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之二）
　　二十年后。
　　乐陵县，冷清。
　　一阵阵冷飕飕的风萧萧徐来，吹起漫天纸屑，和一地的菜渣、被踩烂的包
子馅料及风干过了头的猫狗小便便。
　　摊贩座上的板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各户人家门庭大关，街衢上空无一人
，除了两三只小猫仍慵懒的徜徉在石阶上打着呵欠以外，人影渺踪啊。
　　整座城，寂静得仿佛是座死城。
　　奇也怪哉，这座城的原本面貌不该是如此？
　　算算日子，今儿个，是好日；再掐指演进，今儿个，迎大人！
　　何谓迎大人？
　　今儿个乃属于乐陵县的“知县大人”上任的日子，按照规矩，全城人都必
须跪拜迎接远道而来的知县大人，且夹道欢迎才是，怎么反倒是此等情景？
　　怪事也！
　　风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对乐陵县的居民而言可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知县大人
”，那费得居民们的拨手之力？有个人迎接他就算是给他个天大的大礼了，賸
余的，没得要求，没得要求！
　　懂呗？
　　进城的第一规矩，首先要了解此点，当官之路才会走的顺畅。新来的“知
县大人”不会什么都不清楚吧，这——这就伤脑筋了，看来得靠师爷刘小翰我
，亲自提点提点了！
　　拿着板子，无力的搥著因为拉长颈子而感到酸涩的肩头，刘小翰抖了抖略
为臃肿的身躯，期盼能借此抖掉腹部一圈又一圈的肥肉，好让自己看起来苗条
点。
　　瞇著一眼朝苍穹望去，都什么时候了？人还不来，是不是欺侮他们这乐陵
县是个小城啊？不屑太早来，故意拖延时间，想给他们个下马威？
　　开啥玩笑？
　　就这点，注定你这新来的“知县大人”在当官的路途有上苦头吃了！呵呵
！
　　刘小翰边想边摩拳擦掌，愈想心里头愈开心，愈想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愈大
！
　　你这个知县大人啊，刘小翰我，绝对会奉送个大大的“贺礼”给你，您就
——为自个儿哀悼吧！
　　不远处，大红的喜庆之气源源不绝的传送过来，刘小翰捻着他的八字须，
灿笑着的待立原地。
　　红光掩映，真是熠熠生光，刺眼得令几乎快睡死的猫儿也惊醒过来，双眼
无神的看着一大列的侍兵队伍。
　　哦噢，来了，来了，刘小翰我就看你怎么接招？
　　新来的知县大人备受冷落，这可不是头一遭，而是乐陵县一向的传统，要
谨记，谨记！
　　也一同伴着知县大人前来的公公春禄见状，不禁皱起眉头，暗忖：怎么会
是这副情景？上任的知县可是新科的状元，该有的礼节呢？这座城的百姓真是
大胆！
　　思及此，春禄公公扬手停轿，指著刘小翰，不悦的质问：“整座城就只有
你一个人来迎接？”
　　弹弹他的八字须，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肯来就已经够给他个面子了，还
有什么好要求的？比照前几任的知县都被挡在城外，进来不得，他这位新上任
的知县情况好多了！“咳！咳！”咳了几声，刘小翰清清喉咙说道：“这位公
公，和这几位差爷都是第一次来吧？”
　　春禄点点头，没错！这还是皇上钦点的，刚刚出炉而已，保证烫人。
　　刘小翰无奈的摆摆手，所以他说嘛，都是“第一次”，难怪这么不经世事
，连乐陵县的规矩都不懂，师爷师小翰我再次判定，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日
子难过囉！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瞧他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样，春禄一见他就
有气，除非他给他一个很好的理由，否则他非把他扭送衙门严办不可！
　　“公公啊，这是咱们这乐陵县的规矩，您得守着。”声音不大不小，不过
当中鄙视人的语气听来就使人气结。
　　“你——！什么规矩？你不过是名小小的平名百姓而已，竟敢对我出言不
逊，敢情是你活的不耐烦了！”怒起眉，春禄疾声斥喝。
　　耸耸肩，刘小翰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春禄见状，这无异是对他火上加油，他一时怒火中烧，喊道：“来人啊！
把这大胆刁民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春禄公公。”掀起了布帘，轿内之人举足踏出。
　　“大人。”春禄连忙拱手致意。
　　“春禄公公请勿动怒，让下官来说说看吧。”淡然的语气，淡然的笑意，
淡淡的一句，却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他就是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刘小翰一见，开始瞇起他的小眼上下打量起来
了。
　　他叫什么来着？一时忘了，犹记得那个几日前朝廷派人送来的折子还原封
不动的放在案桌上，今儿个早上就不见踪影，现在他反倒是想念起那封折子了
呢！瞧他长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感觉一一派的文人作风，不过他一副瘦
不拉叽的模样，恐怕这当官之路是难上加难囉。
　　等到刘小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后，竖脩文这才启唇轻道：“请问阁下是何
许人？”
　　哎哟！“请”咧？太多礼了，太多礼了，俗语说：礼多必诈！
　　“好说，好说！知县大人，切勿如此称呼蔽人在下我，我可是你的下属—
—师爷刘小翰呢！”别看刘小翰这副模样喔，他可是“诚惶诚恐”的呢！
　　“师爷。”竖脩文颔首，对于刘小翰对他不敬的态度，他丝毫不以为忤。
　　“欸！先别叫的这么好听，你若想在这座城里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知县大人
，就得奉我为圭臬，知不知道？”
　　闻言，一旁的春禄公公气的就要一冲而上。
　　拍拍春禄的肩，竖脩文摇摇头，一派的淡然。
　　“师爷，能告诉我这是为何吗？”
　　“规矩！”大剌剌的说出这两个字，刘小翰双手环胸，不耐的忖度：不是
早就告诉过他了吗？怎么脑筋还转不过来？他的脑袋里头装的是豆腐啊！真是
搞不清楚状况。
　　“规矩？”他覆述一次，拧紧的眉宇露出了大大的不解。
　　“以后你自会明白。”摆摆手，刘小翰一副不想再说下去的模样，反正他
以后就会知道了，不必选在此刻多费唇舌。“现在跟我走吧！”话锋一转，他
转身迈步便走。
　　“走？”又一个问题。
　　刘小翰实在是懒的再转回身来解答了。“不跟我走你怎么知道府衙在哪里
？”呿！这下他实在是很肯定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脑袋里头装的尽是豆腐！
　　面对他的反应，竖脩文仍旧淡然的笑笑，一派的温和。“请带路。”
　　又“请”啊！这礼也未免太多了吧！
　　拍了拍额，刘小翰很是不情愿的转回身来，走到竖脩文的面前，浑身上下
充满了无力感。
　　“知县大人，你要是想把这位子坐得安稳，师爷我就奉送你三句话！”
　　“洗耳恭听。”
　　“大巧不巧，大智不智，不巧不智才是大巧大智！”
　　这三句话其中的涵意颇深，一路上他尽是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到了衙门，
他这才了解其中涵意，看来，这乐陵县的“规矩”不是这三句话就能道尽！
　　看着眼前这怪异的建筑，春禄公公隐忍多时的怒气终于爆发！他一手揪著
师爷刘小翰的衣襟，咬呀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绷出——“你这师爷给我解释
清楚！这是啥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规矩嘛！”他说的事不关己。
　　大大的吁了口气，竖脩文摇摇头，这规矩连他见了也自叹弗如。
　　府衙的大门呈现两个一大一小的不对称状态，一个是矮的只允许猫狗之类
的畜生才能进出的小门；一个是高的直冲屋簷的大门，且这楼牌上的灰尘堆积
已久，想必前几任的知县必定受过此等“规矩”，不得其门而入，才会碰了一
鼻子的灰，月月要求圣上换人，而这楼牌也从未卸下，若他没猜想错误的话，
这矮的只能让猫狗出入的小门应该是给……
　　“师爷，这左边的小门该是给下官进出的吧？”
　　“聪明！”瞧，这新来的知县大人马上就知晓了规矩，还挺上道的嘛！
　　“那这右边的大门——”
　　“不用说一定是给这个狗屁师爷进出的啦！”春禄不满的自鼻孔嗤出气说
著。
　　“错！师爷刘小翰我还没这资格！”张大眼睛，瞪了春禄一眼，这少了根
把儿的公公还真多嘴！
　　“那你都是从哪儿出入的？”瞧这奇特的结构，除了眼前这两扇门以外，
賸下的就是后门了，难不成这师爷都是走后门的吗？松开了手，春禄公公满腹
疑问的盯着他。
　　“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著！”拍拍被春禄弄皱的地方，开啥玩笑，新衣
裳欸，弄破他铁定叫他赔！“知县大人，你要想从右边这门进去，行！照规矩
来！”那副轻蔑的脸孔又出现了，摆明了见新的知县大人使不上手。
　　“又是什么鬼规矩？”双手扠腰，春禄公公表现出极度的不满。
　　只见师爷刘小翰神秘的凑近竖脩文的耳边说了几句，而后满脸笑意的站直
了身子，捻着他的八字须，再加上一句：“只要你能解得了这道难题，师爷我
就请您上坐！”
　　微淡的笑意在那瞬间敛了敛。
　　新科状元上任的第一天，前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