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日出前》、《战舞者》、《难说交情》
罗碧在元服不久后成亲。
大婚那日,千雪孤鸣与神蛊温皇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千雪孤鸣满腔恭贺之意却懒得
交际应酬,绕了几圈便拉着温皇往罗碧准备给他们的偏厅去。
“还是我们兄弟自己喝酒痛快!”
“罗碧成亲,好友很高兴。”
“我兄弟成亲,我自然欢喜。”
温皇笑,“我却记得原本某人并不高兴。”
“我不高兴皇兄随便给藏仔赐婚,但既然藏仔愿意,那自然好。”
“仅管这是政治联姻?”
“就算是政治联姻!”狼主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长呼出一口气,“温仔啊我告诉你,
藏仔是个讨人喜欢的,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总有好结果。”
“……仅管你亲过罗碧?”
千雪孤鸣一时之间不能理解温皇说了什么,待他意会过来,顿时被方咽下去的酒液
呛得不轻,“是谁跟你讲这种事本狼主当年不过两岁生得玉雪可爱被这么可爱的本狼主
亲一下脸能少几两肉到底谁这么无聊跟你说这个?!”这时藏镜人推扉而入,狼主瞪了
温皇一眼,转而对藏镜人问道:“藏仔,你这是亲来接我们闹洞房不成?新郎倌还不快
回,别让你娘子久等!”
藏镜人落座的动作并无停顿,“……总是要与你们喝几杯。在聊什么?”
“在聊我们未相识时,”神蛊温皇为新郎倌斟满酒,似笑非笑地说回:“有一年我
欲取犀林蛊王金丹未果,回程时恰好看见千雪拖着你的手扎到河里,你满身毒液,千雪
为你清理,最后捧着你的脸吻了你。”
“你说的最后是什么鬼?!是什么最后?!!”千雪孤鸣风中凌乱道:“那时藏仔
从蛊王腹中出来,全身都是黏液毒丝,藏仔眼睫毛太长了我怕清不干净才凑近去看的好
吗?!”
“好吧。”温皇点头,“那既然是因角度产生的误会,好友又何必激动?”
“因为目小温你眼睛不好,淫者见淫!”
温皇羽扇一滑,扇尖指向藏镜人,“冷静点,你看罗碧多冷静。”
“别扯到我。”
千雪孤鸣张嘴正要骂,却顿了下,起身不悦道:“麻烦死了皇兄竟连这种时候都要
暗卫传讯,我出去‘吹吹风’。”
温皇没有因为狼主离开而停止话题,他问:“那么你呢?”
“说了别扯到我。”
“我见你,却不像是心悦女子。”
罗碧瞥他一眼,“就算不心悦女子,千雪是我兄弟,我如何对他有非分之想。”
这回应如此坦率,反倒让神蛊温皇诧异了。自从怒潮天瀑下他助罗碧休养伤势后,
罗碧对他的态度愈发任性随意,但……这不在乎的程度似乎又太过了。
也许是温皇的停顿太久,也或许是温皇的神情透露了些什么,藏镜人推去一杯酒,
哼声道:“我见你也不像是心悦女子。”
这倒也是。神蛊温皇想,无论男女,他的心里不容任何人。
* * *
成婚后罗碧拜访神蛊温皇的次数逐渐频繁,夫妻相处之道云云,神蛊温皇自然是没
兴致清楚的,所以他会做的只有供应酒水,要友人敞开肚子喝。
刚开始他也问过,“怎么不找千雪?”
藏镜人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藏镜人说:“千雪在宫中,他的地方太麻烦,我不想
传出什么话让姚明月受委屈……怀胎十月毕竟辛苦。”
“所以你想善待有孕的姚明月又改不了坏脾气,只好来浪费我的酒?”
“反正你也不缺酒。”罗碧说得理所当然,接着微笑起来,“御医说,会是个女
娃。”
“……恭喜好友。”
罗碧很高兴。
可惜千雪孤鸣所称朝朝暮暮,终难成就藏镜人与姚明月间的良缘。
这桩婚姻随着女婴的死成为破局。
罗碧当初的喜悦有多浓烈,对姚明月的怨怼便有多深。
那天显然不是个好日子,藏镜人神情平静,然而喝酒的速度却是又凶又急,千雪孤
鸣不知如何劝解,只频频将求助视线投向温皇。温皇根本不觉得此事需要劝解,只是垂
着眼睛不理会,但狼主却在桌下狠狠踢他一脚。
神蛊温皇叹了口气,“罗碧,别喝了。”
“……她说要带着女儿回部落探亲,要我专心军务不必同行时,我就应该有所警觉。
我怎会认为那女人至少会怜惜自己的女儿?”
“藏仔啊,你不应该这么想,姪女那么可爱,阿姊一定也很伤心。这只是意外。”
狼主说罢又踢了温皇一脚。
温皇只好接着说:“你不应该这么想。反正只是政治联姻,你实不必受此影响。”
语落,罗碧唇边勾起一抹自嘲,而千雪孤鸣恨铁不成钢地将他赶了出去。
然后。
有一日,温皇与狼主自巫教遗址带回凤蝶。凤蝶年幼,不哭不闹不说话不搭理人,
只是趴在狼主肩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罗碧观察片刻,抬手折了一只梨花,递至女童手边。女童的视线先移至花上,再挪
到藏镜人脸上,接着缓慢伸手握住木枝。
“藏仔不错喔,小凤蝶看你了,”千雪笑,“她喜欢你。”
* * *
若要回想,凤蝶是三途蛊,有着三途蛊的用途,她本不该是一个变量。
如同计画最开始也仅仅只是顺着藏镜人的意,让藏镜人能逼得史艳文与他毫无保留
地一决高下,神蛊温皇自己同时也能在赤羽信之介与炎魔幻十郎身上找点乐趣。在这个
计画中忆无心是意外之喜,是可爱的调味,让这有趣的游戏看来更有趣了。
但忆无心却不只是一个调味,她是一个变量,凤蝶亦然。
释放三途蛊时凤蝶倒落尘埃,神蛊温皇突然就想起了凤蝶泡的茶,还有每每听闻凤
蝶唤义父狼主便会勾起的唇弯。他抱凤蝶回转救治的动作因此几乎没有犹豫。
游戏带来的结果,是忆无心变成藏镜人最显眼的弱点,而凤蝶成为他的软肋。
……这个局原本该要是有趣的。
至少一开始当真充满趣味,但随着苗疆三杰的交情支离破碎,狼主与藏镜人双双失
踪,神蛊温皇的生活霎时只余游戏与局势,他的情绪越来越麻木……这世间似乎变得
更加空虚无趣,难以忍耐。
剑无极与雪山银燕无法重现宫本总司的神魔非我˙一剑无悔,这完全在温皇意料之
中,却仍让他失望透顶。
所有事都让人失望至极。
突然间他对终局丧失了兴趣。
他只想,暂时脱离一切。
那一年。
温皇陷在黑暗的意识中,梦里依然是永冻冰原是八热地狱。(他却无法如同儿时那
般淡然处之。)
而千雪与罗碧在地门幻境中忘却轮回过往,抛恩舍仇,再世非人。
* * *
神蛊温皇不是自己愿意醒来的。
所以刚开始他也不太愿意从软榻上起身。可惜有一尾鱼分明刻意扰他清静,不请自
来,说了言不由衷的许多,总之可以简单归纳成一句:神蛊温皇你两位老友都深陷地门
了你还不出手吗?
千雪与罗碧在地门忘却前尘,快乐安康,并且依旧如胶似漆,这有他神蛊温皇什么
事?
他只是醒来并无聊了。
他只是不喜欢有人侵门踏户。
他只是难以容忍地门动到他的凤蝶。
他只是……
只是突然想念了。
地门最终走向毁灭,就如同所有神蛊温皇出手处理的组织一般。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被元邪皇重伤的狼主都已经活蹦乱跳帮着苍狼出任务。久
到让千雪开始想东想西,想让罗碧重回苗疆,想让三人重修旧好。
说,神蛊温皇很少感到后悔。
但当他在悬天练下迟迟等不到天地不客现身时,他望着狼主备妥的酒器,心里从未
如此后悔。
* * *
有时候,神蛊温皇会觉得自己该要感谢史艳文。
他想,必定是因为罗碧烦透了史艳文,所以相比之下,罗碧对他的不耐烦都变得温
和多了。
* * *
那日,天地不容客带着双眼俱伤的忆无心至还珠楼医治,先是情报网与彼岸虫,再
来是雪山银燕之事,现在又是棘手的异界毒伤。神蛊温皇忍不住想对自己重复凤蝶说过
的那句话:原来自己竟能让人需索无度。
“我再来时要看到她完好如初!”天地不容客离开前如此要求。
而温皇叹了口气,显然天地不容客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听他说话,此种态度本应让人
不悦,可他竟只觉得熟悉。忆无心是藏镜人的弱点,而送忆无心至还珠楼这件事本身就
是一个信任的象征……尽管天地不容客对于与温皇结交一事上迟迟不愿松口。
无论如何,这异界之毒确实棘手,解毒虽然不难,但若想要忆无心双眼恢复如初
……尚需时间仔细思量。
他看着留存下来的异毒样本心想,当年罗碧能为了维护凤蝶不畏三途蛊之毒,那么
他应当也能。毕竟,再怎么说那时也是神蛊温皇欠了罗碧一个人情。
距离藏镜人再次来访相隔并不久,藏镜人只是单纯来探望女儿,并非当真认为忆无
心的伤势能在短时间处理妥当。
出来迎接的是凤蝶。
“罗碧前辈,无心知道你来一定很高兴。”
“凤蝶,温皇不在?”
“主人在,”凤蝶死板板地说:“他只是声称他风寒了。”
此时的神蛊温皇正皱眉卧在榻上,罗碧到访的动静太大,吵得他额际越来越疼痛。
他又热又冷又烦躁,希望凤蝶能把罗碧那个麻烦永远赶走。
可惜事与愿违,外头的动静轻了,接着那个麻烦掀帘而入,靠近他的软榻。
“安静。”神蛊温皇先声夺人。
然而罗碧并不吃这一套,他挑着眉道:“你这种祸害,竟也会染上风寒。”
“凤蝶送客!”
凤蝶自然不会依言送客,她换了新水盆入屋,对罗碧点点头便迳自离开,完全弃他
这个主人于不顾。神蛊温皇烦得生起了闷气,干脆闭上眼假装歇息。
而藏镜人伸手取下温皇覆頞的湿帕,探了探友人额温后,旋身将湿帕浸入水中。
“五百一十三次后,这是第几次?”伴随着揉拧帕巾的水声,罗碧这么问。
“哼,自愿与非自愿,如何一同计数。”
藏镜人瞇起凤眸,半真半假地问:“你这是想要本座谢你?”
霎那间神蛊温皇觉得此时此刻机不可失,所以他道:“非也,只是想借此与兄台交
个朋友,就不知道兄台愿不愿、”
话语未尽,敷额降温的湿帕就被甩在他脸上,带着由罗碧极阴功体而生的凉意,一
举遮盖了他的额面与眉眼。天地不容客神情恼怒,语气却有克制:“是不是朋友,你心
里有数!”
然后,温热指掌落在温皇腕上,他的手被仔细收至锦被下。
神蛊温皇轻声叹息,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怕了罗碧。
* * *
又一年岁首。
忆无心留在神蛊峰休养,所以小年夜时罗碧便现身神蛊峰,接着千雪孤鸣也带着七
巧前来拜年。几个姑娘玩在一起,热热闹闹办了回围炉。
隔日狼主要回王宫过年,他开口邀道:“今年苗疆新年庆典节目不一样了,而且祈
福战舞是由我和苍狼跳,要来吗?”
“不去!”罗碧果断拒绝。
“嗳嗳嗳就知道藏仔不会去,藏仔不去心机温本狼主大概也不用问啦!”狼主耸耸
肩,“反正邀你们这些老头儿也没意思,姑娘们!跟着本狼主去庆典玩,我让苍狼给你
们压岁钱!”
七巧难得有玩伴一起过年,当下左手牵无心,右手拉凤蝶,快乐地回答:“好!一
起去庆典!”
七巧与千雪这么高兴,凤蝶自然不会拒绝,而忆无心还来不及犹豫,罗碧便说:
“无心去玩吧,注意安全。”
于是千雪孤鸣领着姑娘们浩浩荡荡出发,而罗碧与温皇从峰顶短暂地送了送。
回返时神蛊峰安静下来,他们并肩而行,虽然一路无话,气氛却是舒适自在的。
山腰上白梅正盛,他们且走且停,温皇说:“赏景岂能无酒,好友暂等。”说罢往
山顶掠去。
花香清冷。
温皇归来时,只见罗碧已取下面罩,于梅林间挑眉冲他一笑。
温皇下意识抛出了酒坛,而罗碧接过后递回一枝梅花。
温皇叹气道:“你何不自己拿给凤蝶?并且我认为那些姑娘现下应当比较喜欢压岁
钱而不是花。”
“给你的。”
“……你送我花做什么?”
罗碧将花枝推至友人胸前,如实答道:“印象中某一年,你似乎想要花。”
谁想要花了?
况且折他神蛊峰上的花赠他算什么?温皇想,罗碧当真是不识情趣,毫无浪漫之心。
但看着罗碧,他又生不起抱怨之意。
这举动是傻极了,然而却也可爱极了。
之后。
当有这么一天,神蛊温皇终于意识到藏镜人正毫无防备地靠着自己的肩头小睡,他
忍不住要想,也许自己原本就是最有机会的那个。(只可惜机会也是自己亲手所毁。)
还好能挽回。
还好,他还有机会能以全然不同于姚明月的方向,与罗碧朝朝暮暮,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