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流有
*血腥场面注意
*这是CWT44要出的新刊,正文已经在lofter完结,这边贴的是修改版。最后有印调网址
喔!
梅长苏倚在榻上,目光落在远处。
卧间外山景壮丽,然而心不在此的人并无暇细赏。
他还想着日前与蔺晨的争执。
自他苏醒,已经又过一月。
刚醒来的初半月,他大半时间还是睡着,醒来就是一碗一碗地喝着各式各样递来的汤药、
然后让蔺晨帮他按摩手足、运气通经脉。
待他长了些气力,蔺晨便让飞流日日扶着他,在回廊上慢慢地走一走,恢复体力。
一开始他只能略走一刻,便是酸软无力,但是汤药神效、加之以蔺晨悉心照顾,到这几日
上,他也能够不要飞流搀扶,自己在院内盘桓一个时辰。
见他进展神速,蔺晨和飞流二人都喜上眉梢。飞流每日四处乱巡,山梅野枝不尽地送进室
中,蔺晨便一束束一枝枝地都插挂起来,直把他的卧间塞成了花房也似。
日子端得是平静如水,风雪不惊,仿佛回到他在挫骨拔皮之后,一边休养,一边筹谋江左
盟的几年时光。
但是他的心里总是不能安心。
当日初醒,他实在没有心力多思,然而随着精神日益恢复,他忖度起前因后果,越发地有
些不踏实。
譬如假死脱身一事,细究起来,破绽许多,居然也就这样揭过了,不论是江左盟或苏宅皆
再无音讯,看来真是相信他已身故。这事尚且无妨,毕竟他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早早嘱
咐了黎纲甄平暂理盟中事,虚位以待适任之人出现,料想虽然时间提前了一些,也不致于
有太大妨碍。
只是不知先前安排下的网络是否还如常运作,为景琰注意各方的动静……
又譬如蔺晨飞流两人生生掳走了十名大渝猛将,难道竟没有引起丝毫怀疑吗?纵使大渝此
时将之视为奇耻大辱而设法遮掩过去、纵使其一时受挫,可不免还要卷土重来,旧恨新仇
,岂能善了?
一旦战火再燃,景琰身边还不及培养良将谋臣,又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觉得不能安心,可尽管身有万千谋略、江左盟麾下能人众多,枯坐在琅琊阁的后院
,却是半点也不能施展,梅长苏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回江左盟一趟,再做些安排:盟内还与
几个有心为国的江湖隐士保持联系,也许也该与他们见面,将他们送进朝廷,大渝那边的
安排也需调整……
但是他想下山的想法立时被蔺晨给否决了。
“你的身子还未养好,此时不宜下山。”
梅长苏当然不会就此作罢:“那依你看,还需要多久?”
蔺晨冷冷地看他一眼:“看你多想作死。”
梅长苏一时愣住。
蔺晨几乎总是轻松佻达、纵情适意,即使是着急拦著不给他冰续丹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冷
言冷语,压抑著盛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蔺晨似乎也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冲,歛眉抿了一口茶,方又启口:“你才刚从鬼门关上走了
一遭,为何又要急着回去?”
梅长苏原原本本地把他的思虑都说与蔺晨听。
蔺晨听罢,脸色阴骘:“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家国天下、还是那个萧景琰?我说过了,你
不欠他们什么,萧景琰也有自己的担当。如今你已经把命都赔给大梁两次,还不够么?”
梅长苏长叹一口气:“蔺晨,你从来知我如此,便晓得我心里放不下的都是什么,我以如
此残忍的方法苟活下来,难道只是为了自己一个人活得潇洒愉快吗……”
方醒来那几日,想到自己靠得如此逆天邪诡的方法,以仇敌之血捡回一命,几度都想就给
自己划一道口子,把那些血都放空了,但剪子划到手上,他又想起飞流欢喜的表情,蔺晨
心绪舒畅的神态,握住剪子的手便又迟疑下来。
蔺晨和飞流的心意,他知道他不应该辜负。
心里牴触挣扎,无路可走,思来想去,再为大梁做些什么,似乎是唯一可以纾解他心中困
苦的方式。
蔺晨不知他所想,只是霍地站起:“残忍逆天又如何?为了你自己活得潇洒愉快又有何不
可?不管是林殊还是苏哲都已经死了,我只救了那个我相识了十几年的梅长苏,了不起就
是个江左盟的盟主,江湖中人,不入庙堂,五湖四海,爱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
当年我爹就说过,但劝不动你,可我现在偏还要再说一次:你,好好的活着,这就是你的
部众、父母、飞流、多少人最重要的心愿!”
停了一会儿,蔺晨又哼了一声:“也是我汲汲之所愿。”
梅长苏愣住,没想过他会一朝把话说得这样明。
蔺晨对他有比知交更多的心思,既能以性命相交,他又岂会不知。然而蔺晨自然也知他心
之所向,即便遭遇梅岭剧变,也未曾更改分毫,所以他从未对梅长苏提起过,他的潇洒、
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挑明。
他以为同样的骄傲、潇洒,也不会让他长期困锁在这样的情意里,难道他料错了吗?
“蔺晨……你知道……我不会……”他有些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似宫羽一样只是
委婉地表达情意,他还可以冷面拒绝,一旦这样的意思推到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不伤蔺
晨的回应。
江左梅郎算尽天下,唯独对情之一事,竟有些束手无措。
蔺晨见梅长苏面有难色,冷冷地笑了:“你以为我救你的命,要你远离朝堂,是为了要趁
虚而入吗?我堂堂瑯琊阁少阁主,还不屑使这样卑劣的手段。能得你这七巧玲珑心的人儿
做为知交好友,已不枉费俗世风流一遭,我对你早没了多的心思。”
瑯琊山如飞升地,晓彻世事,超然物外。粉雕玉琢的少阁主自小便是心思慧极,忧喜不惊
,这世上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事物,自没有什么他放不下的欲求。
直到遇见爹捡回来的那个血人,那宁可挫骨削皮也要强忍前行的坚忍面貌,让他目眩,那
和他旗鼓相当不言而喻的智计天才,让他神迷。他第一次认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念,
第一次恍然所求而不可得的黯然。
他阿爹曾经笑过他:阿晨要明白,这世上至少也有一件事,是阿晨求不得的,求不得,便
该知道撒手。
可以,他平生想成全的事情不多,就让他对他的心思是那唯一的一件。
十多年前,他在剧烈的痛楚中攒紧他的手,对他说:蔺晨,我得活下去。
他说好。
他未食言过。
数月前,另一个人用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一脸信赖毫不犹疑地对他说:有你,不死。
若没了他的苏哥哥,那个他雪夜里捡回来的孩子,该怎么难过呢?
他说,好。
终是缓下了冷硬的脸色,他伸手到梅长苏面前。
梅长苏搭上蔺晨的手,由他将他拉起,两人一起踱到面著山谷的窗边。
风流云转,只怕晚来欲雪。
蔺晨放软了口气:“长苏,我希望你好好活着、飞流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剜心舍下的萧景
琰若是知道,也会想着一样的事情的。我以那些大渝人行换血之术,虽能怯你火寒之毒,
但并非给你金罡护体,你的身子仍是比一般人虚弱,若还是毫无节制的耗心耗力,一样会
油尽灯枯的。”
觑著蔺辰面色渐渐松缓下来,梅长苏便想软著口气再提旧话:“我若不去,一人在此悬心
,一样也是日亏夜损。蔺晨,你便让我回去个一年半载,把诸事安排停当,能为这黎民百
姓出力,也算是多消了几分罪咎,届时自在地回瑯琊山来,岂不周全?”
听出他还在寻隙争取,蔺晨再也耐不住性子,脸上戾气渐渐长盛:“杀人放血的是我,要
有什么应报罪咎也都冲着我来。我答应了要让你活,就决不食言,你最好也别逼我破誓。
想要下山,你只能等我等三人出游之日,其他再也别提。”
那双慢慢染上血红的眼睛,梅长苏之前从没看过,心下吃了一惊,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说
。
结果那日蔺晨只撂下一句话,两人便不欢而散。
“别动瑯琊阁鸽子的主意,不然我烧了鸽舍。”
他如何不知道蔺晨为了救他花了多少心血,又岂会不感恩于心,这十多年他能够坚持下来
,凭得有大半也是蔺晨的医术和执著,他比谁都明白理解。
换血之前,所有药石都是为了延后终点的到来,他的心思早已谋定,如一捆燃烧的柴火,
自知一朝燃尽便是灰飞烟灭,便早已如槁木死灰。
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会转眼间没有了死亡的阴影垄罩,除了自厌以外,面对完全空白的
将来该如何应对,他没有一丝头绪,他已经做了那人在江湖、心有魏阙的梅长苏半辈子,
少年时踌躇滿志,要踏遍天下、看尽好山好水的豪情,远如前世,他的马蹄只知破虏,不
晓阳花。
谁都教要他忘却前尘,好好活下去,可谁又教得会他活下去为了什么?
学得会学不会,总归不是一夕之间,此时却有一件眼下的事,令他忧虑。
飞流在案边胡乱摆弄著采回来的梅花,梅长苏尽量将语调放轻松:“飞流,你可见过蔺晨
哥哥的眼睛变成血红色的?”
飞流点点头,似已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何时开始的,记得吗?”
“抓药人……唔……不……”小护卫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开口:“蔺晨哥
哥、拿着草瓶子,眼睛红!”
然后他模仿著蔺晨眉目和声调,端著样子说:“有我在,不死!”
纵是忧虑,飞流调皮的样子,还是逗得梅长苏噗哧一笑,他伸手把飞流招来榻边,替他理
著额边落下来的一撂发丝,漫漫地叹气:“飞流知道蔺晨哥哥为什么眼睛红吗?”
少年瞇起眼睛,享受着梅长苏的手指轻轻地梳弄头皮,半晌,才软软地说:
“蔺晨哥哥,疼。”
金陵城中。
尽管外头正是雪后天晴,阴冷的天牢里还是滴水成冰,晦暗的烛火、盛着红炭的铁缸子,
是唯二的热源,连凄厉的尖叫声,仿佛都更有温度。
帝王缓缓地踱入刑室,正在用刑的郎官立即撤了手,向他行礼。
“都招了什么?”
“秉陛下,这人在大刑之下,已经招了,大渝新君初立,根基不稳,故而发兵大梁,壤外
以安内,此次伐梁受挫,朝内拥戴二皇子的声势渐起,故而……”
“这个朕已经知道,说点朕不知的。”
“是。从金陵至北境,每隔百里便有细作据点,方便传讯,地点俱已录下。此次是拥戴新
君的玄布请缨,亲自增兵北境,欲再决雌雄,粮草及兵马已重新集结,只怕不日就要再次
南下……”
萧景琰冷哼:“决定毕其功于一役吗?朕也正有此意。”
“还有一事。”
“说。”
“南楚与大渝素有联络,此次出征北境,南楚似有细作混入军队中,意图……毒杀客卿苏
哲。”
“你说什么?!”萧景琰鹿眼圆睁,双目中的血光与杀气一齐大盛。
“陛下息怒,但是据此人所说,似乎尚未成功,苏哲便已过世……”
“他可说了细作是何人?”萧景琰握住配剑的手微微发抖,似乎随时都想拔剑出鞘。
“尚未……”
萧景琰走近被缚在架上的那人,他半身赤裸,露出大片的皮肤上满布烙印和鞭痕,血迹斑
斑,伤口上还有无数被虫蚁咬啮过的皮肉破口,微微泛著糖水和血混合的甜腥气味。那人
已有些神智不清,喃喃地求饶著。
萧景琰靠近细作的耳边,轻轻地道:“朕说过,你若不肯老实交代,便要你求生不得、求
死不能,不如朕现在便亲手对你用凌迟之刑,一片一片将你的肉从渔网的网眼中削下来…
…”
阴狠冷决的声音细细钻入那人的耳中,他惊恐凄厉地尖声高叫,全身颤抖扭动地求饶著:
“我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细作是南楚自行派出,与我们素无联系,我们只知道苏哲
一死,江左盟群龙无首,便可分而灭之……谁知他竟提前死了……”
萧景琰估量著细作的表情一会,冷冷地说:“既然你均已据实以告,朕便免了这刑求,教
你不这么痛苦。”
不待那人松下气来,萧景琰的泉溅已然一闪出鞘。
那细作的脖子上,转瞬便多了一道与他同伴一样的破口,还来不及哼声,便已毙命。
“恩赐以汝等之血,遥祭小殊。”
帝王转身行出牢房,未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