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帝策臣軌 第一章

楼主: lingyuns (凌雲)   2016-12-03 16:24:05
第一章曲江煙水杏園花
曲江水畔,柳色新新,陽氣清明。正是三月初三,自古有在上巳節修禊沐浴之俗,加上蘭
亭雅集,曲水流觴的典故,臨水而坐,迎風相和,杏園宴就成了兩榜進士歡聚結交、以文
會友,達官貴人垂青後輩、挑選東床快婿的最佳契機。
顧秉坐在最角落裡,低著頭聽幾位素有聲名的青年才俊吟風弄月,幾乎?不起頭來。周琦
看他默然不語,湊過來略盡關心:「勉之,為何一言不發?」
顧秉勉強笑笑:「你知道我不善詩詞。」
周琦挑眉:「不是吧?不善詩詞你怎麼得那麼高的名次?」
顧秉已經赧然難當,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小弟也不敢相信自己能中舉的。恐怕是策論和
經典偶然入了某位考官的眼,覺得有幾分歪理吧。」
周琦看看他,側坐在他身側,隨手拂落幾片沾上的柳絮。他身著一色水藍,坐在渺渺煙水
、青青柳色中,眉目如畫,神情悠然,一舉手一投足、一?眼一揚眉,都是說不出的風流
俊逸。顧秉的長相說得好聽些叫作清秀清雅,直接些叫作寡淡無味、過目即忘,加上沉默
寡言,衣著平平,在周琦身邊儼然是個提書箱的小廝,哪有半分人中龍鳳的樣子?幾位在
附近暗自觀察的官老爺都不禁搖頭。
「我要去北疆了。」周琦猛然開口,顧秉聽聞就是一愣。
於是一片有些難堪的靜寂。
周琦又有些戲謔地看著他:「我記得我只見過你兩種表情,一是面無表情,一個就是現在
這樣的,」說著掐了掐顧秉的臉,下結論,「呆若木雞。」
顧秉被他掐醒,有些急迫地抓住他的袖子:「不該啊……周兄你家累世高官,家大業大,
就算不好好打點,就憑你的門第也不該被發配到北疆那種地方去啊。」
周琦失笑:「我第一次聽見你說客套話之外的話。」
顧秉都為他急:「周兄,你別那麼快放棄。北疆那種地方窮山惡水,民風蠻荒,禮教不通
,完完全全就沒有開化。加上天寒地凍,冰封千里,周兄你自幼生長於魚米之鄉、富庶之
地,去了那種地方,我擔心你……」下面的話太不吉利,顧秉說不出來。
天啟雖立國將近百年,號稱華夏正朔,代代天子四處征戰,可如今依然只有半壁江山,甚
至都有些勉強。光是大江以南,就有嶺南、西蜀由蠻夷或藩鎮佔據,大河以北又有隴右、
幽燕二州為胡族控制。被視為本朝之恥的元祐之難,先帝軒轅弘毅御駕親征隴右的突厥部
,卻險些全軍覆沒,就連先帝自己都差點被俘,最終抑鬱而死,還落得「閔」這麼個近於
惡的平諡。而原本的京畿要地鳳翔府,尤其是長安,則幾乎被蕩平,禾黍叢生,一片蕭條
。當朝天子軒轅簡吸取其父教訓,以和柔治國,休養生息,加上其身體羸弱,於是內政外
事都交由心腹。漸漸地,君輕臣重,朋黨盤雜成了新的頑疾。
周琦所要去的北疆,即是隴州,在天啟疆域的最西北,西連回紇,北抵突厥,風沙四起,
苦寒人稀。當時大戰之後,軒轅弘毅把隴州交由自己最不受寵的兒子駐守,封為靖西王,
世襲罔替。第一代靖西王攜帶家眷妻孥苦越關山抵達之後,沒過多久就薨了。朝廷的祭文
說他是盡心竭力,為國盡忠,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他的真正死因若沒什麼更複雜的不方便
明說的,恐怕就是水土不服加上鬱結於心了。顧秉雖和周琦也不算是生死之交或是知音好
友,畢竟從江南道一起投考又同科中第,加上本性淳厚,不由得心中一酸,執著周琦的袖
子,默然不語。
周琦也有些動容,拍拍他的肩膀:「我是去給靖西王當幕僚,又不是去戰場殺敵,勉之,
你不用為我難過。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日後的事情到底會壞成什麼地步
,你我都不清楚。看淡點吧。」
顧秉看著他,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處處透著古怪,卻也不方便說什麼,只扯扯嘴角,隨手
從曲水流觴中撈起一個杯子:「周兄,小弟且祝你平安福壽,到了那邊事事順遂。」
周琦定定地看著他,也端起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又說道:「我都喚你勉之了,你就不
必再如此生分。叫我的表字吧,我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京城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顧秉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周琦清清喉嚨,難得地有些不自在:「鳳儀。」
顧秉抽抽嘴角,但還是開口了:「鳳兄。」
周琦抬頭望天,正想說些什麼,就聽到有人擊掌,然後一個有些輕浮的聲音傳過來:「剛
剛是這位仁兄撈起了杯子吧,那便賦詩一首,讓我等領教吧。」
周琦很快反應過來看著顧秉,顧秉也低頭看去。說是杯子,卻是用精緻的白瓷燒製,極其
輕巧的一個小碟子,故而能浮於碧波之上。白色的瓷身上有小小的一朵紅蓮,撈到這杯酒
的人,便要當眾作詩。顧秉覺得自己心跳如鼓,頭上不禁冒出了細汗,低著頭都可以感到
四周好奇或惡意的注視紛紛集聚到自己身上。
顧秉嘆口氣,作了個揖:「抱歉兄臺,在下不慎撿到這個杯子,其實並不善辭賦,若是勉
強恐怕讓諸位見笑。還是算了吧。」
那人輕笑了下,顧秉低著頭可以看見他手中的山水扇上描金而成的煙雲宮闕。
「這裡都是兩榜進士,我沒記錯的話,春闈詩詞必考吧?」
顧秉啞然無語,僵立在那裡,周圍已經有些倒彩聲。周琦看不過去,皺著眉頭開口:「我
這位兄弟自幼寡言,確實拙於詩詞,但胸有丘壑,策論作得好所以中舉,有問題嗎?」
那個人看著顧秉卻對周琦言道:「周琦,江南道黜置使周端次子,已經致仕的中書省宰相
王博之外孫,烏衣門第,江東豪門莫過於此,卻要去靖西王那裡當幕僚,就算是第三甲出
身也不用如此自輕自賤吧?」
周琦只覺得那句「自輕自賤」刺耳,已然是冷了臉色,就要還嘴。顧秉卻拉了拉他的衣袖
,搖搖頭,看向對方:「我作便是了。只是文辭拙劣,還請諸兄原諒則個。」
那個人微微頜首,饒有興味。
顧秉看著對方,和聲音一樣,長相實在是過於華麗了,甚至有些扎眼,錦衣華服,墜飾的
任何一樣玉件價值都高於自己身家百倍。顧秉不是世家子弟,沒那麼多放不下的尊嚴體面
,而對方雖然態度輕狂了些,說的也是不錯。
顧秉嗓音有些乾澀,就著僵立的姿勢開口:「詞牌,釵頭鳳。曉風驟,殘花落,睏掩黃卷
聽落雨。人難寐,夜已休,幾番寒暑,猶解東風。默,默,默。清宵冷,薄衾寒,少年子
弟江湖老。天涯遠,形容瘦,故土仍在,重洋難渡。錯,錯,錯。*」
還沒唸完,就有很多人開始起哄,噓聲一片。顧秉低頭,所有情緒隱藏在麻木的表情後。
他知道,這種情況,只要自己不回應,任由他們嗤笑,等他們消遣完了覺得無趣了,自然
會散去。
確實,很稀鬆平常的一首詞,還化用了很多前人的詩句,聽過一遍,幾乎沒幾句能記住的
。周琦聽到「天涯遠」就覺得心中惻然,冷冷地看了挑事者一眼:「閣下真是閑得慌。走
,勉之,我們找個地方敘話。」說罷,拉著顧秉就走。
顧秉被他拽得踉踉蹌蹌,卻聽見那個人悠然問道:「兄臺高姓?哪裡人氏?名次幾何?」
就有幾個身材碩壯的大漢攔住去路。
顧秉嘆口氣,依然規規矩矩一個個回答:「在下顧秉,升州人氏,二甲第八。」說完又作
了個揖才轉身離去。
註釋
曲江煙水杏園花:出自黃滔《放榜日》。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出自《增廣賢文》。
曉風驟,殘花落,睏掩黃卷聽落雨。人難寐,夜已休,幾番寒暑,猶解東風。默,默,默
。清宵冷,薄衾寒,少年子弟江湖老。天涯遠,形容瘦,故土仍在,重洋難渡。錯,錯,
錯。
化用陸游《釵頭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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