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慢慢看其实还蛮甜搭~(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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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草带着神像及鸟巢走回了汪家。
而在汪草离开的另一方向,溥爷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垂透明依旧的眼眸,淡淡笑了。
“大人,你不要紧吧?!”
伏浪着急地上前检视自家大人是否安然无恙。
溥爷转头看向伏浪及御鸣,眼见两人几乎没了百年修为,忍不住叹息。
“我不打紧,倒是连累你们俩了。”
为了救泷岛百姓,他付出了千年修为,几乎无法顾及自身剩下的两个元神;在几近崩
裂的姿态下,御鸣及伏浪付出的修为,正好让他守住了损伤到几近消逝的月牙元神。
“大人别这么说!我……”伏浪话说了一半,突然怔楞停下。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他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因为所想,因为牵挂吗?
“这下可又是连坐罚了。”
没察觉伏浪心思,御鸣走上前,搭上伏浪的肩,朝溥爷苦笑。
“这会儿我们俩可没什么能力了,还望大人别嫌弃我们。”修行归零的神官,只比人
类好一点而已。
溥爷摇头。“你们如此护主,蒲牢心里只有感激,何来嫌弃。”
“为大人分忧本是属下职责,大人不必言谢,倒是天界那里的处置……”
“这倒不必担心。”溥爷垂眸思索。“泷岛水祸的指示我们并未违背,天帝令旗的能
量也依时辰执行释放,我们私心所做的,仅是阻止这场水患,但也付出了代价。”
阳世人的寿命因积德而延长,也因付出代价而变更,然而那份代价,往往不是人类付
得起的;如此赔上三人的修为,也算是偿了代价,若因此被降了神格,他倒不放在心上,
只要……
远远望向汪草,溥爷那双眼眸虽仍透明,仍掠过浅浅温柔的水润波光。
只要他的私心能安然无恙,便足够了。
御鸣点头,正要再开口,没料到搭在伏浪肩上的手被对方拍了下来。
他一楞。“伏浪?”
伏浪转头,狠狠地瞪向让自己此刻内心天人交战的始作俑者。
他竟然……竟然会牵挂这鲁莽行事,恣意妄为的臭小子……
御鸣面露疑惑。
他是在生气吗?可大人现在不是好好的?“你怎么了?”
伏浪咬牙别开脸。“还问我怎么了……”心里咒骂了这人好几句。。
溥爷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两个相处百余年的下属,扬起淡笑,似乎隐约明白了些端倪。
“吵架了?”
御鸣闻言不明所以地看向溥爷求救,然而溥爷只是笑而不答,语气温和地吩咐。
“给你们点时间,把话说明白吧。”
伏浪听了拧起眉,转身便走,御鸣顺势追了上去想拉住对方,却被甩开了好几次。
御鸣心一横,弯下身,把人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喂!”
不顾对方哇哇大叫,御鸣扛着那吵杂的人体行李离开了现场。
一路上,伏浪从扯开嗓子乱叫,直到最后沉默不语,御鸣总算把人放了下来。
低眸看着眼前余怒未消的伏浪,御鸣想了想,淡淡说道。
“我跟你说过了吧,大人已有私心,要他完全遵照天界指令而行,是不可能的。”更
何况是危及泷岛居民的水祸。“我只是明白大人所想,助他守护他的私心,难道这你也无
法苟同?”
若一昧执行天界指令,当个傀儡,这样的神官还不如不当的好,况且还是在可以感同
身受的状态下。
“到了最后,你不是也为大人出了手吗?我以为你已经明白──”
“就是明白了才这样!”
伏浪怒得插话,上前纠住对方衣袍,气得警告。
“以后不许在没跟我商量的状态下就这么冒然行事,要是、要是你真丢了性命我可不
原谅你!”
御鸣闻言楞住了,盯着眼前一脸气急败坏的伏浪好一会儿。
“……那么紧急的状态下,要如何商量?”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就这么鲁莽行事!就这么洒脱赴死!就这么……这么不牵
挂他……
御鸣抚上伏浪的脸,见对方的担忧全写在脸上,终于忍不住牵起唇角。
──他以为他是为了大人,结果是为了自己吗?
“……伏浪,要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
伏浪闻言拧起眉。
──他早就知道了吧?
见御鸣一脸得意的笑,又不敢笑得太畅快的表情,相较于自己方才内心的恐慌,伏浪
觉得好苦闷,才不想让对方如此称心如意。
于是将御鸣拉得更近,伏浪瞪着对方带笑的眼,直觉抗拒。
“才不告诉你,再等一百年吧!”
御鸣笑意未减。“我等你。”
不管多久,我都等。
伏浪听着,脸上一阵热意,轻哼一声没作表示,只是松开了手,脸上仍是那抹不甘心
的表情。
“耳朵真红。”
“被你气的。”
御鸣笑出声,安抚似地揉了下伏浪耳朵。
岁进十八年,泷岛遭逢水祸,龙神蒲牢显灵救助百姓的事蹟,在泷岛居民间传了开来。
为了向龙神表达感谢,泷岛百姓们纷纷来到倾倒的庙宇,为了重建龙神庙而忙碌著;
而龙神像则暂贡奉于泷岛主祭的汪家,待新庙建成后再迁回庙内。
兴建新庙的工程,汪草也参与其中,虽说先前徒手搬出神像而刮伤了手,可无论旁人
怎么劝都没用,汪草依旧每日在庙前忙进忙出的。
入了夜后,汪草会坐在汪家厅堂前,仰头默默注视神堂前的龙神像,一看就是好几个
时辰。
而圈绕着泷岛的海洋上,溥爷总会在同一时间,远远望向汪家的方向,那抹眼神同汪
草一样,隐隐透露著思念。
明明就在眼前,如此近的距离。
相近不相见,人间九年。
伏浪默默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自家大人郁郁寡欢的侧脸,再次用手肘推推身旁的御
鸣,朝大人方向努努嘴,悄悄地说。
“想点法子。”
御鸣看向伏浪,抬起眉。
“让那小子死?”反正咱们都这么弱了不差背这条罪。
伏浪赏了他一阵白眼。“你要大人难过死啊,有点建设性的行不行?”
御鸣忍不住勾起唇,促侠笑道:“唷,这会儿知道‘难过’了?”先前可是直嚷着要
大人离开泷岛呢。
“你──”伏浪被堵得没法回话,咬牙气呼呼的低嚷。“臭小子……”自己总是说不
过他。
待御鸣嘲笑够了,伸手捏了下伏浪脸颊后,看向溥爷。
大人那种表情,说实在的,他也看不惯。
虽私心守护了牵挂之人,减去千年修为,可大人终旧是天界龙神,与阳世之人仍不该
有太多牵扯。
依循溥爷凝望的方向,御鸣跟着望去。
阳世人寿命如此短暂,待汪草百年之后,大人仍要带着这份遗憾的牵挂,继续过著往
后的岁月吗?
御鸣思索著,忍不住叹息。
那日入夜,汪草依旧坐在厅堂,望着龙神像,忽然觉得一阵困倦,下一秒沉沉睡去。
梦里头,汪草望见远处一抹湛蓝身影,心念一动,直觉想靠近,可无论怎么走,与对
方总是隔着一定的距离。
汪草正想开口唤人时,脑内传入一男子嗓音。
‘丑时。’
下一秒汪草便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厅堂椅子上,外头打更传来所报的时辰,正是丑
时。
汪草不及细想便起身冲出门,跑向龙神庙的方向。
一路上,汪草一颗心悬在半空中,隐约有份期待。
跑龙神庙前时,汪草喘着气,怔怔地张望四周,寻找著什么。
待他望见近海的那抹熟悉身影时,停下动作,仿佛连呼吸都要忘记。
汪草眼眶酸涩,站在原处望了对方许久仍不敢向前,生怕与方才一样,只是一场梦而
已。
他轻轻启口,哑著嗓子,唤了梦中想唤的名。
“溥爷……”
远处的溥爷仿佛听见了般,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在与汪草对上视线时,溥爷直看着汪草良久,心里揪著,一时没法回应。
‘大人。’
溥爷耳边传来御鸣的传音。
‘御鸣深知大人心里挂念汪草,私心想为大人分忧,便许给汪草一个梦境,还望大人
见谅。’
阳世丑时为阴盛之时,是龙神的力量最削弱的时刻,而溥爷失去了千年修为,与汪草
之间又有香火牵绊,因此在龙神庙前的此刻,汪草才得以望见心系九年的水色身影。
溥爷听着,心里虽认为不妥,然而汪草望着他的期盼眼神终旧让他举步向前,走至汪
草面前。
默默凝视着眼前似乎眼都不敢眨的汪草,溥爷感觉心里轻轻地疼著,伸手抚上汪草的
脸,细细感受九年来头一次的微温。
溥爷扬起淡笑,轻声开口。
“汪草,你长大了呢。”
兴许是有了蒲牢的元神庇佑,汪草已可正常听见溥爷的声音,那抹沁凉澄澈的嗓音,
一如当年滑进心田那般悦耳。
汪草心里激荡,抓住溥爷的手,拉向自己,将溥爷紧紧抱进怀里。
“终于,见到你了啊……”
多少年、多少年了……
他盼了又盼,明知他就在如此近的距离,却总是见不到他,连个梦也不给,就这么过
了九年。
他以为等到他老去以后,仍会带着这份遗憾离去,现在终于、终于见到他了……
相较于天界的冰凉,人类的体温显得温暖,溥爷并不讨厌汪草的触感,迟疑一会儿后
,双手搭上汪草的肩,轻轻回抱。
感受到对方的回应,汪草深吸口气抚平激动的情绪,收紧了怀抱,喃喃问了。
“你气我吗?”
虽明白溥爷总依着他,可心里的歉疚盘旋了九年,汪草仍是忍不住询问。
怀里的溥爷摇头。
“你牵挂亲人是应当,没什么好气的,只是我真的救不回汪桐,他早已过了奈何桥─
─”
“我明白。”汪草脸靠在溥爷的肩,闷闷地说。“我明白的。”
人有既定寿命,若要延寿,便要有所交换。
而汪虹的命,便是用溥爷换回来的,就连泷岛的水祸也……
思及此,汪草抬起头看向溥爷透明的眼,伸手轻抚。
……他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付出了这么多,自己又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你眼里的金色……回得来吗?”
溥爷抬眼,迎向汪草担忧的神情,淡淡地笑。
“回得来的。”
只要心结能解,牵挂有所依归,修行后会回得来的。
汪草垂眼看着那双透明眼眸好一会儿。
“那么我便与你交换。”
溥爷闻言一怔。“汪草?”
低垂着眼,汪草俯身亲吻那双透明眼眸,溥爷眼睫微颤,感觉被亲吻的地方热得发烫。
直视溥爷的眼,汪草许诺。
“我还在世的一日,我不走,不娶,就陪着你,换你的停留。”
哪里也别去,别再消失,停留在我看得见你的地方。
“我活得了几日,就陪你几日。”
──我用余生之命,换你停留。
溥爷闻言,抬起眼,怔楞看向汪草。
身为龙神,哪里有梦?
──但倘若不是梦呢?
垂下眼,透明的眸里仿佛隐忍着情绪,溥爷主动抱紧汪草,将脸埋进对方怀中,叹息
低喃。
“傻瓜。”
汪蔚蓝有个小祕密。
仔细听着外头打更声响,正是丑时;汪蔚蓝一双小手忙碌地喂食站在窗边的鸟儿,一
张嘴也没闲着地小声叮嘱。
“湛蓝呀,咱们可说好了,待会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可别出声呐,否则被小舅舅发
现了我可就没戏看了。”
汪蔚蓝说的湛蓝,正是那只站在窗边的鸟儿。
几年前泷岛水祸过后,汪草从龙神庙救回一个鸟巢,因没了母鸟照顾,汪家索性扮起
养育的角色。
没了母鸟的蛋其实很难存活,然而汪草救回的鸟巢,里头的蛋却随着时间平安孵化,
生成了小鸟后,由汪家一只只野放。
湛蓝则是只例外。
汪家将牠野放了数次,然而湛蓝却像认定了汪家似的,总是又飞了回来。
汪家见牠如此,索性将鸟留下来养,因鸟儿尾巴拖着一尾蓝色,故取名湛蓝。
说是养著湛蓝,其实也没将牠关进笼子里,就这么任牠飞翔,湛蓝也只在汪家内外徘
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汪家本想着将鸟儿取名湛蓝,总希望能跟汪蔚蓝亲近一些,然而湛蓝一开始却只会黏
著汪草,总在汪草出现时站在他肩上不愿离开,汪蔚蓝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又哄又拐地
才能像现下这般与湛蓝如此亲近。
这时汪家的门突然被推开,汪蔚蓝偷偷探出窗外,见自家小舅舅走出门时,兴奋地睁
大双眼。
他赶紧蹑手蹑脚地下楼,轻轻地推开门,偷偷看了一眼走远的汪草,再悄悄地合上门
,跟了上去。
因为怕被发现,汪蔚蓝离汪草有一段距离,当汪蔚蓝正躲在树旁观察时,感觉肩上有
份重量,一转头,惊讶发现湛蓝跟了过来。
“你怎么──”不敢叫太大声,汪蔚蓝很小声地趋赶。“你快回去,你会害我被发现
的。”
然而湛蓝只是歪了下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汪蔚蓝纠起眉,开始讨价还价。“那咱们说好了,待会儿你可别乱叫,否则回去我可
不喂你饭吃。”完全忘了汪家还有其他人可以喂。
湛蓝仿佛听得懂似的,小小地叫了一声,乖乖停在汪蔚蓝肩上动也不动。
汪蔚蓝就当牠听明白了,又望向前头汪草的方向,发现对方走远,赶紧跟上。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汪蔚蓝跟着汪草来到龙神庙旁。
躲在庙旁的大树下,汪蔚蓝悄悄探出头,望见汪草坐在庙边面海的长椅上,身旁似乎
坐着一个人,但那人身影模模糊糊的,让汪蔚蓝没法看清。
望见汪草一脸温柔地对身旁的人说著话,那模样让汪蔚蓝惊讶又好奇。
小舅舅都过了而立之年了,却还没有要成亲的意思,岛上也不乏钟情小舅舅的女孩子
,但他总是对每个人有礼到冷淡的程度,什么时候见他有这种表情了?
汪蔚蓝伸长了脖子,想再看清楚小舅舅身旁的人长什么模样,没想到肩上的湛蓝下一
秒居然朝汪草的方向飞了过去。
“喂──”臭湛蓝你这叛徒!
一脸气急败坏地瞪着湛蓝飞去的身影,汪蔚蓝只能躲回大树下藏好,深怕待会儿被小
舅舅发现,可要讨一顿骂了。
等了好一阵子,四周皆无动静,汪蔚蓝正感到困惑时,身旁突然传来沁凉的气息。
汪蔚蓝楞楞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时,不由得看傻了。
眼前的男子肩上站着湛蓝,长发迎风轻拂,飘起几抹淡蓝浮光,一双淡金眼眸瞅著自
己笑,让汪蔚然呆呆瞧着,想起了一个人。
水润金眸,墨蓝长发,气质彷若春日暖水。
他楞楞启口。
“──溥爷?”
男子闻言笑意未减,也不出声回应,仅是伸手覆上唇,笑着朝汪蔚蓝比了个噤声手势。
汪蔚蓝看得痴了,正想再询问,忽然感到一阵倦意,合上眼,脑内空白几秒后,睁开
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自个儿房里的景色,汪蔚蓝惊讶地赶忙坐起身,望向窗户,只见湛蓝正
站在窗边,微歪著头困惑地看他。
屋外传来打更的声响,已是寅时了。
──是梦吗?
汪蔚蓝有个小祕密。
在某个丑时的夜晚,他跟踪小舅舅,遇见了守护泷岛的龙神。
正如小舅舅所说的,溥爷是位面带笑容,相貌清丽温雅的人,汪蔚蓝回想那样的长相
,心里总噗通噗通的心跳加快。
虽然最后他回到了自个儿的床上,可汪蔚然认为,那并非梦境。
他是真的,遇见了小舅舅反复说著的那位龙神大人。
这样的奇遇,汪蔚蓝连汪虹都没说过。
在某一次与汪草并肩而行时,汪蔚蓝看着汪草,突然开口──
“小舅舅,我好像看见溥爷了。”
只见汪草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汪蔚蓝,缓缓扬起浅笑。
他伸手覆上唇,朝汪蔚蓝比了个噤声手势。
汪蔚蓝楞楞瞧着。
那姿态,与那夜汪蔚蓝看见的溥爷,如此相似。
自那之后,每晚接近丑时的时刻,只要汪蔚蓝有想出门的念头,总会顿时有股倦意,
睡醒后已近天明。
那默默守住的小秘密,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化,等到某天汪蔚蓝忆起时,已变成了
一个故事。
时间走着,汪蔚蓝长大了,湛蓝仍是那副模样,没变大也没变老,在汪家待了很久的
岁月。
──而汪草依旧守着约定。
每日早晨来到庙内,与龙神说著日常;入夜丑时,汪草坐在庙旁的长椅上,与那道水
润的身影并肩,笑得一脸温柔。
直到过了好些年,汪草仍没改变。
那道身影因他而来,为他停留,而汪草亦然,用余生去陪伴。
九年,十九年,一直到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刻。
──岁月更迭,此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