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1
在一个礼拜天,早上李总和他太太照例出门散步,他之前健康检查,数值差,他太太前一
向让他多运动,知道后更逼着他。散步是所有的运动中李总最不排斥的选项,可是在公司
少不了听见他对这方面的埋怨。那天他却不注意被一辆车子擦撞了,一下子摔在地上,当
场竟不能动弹。大概他太太吓死了,叫救护车送医院,一路上紧张,也不停打电话,还没
有到医院,这消息已经在公司几个高层之间传遍了。
其实没有事,李总性命无虞,做了详细检查,一只手臂擦得破皮流血,和一只小腿骨裂。
医师认为那情形下根本也不至于伤到这地步,还是归咎于他太胖,骨头疏松的缘故。也还
是让他住院了,因为他太太不放心。
方微舟当天接到电话,马上就去一趟医院探望。
我不便跟去,就在家里,后来知道真正情形,也觉得窘。包括方微舟,公司几个高层在现
场,大概都要哭笑不得。倒是那天方微舟回来很晚,他打过电话回来,要在外面吃饭,却
没有说和谁一齐去,但我也能够知道,总是公司里向来与他靠拢的董事们,肯定会有陆江
父子。
他们一定是因为需要商量,现在公司人事正在很紧张的时期,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行。况且
何晋成他的那边也会有动作。同样作为副总,何晋成当天也去了医院,甚至带了他太太。
他太太与李总太太一向关系不错。
这些,都是我隔天到公司陆续听见说的。方微舟回来,轻描淡写,只告诉我李总真正情形
,其他没有说,就连闲谈的话也不太多。以前会说的,现在通常也说,可气氛仿佛不太一
样。时常这样子,在公司还好,总是有必要说的话,在家里,不免要看他心情,好的时候
还是谈话,甚至开玩笑。然而有时面对那玩笑话,我总多心,不太敢放松,说两句就好像
很僵。他察觉,马上也不说那样的话,以至于我与他之间越僵起来。
方微舟倒不会避免与我有肢体的接触。当天在车内说了清楚,一齐去吃饭,回家后,虽然
不能做到完全当作没有过一回事,可气氛和缓不少。当天睡下,在黑暗中无声躺着一会儿
,他过来搂住我,也只是这样子,就放开了。他便翻过身,我没有动,然而感到心跳非常
快,仿佛松了口气,可又失落似的,心头的滋味真正说不清。
之后两天也无事相处,绝口不提我前面的错事,我自不会提醒方微舟。徐征的电话没有再
打过来,我也不去记他的号码。大概他真正死心了。简直想不到他可能对我发生了真情。
或者不是,我也并不信。
过两天方微舟和潘明奇那边一个朋友请客,我也去。他来问我,我完全没有想过拒绝。那
天潘明奇夫妻当然也去,上次我与他们夫妻真正算是翻脸,这次他们看见我来,脸上倒没
有什么,似乎也不知道我跟方微舟之前有过僵局。他们和方微舟也还是以往的样子,至于
我和方微舟在他们面前,当然也又是通常的情形。我也想过,这样的事方微舟一定不会说
,却不会轻松,在他的朋友面前越加拘束。
请客的地方在山上的一间餐厅,森林环绕,风景非常好,吃过饭,大家不畏冷纷纷出去走
了一走。我和方微舟走在一起,逐渐和他的几个朋友拉开距离,当时风大起来,我不觉哆
嗦,突然被拉住了手。方微舟的手其实也不比我的温暖。我怔了一下,却不是吓一跳,心
里有种很久违的又有点小心的心情,并不敢太反应,怕方微舟反悔。也不过是牵手。
前面的人走了回头,他也没有放开。我看看他,他并不看我,回程上车,更加只有我和他
单独相处,他松开手,朝我看来。我的头发沾了一片叶子,他告诉我,一面伸手拿下来,
还是看着我,那目光淡淡的,可有种什么情绪,又隐约柔软起来。瞬间自成了一种气氛,
向来也很熟悉的一种。然而安静的一下子,他掉开头了。车子朝前开,我一时也有点不知
道该怎么想,只管不说话。在我们之间的气氛侷促了一个晚上,隔天又好像平常了。
可是亲密仅止这样的程度,并不会接吻,又很回避那方面。他不做,我不能勉强。现在晚
上睡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块躺在一张床上。
过年前通常格外忙碌,做事气氛沉闷,这两天因为李总住院,公司上下仿佛都有点浮躁似
的,都是想不到李总退休前可能出那样的意外,虽然他没有大碍,人事还是震动,预计的
异动可能提前。本来这阵子方微舟每天忙到很晚,又要应付开会,还要提防另一边人马突
然横插一脚。正式命令还没下来,假如不出意料,年后升职的人是他了,属于他那边的人
不过不便张扬,可说话做事自有种高昂的情绪。至于何晋成那里自不会完全没有拿到好处
,确实也不太振奋。
大局仿佛已定,这两天在跟我同阶级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就要谈起这方面。这几年几个部门
主管变动不大,但是方微舟上去,他现在的位子由陆江递补,陆江毕竟不是方微舟,不免
要安插他自己的人。有几个向来看不惯陆江做法,开会意见相左,通常力争到底,反正最
后决定是方微舟,现在不免担心起来。
他们问我看法,我只是应付过去。比起忧心职位异动,我更担心正在做的事不好,经手的
几个项目要赶在年前定案,根本也关心不到这方面。
本来方微舟也没有说,完全也不像是即将要升职的人,看不出高兴。过年前应酬也多,这
几天他都是晚归,我也要加班,到家后,说上几句就该休息。躺上床也就睡了,不用犹豫
做不做。也是因为忙碌的关系,我们之间相处的气氛更好了不少,当然不至于恢复到刚刚
交往那样子,总是之前的程度。
然而是这样子也仿佛比以前少了点什么,我说不上来。方微舟也仿佛不愿意太深谈这方面
,说到关键,不用我小心起来,他已经转口。其实他现在也不能够太分心在感情的事情,
更有一阵子没有去他父母那里。他父母电话还是常常打过来,他们准备在这里过年,连同
他姐姐一家人到时候也一齐回来。可是他父母大概没有放弃他的婚事,虽然他自上次以后
没有提过相亲的事情。
这天礼拜五,我不加班了,能够准时走。早上我与方微舟各自开车,本来也各自回去了,
但是之前没有听见说他今天有应酬,家里又没有东西了,我想了想,拿起电话打了一通内
线。
那边接了,方微舟那女秘书的声音响起来:“您好,这里是方总办公室。”
这时间向来他会亲自接电话。我顿了顿,笑道:“我是萧经理,怎么现在还没有下班啊?
”
女秘书笑道:“就要走了。您找方总吗?他在里头跟人谈话,您需要等一等,或者我这里
帮您留话。”
我道:“也没什么事,不用特地说,等礼拜一再说也可以。不拖延妳下班了。”
女秘书笑道:“好的,谢谢萧经理。”
我挂掉电话,还是坐在位子上。他的女秘书没有明说是谁在他的办公室,大概不便透露的
人物。可能是谁,我不去猜。我犹豫着是否在这里等一等,又怕他那边结束不了,根本也
没有机会找到他。
我想来想去,还是起身穿了大衣就走。可是走了两步,我还是掉头,还没有走到他的办公
室,倒是看见一个人走出来。是陆江。也不意外,自从李总住院后,他更时常出入方微舟
那里,已经不太避嫌他是他那边的人。
陆江走了另一个方向,不曾看见我。
有几个实习生迎面过来,带着笑和我道别。我和他们点头,犹豫了一下,仍旧走向方微舟
的办公室。他办公室门并没有关上,一眼能够望见他正在收拾,倒是要走的样子。我走近
,敲了敲门框。他看来,似乎没有想到,又似乎不算意外,可那目光仿佛越过我看了一下
。
方微舟站起身来:“怎么了?”
我道:“没什么。我今天不用加班,唔,有时间去买点东西。”看他拿起大衣穿,又问:
“你也能走了?”
方微舟道:“差不多了。”就走过来,一面关了灯。
我让开一些,方微舟走出来,跟着带上门。我和他一齐向外走,这时间点正是大家下班的
高峰,过道上人来人往,一个个与我和他打招呼。通常也是这样的情形,我和方微舟也不
会太尴尬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感到很难开口。我瞥他一眼,他拿出了手机看。
周围也不太有人注意了,我便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方微舟道:“没有,就回去了。”
我道:“不然去吃个饭,反正没事,唔,我也没事。”
方微舟先没有回答,刚好一位林经理走过来搭讪。我与他各自虚应过去,到了电梯前,那
林经理手机响起来,正好电梯上来了,让了我们先进去。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按了楼层,听见方微舟道:“不然今天就不开车了,不早说。”又道:“刚刚你打过电
话是不是?”
他的口吻平淡。我朝他看,不算太窘,可突然感到心头仿佛松开了,原来一直也不知道紧
张什么。当时不知道是陆江,但不论他跟谁谈,我这时候特地过去找他,都要奇怪。这一
点也想到了,也还是过去,因这样一块下班的时候太久违了。也难怪他看我去找他,不怎
样意外,然而也不是完全料到的样子。大概他以为我就这样走了。
我道:“哦,是啊,陈秘书告诉你的?”又感到需要解释:“本来要走了,后来想,还是
去找你,说不定你那里结束了。”
方微舟道:“也没有结束很久,你过来前,陆江刚好出去。”
我并不说我看见了。他朝我看来:“本来我以为你打电话过来又是因为加班。”
有几次快下班给他电话都是通知他这个,我一时有点讪讪的,忙道:“我想到家里没东西
了,回去也没得吃,明后天休假,不买东西也不行,想到问你有没有事,我以为你跟人说
话还要一会儿。”
方微舟便说了一个商场的名字,道:“去那里吧,吃完饭顺便到超市一趟。”
我当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