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翊岚跌跌撞撞地步出大厦,走到机车停靠处,握拳槌向坐垫,发出像野兽
般痛苦的低鸣。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他喃喃自问这个没有答案的疑问,期待能有一个人给他一个解答,或者给他
一拳,隔天醒来,世界还是一样,陈宏睿还是他的好朋友陈宏睿。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吧。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陈宏睿向他告白的模样就在眼前,那彷复刻在眼皮上的
画面,想忘也忘不掉。
认识对方这么多年,陈宏睿的表情图案他几乎都蒐集满了,唯有刚刚的表情
……
不对,他高中时曾看过一次。
陈宏睿拜托载他去金山灵骨塔看他妈妈,从塔位楼层走下来时,他就是这副
绝望的神情。
温翊岚也舍不得陈宏睿再进入这种状态,但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狠心拒绝陈宏睿的告白的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被陈宏睿狠心背叛了。
——他们不是好朋友吗?他们共有的一切回忆,其实并不是自己想像的模样
吗?
忽然,轰地一声雷响,紧接着雨滴狂暴地落下,温翊岚便跨上机车,离开这
里。
但是,骑了三个街口,引擎像个气息奄奄的垂死之人,毫无预告地熄火了。
温翊岚只好停在路边试图用踩踏发车,但它已经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连小蓝你都抛弃我了啊……”
温翊岚哑然失笑后,倏地想起连‘小蓝’这个名字都是陈宏睿起的。两人双
载去过许多地方,陈宏睿习惯靠在他左肩上说话,有时候还会整个人趴上来
重死了……
温翊岚摇了摇头,温柔地拍拍机车坐垫,牵着它淋雨回租屋处。
■
温翊岚狼狈地走进门,全身溼透,像块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破布,随手把背包
一丢便走进浴室。
他脱光衣服准备沐浴,不经意地瞥向洗手台上的镜子,整个人定在原地,右
手轻轻地触摸锁骨下方靠近心脏处,代表他们友情的刺青。
它为了突显自己的存在感,隐隐作痛,越来越痛。
终于明白,把刺青当成礼物送给陈宏睿时,他当下的反应为何如此复杂难
解。
他抓住刺青,指甲镶进皮肤,想缓解这椎心蚀骨之痛,却是徒劳无功。
只好打开莲蓬头,顺着蒸腾的热气,难过地大哭一场。
然而,哭泣的理由,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
“所以我觉得……还是用……因为……法案……所以上次那间公司的法务…
…”
简律师不说话了,拿着原子笔在桌上敲几下,还是没能让对方回神,只好调
高点音量。
“温翊岚你有在听吗?”
“啊!有……是,咦?”
“你一大早就状况很差……”简箴彦无奈地摇头,倒个水烫到手、走错办公
室不自知、接完电话秒忘打来的人是谁。
温翊岚才想要道歉,却先打了个大喷嚏,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对不起、
对不起。”
“感冒了?”
“昨天机车坏掉淋了点雨,不过应该没感冒,我好几年没感冒过了,很少用
健保卡。”
简律师抚著下巴喃喃低声道,“跟我家那只差不多。”
“嗯?你说什么?”
“没事,那你机车修好了吗?”
“还没,想说下班再去修……”
简老板大手一挥要温翊岚即刻下班,让他去把车弄好,再预防性看个医生。
温翊岚也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似地,无法专心上班,便接受老板的好
意,跟眼里带着怨念的可苹交代有电话还是可以转给他后,便离开办公室。
他牵着小蓝到平常光顾的机车行,都走到店门口了才发现没开门营业,只好
在附近转转找别间,但八成是没带脑子出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另一
间。
留着布丁头的年轻师傅懒洋洋地走出来,问了他几句后,便把机车牵到台上
检查,没过多久,师傅面有难色地转头。
“这个很难修,你这台型号太旧了,叫不到零件。”
温翊岚皱起眉“之前有给别家看过,他说可以用别的零件代替……”
“我老实跟你说,用别家的代替可以,但也是会常坏,撑不了多久。”
他双手抱胸,犹豫着该怎么办,正在擦手的师傅见状便道,“我这边不会帮
你换别家的零件,太浪费钱了。”
“但我有点舍不得这台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骑旧车也不安全——”师傅话说到途中,忽然盯着
温翊岚的脸,想开口说什么又有点迟疑。
“怎么了?”
“呃……没事没事,只是觉得你长得好像我国中同学,但他怎么可能穿着西
装走在街上,太不搭了。”
温翊岚闻言也认真端详对方的脸,“你以前唸A中吗?”
他双眼微睁,兴奋地回道,“对啊,你也是吗?那你知道温翊岚吗?他以前
在A中蛮出名的,前后几届的人应该都听过他的名字,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
他耶——”
“我就是温翊岚啊,庄士卫。”温翊岚扬起嘴角,冷静地说出对方本名。
修车师傅像看到鬼似地,脏话连发,连里面的老师傅都探头出来看是发生了
什么事。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连问了一堆问题。自从温翊岚去读C中后,便跟他
们这些狐群狗党渐渐少了联络,对于他高中后的人生毫无所悉。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你考不上C中啊,谁知道真的被你蒙到,而且还真的去
读了,老实说,还真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听见背叛这两个字,温翊岚的心头又隐隐作痛,幸好对方又继续问他的近
况。
“你……考上律师?”
面对以前的兄弟,他有点得意地挑眉,“我现在是执业律师。”
“哇靠,连温翊岚都能当律师的话,那我应该也会民乐透吧。”
“这什么比喻啊,”他大笑,“瞧不起我啊?”
“不是瞧不起,而是——等等,你说你是律师?”师傅忽然跳起,抓着他的
衣袖,不停地道,“太好了,你是律师啊!你是律师啊!”
温翊岚怀疑老同学被他吓傻了,对方也从眼神看出他的疑问,随即解释。
“是这样的,你记得阿虎吧,他哥上个月车祸,就这样走了,他妈的对方开
砂石车还加速逃逸,后来找到了那辆车却跟目击者的证词不符,但明明就是
那家伙干的啊,阿虎说想告对方……你能帮帮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