并没有搪塞。后面方微舟把车子开出去
了。接下来一路上,他也没有开口,我也安静。因也没错,不顺其自然又能够怎么样?
之后到了酒店,拿了行李退房,途中又去买了个东西,就到我家里去了。
母亲来开门。她换了衣服,还是朴素的。她道:“快进来。”又要帮忙我们提行李。
我不让,方微舟也没有。我在后面关门,听见他说:“阿姨,我自己来就行了。”
母亲笑着松开手,两只手一空,仿佛找不到地方安置了,不知所措似的。我不太注意她神
气怎样,只是忙把行李都放到房间去。这公寓虽然经过改建,格局上并没有大更动,只是
拿掉阳台,客厅向外推出去,宽敞一点,还是两房两厅一间卫浴。家里也不太有客人来住
,两间房间非常够了。
我不住家里,房间倒是不乱,大概母亲天天整理的缘故。这房间并不比母亲住的那间宽敞
,却放了张双人床,非常占空间。在我就职后,便将以前读书的桌子换成小一点的,书柜
也简便了,只有这张双人床没换。还是当初的床,本来母亲买的时候,我反对,她坚持以
后能用得上。那以后是她心里永远不会成真的企盼。后来我对母亲坦承性向,也不便提换
掉。
我将行李放好,掉过身看见方微舟也跟了进来,他站在近门口的柜子前面,默默地打量房
间。
母亲在门外,她探头进来,笑着向方微舟道:“先休息一下,还有两道菜,我弄一下,差
不多能开饭了。”又对我吩咐:“萧渔,整理好后招呼人家到客厅去坐,先给人家倒茶啊
。”
我道:“知道了。”
母亲走开了。我脱掉外衣,一面对方微舟道:“外衣脱下来给我,我挂起来。”
方微舟便动作起来。我接过他的,与我的一块挂到窗户旁的衣架。方微舟走了过来,他拨
开窗帘,向外看了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对面也是一样形式的公寓。我的这里对着的也
是一面窗,距离很近,所以不论白天晚上,窗帘总是挂下来。也不开窗。
看他在看,我也凑过去。他问:“对面住什么人吗?”
我道:“记得以前是一对夫妻,现在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几年这两栋楼很多人陆续搬走,
也搬了不少人进来,都不太认识了。”
方微舟没接腔,掉过了身。他瞥过来一眼:“怎么放这么大的床?”
我走了开,嘴里道:“我妈坚持买的。”在门口站住,又回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客厅
好了,不要在这儿太久了,不然我妈奇怪。”
方微舟便走过来,他道:“哦,在这儿太久了会怎样?”
他的手过来抓住我靠近的一只手,我也握住了。那手有点凉,握著了却感到分外温暖,这
感觉有点久违。可是熟悉不过了。我看着他,心头鼓动着。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也这样想
?那神情特别不同,并不是通常的冷淡。
突然厨房那里像是发出了声响,房间门并没有关,我们又在站在门口,我吓一跳,慌忙松
开手。对上方微舟的目光,我感到脸上有点热,略咳了咳:“反正不要干在站这儿,出去
吧。”
方微舟微笑了起来,道:“紧张什么?”
我不理他那打趣似的笑,嘴里道:“以免我妈等等嫌弃我不招呼你这个上司。”
方微舟道:“我看你这态度是不怎么把我当上司。”
我不禁笑,可忍不住睨他一眼:“方总,那你要不要出去啊?”
方微舟便也笑了一下。
房间出去的走廊外就是客厅。装潢也谈不上什么设计,普通客厅的样子,沙发电视茶几,
其他的更费心的布置没有,与餐厅的间隔距离又短,两厅之间也实在不能有分别。在后面
是厨房,大概天气冷,母亲没有开窗户,抽风机又不够效果,整个炒菜的气味非常重。之
前我对母亲说换掉它,她不肯,将就用着了。通常我并不力劝下去,后面也不在意,但这
时候突然有点介意。我不免望瞭望方微舟神情有没有不对,他向来对气味敏感。
方微舟却连个眉头也不皱,坐到沙发上,随手似的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看。我便到厨房去,
窄而长的地方从中分成两块,母亲站在炉台前炒著菜,身后的碗橱打开了,放著几盘热菜
。我看她还要下菜,阻止:“妈,不用做太多,怕吃不完。”
母亲分神过来:“就这点了,很快。帮你冲了茶,喏,在那里,端出去吧。”
茶是用茶叶去冲的,家里那罐陈年茶叶是生茶,方微舟并不喝这种。我还是端出去,方微
舟仍旧坐在沙发上,倒不看报纸了,拿着手机看。我将茶放下,也要找着手机,这才记起
放在外衣口袋。不过大概也不会有重要的电话,公司里要是有事,方微舟就在这儿,总也
是先找他。
我坐到方微舟旁边,顺手去拿起他刚刚看的报纸。是娱乐版,没什么好看的,我要放下,
听见他道:“让阿姨不要太忙了,普通吃顿饭就好了。”
我道:“她一直是这样,高兴起来都不管了。况且家里也难得有客人。”
方微舟侧过头来,低笑道:“哦,阿姨知不知道这个客人跟她儿子有点什么?”
我看着他,心跳有点快,嘴里说:“知道了也不怎样。”就按住他往我腿上碰过来的一只
手,看看他笑道:“做什么?”
方微舟不说话,可被按住的手指还在那儿作怪。我笑笑,握住了,但也没怎么用劲,倒是
让他带着朝我两腿间移动。我还是看着他,另一手上的报纸也拿不好了,盖下来。我平复
了一下呼吸,果断阻止进行下去。
我看他一眼,道:“正经点。”
方微舟道:“是你拉着我的手。”
我道:“不拉着你,让你……”
突然听见喊:“可以开饭了!萧渔,帮忙端菜,摆碗筷——”马上看见母亲两手各端著一
盘菜走出来。她朝我们这里望来。
我吓一跳,忙松开方微舟的手,立站起来,腿上的报纸便滑到地上去。方微舟帮忙捡了才
起身。我不去看他,故作平常地走开,可几丝慌张不禁要攀爬到脸上,阵阵地麻起来。经
过母亲,她仿佛看来,不过马上听见她与方微舟说话。
“你是客人,你坐你坐,不要忙。不好意思,就做了这点菜。”
“已经很多了,麻烦阿姨了。”
后面母亲回答什么,我踏进厨房没听见了。我取出三副碗筷,这时母亲重新进来了,看我
空的另一手要去端菜,阻止了。她低声催促:“这个我来。你先去给他盛饭。”
我便出去。餐桌上先放了两道菜,一只饭锅。我过去,方微舟接走我拿的东西。我去开饭
锅,照着平常习惯盛了一点给他,又把我和母亲的盛好。
这时听见母亲道:“盛这么一点不够吧。”
我顿了顿,方微舟已经开口:“可以的。”就伸手要帮忙去接过母亲手里的汤。
母亲不让,笑笑道:“太烫了,我来就好。”
方微舟没有勉强。我让他与母亲先坐下了,去把剩下的几盘菜都端来。我回头来放著菜,
他们两人各自坐在一边,都不说话。从我这里只望见方微舟,还是平常的神气。母亲直挺
著背,今天却仿佛坐得特别拘谨。我走过去,她两手搁在腿上,也看不清楚脸色。
我坐下来,叫了声:“妈?”
母亲马上应声,略抬起手,对着我们牵起嘴角:“好了,吃饭吧。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
这么久。”
后面那句是对方微舟说的。他听见道:“不会的。”又说:“阿姨,不用这么客气。”
母亲笑了笑,招呼著动筷子。就吃起来了。母亲挟菜先给我,又去挟,隐约顿了顿才放到
她的碗里,对着方微舟怕尴尬似的,劝两句吃菜。方微舟便去挟,她不免要问问味道,可
说话的口气却不敢随意似的,倒也不像是因为方微舟是我的上司的缘故,非常拘束。
从来母亲对着不熟悉的人不至于这样小心。家里少有人拜访,过去读书的时候,有朋友来
,她就万分殷勤,绝对不像现在,甚至有点僵?之前还好好的。我看看她,仔细又找不到
明显的不对劲,就不多想了。后面都不太说话,我与方微舟并不便在母亲面前随意谈天,
桌子上最多的是碗筷轻碰的声响。
吃好以后,方微舟要帮忙收拾,母亲阻止了。她笑道:“我来我来,这不好意思。”就喊
我做。
方微舟就不动手了。我看母亲端著东西走向后面,让他去客厅:“你去坐着好了,这里我
来吧。”
方微舟点头,可还是伸手帮忙收了几只盘子:“可以吗?”
我道:“当然。”
方微舟道:“小心点,别像是在家一样摔破了。”
通常在家里,不论我做饭还是他做,洗碗收拾的都是他,主要是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打破
了他的几个盘子。我睨他一眼:“少囉唆。”
他笑了笑,走开了。我把碗碟叠好了,小心搬去厨房。母亲看见,赶紧接过去放进水槽里
。我拦住母亲,拿抹布去擦了桌子又回来。母亲已经站在水槽前刷起盘子,她一手拿着碗
盘刷,都是泡沫,另一手的盘子的泡沫更多。她略低头,很专注的样子。
我放下抹布,凑过去开水洗手。母亲稍让了让,突然道:“冰箱里有切好的梨子。”
听见说,我道:“刚吃完饭,晚点吧。”
母亲应了声,换了一只盘子,“不然去哪里走走,河滨那里?晚上风景很好,还是去……

我笑着打断:“妈妳认真的?这个时间去吹风……”
母亲停了动作,朝我看来,脸色及口气都是温和的:“他就是那个人?”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怎样的表情。我不免侷促,可当然没办法否认。我低了低视线
:“嗯。”又要不安,马上去望母亲神气有没有改变。
母亲还是平静的:“怎么不先告诉我……”
我道:“真是来出差的,临时决定了过来。”
母亲道:“他提的?”
我略点了点头。母亲静下来,又开始刷碗,嘴里道:“刚刚我们两人坐下,我问他在公司
是什么职位,他给我名片……看见名字就反应过来了。其实前面问他称呼,听见姓方,我
就应该要想到的。”停了一下:“既然来了,他也不直接说。”
我不说话,实在不知道能怎么谈下去,一方面母亲一向不主动谈,每次我说起来也是不经
意,知道她听见不自在,那神气也好像落寞,两三句就岔开。想不到她这时候仿佛很能接
受了,像是怪方微舟不坦率?
另一方面却是我的这里,突然有种迷茫,也甚至不能去维护方微舟。
母亲这时看来,问:“他知道我晓得吧?”
晓得什么?晓得母亲知道我的性向,或者晓得他这个人?我只有点头。但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喊她:“妈。”后面的话像是卡住了,半天才能挤出来:“他,他是怕妳不自在。”
母亲道:“是吗。”
我只有安静。听见母亲道:“都这么久了,没什么不自在的。他直接说他就是……我也不
会怎么样。”
我没有说话。母亲突然问:“你见过他家里人吗?”
我顿了顿,看了母亲一眼。我说:“嗯。”
却不是母亲心里以为的那样。在一起的第三年,有一次方微舟父母回国,临时要到他家里
,我来不及走开,当场见到了。方微舟向他父母解释我是来借住几天。好在他父母并不进
去房间里,只在客厅坐坐就走了。之后也没有见到的机会。
母亲听了却安静,只稍望了望我。她才点了点头,也不问情形。她掉回头继续刷碗了,过
一下子又道:“我是说真的,这个时候去河滨那里走走很好,最近晚上那里会点彩色的灯
,很漂亮。另外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路口买瓶酱油,已经剩下最后一点了。”
我看看她身影,一时心中仿佛千言万语。我只低声说好。
我到房间去取了外衣出来。到客厅,方微舟站在电视机柜前,一面去摆弄柜子上放的小装
饰,一面听电话,好像讲了有一下子。看到我,他很快结束了。我问:“怎么了?公司那
边有事?”
方微舟道:“公司没事。潘明奇打来的,上次天气不好没有上山,他耿耿于怀,想着这周
末天气好再去一趟,找我们一块去。”
原来是潘明奇打来的电话。不用想,也知道他绝对不要找我去,通常方微舟还是这样说,
明知道我也通常不会去。我不表示,倒是方微舟又问:“要出去?”
我道:“嗯,我妈叫我去买东西。”就把他的外衣给他:“一块去吧。可以顺便到河滨那
里去走走,听说晚上风景不错。”
方微舟道:“晚上看风景?去吹风还差不多。”还是套上了外衣。
我也穿好了,取了钥匙,托着他的手臂走:“走吧。”
这公寓改建时虽然好多地方照搬原来,还是有点不同,多了部电梯,总共不过七层,在当
年也算是高的楼了,现在比之更高的不知道多少。也因为这样刚刚能够轻易搬行李上去。
我家在五楼,电梯从上面下来,打开有人,一位中年妇人,不知道是六楼或七楼的。反正
不认识。她倒是对我们很警戒,整个缩著站在靠门的一侧,从后面看上去非常僵。到一楼
后门开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去。
我与方微舟对看一眼,倒要笑。不去在意,我们也走出去,一出大门,马上感觉到外面的
比白天更低的温度。已经十月中旬,是要冷了。
我道:“不如买完东西就上楼好了。”
方微舟道:“走走就温暖了,都出来了。”
简直想不到他兴致会这样好,但也对,都出来了一趟。也不能不出来。我点头,带着他走

走到河滨那里并不算远。从公寓出去后的一小段都是住宅区,进来的车子向来都是附近的
住户,白天几乎不会有车往里面走。沿路的灯影穿插在树梢间,忽明忽暗,又安静,又冷
,仿佛很难大声说话。到路口后马上两样,街口一家超商,再过去是卖杂货的,也有两三
家卖小吃。市场要再远一点。
隔一条街后,风情又两样,建设的条件与前面差了不止一截,不光周围的房价,开店后获
利也比前后几条街要好。在夜里,整排的招牌灯点得亮晃晃的,走过去也仿佛特别光彩照
人。
方微舟道:“以前出差来过,记得当时没有这么多商店。”
我道:“听没听过一句话?城市建设不等人。我们这里已经不是小地方。”
方微舟笑了笑。我也笑,一面领着他穿过马路,顺手指了斜前方的一座公共汽车站:“以前要
在那里搭车去学校。”
“大学?”
“嗯。”
方微舟道:“不是骑车去?”
前方号志闪烁起来,我敦促他一齐加快脚步,“骑车太远了,市区坐公共汽车更方便。”
过了一条马路,往下走,路被一片黑粼粼的长条划成两面,在那两面不远的整排高楼透出
光影朦胧。走在河岸上,到处听见刷哗哗的声音,也分不清是水流或者树梢的晃动。那在
夜里本该黑的不见模样的树,挂起红的绿的紫的灯,各色霓虹,有别样的绮丽。可黑的黑
,亮的亮,倒又模糊了过路人的模样。
这里风大,我与方微舟反而慢了步伐,走得近一点。我感到冷,拢著外衣,两手抱在胸前
,走了一小段,露在外面的手真正冻得可以。我道:“太冷了。”
方微舟道:“嗯。”
却谁也不说回头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倒不是不累,不然都不怎么说话,说也是说些不
痛不痒。这没什么,已经不是初相识,说起话不必亟欲挖心掏肺,也是因为足够理解彼此
是什么样子,一个字一声回应并不用怕敷衍了。可是这种默契,仿佛欠缺什么。
真正想不到今天方微舟主动说来看母亲,那惊讶退去,感觉却更复杂。现在他走在身边,
与我肩挨着肩,隔着衣服都仿佛能够感到那副身体是什么样的温度,但想起来,又有种模
糊的不同的感受。仔细想,好像不安,明明该快乐。今天这样子走在一起也很久违了,独
处的时候,又能够感受到熟悉之中的亲密。然而这时候,我想起母亲的话,以及很多的,
对彼此以后竟觉得遥远又渺茫,可绝对也不是不爱了。
就这样走到中央的一座桥下,有连通向上的石阶,旁边一盏路灯却没有亮,路面非常模糊
。看上去也是暗的,桥上面黑压压的,什么也望不见。
还是有人走了上去。
方微舟开口:“继续往下去,怕太晚了。”
我略点了点头:“嗯。怎么样?回头吗?”
方微舟仿佛向上看了看:“从这里上去吧。”
我道:“有点暗……”
突然手被抓住了。我愣了一下,去看方微舟。这样暗,当然更看不清他的神色。听见他说
:“慢慢走就好了。”
我顿了顿,低低应声,去与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不比我的温暖,可是那股冰凉倒让我心
里宁静不少。我们牵着手,慢慢踩着石阶上去。好在后面没人,再慢也不会有谁催促,甚
至被看见了什么。
突然方微舟道:“阿姨应该知道了。”
我怔了一下,可不说话。又听他道:“怎么样?”
我顿了顿,道:“什么怎么样?”
方微舟道:“阿姨等一下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那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我听见,一时也笑了:“我妈才不至于。”顿了顿:“她知道也不
会怎么样。”
已经走到桥上。到桥中央,方微舟停下,我们凭栏略望瞭望底下。方微舟突然掉过头来看
我:“你不奇怪阿姨怎么知道的?”
我看看他,道:“我妈告诉我了。”
方微舟过一下子才应声:“我想也是。”
我低道:“这么久了……我是说,我们,这么久了,她反正也早已经知道了,现在看见你
,更不会说什么反对。”那狠的难受的话,母亲绝对不会说,可这不用叫方微舟知情。反
对的主因从不因为对像是好是坏。
方微舟听了没说话,可他与我的手握著没有放,隐约又好像握得紧了。过一下子,听见他
说:“我们在一起真是好多年了,当初也没想到日子一过就这么久了。”
我不免心头热了起来。突然有种冲动,非常想矫情地问句话,要问他当初怎么就想和我在
一起,要问他……后不后悔?我向他看去。
突然后面传出谈话声,好像有人朝着这里走过来。握着我的手马上松开,我顿了顿,也不
知道什么感觉。我掉回头去了,望着底下黑漆漆的河。身后像是有两三个年轻人说笑着走
过去,不过似乎不怎么注意我们这里。
方微舟靠上前来。他大概拿出菸,我感觉有火光,去看,果然他点了菸抽。我看见他用的
那只打火机,感受隐约好了点。我不禁笑,他也笑。我们往刚刚那几人走的方向走了,这
一路非常安静。
方微舟把菸抽完,道:“回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因为太冷了,我们决定坐公共汽车,刚好来了一班车会经过附近的,我们马上上
去。在这时候了,车上竟是满的,连站的位子都快要没有了。我紧靠着方微舟,还是勾住
他的手臂。他也任由我这么做。因整个车子里非常吵闹,我们依靠着也完全不特别。车窗
倒映出我们的身影,我望着,一时心头涌现许多,酸的涩的,迷茫的,怀疑的……种种,
可看着那模糊却近靠的影子,最后还是甜。
到家后,门打开还是母亲来迎接,她仍旧笑意温和。不过问我买的东西,我才记起她的嘱
托,少不了听一点唠叨。她对着方微舟,当然还是腼腆又尴尬的,可陪着我们在客厅坐了
一会儿后,似乎与他说话也慢慢不那么僵了。
后面差不多休息了,因浴室只有一间,要轮流去。我让方微舟先进去,在客厅里陪母亲聊
天。她问我工作的事,再次确定休假没问题以后,建议我与方微舟明天到市中心去玩。
母亲道:“这附近也没什么,市中心那边热闹点,游湖也不错。”
我道:“再看看吧。”
母亲道:“明天我也要到学校去。”
我道:“那我们送妳过去,下午也去接妳。”
母亲道:“再说吧。你们要是去玩,不用这么赶。”
我笑道:“我们也不是爱玩的年纪了,走走路就差不多了。”
母亲也笑了:“你这年纪又算什么年纪。”
又说了几句,方微舟洗好出来了。母亲看他擦著头发,赶紧去找吹风机出来,两人在那儿
说得都是客气。我看了看,也不横插进去,径去拿东西洗澡。
我洗好出来,客厅没人,倒是后面厨房有声响。过去看见母亲,她开着冰箱,对我道:“
差点忘了先拿出鱼来退冰,不然明天做不了粥。”
我只道:“妳别忙了,早点睡。”
母亲洗了手,向我看:“你也是,快去吹头发。”就关灯,走出来。
我帮忙一路关灯,只留了过道上的一盏。看母亲进去房间,我才进去我自己的。方微舟当
然在里面,他靠着床头坐着,手机搁在桌上,倒是在翻著一本书。我进来时,他还是继续
看着。
我随便擦了几下头发,听见他道:“把头发吹干。”
我道:“你和我妈说一样的话。”
方微舟看来,似笑非笑。我去照办了,吹了几下就放下,“睡觉吧。”
方微舟道:“嗯。”就放下书了。
我看了一眼,去关灯,嘴里问:“你看什么书?”
方微舟道:“从架子上随便拿的。”又去拿起来:“哦,论如何写出一篇好文章。”
我不禁好笑:“什么啊?看你看得那么认真。”
方微舟道:“你这里面写的很精彩。”
我连忙抢过来看,越看下去简直要脸红。差点忘了,这上面根本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都是准备考试那时候,心情苦闷,与同学去外面唸书,当时与对方在一起又无心认真,随
便写出来的。
方微舟问:“那个人是谁?”
我顿了顿,看他一眼:“什么谁?”
方微舟微笑起来。我不理他,把那本书随便塞进一只抽屉里,就去关了灯。我摸著黑上床
:“睡觉了!”
方微舟应了声,他拉开被子。我躺进去,他便把我搂住,那身上带着我所熟悉的却属于这
个家里的气味,不免恍惚,又忐忑,总是在这里,不便随意。可一向也不能够抗拒他的主
动。我与他接吻,一手去还在他的腰上。
方微舟向后让了让,问我:“那是谁?”
我喘口气:“什么谁?”
方微舟吻了我的嘴一下:“那书上的……嗯?”
我才反应过来,又好笑:“就是高中同学。”
方微舟道:“你们当时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07 07:18:00
作者: leinna970 (幸奖)   2017-06-07 08:29:00
推推~这段好甜~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07 23:10:00
推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