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玉宴开着车回到北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将车停到了中央车站的地下停车场,便跟
随着人群走入了车站。但接着他没有再随着人潮汹涌前进,而是沿着地下道,寻了一处
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拿出了一只已经装有预付sim卡的便宜手机──那是他在西门慕车上发现的,显然
那人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车上除了这支手机,还有不少现金,似乎是担心他路途
上还会再遇到什么状况以应急,毕竟玉宴的钱包早就被西门慕洗劫一空了。
玉宴嗤了一声,尽管觉得这人心细,他却不会轻易被感动呢,西门慕可别想用这些来
讨好他。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长吁了口气。也许是因为竹屯的空气太干净了,再次回到北都,
玉宴真心不习惯,他老觉得这里脏,仿佛有什么东西飘浮在空中,连气息都令人不悦。
他心事重重,乱七八糟的想着西门慕和四氏长久以来的纠葛,只觉得烦躁。
而后一双脚停到了他面前,抬起头,原来是谣生。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连他都靠这么近了都没有察觉。谣生很是意外,玉宴的警觉
心一向很高,从来他都是没有机会近他身的。
“谣生。”久隔多月再次见到好友的脸,玉宴难掩激动之情,站起来拥抱了对方。
“你怎么了,玉宴?有事你要跟我说啊。”察觉到玉宴似乎心里有事,谣生只能也抱
紧了他。
玉宴却摇了摇头,尽管他脑袋一团混乱,但西门慕的存在他也不想轻易的泄漏给他
人,就算是他最信任的友人也是一样。
“你说有话要跟我说,怎么回事?北都要变天了?”玉宴转移了话题。
“你也知道了什么吗?是出大事了。”谣生语气依然急迫,直接投下了颗大炸弹,
“我从结论说起吧:南宫京失踪了。”
“咦咦?”玉宴不由自主瞪大双眼。
失踪?可是……那人一点不对劲也没有……也不能这么说,的确、西门慕有许多时候
都挺心不在焉的,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怎么失踪的?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想远离尘嚣什么的……”他们家主就时常来这
招,不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就搞消失,一两天后才会悠悠哉哉地回来,通常手边还会搂着
新招惹的对象之类的。
“南宫京不是这种人啊,而且已经快一个礼拜了,时间点离例年会这么近,南宫家都
快急死了。”谣生压低了声音,地下道太空旷了,即使他自认为音量已经放很小了,却
还是觉得声音大,“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说南宫京是被绑架了。”
“绑架?”玉宴不由得大叫出声,马上就被谣生用力嘘了一声,“南宫京欸!”
就玉宴的观察,南宫京虽然实在不怎么强,但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后卫,就不说
兰殊了,就连南宫家第一高手南宫刃始终都寸步不离,怎么可能是被绑架?
再者若是真是绑架,西门慕的反应也太淡定了,还是连他都不知道呢?
又或者根本不是绑架,只是两人单纯的终于要为了私奔而有所行动?所以西门慕才顺
势打发他走?玉宴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的,脑中千头万绪,只恨自己无法厘清脑内所有
念头。
“所以大家才这么紧张啊,南宫家确实找不到他,虽然大家看起来没什么异状,但这
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至少四氏都知道了,八成都等著看好戏吧。”谣生叹了口气,
“我是不知道东方,你们因为与南宫结盟的关系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但我们这边真的
是抱持着观望的心态的。”
“怎么能这样!”玉宴虽对南宫京殊无好感,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四氏的一家之
主人间蒸发了,是个人都不该置身事外,“那南宫那边怎么说?”
“现在就是靠南宫家的那个二爷、南宫缇在撑。”谣生摇了摇头,面色不忍,“但你
也知道,南宫家对二爷的意见可多的是,内部自己都不甚稳定了,我看这次例年会,
南宫可要惨了。”
普通人可能无法理解,例年会没有奖金也没有奖品,只是四个家族比武切磋,究竟有
何重要的?不过就是像国庆阅兵那样一年一度的盛会罢了。
然而四氏对于例年会可是相当看重,毕竟四氏以武起家,直至今日的贵族们都引一身
功夫以为豪。是以在例年会上,哪个家系的人能在武技上大放异彩,除了是至高无上的
光荣之外,也是为自己的家族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四氏各家的第一高手,像是南宫刃、西门甯等人,都曾经拿过例年会的第一。不仅好
好为门楣出了口气,他们也能晋身为当家身边的亲卫队,顺带保证了自己的前程似锦。
因此例年会前发生的任何事都是大事,毕竟都有可能影响到例年会上各家的成绩。
玉宴在心底叹了口气,想不到今年竟会有这么多事。
“其实你知道吗?还有阴谋论。”谣生话却还没说完,徐徐得再度开口。
“还有?”玉宴反映夸张得叫了一声,“是跟什么有关?”
“你有打电话找过兰殊或是云飞吗?”
“有,但两个人都不接我电话。现在想起来,兰殊倒算情有可原,但是云飞……”
玉宴歪了歪头,很是不解。
他们四个人之中最难找的是他,再来是兰殊,然后谣生和云飞,基本上云飞很少有联
络不上的情况,且云飞与玉宴的感情最为要好,这显然是一件奇怪的事。
“我也一样,完全找不到云飞。之前试着透过朋友的朋友联络他,但是行不通。”
谣生苦笑了一下。
“这究竟是为何?莫非云飞也有不测?”不怪玉宴有此联想,他一个紧张,用力抓住
了谣生的手。
“不是,你别多想。只是我想……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谣生拍拍他的手腕,示意他
放松一点,“你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见面谈的。我想这是云飞要跟我们划清界线
了。”
“什么!”玉宴愣愣的,没想过竟是这个答案。
他想过上百种可能性,然而其中的共通点就是云飞“没办法”与他们联络,未曾想过
竟是云飞“不愿”与他们联络。
“而且一直都有传言,说南宫京的失踪,与北辰有关。”谣生严肃的说。
“你别乱说。”玉宴激动不已的摀住他的嘴,并四处看了一眼。
长长的地下道还是只有他们两人,然而玉宴心跳的厉害,一滴汗水滑落他的额际。
谣生捉住他的手,从自己的嘴上拿了下来,“这话当然不能乱说,我可是认真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玉宴不由自主又压低了声音。
“到处都有这种传言,你才刚回北都不知道,大伙可在说南宫与北辰这次可是要打起
来了。”
“那这跟云飞不接电话又有什么关系?”
“玉宴,拜托你动动大脑想想。”谣生翻了个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云飞
的态度不正说明了一切吗?我的推论是:这事的确与北辰脱不了关系。所以云飞不仅只
是在躲兰殊而已,连带着也躲起我们来了。”
玉宴说不出话来。
原来人世间的情谊就是如此的易变吗?
他与阿木之间、云飞与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直到永远的,玉宴明白,只是他
从未想过,多年的感情竟也能如此脆弱。
这算什么呢?他不是想求得回报,只是多多少少、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他希望他们
能像他一样在乎,这难道这么遥不可及吗?就因为他姓东方而他们身在不一样的阵营
吗?
“所以兰殊、云飞都不接我电话……是因为他们想要分道扬镳了嘛……”玉宴喃喃的
说,鼻尖泛起了一阵酸意。
“玉宴……你别这样。”谣生从未看过玉宴如此可怜的模样,他都已经做好若是玉宴
大发雷霆,他得好言安慰的心理准备了,却不想玉宴完全没有平日的尖锐和固执,只是
一脸茫然无助,似乎都要哭了。
“他们不是……最初你不见的时候,他们与我都是一样的,我们很焦虑、担心,想你
到底去哪里了。”谣生想要帮可能将要渐行渐远的友人说话,然而却连他自己都没有自
信,声音也小了下去,“是后来南宫京不见之后,他们才没有再传讯息的……好不容易
你终于打给我,我想他们大概也会想知道,所以也有跟他们说已经平安了。”
“那他们有再回什么吗?”玉宴轻声地问,尽管他也知道答案。
谣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这算什么?我强求来不过几年的缘分,但是终究有缘尽的一天。”玉宴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很难,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还是喜欢这群人,不想与他们失了交集。
所以他拉着谣生的手,再去牵起其他人的手。
然而这些人却是想散了,还是因为这样狗屁不通的鸟事。猜忌、怀疑、斗争?平日四
氏之间就争得你死我活了,他们之间也要这样难道不累吗?
那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玉宴想到就呕,他固然也不愿意再一次拿热脸去贴对方冷
屁股,那样也未免太悲惨了。
既然他们决议如此,那玉宴也该识相一点,知难而退,就当作了一场好梦,而今梦该
醒了,他们当不成朋友──这才是现实。
不知道为什么,却在此时想起西门慕那张张狂的脸,和临别前对方最后说的话。
玉宴于是抬起头,他的表情令谣生不禁一愣。
哪里还有泫然欲泣啊,分明就是一张杀气腾腾的脸,一脸就是想要揍人。
眼前的表情太过狰狞,谣生后退了一步,却又被玉宴抓了回去。
玉宴紧紧地将谣生抱在怀里,后者吓得动也不敢动,只是手脚僵硬的给对方抱着。
好一会儿玉宴才放开了他,他捧著谣生的脸,语调温柔,嗓音迷人,“谣生,你不可
以给我来这招,懂吗?他们不懂事,你别学他们。”
谣生说不出话来,只是第一次觉得他的朋友好可怕。
“玉宴,你没事吧。”他问得小心翼翼,深怕不小心刺激到对方。
“没事啊。”玉宴伸展了一会儿四肢,慵懒地瞇起眼睛,“没什么事。我不认,仅此
而已。”
最初的徬徨与震惊以如同过眼云烟,此时此刻的玉宴宛若清醒了,清楚的知道自己要
的是什么,而又该怎么做。
目前最想要的,大概就是在例年会上对上他的朋友们,然后狠狠地打他们的屁股一
顿吧。玉宴脑中尽是残忍的画面,很嗜血的舔了舔下嘴唇。
既然观念有了冲突,那就让他们用手上的刃来说话吧。玉宴毫无畏惧,总算又找回了
原来的自己。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不齿四氏里面这些搞的小动作,他们是带刀,如果非要解决问题不
可,那就回归最简单不过的方法。
例年会就在两周之后了,现在时间可是一分钟都不能浪费。玉宴轻轻捶了一下谣生的
肩膀,“走了。”
“欸欸欸这是要去哪?”
“回家,我要为例年会做准备。”玉宴哼了两声,“我要把你们每一家人都打得惨兮
兮的。”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谣生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而玉宴这样说,岂不是他要认真了的意思吗?
身为玉宴多年的朋友,谣生多少知道玉宴这家伙一直都在保留实力,他爱低调,不愿
自己的平静和追随任侠的精神受到干扰,也因此就连平日他们几个人的对练交流,玉宴
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玉宴只是一笑,“有何不可?”
离开西门慕之后他憋著的那口气始终都无从发泄,内心仿佛有把火,唯有靠刀刃才能
消解,他从没这么期待过例年会,满脑子都是要打趴人的念头。
“玉宴,你要对我手下留情啊,我可没惹你。”谣生赶紧告饶,玉宴的表情实在太过
恐怖了,配上他那张好皮相,还真有点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的味道。
玉宴巧笑倩兮,既不答应也不推拒,“那你可得好好加油了……我现在真是特别、特
别期待遇到其他三家的对手。”
他说罢便转身先行离去,任凭谣生在身后叫他都不回头。
然而他对谣生是挺抱歉的,的确谣生没有招惹他,可是谁让他姓西门呢?
坦白说,他现在对哪一家人都没有好感,所以就只好一视同仁,通通干掉了。
玉宴回到了家,开始发了疯似的练起了剑,连工作也不去了。当然他回来之后有写
封email向老教授报告失联的原因,也有提起他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回学校,之后他便再
没有登入信箱,因为那不再是玉宴所关心的了。
被辞退也无所谓,玉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在例年会上将他那口不爽快的
怨气吐出来,而之后、他才有余裕再去思考他的生活。
一个死心眼的人,玉宴当然是,也从没有否认过。他的父母看他这样没日没夜的练
剑,几乎就要睡在族内的训练场里,也是忧心忡忡。
尽管他父亲一直以来都想要玉宴在例年会大放异彩,最好能为东方涤所用,但玉宴表
现的却过于迫切,一看就知道并不正常,这让即使望子成龙的父亲也不免有些担心。
然而其他东方家的子弟却都相当惊艳,他们从未想过东方竟然还有玉宴这一号人物如
此出众。
负责训练的长老却很欣慰,他们一直都知道玉宴是块多好的苗子,奈何对方始终有所
保留,是以就连长老都不知道,玉宴竟然默默地就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了。
比起四周的人或忧虑或崇拜,玉宴什么都没在想,他只是挥舞着手中东方涤下赐给他
的剑,专心到几乎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然后,到了例年会的那一天。
例年会由四氏间轮流主办,今年刚好轮到东方。但是场地固定都在北都的中央区,也
正是俗称停战区的中央巨蛋内,尽管这最初不过是四氏之间的年度盛事,但众人对于四
氏的关注程度堪比世界级体育赛事,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例年会都会提供现场
转播与介绍,且巨蛋外都会聚集了不少想要一窥带刀风采的群众。
玉宴将剑背在背上,不若其他人总是一群一群的,惬意轻松又做自己的将脚踏车停到
了路边,用锁链将之炼上路灯便往入口走。
他将自己的手腕交给接待的女孩,只要身为带刀,都必须在各家的管控之下,也因此
玉宴在十六岁之时,手腕下便多了条看不见但足以证明他身分的条码,这也是以防随随
便便的人都可以打着四氏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
那女孩捧着他的手腕一扫,便登录了他的资讯,她笑容可掬的对玉宴一鞠躬,“您的
第一场安排在三楼C场地,上午八点三十分开始。之后的讯息会传至您绑定的手机内,
请务必留意。”
“我手机掉了,前阵子的事,还来不及重新办理门号。”玉宴猛然想起,他真的很不
倚赖科技产品。
“那您现在有手机在身边吗?或需要由我们这边提供呢?”
东方家真的有钱到没处花,玉宴不是第一次在例年会没带手机,但这还是第一次主办
单位连手机都可以提供的。玉宴谢绝了那女孩递过来的全新苹果手机,将西门慕给他的
那只旧式折叠机交到对方手上。
“为您更新您的资讯以绑定,请稍等。”女孩笑容未变,再将苹果机递过来,“不收
下吗?这可是同为东方才有的福利噢。”
“不用了,我用不惯这种不耐摔的东西。”玉宴冷漠地拒绝了,他就不爱这种华而不
实的高科技产品。
“您真有趣。”女孩笑了笑,并将手机还给玉宴,“已经重新帮你绑定,这样资讯就
会传到这支手机里了噢,祝您今天顺利。”
“谢了。”玉宴用手机敲敲桌台,朝女孩眨眨眼,便迈步走进会场。
他沿着楼梯走到三楼,最一开始的比试都会在三楼场地,好几场同时进行,直到最后
十六强的时候,才会移驾到一楼的中央场地举行。
而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坐在四氏自己的包厢内,玉宴抬起头看向属于南宫的包
厢,果然不见南宫京的身影,南宫缇那样消瘦的单薄身躯孤零零的坐在里面,与南宫
刃、兰殊等人都有好大一段距离。。
与其他家族的热闹包厢比起来,倒真是有点凄凉。玉宴不由得又心生同情起来。
像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好比说一家之长、或是家主的护卫群,是不会与他们这种小咖
一同比试的,但是在十六强彼此厮杀之后,他们就有机会能挑战大人物。
玉宴之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打进十六强,便是为了获得与兰殊打一场的权利。
当然这样的挑战也有可能会被大人物所拒绝,好比说家主通常不接受挑战,原因自是
因为一不小心输了,那不免落人口实或讪笑;但有时候拒绝挑战者反而显得不够大器,
也因此家主在例年会的地位反而变得特别尴尬。
如果不够强悍,如何能服众?西门家如此,南宫家也是如此。前者的家主地位便是因
此岌岌可危,后者则是因为有第一高手相挺,加之南宫京本身人气与才能接是有目共
睹,也就这样压下了他实力不济的事实。
然而现在却只有一个南宫缇一个人,只怕今天还真如谣生所说,可精彩了。
玉宴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这些纷纷扰扰,只是在八点二十五分时走到了C场地。
例年会上除非到了前十六强,不然是不会在试前知道对手是谁的,以防可能的作弊与
放水,除了遇到同家人,那是对上谁都有可能。
但不管是谁都无所谓,玉宴轻轻笑着,目光投向了走到他眼前的对手。
他打定主意了,今年例年会,他再也不会想剑以外的东西。
玉宴举起剑,在哨音一响起时便抢上前去。
先发制人。
TBC
*玉宴要来暴走了,写这样一个率直表里如一的人真是纾压
*但玉宴也是个单纯的孩子,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的感觉,很认真很投入也很傻(哈
阿慕相比之下油条多惹XD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