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之二
“顾、嘉、衡!”
好响亮的三个字!好是狂涛席卷般的语气!好令人感到欲退避三舍的念头
!
瞧瞧来人如狂风一般的扫来,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模样,眸子射出足以
杀死人的怨恨目光,若非他衣着笔挺,一派温文的仪态,他还真不想让他踏进
一步。
唉,恼人的问题之一。
“花耶。”负手正面着他,其火冒三丈的模样令他不由微闭双眸,冀望冷
然的话语可以浇熄他的满腔热火。
“非人也!竟敢抛下我而自行离开!”李花耶怒责,盛怒到极点的语气,
隐藏在他胸口的那口深不见底的怨气非得在今日发泄完成。
唉,光溜溜的承德殿,恼人的问题之二。
不过就为一句戏言,肯尼亚那老家伙就当真率领他旗下的左派份子将他承德
殿里头能用则用、能拿则拿的东西全都给搬个精光,让他回宫后第一个面对的
即是如此凄凉的场面,真是可喜、可贺、可悲也!
喜的是,他们还真遵守诺言。
贺的是,他们还真毫不留情。
悲的是,可怜他一座承德殿。
利用眼角余光瞥著李花耶怒气腾腾的神情,一只修长的手指正用力指着他
,其间还微微发抖,显示也已气到极点的程度;顾嘉衡耸耸肩,那句“非人也
”他收下了,毕竟看花耶盛装打扮,即知这几日来,苦了他了。“花耶。”再
次唤道,语气,淡不能再淡。
“顾嘉衡,你好样的!出宫游玩潇洒自在,完全放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右派
那些豺狼虎豹,险些害我被剥掉一层皮,就连天下间的美人儿都尽为我哭泣,
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这……既然事主都出面指控他的不是,他只得——“以身相许囉。”
闻言,只有统领欲移脚步,想离开这个与他完全不搭轧的口舌战场,脸上
神情冷漠依然。
“少来!这是咱们上个赌约的条件,你休想拿它来搪塞!”完全的怒气,
完全的怨气,这连日来饱受折磨的程度哪是顾嘉衡这只老狐狸料想的到?简单
一句“以身相许”就想搪掩塞责,没那么容易!否则谁来安慰他这颗千疮百孔
的幼小心灵?谁!!
嗯——突然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嘿,他找到消气的方法了。
雪,火之敌也。
“要不……”看来这回非得用天大的条件才能抚平花耶的怨气了。
李花耶比他快了一步。“什么条件都没用!哼!”自鼻孔哼出气,李花耶
愤慨的踩着极度委屈的步伐离开,其脚步之重,差点要将顾嘉衡那危危欲坠的
承德殿给踩坏。
见状,顾嘉衡无奈的扶著额,低叹一声,唉,日子难过了。
果不其然,品香楼,空荡荡也。
“花——耶!”推开门,扯开喉咙大喊,顾嘉衡登上品香楼。
东湘苑,向来是文人雅士禁足的地方,不过,顾嘉衡例外。
“妾身见过丞相大人。”轻甩水袖,款款柳枝,北国花魁绝美的容颜即现
眼前。
“花耶呢?”怪了,平日不找他,他就成天在承德殿晃来晃去;一日欲找
他,他就不见人影,当真报应到了吗?
不意,北国花魁掩唇,轻笑出声。“丞相大人忘了吗?”
“我忘了什么?”敢情是跟在花耶身边太久,这小女子也跟着学起花耶那
套惹人厌烦的把戏了吗?
“花耶大人犯病,前些时候治病去了!”
“哦!”他想起来了,这病,还不是普通的严重,非得美人儿才医得好。
步至案牍,斗大的六个大字纷然跃于眼前:百花楼七日游。
双手环胸,顾嘉衡点点头,好样的,还硬生生多他四日游,是打算与他耗
上了是吧?
无妨!见招拆招,看谁高一等,嘿!
※ ※ ※
承德殿,黯淡无光,徒賸一缕月光映射,白色的帷幕飘扬。
空荡的室内,困囿著,一只受伤的飞禽。
他心急如焚,归心似箭,焦虑的情绪几乎要将这二十二个年头的份给用上
了!
他的心,平静的没有一丝瑕疵,连一个小小波纹也不曾有过。
是谁,呼着气,吹皱一池春水?
犹来,挂在他唇边的淡淡笑靥已不复见……
他忧急,使劲趋著宛若无骨的左腿,怎么动,也是徒然。
他想走,他要离开——这念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头燃烧,跃动,催促著
他,让他光滑的心几要烧成一片焦土,荒芜。
颦眉,徒劳无功、徒劳无功……当他因极度恐惧偎在丞相大人的怀里,眼
见兰陵在即,他却——连跳马的勇气也无!!
连一丝回乐陵县的希望也在那刻灭绝。
“丞相大人。”他木然的唤著,苍白的唇微微抖著。
“从此刻起,你不再属于乐陵县,而今而后,亦然。”
惊惧,一点一滴的在他湛黑的瞳眸里逐渐扩大,话,再也说不出口……
“话,我不再说第二遍。”
那时起,空荡的宫殿,空荡的室内,空荡的他,震摄于丞相大人那张冷若
冰霜的脸,他摒息,全部的呼吸几要抽了去!
话,他无以说,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脚伤,成了他最大的窒碍。
这座冷清的宫殿,困住了他翱翔天际的羽翼。
“大人。”按时,统领照例送来日常三餐。
桌上摆了冷掉的饭菜,统领不与理会,只将旧的饭菜撤去,换上了新的佳
肴,窗阁旁,竖脩文仍旧举眸不定的望着窗边的景色,一贯的姿势不变。
颔首,统领退了出。
“统……领——”
许是多日未开口,竖脩文扯开嗓子,声意却是意外的呕哑难听。
不期然,统领停下离去的步子。
缓缓转着僵硬的脖子,在红色的烛火中,他瞧见了统领冷冷的神情,那模
样,与在乐陵县时的情景差之毫厘,就连丞相也不同。
突顿悟这层体认,他怔了怔,空洞的双眸亦加深。
“离……开——”
这只是他一个卑微小人的鄙屣心愿。
冷冷的躬下身,统领冷道:“大人,休息。”
回步,冷漠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拱门外漆黑的一片恍若无尽的闇。
微闭眼,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不久,桌上摆着的东西变了,连质地也换了,清冷的桌上不再只是一堆冷
掉的饭菜,而是堆满了一卷又一卷的黄色折子,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因不堪
重量而垮落的折子散了一地,最后连地板也堆满了,这情景,好似熟悉,像极
了县府内,堆满了折子的书斋,置于左边的是官,放在右边的是匪,交错的景
象只是他一个人独自的冥想罢了!
人儿,不是那个有本事摆平欲在乐陵县分一杯羹的强盗匪头的翩翩潇洒师
爷。
此地,也非一片翰海。
抑或,他深陷其中也说不一定。
几日后,统领拿来了个大印,印里头刻的是“中书令”这个大字,他一惊
,抬眸询问。
“大人,请批阅。”回到了宫,统领恢复了往常的性子,惜话如金。
“我?”他不解,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乐陵县知县而已?
“嗯。‘中书令大人’。”统领应声,特别加强了中书令这三个字。
“我——拒绝。”竖脩文目光坚定的望着统领,淡然的自口中释出这句。
无视竖脩文的炯炯目光,统领依然说著:“书记官稍后即来,请大人稍等
。”
由不得他拒绝!由不得他反抗!
笼中鸟啊,可悲。
低低的,他开始批阅奏章,木然的神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惊惧犹在,只是心,成了一滩死水。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如行云流水般的笔锋仍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