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戏剧本身已经完结好一阵子了,但最近才终于把所有预计要写的衍生都写完
先前在台剧版已经PO过《在那之后》、《眼泪》和《温柔野兽》三篇
趁著系列完结的机会,把全部七篇文按照时序重整并修订完成
因为新粮越来越少,实在感到有些寂寞,所以抱着想要抛砖引玉的心情PO上来
衷心希望可以达到一点点推广的效果啊!
【眼泪】
李子硕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周若青想起李子硕时,总会想
起他的眼泪。
1.
天台上,在那个失控的夜晚,当周若青眷恋不舍地分开不知第几次的吻时,在蒙眬的视野
里,他看见透明的液体自李子硕的眼角溢出,沿着柔软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原先还漂浮着的微热,被窒息般的钝痛所取代。
在那一瞬间,第一次,他真正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人真的很喜欢自己。
他本想伸手拭去那不断流淌的眼泪,但是他却无法动作。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资格
。
于是,为了避开那人太过晶莹剔透的目光,和胸中像是罪恶感般的东西,他闭上了眼,任
黑暗覆蓋早已被酒力浑沌的意识。
他对那一晚最后的记忆,是李子硕滴落在自己面颊上的眼泪。滚烫得仿佛烙印,昭示著自
己无法消弭的罪。
2.
高中毕业之后,失去了那些理所当然的联系,再加上面对新的环境,想要与高中时代的友
人见面,渐渐地变得困难。
周若青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打电话给李子硕,但每当他看着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时,他总
会想起那一夜的眼泪。然后,那些被推敲已久的联络借口,就忽然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下次再说吧。也许今天不是时候。他应该也忙着适应新生活吧。劝阻自己的理由不停地堆
叠著,直到他终于放弃那些无意义的尝试,不再每隔几天就从通讯录里找出李子硕的名字
,无谓地凝视著。
3.
在他大一升大二那年,生日当天的早上。
被显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吵醒,周若青在租屋处那廉价而带着些许潮湿气味的床上
醒来,看见他的女朋友正拿着他的手机,表情有些疑惑。
“干嘛?”他慵懒地问著。
“有人打电话给你,我就帮你接了。”她把手机递给他,“他说他是你的高中同学。”
他望向了萤幕上的通话履历,上面写着的“子硕”两个字,让他残余的睡意在一瞬间就消
失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被周若青突如其来的急切吓了一跳,但她仍如实地回答著,“他问我是谁,我就跟他说我
是你女朋友,你正在睡,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那一夜的钝痛再次袭上他的胸口,而这一次,混杂了更多的苦涩。
李子硕打电话给他。在他的女朋友前一天晚上到自己住的地方,准备要帮他庆祝生日的这
一天早上。
“……以后不准动我电话。”他瞪了她一眼,比预期之外更冷峻的语气,让她露出了委屈
的表情。
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他自嘲地想着。他忽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和眼前的女孩交往,但
他却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夜李子硕的眼泪。
周若青看着手机萤幕,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把手机扔回床上。
他想见他,但他还不能见他。
4.
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和女朋友分手了。而他的手机里再也不曾出现李子硕的来电显示。
后来他又交了几个女朋友。戴着眼镜、有着透明气质的文静女孩;喜欢爬山,笑起来很可
爱的女孩;细心又认真负责,担任大学社团社长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每一个
人都有着会让他想起李子硕的地方。但她们又是如此地不同。
他可以牵着她们的手,把她们抱在怀里,而不用担心别人的目光。
他从不忌讳在别人面前吻上她们的唇,即便每一次的吻,都恍惚地让他联想起啤酒花的香
气与苦涩。
他总是想好好地珍惜每一个交往的女孩,想要好好地保护她们,让她们能在自己的身边安
心地笑着,像个男人该做的那样。如果流泪了,他可以伸手为她们拭去眼泪。
但他每一次都失败了。结果他总是成为那个让她们流泪,却无法安慰她们的人。
5.
大学毕业,进入就业市场,接触社会运动。日子过得很快,接踵而来的新生活与挑战,让
他无暇去管交女朋友的事。即便随着年岁的增长,父母开始叨念著“男人就是要成家立业
”、“也该找个好女孩安定下来了,我们还等著抱孙子呢”之类的话语,但周若青都只是
敷衍地应付著。
也许有一天他会结婚生子,他会为了守护自己的家而努力工作,就像被期望的那样。但他
对那样的生活并没有特别的向往。
或许他对于爱情曾经有过憧憬,如今却已不知遗落在何方。也许是在太多次的失败中丢失
,或是在现实环境中消磨殆尽。
抑或是──
他想起了天台。他想起了他没能拭去的眼泪。
他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无论那是什么。
6.
但过去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在周若青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接到了白欣怡的电话。
“若青,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喔,谢啦。”虽然不久前才见过面,但直到现在仍记着自己的生日,白欣怡果
然还是一点都没变。他有些感动地想着。
“怎么样,有跟女朋友一起过生日吗?”
“我又没有女朋友。”
“真的假的!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吗?”
“靠!关你屁事啊!”
从大一升大二那年的暑假以后,不管有没有女朋友,生日的这一天他都是一个人过,并且
总是手机不离身。即便在那之后的每一年,都印证了那不过是个无谓的习惯。
“所以你打来干嘛啊,专程来挖苦我喔。”
“你以为我很闲吗,社运青年。”几乎可以想像电话那头的白欣怡翻了个白眼,“我是想
问你九月初有没有空,我想办登山社的同学会。”
登山社,那个他们青春回忆的所在,在泄照事件以后,几近分崩离析。除了白欣怡和蓝毅
聪以外,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其他人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忽然会想办同学会?”
“你还记得时光胶囊吗?我们约好十年后要把它挖出来,现在,也差不多十年了吧。”
此时,他忽然想起埋时光胶囊那一晚。在杀手游戏的中场休息时间,当他提议偷看时光胶
囊时,李子硕在一瞬间僵住的表情,游移的视线,以及那句小心翼翼的:“那天晚上的事
情,你真的不记得了?”
虽然他没有看过带子的内容,但以他对李子硕的了解,他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他不知道十年后的现在,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李子硕一起看时光胶囊。
或许李子硕早已放下,他可以笑着对他说:“欸,你那时候真的很喜欢我耶”,然后换来
李子硕的白眼,以及像是:“我以前怎么那么没眼光啊”之类的回应。也许大家会一阵惊
愕,但很快地就会被搞不清楚状况的黄毓秀给逗笑。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吧。而且,都过了十年,怎么可能还留着些什么呢。
但如果,只是如果,一切都还不仅仅只是过去的话──
“若青!周若青!你有没有在听啊!”白欣怡带着怒意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端传来,终于
把他拉回了现实。
“吼,我有在听啦。”
约好时间,又闲聊几句之后,白欣怡挂断了电话。
周若青长吁了一口气,太多的回忆渐次地涌现。那些一起欢笑、一起胡闹的时光;那些彼
此猜疑、彼此争执的时刻。他们八人之间实在发生太多事,对于这一次的聚首,一时之间
,他无法明确地说出自己究竟是期待着或是疑虑著。
但是,那些凝滞著的,也该是时候向前了。无论是往好的或坏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很快就会再见到李子硕了。到时候,也许他可以给他一个兄弟般的拥抱,
或许不经意地,玩笑般地问著,你有想我吗。
希望这一次,在下一个十年里,他记住的,可以是李子硕的笑容。
【梦魇】
李子硕曾经以为那一夜会永远地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但事实是,他甚至无法想起,那时候
,周若青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1.
天台上,第一次的吻。李子硕的脑中回响着,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次。他困惑著,为什么?
然后,第三次。那些他小心翼翼地珍藏于心底的情感,终于倾泄而出。
比悲伤更疼痛,比绝望更孤独,以及凌驾于其上的,炽热的悸动。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那些试图说服自己的借口,全都在周若青的亲吻里消融。他喜欢
这个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只能不停地自眼角溢出。但也许在不远的未来,他可以
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对他说出深藏已久的秘密。
然而那些小小的勇气,却被周若青隔天的那句“靠,头好痛,昨天发生什么事啊”给打碎
了。
然后他才忽然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周若青昨夜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望着自己。
看着一如往常勾著自己肩膀,絮絮叨叨地抱怨著宿醉的周若青,那些仿佛心意相通的错觉
,让他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想推开他与想依偎在他身边的念头互相拉扯著,最后他只是
推了推眼镜,竭尽全力地做出了若无其事的表情。
2.
在那之后,他们的相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上学途中,周若青还是会偶尔骑着脚踏车在自己身边停下来,扬起下巴要他上车。
忘记写数学作业时,周若青仍会理所当然地蹭到他的身边,擅自(虽然他也不会拒绝)地
从李子硕的书包里翻出作业来抄。
不用补习的日子里,有时他们会一起回家,聊著一切高中男生会聊的话题。
但有些事情隐隐地变得不一样了。
周若青不会在李子硕的面前,提到他收了哪个女生的情书,或和哪个女孩子在交往。
他们再也不曾在天台一起吃午餐,然后消磨掉整个午休时间。
李子硕无论怎么想,都无法猜透那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
如果周若青不记得,为什么会有这些改变?
如果周若青记得,那他为什么要装傻?
那一夜的吻究竟代表了什么?
周若青知道那夜吻的人是谁吗?
接踵而来的疑问,无时无刻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假装自己只是个“挚友”这件事,也变得
越来越困难。
本来他只要能够待在周若青的身边就很幸福了。但是,当他知悉了被那人渴切地亲吻著的
滋味之后,那些失去束缚的渴望,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他们聊天时,他不知该如何克制自己的视线,以免踰矩地落在那曾经亲吻过自己的唇上
。
当周若青搭着他的肩时,他总是不停地尝试遗忘那手揽在自己的颈上时,恣意需索却又极
尽缠绵的热度。
那些情感再也无法收拾。任何一点亲近的举动,都让他无法停止臆想。他的思绪几乎全被
周若青占满,再无暇顾及其他。
他好几次想说出口,但每当他想起那些周若青交过的女朋友,或是想像周若青用带着鄙夷
──或者更糟,怜悯──的眼神望向自己时,总是能让他的决心轻易地溃败。
于是,他只能将那些无处可去的恋慕,随着心底最深的祈愿,在录时光胶囊时,凝炼在静
止的时空里,留在了山上。
“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真的不记得了?”
那是他高中时代最后的挣扎,但终究归于徒然。
3.
高中毕业以后,他们不再能理所当然的见面。但对李子硕疲惫的心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
脱。
灿烂的火花总有燃尽的一天,那些青涩的爱恋,也将随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渐次地归于平
淡吧。
所以他并没有尝试与周若青联络。而不知是否该感到庆幸,周若青同样地也没有与他联络
。
就这样就好。就算胸口疼痛著、孤独着、悸动着。也许是不远的未来,也许是漫长的以后
,可以笑着对周若青说:“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呢”,那样的一天总会到来的。
4.
但他错了。
午夜梦回,无数次地,他总会回到那夜的天台。
每一次的梦里,周若青都有不同的表情。平静的、冷淡的、醉茫的、责难的、怜悯的……
而更多时候,是模糊不清的。
梦醒时,他会怅然若失,抑或全身颤抖,甚至让他忧伤不能自已。无数的梦魇纠缠着,但
他却没有足以说服自己那并非真实的理由。
因为,他始终无法回想起周若青那夜的表情。
5.
那样的恶梦仍在持续著,有时间隔数天,有时间隔数周。就在李子硕开始认真地考虑是否
该找精神科医师时,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与过去无数次所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这一次,周若青的表情却异常地清晰。
他的目光蒙眬著,微蹙著眉,像是在忍耐著某种痛楚;但当视线交会的时候,前一刻的疼
痛像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温柔的眼神。
第一次,李子硕流着泪著醒来。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着,如果,那人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呢?如果,周若青只是在等待着
,等待李子硕能够真正面对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呢?
即便那猜想没有任何确切的依据,但难以言喻的焦虑感仍烧灼着他的意识。他几近急切地
找出手机,解除了萤幕锁,时间是凌晨时分,而今天的日期他再熟悉不过。
今天,是周若青的生日呢。
出于巧合,抑或是潜意识与梦境的复杂作用,无论是哪一种,都给了他莫名的勇气。他想
再挣扎一次,更加直接地、不留后悔的余地。
即使是久未连络的朋友,在生日的这天打电话说声生日快乐,应该也是很合理的情境吧。
之后,也许可以约个时间见面,然后……
他握着手机,反复推敲著该说些什么,就这样彻夜未眠。
早上,李子硕终于等到周若青理应醒来的时间,深吸了一口气,用微颤的指尖,按下了拨
号。
等待接听的时间异常地漫长,他只能不停地平顺自己的呼吸,以便自己等一下的声音听起
来能够正常些──
“喂?”电话的彼端传来的女声,让他的思绪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连自己下意识说出
的应答话语,听起来都有些遥远。
“我是周若青的女朋友,他正在睡,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
等李子硕注意到时,他已经按下了挂断。
没有多管不知何时滑落到床上的手机,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尝试自嘲地笑了笑,却听不
见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生日当天的早上,帮忙接电话的女朋友,周若青睡在她的身旁。简单的线索拼凑著毫无疑
义的真实,他试着不去想像那样的场景,结果却只是徒劳无功。
痛觉一点一点地侵蚀他的心,透过血脉,流遍全身,深入骨髓。
前一刻还痴心妄想着的自己,该有多滑稽啊。他紧闭上双眼,倒回床上,努力地不让眼泪
从眼眶溢出。他不想再更加彰显自己的可悲了。
6.
从那以后,李子硕偶尔会梦见,在天台上,微笑着,对周若青说出“我喜欢你”的自己。
那是他所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恶梦了。
7.
但人毕竟是适应动物,总是会找到自己的生路。
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工作、生活,日子就这样地过著。
李子硕仍持续地做着恶梦,但那频率已降低到了数个月一次。长此以往,或许终有摆脱的
一天也说不定。
比起恶梦,他最近更加困扰的,是不时地被问到“怎么不交女朋友”之类的话题。
虽然他一贯以来总是以“交女朋友太麻烦了”这样的回答敷衍过去,但最近,想要帮他介
绍女朋友、甚至安排相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最近开始认真地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虚构一
个女朋友来搪塞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时光胶囊里录的内容,关于希望自己能够更加勇敢的祈愿,以及仍然没有
被说出口的爱意。
如今十年的期限眼看着就要到了,结果他什么都没有达成。十年前的少年,看到这样的自
己,不知会是失望,抑或了然?
前几天白欣怡有打电话给他,提到了想把登山社的成员们聚起来的计画。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但他仍然很期待见到大家。如果可以藉著这次的聚会弭平那些创
伤,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只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和他们、和周若青一起看时光胶囊。
如果爱已成过去,那么他也许可以笑着对身旁的周若青说:“我以前怎么那么没眼光啊”
,或许周若青会先是一愣,然后大声地抗议:“我没有那么差吧”之类的。大家一开始可
能会一头雾水,但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就算会有些尴尬,但终究会以欢笑收场。
如果可以这样就好了。
然而,一切都还不只是过去而已。他一直都还在爱着。
恋慕的花朵无法枯萎,以他的血泪为养分,枝叶蔓延四肢百骸,无从根除,除了等待,别
无他法。
于是他只能祈祷,希望这一次的聚会,不会增加更多的梦魇。
【转折】
1.
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们一起看了时光胶囊。
刘澄芳安静地靠在陆柏苍的怀里,其他人则是各自散开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室内只偶尔
地响起啜泣的声音。那是当初上山时谁也无法预想到的光景。
看完之后没多久,警车和救护车一同到来。陆柏苍向警察自首了一切,在警察的控制下,
与其他人一起在大厅里等待警察进行现场的拍照和蒐证。
就在李子硕为了引导医护人员进入芳姐房间而离开大厅时,陆柏苍望向了周若青,歉然地
说了声:“对不起。”
周若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虽然周若青还没完全从震惊中平复过来,但陆柏苍仍是他所熟悉的高中好友。想到他的动
机,他就无法只把眼前的人当作杀人凶手看待。
陆柏苍摇了摇头,他将视线投向芳姐的房间,然后又回到了周若青的身上。“你和子硕后
来一直在冷战吧。对不起,是我害的。”
周若青沉默了。
“子硕在时光胶囊里说的人,就是你吧。”
“欸!是喔!”黄毓秀不合时宜地大喊著,周若青随即瞪了他一眼,这次黄毓秀难得很快
地就闭嘴了。
陆柏苍垂下了头,声音里满是苦涩。“如果我早点知道子硕的心情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做
了。”
周若青并不很确定陆柏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那声音里却藏着某种仿佛同病相怜似的情
绪。
严格说起来,那把刀并不是导火线,但确实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即便他心理的某处隐隐理解到,私下来询问自己的李子硕,或许只是想要排除所有不确定
的因素,好让他能全心相信自己而已。
但他无法忍受李子硕竟然可以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从来都不曾怀疑是你,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为什么你会有办法怀疑我?烧灼著胸口的愤
怒、受伤──以及他不想承认的,恐惧──那些太过激烈的情绪让他的理智消灭殆尽。无
法忍受如此脆弱的自己,他需要取回心理上的优势──
‘我知道和天台上的事有关’。
那是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了。
看着李子硕那震惊、不敢置信,以及比自己更加受伤的表情,在那瞬间,他甚至感到了扭
曲的满足感。即使过了十年,李子硕竟然还能够因为他而感到受伤。
谁叫你要怀疑我。假装没有看见李子硕那湛著痛楚的眼神,几近幼稚地,他不停地对自己
说著。
但是,现在想来,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李子硕信任自己呢?收了建商的钱,出卖同学,甚至
间接造成现在这整件事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忽然从脊髓深处升起的战栗感,让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把那些
阴郁的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
“你的脸色很差,还好吗?”洪晓彤关心的声音响起,让他终于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你的伤还没好,等一下也让救护车送你到医院去看一下吧。”陆柏苍跟着说道。
“这点小伤没事啦。”
“什么没事,如果不是子硕拚死从河里把抗生素找回来,你现在早就没命了吧!怎么这样
对待自己的身体啊!”陆柏苍皱着眉,大概是出于某种职业病般的习惯,对于不好好照顾
自己的病人,他自然地板起了脸孔。
但周若青的注意力全被指责以外的部分给吸引了。“…你刚才说子硕怎样?”
陆柏苍愣了一下,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发言,忽然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他的眼神柔软了下
来。或许是出于某种补偿的心理,他把他和李子硕找药的经过、路上发生的意外,以及李
子硕潜入河底找抗生素的经过,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若青。
听着那些陌生的故事,太过复杂的情绪涌上,让周若青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他什么都不知道。李子硕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仿佛那是不值一提、理所当然的小事。
他几乎痛恨起自己的幼稚。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失去。而且,他所拥有的,分明比自己想像
中还多。
但是,在李子硕已经知道,自己什么都记得的现在呢?
洪晓彤告诉周若青,是李子硕主动把时光胶囊交给她的。
他想起了李子硕看完自己录的那段影片时的表情。相较于他内心的翻腾,李子硕只平静地
看了他一眼,任一滴眼泪静静地滑过面颊,随即便将视线转回了萤幕。
李子硕没有企求自己的回答,仿佛一切再与他无关。那样的李子硕,遥远得令他心焦。
看着随同医护人员一同走向屋外的李子硕,不知出于偶然或刻意,始终无法交会的视线,
虽然让他失落着,但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他该凭什么要求李子硕看着自己。
2.
下山之后最初的几个月,周若青的生活被案件的侦查、媒体的追逐和亲友的关心搞得一团
忙乱。和登山社的其他人虽然在警局、地检署见过几次面,但都只足够让他们匆匆地打招
呼,主要都是在群组上得知彼此的近况。
但每当他静下心来的时候,有关登山社的总总,总是不经意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一起笑闹著的高中时代,来不及和解的关系,再没有机会排解的冲突;那些不得不的生离
,以及死别。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着人生的无常。
然后他想起了天台,想起了李子硕的眼泪;陆柏苍告诉他的那些事,以及在高烧着的夜里
,温柔探上自己额头的微凉掌温,和被细心换上的毛巾。
那些自高中以来就一直熟悉著的心情,在经历了山上的一切之后,只是更加强烈而难耐。
打从心底怜惜著某个人,希望那人能够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可以好好保护他。这
样的心情,究竟可以被如何定义,那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却始终令他恐慌。
他不知道当那解答终于摊在阳光下时,自己是否还能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样。
3.
在陆柏苍案件第一审的最后一次审理期日,虽然没有特别约好,但登山社的大家都准时地
出现在旁听席上。
在审理的过程中,周若青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那些锐利的控诉,以及几乎是带着同情的
辩护,都不过是来自于陌生他者的揣测与想像。在他眼中,在被告席上坐着的,就只是个
为了保护所爱之人,不惜做出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最后终于迷失了界线,为爱而疯狂
的傻男人罢了。
在审理即将结束的时候,刘澄芳哭了起来。正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时,周若青听见后方旁
听席传来“这女人有什么资格哭啊”的低语,他随即转头瞪了那人一眼,直到他看见那人
瑟缩著,闭上嘴、躲开他的视线后,这才转回了前方。
“澄芳,不要哭,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他听见陆柏苍焦急的声音响起,于是他望向
了被告席的方向,见到陆柏苍对着旁听席伸出了手,急切地想要安慰自己的妻子。但在法
警的戒护下,却始终无法如愿。
看着这样的光景,在那瞬间,有些东西忽然再也无法遁形。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记挂著的、李子硕的眼泪。他想做的,不过就只是为那人拭去眼泪而已
。这和陆柏苍此刻的心情有什么不一样呢?
无关乎同性或异性,就只是爱而已。
终于无法再逃避的答案,却没有为他的思绪带来澄明。更加沉重的窒息感,让他只能蹙紧
眉头,忍耐著胸口蔓延的钝痛。
李子硕的十年。他期望自己成为的模样。李子硕为他做的一切,以及看完时光胶囊后,平
静地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太多的念头交错著,最终只剩下那些他无法回答的疑问。
他能够吗?
他有资格吗?
……他还来得及吗?
4.
离开法院之后,目送著李子硕的背影远去,周若青本想拿出菸来抽,脑中却浮现了李子硕
带点嫌弃的表情。于是他苦笑着,打消了念头。
解除了手机的静音模式,他望着手机萤幕,沉吟许久,最后终于点开了通讯软件,传了讯
息给李子硕。
‘今天开庭的时候,看到柏苍和澄芳,我想了很多。’
‘你想了什么?’
‘等我想清楚以后,我会告诉你。’
他还不确定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但即使可能已经太迟,他也不想再逃避了。李子硕还在他
伸手可及的地方,这已是多么奢侈的事。
他想着十年前曾熟悉的,那毫无防备地、对着自己绽开的纯真笑容。
如果还能够再看到的话,该有多好。
【在那之后】
1.
李子硕走进了法庭的旁听席,他首先看见的是刘澄芳,但她并没有发现他,因为她正专注
地望着被告席上的陆柏苍,即便无法交谈,她也想好好地把握每一次可以这样注视的机会
。
接着他看见了并肩坐在第二排的洪晓彤和黄毓秀,然后是坐在她们身后的周若青。他迟疑
了几秒,最后还是走到周若青身旁的空位坐下。察觉到李子硕的到来,洪晓彤对他点头示
意,黄毓秀用口型喊著自己的名字,周若青则是看着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没有
交谈,只是静静地等待开庭。
在案发后没多久就作出的法医解剖报告,证实了陆柏苍开枪时蓝毅聪其实已经死亡,所以
陆柏苍需要负责的其实只有两条人命──虽然那对大多数社会大众而言,并无损于“杀人
医生”的恐怖与可憎程度。
至于刘澄芳,虽然蓝毅聪是在与她的推挤过程中死亡,但因为无法认为有过失,所以早早
地就得到了不起诉处分。
检察官义正严词地论述被告的犯行有多么地不可饶恕;辩护人极力地诉说著被告在当时的
情境下是如何地逼不得已,以及那动机是多么地值得悯恕;被害人家属声泪俱下地诉说著
失去至亲的悲痛与思念,以及对实现正义的迫切渴望。听着这些人的发言,虽然并非全然
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波动,但他却始终无法把他们所共同描绘的对象,与在被告席上安静
坐着的陆柏苍连结起来。
到了最后陈述的时候,一直沉默著的陆柏苍终于开口了,没有跪地痛哭或声嘶力竭的道歉
,他说:“我对蓝毅聪开枪的时候,他还活着,蓝毅聪是我杀的,和我老婆没有关系。请
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一旁的辩护人铁青著脸,拉着陆柏苍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而审判长也略带困惑地解释
著:“这和本案没有关系,检察官没有起诉这个部分,而且检察官对刘小姐已经作出不起
诉处分了。”但陆柏苍仍恳切地对三位法官说著:“这整件事都和她没有关系,蓝毅聪的
死是我造成的,请你们不要误会她。”
在整个庭讯过程中一直表现得很冷静的刘澄芳,此刻终于忍不住地把脸埋进了双手中,虽
然眼泪不停地从指间的缝隙溢出,但她仍极力地压抑著哭声,直到全身颤抖的程度。于是
洪晓彤伸手环上了刘澄芳还不停抽搐著的肩,黄毓秀则手忙脚乱地递上了面纸。
这样的场景,让陆柏苍慌了起来,他转过头,望向了旁听席,“澄芳,不要哭,都是我不
好,你不要哭”,焦急地说著,他伸出手,像是想安慰自己的妻子,但太过遥远的距离,
却让他连碰触都办不到。
忍着想哭的冲动,下意识地,李子硕望向了身旁的周若青。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只是专注地看着陆柏苍和刘澄芳两人,蹙著眉,若有所思。
因为审理已经到了最后,审判长并没有试着去控制稍微有些失控的场面,只是用听不出情
绪的语气指定了宣判期日,并宣布退庭。但李子硕注意到,坐在左边的法官,在起身离席
之前,伸手快速地拭过了眼角。
开完庭,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而且也担心被媒体发现,所以只是简短交谈了几句,就各
自散去。
2.
因为只请了上午的假,离开法院之后还是得回到工作岗位。在回公司的捷运上,李子硕收
到了来自周若青的讯息。不是在群组里,而是单独给自己的。这大概是下山以后第一次吧
。
他们置身的环境太过于仓促,虽然几次在警局、地检署和法庭碰面,但显然都不是适合深
谈的场合,所以直到快要满一年的现在,始终没有机会好好地把话说开。
‘今天开庭的时候,看到柏苍和澄芳,我想了很多。’
‘你想了什么?’
‘等我想清楚以后,我会告诉你。’
那你干嘛现在传。李子硕苦笑着,忍下了就这么回复的冲动。他不知道周若青究竟想说些
什么,但历经了十年的徬徨,对于猜测周若青心意这件事,他也有些倦了。
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他只能起身向前。再刻骨铭心的爱恋,终有随时间风化的
一天。伤口总会痊愈,无论是否能被遗忘。
李子硕收起了手机,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快速向后退去的景色,不知何故让他感到莫名的
心安。
3.
一个月后,陆柏苍的判决下来了。应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虽然符
合自首减刑的条件,但这样的刑度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杀警恶医逃死,被害人家属叹:天理何在’
‘又见恐龙法官,检方表示:上诉到底’
‘司法不公?背负两条人命竟轻判十五年’
电视、报纸、网络,批评判决的舆论铺天盖地涌现,李子硕关闭了手机上的新闻页面,想
著,柏苍确实犯下了重罪,但是,你们哪一个人真正知道柏苍是个怎么样的人?哪一个人
体会了柏苍的处境,了解他为什么会犯错?
然后他想起了那位法官在离席前擦拭眼角的动作,他想:谢谢你倾听柏苍内心的声音。有
些东西,比冷峻的应报更为珍贵。
他打开了通讯软件的页面,在群组里传了讯息。
‘澄芳,你知道判决结果了吗?’
‘我知道,律师有告诉我了。他说这个判决对我们很有利,如果上级审可以一直维持的话
,说不定柏苍七、八年就可以出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
‘恭喜你的头啦!黄毓秀,你是笨蛋吗?不会看一下场合喔!’
‘周若青!干嘛又骂我,我又没说错!’
‘我找到法院新闻稿了,可以看看’
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上来,用不同的方式关心着陆柏苍的案子,虽然有些遗憾再也无法挽
回,虽然有些人永远缺席了,但至少,这里的大家都还在。
‘我们哪天一起去看柏苍吧。’
‘好喔’
‘算我一个’
‘要提早跟我讲时间喔,不然我会被经纪人念死’
‘谢谢你们,谢谢。’
4.
知道判决结果后的一个礼拜,在李子硕下班回到家没多久时,他再次收到了来自周若青的
讯息。
‘用写的很怪,所以我录了影片,你看一下’
这个人还是一如往常的突然啊,稍微交代一下前因后果很难吗。但这些转移注意力的念头
,都没能成功地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结果他还是很在意周若青,毕竟,那已经变成如同呼吸般的自然。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下一则讯息是个影片档,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影片的背景像是路旁的景观花台,周若青对着镜头,视线游移,像是正在下定决心。奇妙
的既视感让他有些困窘,但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李子硕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把空着的手移到胸口,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但他仍强迫自
己继续看下去。
“……其实我也喜欢你。”
李子硕的思考能力停止了。
喜欢?谁?这影片是要给谁看的?我吗?
怔然地看着已经播放完影片的萤幕,在李子硕还努力地想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刚才发生
了什么事的时候,接连的讯息通知让他差点没把手机摔到地上去。
‘天啊!!周若青!!好浪漫喔!!我要哭了!!祝你跟子硕永远幸福!!’
‘你终于说出口了喔,好啦,值得鼓励,要是你敢让子硕不幸的话,你就死定了。’
‘要幸福喔,柏苍也很关心你们呢,我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柏苍的。’
‘你们为什么会看到?!’
‘你传的是群组,我们当然会看到啊!’
‘靠!传错了!’
呆然地看着这些接二连三跳出的讯息,虽然骤然升高的体温让他的意识轻飘飘的,还不太
能完全理解全部的现状,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忽然涌上了心头。
我都已经决定要放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不在十年前就老实告诉我你其实记
得天台的事?是在耍我吗?你以为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李子硕立刻拨了周若青的电话。
“子硕…你看完…”“你现在人在哪里?!”
打断了周若青的话语,李子硕怒气冲冲地问著,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呃,我在…”
李子硕打开了门,看见了站在眼前的人。
“…你家门口。”
有点尴尬地把话说完,周若青挂断了电话。“子硕,好久…不见?”
站在眼前的周若青,带着高中时和自己吵架以后,终于受不了冷战,拉下脸来跟自己道歉
时,完全一样的表情。仿佛这些年来,他们只是吵了很长的一架。
十年份的光阴,在一瞬间就被跨越过去了。
李子硕本来想着在见到周若青时至少要揍他一拳,但是,当他与周若青视线交会时,太多
的情绪,却让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周若青只迟疑了一秒钟的时间,就走向前去,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急切地,伸手将李子
硕拥进怀里,像是想要填满所有岁月在两人之间留下的间隙,那力道之大,让李子硕怀疑
等等自己身上可能会留下瘀伤之类的。但是,那一点都不重要了。
“我明明还可以这样地抱着你,如果不知道珍惜的话,我根本没有脸面对柏苍他们。”周
若青的声音里带着感伤,李子硕知道他想起了陆柏苍在法庭里想伸手安慰刘澄芳的那一幕
。
“我喜欢你,子硕,和我在一起吧。”附在他的耳边,周若青低声地说著,像是想把他说
的话深深地烙进子硕的心底。
此刻,李子硕终于真正地理解了周若青的话语。
眼前是被自己惦记了十年的人。既是他的梦魇,同时也是他最甜美的梦。他从没有一刻忘
记过。
真的可以,和这个人一起,获得幸福吗?
“......你害我浪费了十年,你要怎么还我?”
“我一辈子都给你,这样划算吧!”
“……我考虑一下。”
“欸!”
你这白痴,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那个张狂的自信家到哪里去了啊。在心中这么想着,李
子硕把脸埋进了眼前男人的肩颈之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还不敢奢望那么遥远的事,但就算十年的等待,只为了换取现在这一刻,其实也值得了
。
就算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至少,他们终于可以挥别昨日,一起向前了。
【温柔野兽】
1.
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他们一起去爬山。
“风景真美啊。”踏上了棱线草原的制高点,面对东北角的海岸线,万里无云的晴空与无
际的海原,闪烁的波光、沁人的微风,李子硕听见身旁的周若青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因为并非热门的景点,再加上时间尚早,整个大草原上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天地间仿佛只
剩下自己与身旁的人,他们可以恣意独享整个世界。
周若青躺在草地上,李子硕也仿效著在他身旁躺下,仰望着纯净的湛蓝,有些刺眼的阳光
让他瞇起了眼。
“大学和同学一起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那样的念头曾经反复无数次地出现,就像某种纠缠的梦魅,苦涩,却同
时甜美着,即便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周若青没有作声,只是坐起身,李子硕转过头,看见他正注视著自己,专注的眼神,仿佛
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别人。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置身于幻想或现实
之中。
然后周若青俯身吻上他,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吻,却莫名地让温热的液体溢出了眼角。小
心翼翼地,仿佛执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周若青用手指拭去泪迹。那是一个不甚熟练的动
作。
明明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动作怎么还是这么笨拙呢?就在李子硕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时,
温暖的掌心覆上了双眼。
“你睡一下吧,今天早上那么早起。”
需要睡一下的人,应该是骑了一个多小时车的你吧。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并没有拒绝这诱
人的提议,在这令人安心的守望下,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幽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子硕的意识再次浮上表面时,他发现周若青仍将手放在原先的位置上
。
“…若青?”轻唤著对方的名字,察觉到李子硕的醒觉,周若青移开了手,同时落在眼睑
上的阳光,很快地就祛除了残余的睡意。
李子硕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衣物随着动作滑落,那是周若青的外套。他浅浅一笑,正把外
套递还给对方时,他瞥见了周若青动作极小地甩了甩左手,像是在缓解肌肉的酸麻。那是
方才覆蓋在自己眼睑上的手。
你这个人,真的是──不知该如何定义此刻这种同时想笑又想哭的感受,李子硕并没有说
些什么,而且这个爱面子的人,一定也不希望自己注意到他方才的动作吧。
“休息够了,那就继续走吧!”先站起身的周若青对自己伸出了手,那眼神没有在山上那
时仿佛心事重重的抑郁,清明得一如他记忆中的少年,却多了几分沉稳。
青春的残影、时光的痕迹,唤起了些许的感伤与更多的想望。虽然来不及参与过去,但他
们还可以一起编织未来。如果可以的话。
李子硕握住了眼前的手,也跟着起身。他们的目的地,还在前方。
2.
第二次的约会,是在电影院。
电影是周若青选的,那是一部以探讨种族歧视为主轴的电影,很显然地不是周若青会想看
、或是适合于约会看的电影,但那是某一天李子硕在睡前和周若青互传讯息时,曾经提过
想看的片子。
“你确定你要选这部?”
“啊你不是想看?”
“我是想看没错啦…”
因为周若青讲得太理所当然,让李子硕有些语塞。虽然他知道周若青并不是一个只考虑自
己的人,但依照过去──虽然已经是十年以上──的经验,周若青在面对李子硕的时候,
通常会再任性一点才是。
他们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两旁都没有其他的观众。就在电影开始的时候,李子硕
发现自己的手被周若青拉了过去,然后被牵住。
李子硕感觉到体温似乎上升了几分,他看向周若青,对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看着萤幕
。于是李子硕只好拉回了视线,祈祷自己等一下能有足够的专注力欣赏电影。
电影散场的时候,周若青放开了李子硕的手。不想失去已经习惯的温度,于是,当他们走
出电影院,准备往捷运站的方向移动时,李子硕悄悄地将手背轻靠上了对方;但几乎是同
时,周若青的手退了开来。
些许的失落感涌上了心头,但李子硕没有再继续尝试下去,只是把手塞进外套口袋里,像
是想把余温藏进掌心,然后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3.
第三次的约会──虽然李子硕不是很确定这是否算是约会──是在大卖场。
因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采买,所以没有打算找周若青一起来,但周若青知道这件事后
,自告奋勇说要帮他提东西。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不是那种问题好不好,我是你男朋友欸。”
男朋友。这个被自然说出口的称谓,让李子硕的胸口一热。他和周若青正在交往,周若青
是他的男朋友。他还无法习惯于这太过美好的现实。他几乎觉得,如果他把这一切当作理
所当然的话,在某一天早晨醒来,他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太长的梦。
接近打烊时刻的大卖场里几乎没有其他顾客,周若青推着手推车走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有
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著,偶尔的沉默也不会是令人尴尬的无语,这是一年多以前的自己,绝
对没有办法想像的光景。
“若青,你上次说喜欢的即溶咖啡,是这个吗?”拿下了架上的纸盒包装,李子硕一边端
详著盒上的标签,一边问著身后的人。
“哪个,我看看。”周若青凑上前来,顺势就把下巴搁在了李子硕的肩上,一手还环上了
他的腰。
被突然拉近的距离,让李子硕一愣,手上的包装差一点就掉到地上去。虽然李子硕自己没
有自觉,但他的双颊已经染上了鲜艳的绯红。
“不要用跑的!”忽然响起的女性声音,打破了染上些许暧昧的氛围。周若青蓦然向后退
了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只差一点就撞上从他身后跑过的幼童。随后出现的中年女
性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快步追上已经跑到另一侧货架的幼童。
李子硕眨了眨眼睛,情境的转变太过于快速,让他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周若青轻咳一声,
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了,“呃,是这个没错。”他从李子硕手中抢过包装,扔进了手推车里
。“我们走吧。”
“……嗯。”某种隐隐的不安,让李子硕的胸口微微刺痛著。但他选择忽略那些感受,追
上了走在前面的周若青。
4.
第四次的约会,是在便利商店的用餐区。
严格说来或许不算是约会,因为他们并没有事先约定碰面。
晚上九点,被突来的加班耗尽了体力,正当李子硕有些恍神地步出公司大门时,坐在花台
处的男人唤了声“子硕”,然后起身向自己走来。
“若青?你怎么在这里?”虽然有些困惑,但在意料外的时刻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他的语
调自然地轻扬著。然后他想起今天下午传讯息给周若青时,曾经提到他今天要加班到九点
多这件事。
“…就经过,想说看看你下班没。”像是不想被追问细节,周若青很快地转移到下一个话
题,“吃了没?”
“嗯…好像…还没?”认真地回想自己上一次吃东西的记忆,似乎得要回溯到中午的时候
。突来的急件和明摆了就是要求加班的期限,让起身觅食的时间都变得奢侈。
周若青啧了一声,抓着李子硕的手腕,拉着他走进了一旁的便利商店。
一进店里,李子硕就被周若青赶到用餐区的座位坐下。几分钟后,周若青带着便当、吐司
和矿泉水回到了座位区,把吐司和矿泉水推到了李子硕的面前。
“欸,我又不是病人。”
“肠胃不好还饿过头的人在说什么鬼话啊,你只能吃这个。”
驳回李子硕的抗议,周若青吃起了便当,太过俐落的动作,让李子硕不禁怀疑对方是否同
样饿了许久。李子硕咬著吐司,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自觉地噙著笑意。那些小小的不平与
此刻的感受相较,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
“啊,这里,沾到了。”
“哪里?”
“不是那边啦。”
李子硕伸出手,想帮周若青把嘴角的饭粒拈下来,但就在他的指尖快碰到对方的脸时,周
若青却闪了开来。
“呃,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样,很怪欸。”
李子硕顿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在此同时,他看见周若青快速地往店员的方向瞥了
一眼。
前一刻还暖洋洋的胸口,逐渐地冷却下去。他忽然觉得没了胃口。默默地把剩下的吐司推
向了周若青,并且无视了他的欲言又止。
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难堪吗?咽下了这样的问句,李子硕望向了窗外,倒映在玻璃窗上
的周若青带着他无法解读的复杂表情,但他却没有去深究的勇气。
5.
第五次的约会,结果,他们并没有抵达本来要去的地方。
便利商店的那一夜后,太过简短的睡前讯息,很快地就会因为有其他事而挂断的电话,两
人间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天。
到了礼拜五晚上,李子硕收到了周若青传来的讯息。
‘明天放假有要去哪里吗?’
‘我应该会去那间新开幕的日系书店吧。’
‘那明天2点我去接你。’
自作主张地约了见面时间后,周若青道了晚安。李子硕心情复杂地盯着手机萤幕,长叹了
一口气。
周末午后的信义区,人潮熙来攘往,商品宣传活动聚集了人群,街头艺人的表演不时引起
观众的欢呼与掌声,轻松欢乐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广场。
李子硕走在周若青的身旁,两人之间隔着半人宽的间距,不远也不近,那是男性友人之间
“合理”的距离。但以现在的关系来说,那本不该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此时,迎面走来了两位女性,外观看来像是大学生或初出社会的新鲜人。本来并不需要被
特别的注意,但李子硕的视线却被两人十指交握的手所吸引了。
两人会是什么关系呢?姊妹、闺密,或者是恋人?无论是哪一种,她们看起来是如此地自
在。
他忽然想起了那曾经被埋藏许久,最后终于重见天日的祈愿。
‘我希望十年后的自己可以更勇敢,可以活出自己,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样下去的话,和十年前有什么两样呢?他想要改变,而这件事除了自己,谁也办不到。
于是,他伸出了手,牵住了身旁那人的手。但在来得及感受温度之前,那手就被抽离了。
那些点滴累积著的,终于溃堤了。感觉到血液缓慢地冷却,意识却逐渐地清明。
李子硕安静地望向了周若青,看着对方脸上明显的不知所措,对于自己还能够做出微笑的
表情这件事,他感到了些许的不可思议。
“若青,我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不是十年前的少年想要成为的样子,他想着,“…
…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联络吧。”
周若青睁大了眼,像是无法理解方才的话语,但李子硕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在阴冷的暗处,不停地怀疑、否定自己,扼杀心底涌现的渴望,恐惧著一丝一缕的泄溢。
那样的日子,他已经不想再过下去了。即便要面对风浪,他也想展现真实的自己。
他们所追求的,并不是一样的东西。这样下去,谁都不会幸福的。
“子硕,等一下……!”
李子硕才刚想转身,下一秒,他就被拉进了一个急切的怀抱里。还来不及出声抗议,周若
青的手覆上他的后颈,几近蛮横地,把李子硕带进了深吻里。
那并不是温柔的吻,带着侵略的意味,炽热的唇舌在每一次李子硕尝试躲开时锲而不舍地
追上,恣意掠夺;而压在他的后颈上,不让他逃开的手,在察觉怀中的人已无挣扎意图时
,移到了他的后脑,宠溺地轻抚著。
在野兽终于餍足之后,周若青捧着他的脸,抵上了他的额头,“对不起,子硕,是我的错
。”
烂透了,这个卑鄙的男人,这是最糟糕的沟通方式了。红著脸,几乎痛恨起总是轻易对眼
前男人妥协的自己。李子硕努力地想要找回前一刻的理性,但剧烈的心跳却背叛了自己。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跟男生交往过…我只是…还不习惯。”
我也没有啊,李子硕嘟哝著。但或许,对于一个始终认为自己很直的男人来说,需要跨越
的心理门槛,比自己所能想像的还要高得多吧。所以,在没有旁人时可以恣意亲暱,但在
那以外的时刻,任何逾越友人的亲密,都让周若青不自觉地抗拒著。
但现在,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实地,周若青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觉悟,无可否认,他其实非
常感动。
虽然,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
“……我说,你难道不能更循序渐进一点吗?”
努力无视著周围不时投来的视线,甚至驻足观望的路人,以及像是“是在拍电影吗?”、
“两个人都好帅喔!”、“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之类的窃窃私语,李子硕无法决定他
究竟是想立刻逃走,还是把自己埋进男友的怀里。
他知道周若青是个很容易在一时冲动下,就做出会让人瞠目结舌之事的人。但这个实在是
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随便啦,没有比失去你更糟的事了。”周若青又在李子硕发烫的面颊上啄了一下,“所
以,可以原谅我了吗……?”
你到底把羞耻心扔到哪里去了啊。忍住想这么吐槽的冲动,他用一个飞快的回吻作为答案
,然后拉着周若青,走回了来时的方向。
“欸,不是要去书店?”
“下次再说啦!”
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旁若无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好吗。在周遭众人的注目之下,他认
真地觉得自己必须离开此处,越快越好。
周若青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这次换他牵住了李子硕的手,大笑起来,得意得几近张狂。
6.
在那一天晚上,就寝前,在恋人的怀里,李子硕发现对方脸书上多了一则‘稳定交往中’
的贴文,下面只简单地写了一行字:‘他是个男生’。
【爱与伤】
1.
李子硕所在的职场是一个对于各种性向都非常友善的公司,但在极为少数的,比方说像现
在这样的状况,他就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微妙地受到了差别待遇。
在公司聚餐之后,几乎是幸灾乐祸般地,男同事们说著“她就交给你照顾囉”、“这样她
也会比较安心吧”、“我可不想被她的男朋友瞪”、“你的话就不用担心会被告性骚扰啦
”这类的话,一边把喝得烂醉的女同事推给了李子硕。
看着被塞进自己怀里、虽然勉强还用双脚站立著,但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同
事,李子硕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她口中问出了“我男朋友九点会来接我”这样的呓语
。他看向自己的手表,距离九点只剩五分钟的时间,这让他安心不少。至少他不用想着该
怎么把她安全地送回家了。
于是李子硕抱着她的肩,小心地避开了一路上的障碍物,半扶半抱地把她带出了餐厅外,
在人行道旁的座椅坐了下来,并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以免一不小心让她摔伤了自己
。
过了九点,女同事的男朋友还没现身,反倒是自己的男朋友先出现了。
“......那谁?”周若青皱着眉,站在两人的面前,视线扫过李子硕身旁的女同事,然后
移到了李子硕的身上,明显的不悦写在他的脸上。
“我同事,她男朋友等一下会来接她。”虽然不明白周若青不快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想办
法把女同事平安地交给她的男友才是当务之急,“你帮我看着她一下,我打个电话给她男
朋友。”
周若青啧了一声,但还是在她的另一侧坐下,让她的重量靠在自己的身上,好让李子硕可
以找出自己的手机来打电话。
李子硕看了两人一眼,那景象忽然让他感到有些刺眼。于是他移开了视线,把注意力转移
到手机上。就在他寻找通讯录时,他瞥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匆匆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跑了
过来。
“对不起!工作耽搁了!”
男人向两人道著歉,有些艰难地把他的女朋友抱了起来,然后在李子硕的协助下,把已经
完全失去意识的人送上了车。
终于完成了被托付的任务,李子硕松了一口气。“那我们也走吧。”他的话才刚说完,手
就被周若青拽了过去,这让他失去平衡地撞进周若青的怀里。
“你干嘛--”
“你身上有那女人的香水味。”打断了李子硕的抱怨,周若青把脸埋在他的颈侧,闷闷地
说著。环著自己的双臂虽然力道不大,却明显带着不容挣脱的意思。
“我刚才扶她出来,没办法啊。你讨厌香水味喔?”
“......我讨厌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说完,周若青咬上了他的脖子,虽然是克制了力
道的轻咬,却让李子硕全身一颤。
“你、你干嘛跟女生吃醋啊!”红著脸,李子硕嚅嗫著,“如果你吃男同事的醋我还能理
解...”
“--哪一个?”周若青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抓着李子硕的肩膀,眼神闪著某种危
险的色泽。
无法理解周若青的问句,他困惑地问著:“什么哪一个?”
“我应该吃醋的对象。”周若青的声音低沉着,一瞬间让他联想起了野兽的低鸣。仿佛只
要他给出一个名字,就要扑上去咬断那人的脖子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或许是被压抑太久的缘故,在束缚已全数被挣脱的现在,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下,这男人表
现爱情的方式总是那么地直接而本能,几乎要让他招架不住。
“笨蛋。”李子硕叹了口气,捧着他的脸,在那唇上轻啄了一下,“要是我有办法移情别
恋的话,我早就做了好吗?”
“我知道,可是我克制不了自己乱想。”理解了这话语里的重量,周若青重新环上李子硕
的腰际,侧着脸吻上了他的掌心,语调几乎像是撒娇,“还是你讨厌我这样?”
可恶,太卑鄙了,哪有人这样问的。李子硕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总、总之不要
一直站在这里啦,我要回去了。”
李子硕挣开了周若青的怀抱,迳自地向前走去。周若青没有拦著,只是追上了他,笑瞇瞇
地问著:“去你那里?”
“...随便你。”虽然努力地用平静的声音说著,但李子硕知道,他的表情一定背叛了自
己。
2.
今天他们约在外面见面。起因是上个礼拜李子硕在看完旅游节目后,不经意说出的“好想
去看海喔。”
“现在很冷欸。”把头枕在李子硕大腿上,正滑着手机的周若青这么回应着。
“可是夏天人就太多了。”
“是喔。”
“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管我啦。”
其实李子硕自己也没有特别想付诸行动的念头。何况要是真的想去的话,其实自己去也没
什么问题。但一个礼拜后,周若青就真的约了他去海边。
“你怎么只穿这样?”周若青打量著只在长袖T恤外面穿了薄长袖外套的李子硕,露出了
不甚赞许的表情。
“今天还蛮温暖的啊,穿这样应该没问题吧。”虽然是冬天,但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暖洋洋的冬阳让他怎么样也不想穿上厚重的外套。
“等一下你就不要给我喊冷喔。”
“才不会咧。”
一边叨念著“明明很会照顾别人,怎么对自己这么随便”,周若青牵住了李子硕的手,往
捷运站的方向走去。低头看着两人相系著的手,甜蜜的滋味漫溢开来,李子硕不禁浅浅地
笑了起来。
他们抵达的地方是位在大河入海处的观光港口,有别与所生活着的城市,开阔的视野让心
灵也自在起来。
周若青抱着李子硕的肩膀,在河海交界处的大桥入口自拍后,顺手就把照片传到登山社的
群组里。还不到一分钟,李子硕的手机响了起来,才刚接起,劈头就传来黄毓秀紧张的声
音。
“欸,你们过桥了没?!”
“还没,怎么了吗?”
“好险还来得及!”黄毓秀松了一口气,接着赶紧说道:“人家说那座桥受到了诅咒喔!
如果情侣走那座桥的时候没有手牵着手的话,两个人很快就会分手欸!你们千万要注意喔
!”
“呃…谢谢你告诉我们。”虽然有点傻眼,但比起那都市传说般莫名的内容,更值得感谢
的是友人的心意。
“谁啊?”挂上电话后,周若青问著。
李子硕把黄毓秀的话转述给周若青听,听完之后,周若青一脸的不以为然。“吼,那是迷
信啦!”
“不过还是很感谢毓秀呢,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关心我们的事。”
虽然在知道两人的事之后,表现得最吃惊的人就是黄毓秀,但她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件
事。在她的心目中,他们在一起的事,似乎和蓝毅聪与洪晓彤的交往、陆柏苍与刘澄芳的
结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虽然偶尔有点烦人,但这也是她直率性格的表现吧。他真的交到了很棒的朋友呢,李子硕
这么想着。
他们过桥的时候,嘴上说著只是迷信的周若青,始终都没有放开李子硕的手。虽然这因此
让李子硕没办法好好拍照而有些困扰,但他倒是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若有深意地看着身
旁假装没事的周若青,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他们在木栈道旁的长椅上并肩坐着,眺望闪烁著粼粼波光的海面时,阵阵袭来的海风,
让李子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吧,你穿太少了啦。”一副“早就跟你说了吧”的表情,周若青脱下自己的外套,“
总之你先穿上这个。”
“不用啦,我没有觉得冷啊,大概是过敏吧。”
“不行,给我穿上喔。”不管李子硕的挣扎,周若青直接用外套包住了李子硕,然后站起
身,对李子硕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即跑向了下方的商店区。
被包在熟悉的气味里,还残留着的体温,让李子硕不禁联想起属于恋人们温存的时刻,而
这样的想像,很快地就让他的双颊染成一片绯红。对于这样的自己,李子硕感到了些许的
羞耻。
当周若青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热咖啡和一条围巾。他把热咖啡塞进李子硕手里,
然后用围巾密密实实地把李子硕包了起来。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虽然是冬天,但在温暖的阳光下,其实并没有真的那么
冷。被这么包裹着,他几乎感觉到有点热了。
“我觉得还好啊,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周若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坐回了李子硕身
边。
之后他们就这样花了一个下午坐在码头边,时而响起的bossa nova带起了一些慵懒的浪漫
情怀。在无际的天空与广阔的海洋之间,被比和煦的冬阳更温暖的温度拥抱着,某些深藏
在心底,曾经隐隐作痛著的地方,似乎正慢慢地愈合著、消融著。
3.
李子硕扭伤了脚踝,原因是下楼梯时不小心踩空了,单纯而且有些听来愚蠢的理由。
当李子硕从医院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周若青后的半个小时,周若青就拿着钥匙开门进了
李子硕的家中。虽然早就有了这房屋的钥匙,但平常的周若青是不会这么做的。据本人说
是因为“我喜欢你帮我开门的感觉”这种李子硕并不是很能体会的理由。
“若青?你怎么来了?”正试着要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周若青喊了声“别动”,然后快
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干嘛不叫我带你去医院啊?”周若青小心地碰著被弹性绷带包著的脚踝,有些埋怨地说
道。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自己坐出租车去也没问题啊。”
“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剥夺我身为男朋友的权利好不好。”说著听来似是而非的论调,周
若青硬是要李子硕答应他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找他帮忙,才心甘情愿地结束了这个
话题。
之后,对于说著“你不要乱动,要做什么跟我讲”这样的话,而帮李子硕做了所有可以被
代劳的事、甚至不让他走路而抱着他在家里移动的周若青,李子硕终于忍不住地说道:“
我是脚扭伤,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欸。”
“受了伤不乖乖休息怎么会好啊。”微妙地偏离了重点,周若青并没有认真地理会他的抗
议。于是李子硕只好放弃继续说服的努力,放任周若青做他想做的事。说到底,被恋人这
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著,没有人会觉得不开心的。
到了就寝的时刻,周若青把李子硕抱上了床,然后关了灯,也跟着钻进被窝里。
“睡吧,晚安。”低沉的嗓音在李子硕的耳边响起,接着,细碎的吻绵密地落在他的眼角
、鼻尖、面颊和唇边,那太过温柔的感触唤起了他的悸动,于是他睁开了双眼,对上了周
若青微笑着注视自己的眼神。
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思念了十年的男人,李子硕想着他们的青春时代、离别与重逢,以及
交往之后相处的种种,忽然,伴随着充盈的幸福感,那句话就这样再理所当然不过地浮现
了。
“原来你真的很爱我呢。”
听到这句话后,周若青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他凝视著自己,原先的笑容慢慢地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李子硕从来不曾见过的表情。
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李子硕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甚至不确定这男人是否知
道他自己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还不够,永远都不会够的。”仿佛自语般,周若青低声地呢喃著。
于是,再也无法承受那眼神里太过深刻的情绪,李子硕将眼前无声地流着泪的男人抱在自
己的胸口。
太多的情感在瞬间涌上,令人喜悦与令人悲伤的,如同浮光掠影般掠过他的心头,他无法
清楚地辨识每一种,唯独最后的那一种,比过去任何时刻都强烈地,从他的灵魂深处漫溢
而出。
“──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子硕轻声地说著,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着周若青说出这句话来。
那些因为爱而受的伤,就用更多的爱来抚平吧。
总有一天,伤口会绽放出花朵。
而那正是爱的证明。
【虹】
1.
假日前一天的晚上,属于恋人们的时间。
周若青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