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赤色的你

楼主: saies21 (蘑菇面没钱不加蛋)   2017-04-30 14:36:23
自出生以来,人生大约是没有像现在这么如此认为自己是主角的时刻。如果是漫画,可能
还要让作者给我一个富有景深张力的分镜,倒不是要把我画得多么与众不同多么突出,只
是这样的镜头恰恰适合我目前身处的状况——格格不入,虚虚实实。
甚至连谁虚谁实,都无法辨别。
一觉醒来就沦落到这步田地,我下意识把责任归属到我那每天抱着平板整日只知道看无脑
小说的妹妹,还记得某次瞥见书名,令我浑身恶寒——重生之从头爱你。
但还未等到恶寒爬上我的颈椎,又再度意识到难以称为现实的现实——我回到了十七岁。
意识到这点,感觉似乎原本只有我的思绪在运转、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教室里同学
的吵杂与响起的午休钟声终于传入我的耳里。
我低着头,状似放空地盯着手臂下的桌垫——不得不说透明桌垫是人类的一大发明,让不
好意思照镜子的人也可以看个够。
桌垫浅浅映着我十七岁的面容,难以作假。而后桌兼死党的叶铭用手指戳了戳我,顺手给
了我一面镜子。
“欸,吃饭了,照完我们去拿便当。”
明明该是沉重思考、厘清思绪的时刻,我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但仔细一想,填
饱肚子的确才是首要。
毕竟想东想西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某种特定状况下——吃饱撑著。
我转头,从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睽违了三年再度相见的叶铭的脸竟然是十七岁的模样,
只能说是乱七八糟的沧海桑田。不过他卧蚕撑著的眼睛、右颊的小酒窝依旧是记忆中那样
漂亮。
我打开了蒸饭箱,手里托着抹布就要去拿,却被叶铭一把拦住。
“欸欸欸!干嘛干嘛,怕烫就不要逞强。”
他抢过抹布,我这才有了一点从混沌中回神的感觉。
从二十五岁开始,我才浪子回头地学着像个男人一样从办公室的蒸饭箱拿便当出来,而在
这之前都是叶铭帮忙,我活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嫩嫩——包括十七岁的“现在”。
“你做什么?!”叶铭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在叶铭来不及反应之下徒手碰了碰便当盒,果不其然被烫得缩回手指,痛得嘶嘶抽气——却没有醒来。
这结果几乎让我汗毛直竖。
如果这并不是梦,那会是什么?
叶铭面色焦急地捧着我的手,不停地朝我的指尖吹气。
“痛吗?要不要去保健室?”
我顿住,脑袋像是凝结,只来得及感受到指尖凉飕飕的。熟悉感如猛兽撕咬我,身体一块
一块被啃噬,却奇异地在三年后第一次感觉到完整。
我抽回手:“哦,没事。”
都说哲学是吃饱太撑才会想的,我却深刻地体会到了苏格拉底即使饿著肚子、甚至被妻子
追着跑都要思考问题的坚持。
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这个世界是什么?
我并不像那些小说里的主角,能够快速接受自己重生的“状况”——甚至不能称为事实。
活了二十八年,每一天都确确实实地过了,的确少有点遗憾跟后悔,也是混著米饭跟口水
硬生生地吞了,即便哽得痛不欲生。
翻箱倒柜也找不到重生回到十七岁的理由,眼下的情形反而让我想起了以前看的一篇短篇
漫画。
内容大约是一个少年发现自己身处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身边所有人都是宇宙人,扮演着
他的亲朋好友,少年试图逃出并找到真相,最后却还是被宇宙人抓到,结局是少年的人生
只是一场戏,因为傀儡发现了这个秘密,宇宙人只好把他变成蝴蝶,重新使用其他傀儡。
——这个世界是假的,身旁的人都是假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说法让我较为信服。
叶铭贪吃,他兴高采烈像在拆生日礼物搬地打开便当盒:“让我来看看今天吃什么——哇
,卤鸡腿!”
我叹气:“唉,假的。”
叶铭问:“什么假的?”
我提起筷子夹过他的卤鸡腿,一口咬下一大块:“鸡腿是假的,你也是假的——搞不好我
也是假的。唉,眼睛业障重啊。”
“干!假的也不准你偷吃我的卤鸡腿啊!”
“哪有偷吃,光明正大地吃好吗?”
叶铭小媳妇般地幽怨盯着我,与那些年岁如出一辙。想到这,到嘴的卤鸡腿顿时变得干涩
苦咸——就像眼泪的味道。
我硬是吞了下去,却把剩下的半只还给他。
“还你,假鸡腿不好吃。”
“哦。”叶铭接过鸡腿,难得一见地没有健忘,记住了我刚刚说的话,“为什么你刚刚说
我也是假的?还有你可能也是假的?”
他问的这般问题就像是宇宙人在警告我一般,总有点毛骨悚然。
我抛了个媚眼给他,慢条斯理地反击:“因为真实的人事物是回不去的,无法重塑,天时
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
叶铭似是不太能理解地想了想:“那如果、如果真的全部都到齐了呢?”
我怔住,喉咙干哽地抿嘴掩饰,半晌才答道:“不可能有人和。记忆是一道延绵持续的疤
,连结过去,一直到未来。所以持有记忆的人无法作假,即使真的身处想要重新来过的过
去,也只能紧抓着记忆陷入怀疑与孤独,但是也只有持有记忆的人才会想要重新来过,这
永远是两难。”
那篇漫画里的主角证实世界是假的的方法,是突如其来的丢东西,因为太快,宇宙人来不
及反应,所以制造不出东西碎落的声音,从而证实世界是有人在操控的——我决定如法炮
制。
很不幸地,午休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个板著脸的严肃老女人,声音大得不行,不
用麦克风都可以清晰传到隔壁教室,有时没上她的课也得听到这魔音传脑,让人几乎想买
隔音棉来贴在墙上。
可想而知,试着偷偷弄掉橡皮擦的我根本是徒劳无功,就连橡皮擦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都
不知道,毫无疑问地被数学老师的狮吼功盖过。
之后又故意弄掉了原子笔、尺、便利贴——当然都是出奇不意的方式,却依旧臣服与狮吼
攻之下。
下课后,后座的叶铭戳了戳我的背脊,一脸匪夷所思地看我:“你刚刚到底在干嘛?”
我这才醒神,一想到他从后面完整地观看了高清无码的全程,我就羞耻地想钻地洞,脸上烫得不知所
措。
叶铭见我没回答,继续问:“弄掉东西很好玩吗?”
没有任何台阶可以下,我只好面无表情:“嗯。”
叶铭看我的表情更怪了:“……哦,好喔。”
——弄掉的是我的一世英明啊,朋友。
趁著下课时间,贪吃的叶铭又拉着我去福利社,嘴上还居心叵测地故意哀号给我听:“肚
子好饿喔,可是我只剩下四十块,怎么办,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捡到一百块?还是会有好心
人肯借我一百块?有没有可能那个好心人会直接把一百块送我了?方齐你觉得呢?”
这种哀号我听了不知凡几,每到月底这小子就会固定公演好几遍。
我下意识地去掏口袋,手伸到一半时却顿住,因为不知道此刻的我是否就像以前那样,口
袋里备着两张百元大钞。
伸手再摸,就像这个世界早就为我备好一切后路,只等着我踏上去一般——摸到了皱折的
一百块。我毫不犹豫就递给了叶铭。
“诺,给你。好心人帅不帅?”
“耶——谢啦!很帅很帅,真的很帅。”
叶铭接过,讨好地对我笑着露出酒窝的那刻,和记忆里十七岁时那些让我恨不得捧在手心
的样子瞬间重叠,几乎丝毫不差,如果有不同,那便一定是持有千百滋味的记忆的我。
好似我终究要沉溺于这个山寨货的世界。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痛感锥心刺骨地像电流走过全身,却依旧感觉自己的眼眶在发烫。
并非没有想过如果能够再见到叶铭,我会说什么?想说什么?许多个夜晚翻来覆去地绞尽
脑汁,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与真心差距千里:什么也不说。
就是被人拿枪指著太阳穴要我死活逼出一句话——连这种乱七八糟的假设状况我都想过,
大约也就是风流倜傥一笑,讲出“我现在过得很好”这句雅俗共赏烂大街的老梗。
再度遇见的场景也同样在无数夜晚庸人自扰地天马行空,说是庸人自扰也是因为足够清楚
没有任何可能性能够大变活人。不过还是卑微地、偷鸡摸狗般想过了千百万遍。
沉浸在幻想中的那些时刻就如同尝著蜂蜜,甜得晕头转向,而等到回过神来便冷不防被现
实这倾盆馊水泼了一身,舌尖的蜂蜜也都成了被踩扁的毛毛虫所溅出的汁液,恶烂得痛苦
欲绝。
最让我满意的幻想是有一天走在路上,他突然蹦出来,身边的路人一瞬间全都扛着摄影机
,在来不及反应的我面前,说他根本没死,说这只是个持续数年的狗屎烂蛋整人节目——
即便是这样,只要能够实现,我也不是不能相信的。
却从来没有想过现在这般,站在活人的面前,掌心里却只肯紧紧纂著对死人的思念。
一直熬到了放学,我从停车场牵出那台不符合我男子气概的淑女车,踢开车柱跨上去,右
脚勾住了踏板,对叶铭努嘴。
“上来吧。”
他笑嘻嘻“嘿”地跨上后座,用力拍拍我的背,“方齐,驾!出发!”
“坐稳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发神经,熟门熟路地骑出学校,脚下踩着踏板,渐渐地有风
拂过脸颊,擦过我的眼角,就像要带出我的眼泪。
叶铭坏心眼地捏我的腰侧肉,我一抖,差点控制不住车龙头。
“喂,不是说好了不准捏腰吗?想两人一起垒残喔。”
“哈哈,好啦。”
身后那屁孩还知道一点进退,双手乖乖地搭上我的肩膀,不再作怪。
一路无话,每踩一次踏板,都是又接近了我们两人的分岔路一点。
我能清楚感觉到叶铭搭在我双肩上的手的温度,透过制服硬挺的材料传递过来,不是我的
肩膀太冰冷,就是他的手掌太灼热。
等下与他说完再见,一天大概就算结束了——我这么想着。
即便到了现在,身后有他的重量,肩上有他的温度,我还是无法辨别这个世界是真是假。
何者为真实?何者是虚幻?我很想装出一副哲学家的面孔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中的
价值,相信即存在。”
但我不过就是个胆小鬼,恐惧对这个世界注入感情之后会又再度与自认为失而复得的叶铭
道别,所以无论真实与虚幻,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因为害怕再度失去,所以拒绝拥有。
却又在心中一隅掩人耳目地想:如果此刻的叶铭终究是一场骗局,在这随时可以回头的前
提下,我能不能盗窃出一秒,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是真的?
因为我真的很想他。
脚踏车最终还是尽忠职守地到了分岔的路口,我身后一轻,跳下车的叶铭和我挥手道别,
却被我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颜面神经坏死喔。”
“没事啦。”
“哦。”叶铭点点头,跟我挥手道别,“那拜啦,明天见——”
我看着他转身迈开步伐,走了两步,回头给了我笑嘻嘻的表情,又忽地冲了回来。
他的双手用力捧住我的脸,直盯盯地看着我:“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听他大吼,我才发觉自己哭了,一意识到这点,眼泪就没有回头路地溃堤而出。
脚踏车倒下,只有轮子还在自娱自乐地转动着,我弓著背,哭得无法无天,估计路人也是
逃之夭夭。
我始终无法在“真”与“假”之间找到那个能够相信又不至于受伤的立足点,只能从这条
难以平衡的细绳上跌落,却不知道坠落何处。
叶铭也只是个没有安慰过人的臭男生,他粗鲁地拿袖子蹭过我脸颊上的泪水,却一点屁用
也没有,只好把我按在他怀里。
“别哭啊……别哭了啊……你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至少跟我说一下你在哭什么啊
。”
我抽抽噎噎,却也说不出任何有组织性的句子。
“假的……你是假的……鸡腿也是假的……”
叶铭听到我的话,我猜想大约是三条线的表情。他轻拍我的背,一下一下地哄着我,嘴里
说出的话大概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鬼。
“别哭了,别哭……我是真的,活生生的真人。”
“嗝、嗝……你是假的……”
他可能是被我气笑了,语气带了点好笑,“真的真的——我当然是真的啊!”
“假的……”
“真的啦,真的不能再真了——”。
“假的……你已经死了……”
我们重复了许久的“真的”和“假的”,突然在我口中他就死了,大约也是满腹疑问跟好
气又好笑。
“怎么我在你嘴里变成山寨版又变成死人啊?”
叶铭磨蹭过我的脸颊,他的温度与触感没有任何隔阂地贴近,试图让我安心:“别哭了…
…我是真的、也不会死,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叮!”
烤面包机不负众望地响起,吐出两片脆而不焦的吐司,马上就被一旁虎视眈眈的我夺走,
用草莓果酱蹂躏它辛苦的成果。
在叶铭说出那句话之后我便犹如惊醒一般睁开了眼睛,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累的梦。冲到
浴室仔细证实一番之后,确定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世界——而且什么也没改变。
没有复活的叶铭,只有放着他的照片的相框孤零零摆在鞋柜上。
那一下午的“重生”,可能是梦,也或许不是。
唯一清楚的就是我那练习了三年的“我现在过得很好”连个屁都没有放出来。
会回到这个世界,大概也只是无法相信一个做不到的承诺,被潜意识死活拖了回来。
吃完了两片吐司,实在没有心情再往嘴里塞东西,也不想继续在房子里胡思乱想地独处,
只好决定破天荒地提早出门去公司。
临走前瞥过鞋柜上的照片,我的心情却突然轻松起来,如释重负。
“阿铭,我出门了。”
换个角度想,至少,我赚到了一个下午。
—完—
*谢谢观看^^
*文中提到的漫画是手冢治虫的恐怖短篇《陌生人》,陌生人的日文是“赤の他人”,本
篇文名“红色的你”因此而来。
作者: SevenSins (七罪 )   2017-04-30 14:46:00
好好看喔~ QQ 写得非常细腻!
作者: qa152242   2017-05-01 09:43:00
好哀伤,还以为重生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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