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情况一如封睚所预料的,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花屠仍待在闻城受狴犴庇佑,伺机探询的各界恶气虽细小如蝼蚁却从未停歇过,狴犴
在守护闻城之余,时间几乎全耗在花屠身上,再无其他余裕,更别提想分神找出其他消弛
杀戮之气的可行方案了。
他渐渐察觉现况陷入了僵局,仿佛那杀戮之气一日未除,他便在困境内被锁死,无法
挣脱。
即使如此,狴犴自那日起仍铁了心没再上过隐山,不想倚赖,也不愿波及封睚。
然而入夜里,狴犴却总忍不住,望着隐山的方向沉思。
‘别老是望着隐山发呆,怕没人知道你有多想过来?’
想起二哥说过的话,倚著门的狴犴不由得失笑,收回视线,微垂眼眸。
花屠为阳世人,凡间灾厄的消解本就不干二哥的事;二哥要他将人带上山,是为解他
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但花屠除去杀戮、见了二哥后会对二哥造成什么影响,他却无法厘
清。
百年来,他虽恪尽职责守护阳世百姓,但也明白阳世之人未必存善。
花屠出了净院,朝着闻城过来,就为了解杀戮之气,精进修为?
……他守护阳世人,却不尽然相信阳世人。
况且那杀戮之气还与二哥有所牵扯……
思及此,狴犴拢起眉,转身走进屋内。
他私心想保二哥周全,任何有可能危及二哥的人,都该避免……
更何况是那名让二哥惦记了千年,又一身谜团的卦相师。
岁进十年的三月初春,入夜后的闻城感受不到晚风吹拂的凉爽,甚至没有一丝起风之
意。
今晚的闻城静得出奇,安静到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凝结一般。
狴犴站在自家宅院门口好一会儿,察觉阳世各个气场间的紧绷与凝滞,眉头紧锁。
正感觉有些不寻常时,腰间的觅血剑嗅到了杀气,开始剧烈震动低鸣。
狴犴一楞,低头抚上觅血剑,如此剧烈的感应让他有股不祥预感。
快步走向屋外,狴犴足尖一点跃上高空,向下俯看闻城后难掩惊讶。
闻城格局为方正之形,共有东西南北四方出入之门,此时在四门方位竟同时窜出阵阵
火苗,不一会儿,闻城百姓的呼救声便一一传入狴犴耳里。
狴犴凝神闭眼,伸手在空中欲画出一道趋使符时,感觉气场又有异样浮动,倏地睁开
金眸,见城内几处火苗不过眨眼之间便迅速扩散窜高,城内百姓顿时被四方大火逼到无处
可逃。
──怎么回事?
这夜闻城无端起的大火,窜烧的速度根本快得不合理,就像是有人企图加速燃烧的速
度一样。
觅血剑的低鸣声未停,震动更趋剧烈。
狴犴心下一凛,手握著剑柄,想到了一个人。
──花屠姑娘?
紧握著剑,狴犴想透过觅血剑感应杀戮之气的位置藉以寻找花屠,但他却发现让他更
震惊的事。
觅血剑感应到的剧烈杀气,头一次同时来自两个方位。
一方为闻城之内的大火,另一处,竟来自于闻城外头。
狴犴望向闻城外,透过龙神之力搜索,找著了不知何时竟独自出城的花屠。
只见花屠正站在闻城境外,一脸惊恐地望着闻城火光满布。
花丛间隐蔽的他界恶气起了小小旋涡,正缓缓凝聚,而花屠仍站在原处望着闻城,浑
然未觉危机正悄悄接近。
狴犴瞧见了,正思索著如何及时搭救,耳边又传来闻城百姓的呼救声;他收回视线看
向城内一片狼藉,同样是迫在眉睫的情况。
糟……现下的局势,他根本分身乏术,无法同时化解两处的危机。
要平息这场无端而起并迅速扩散的大火尚需一段时间,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城外的
花屠就这么被他界伺机捕捉的生物叨了去。
狴犴垂下金眸,没半分犹豫,将手覆上胸口,掌中聚气,直至泛出金色光芒。
他为守护阳世而生,一心只想保两方周全,然而却也顾忌因自己的冒然行径而牵连已
然同命共生的二哥。
太岁之年他失去金瞳元神时并未感到一丝后悔,现在也一样。
月牙、金鳞……他还有两个元神可以交换,一个换于保住闻城与花屠,另一个,则可
确保没有他之后的二哥能安然无恙。
他心甘情愿,只是……
掌中金色光芒转为浓金色泽,狴犴垂眼,想起最后一眼见到的封睚仍是一贯气极败坏
地怒视自己,唇角不由得牵起苦笑。
“二哥……”
──若我因此而灰飞烟灭,你也会牵挂着我,惦记千年吗?
“这可跟我预计的不同呢。”
身后传来陌生男子嗓音,狴犴一怔楞,停下动作,还未瞧见人却先感受到身后的气息。
──五哥?
不可能……
他急忙转身,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红发男子凭空走到自个儿身旁,低头望向闻城这场大
火,而后纠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可奇了,闻城的火据我所知是尚可控制的范围,怎么会大成这样?”
赤发红眸的男子这么说著,大手一挥,在空中画出一道火纹,纹路泛出红光时,闻城
内的四方大火化为赤色星尘,向上漫飞进火纹内,接着火势便逐渐减弱,直至可以控制的
状态。
狴犴在身旁看着,皱起眉。“你是祝融?”
“正是。”
处理完毕的火神祝融收回火纹,一派轻松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对方是心上人的兄弟,
忍不住勾起唇角。
“龙神狴犴?”这可奇了,狴犴的地盘还有人捣乱?
“狻猊跟你是什么关系?”狴犴难掩焦急地问,五哥常年淡泊喜静,怎么会跟个火神
扯上关系?难不成……
“喂喂喂……”祝融瞇起红眸,对狴犴胡乱猜测面露不满。“你大可放心,你五哥活
得好好的,我可没吃了他。”这么不入流的事他祝融才不干呢,虽然其他方面的吃是有想
过啦,可总得循序渐近地慢慢来……
“那你身上怎么……”
“有你五哥的气息?”祝融笑着接话,似乎为对方疑惑及问题的答案感到满意;低头
检视自己的手掌,红眸掠过一抹温柔。“还不是那傻瓜害的……”
狴犴纠起眉。“什么傻瓜?”说我五哥吗?
“这说来话长……”
两人身后传来一阵惊慌叫嚷打断祝融解释,狴犴循声望去,见那团恶气已聚集得像个
巨大人形,一举击破花屠那被自己戏谑薄得像纸的结界。
“……你确定有时间听我解释?”祝融也瞧见了,忍不住挑眉调侃。
狴犴没回应,直接向下朝花屠的方向奔去。
无奈仍是有些迟了。
那抹人形恶气在下一秒扑向花屠,将人卷至恶气内,花屠感觉整个人从颈子被提了起
来,抓着自个儿颈子挣扎,却碰不到牵制住她的东西。
好痛苦……
一张细小纸条自花屠袖口飘落,然而此时的情况却让狴犴完全没法注意到。
‘入城满月,三月春夜,出城。’
花屠秀眉紧锁,意识开始模糊,感觉自己正被迅速拖向闻城的反方向,与追来的狴犴渐
渐拉出一段距离。
一丝杀戮之气浮现,在狴犴察觉的瞬间转趋浓烈,他回头一望,便见那阵杀气化为暗
色雾气快速越过自己,袭向前方花屠被劫持的方向。
只见暗色雾气凝聚成形,逐渐化成一尾巨大黑龙,眸色带金,却隐隐包含一抹血色。
牠张嘴咆啸,声似豺狼,所经之处的花草全数被杀戮之气焚焦干枯,眨眼之间便一口
吞掉了那团劫持花屠的恶气。
花屠当下被杀戮之气包围,身子却感觉比方才好了许多,甚至有股熟悉的感觉……
一股倦意袭来,她挣扎地睁开眼,近距离看着眼前的金眸,目光如炬,隐约透著肃杀
之气。
花屠不知为何湿了眼眶,伸手想碰触那双金眸却没了力气,在下一刻沉沉睡去。
她记得这双眼睛,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一名浑身带着杀戮气息,睥睨天下的人。
角落几抹碎散未被吞噬的恶气悄悄聚集,然而却在下一秒被人踩个正著。
脚下漫出暗色之雾,烧溶了周边所及的恶气,连带范围内所及的阳世生物也死得透彻。
化回人形的封睚怀里抱着睡去的花屠,一双金眸瞪着脚下的进犯者,冷冷开口。
“都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