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南欧的夏季不似首尔炎热，太阳仍晒得让人晕乎乎地。
金泰亨拖着大行李箱，在罗马下飞机后转搭意大利国铁继续南下，
他用帽踢套住一头乱翘的头发，在长途飞行的途中没睡好导致睡眼惺忪。
方才同班机一组阿拉伯家族乘客的婴儿大概是不习惯搭飞机，
整个航程大概有两三个小时都在哭闹，教养的文化差异不同，
那家族也视孩子的哭闹为平常，不怎么安抚孩子便任他哭，倒是苦了其他乘客。
而金泰亨被吵得没睡好，昏昏沈沈地转车之后，在车厢上也几乎是能睡就睡。
抵达意大利巴里后，他第一件事立刻传讯息给朴智旻。
15:45 泰泰： 我的智旻尼～午安 <3 我到家了！
15:45 泰泰： 昨晚睡得好吗？没看到你的二十几个小时好寂寞～～～
15:46 泰泰： 好想念智旻尼在怀里的感觉:(
与意大利时差七个小时的首尔，
这时是朴智旻周末刚吃完午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闲书的时候。
他看到金泰亨一连串文字讯息后面，传来一张对着镜头亲吻的照片。
“傻瓜。”他小声亲暱地说著，眯起眼睛笑着，也传了讯息说想他。
8:46 智旻宝贝：我也想泰泰(kiss) 长程旅途累不累？记得吃早餐别饿坏了:)
与金泰亨远距离的时光，大抵上便是这么度过的。
嘘寒问暖，聊聊生活，
虽然平淡，但想到有个人在远方思念自己，
如此张开眼睛，就能撑过每一天，为下一个明天继续努力。
当夏日已尽，金泰亨九月开学，
大部分时间不是上课便是在校园里的琴房做个人练习，甚少与同学交流。
朴智旻则老样子上班下班，偶尔在讯息里说说今天工作上的事情，
跟朋友出去聚会的趣事，或是聊聊彼此家人的近况。
关于家人，金泰亨第一年回来过暑假的期间，趁著朴智旻也放特休，
他俩到大邱去了一趟拜访母亲。
金泰亨的母亲本身喜欢前卫艺术，新时代女性，即使五十几岁也仍然打扮得自信年轻。
虽然眉宇及高挺的鼻子遗传自父亲，但柔情的眼睛跟精致的脸型则遗传自母亲，
她跟金泰亨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倒像是姐弟。
金泰亨没向她出柜，然而他和朴智旻两人的关系比起一般朋友要好太多，
她看在眼里，艺术家的纤细神经察觉的出来，心里都是明白的。
而她因为向往自由而跟前夫离婚，自知性格不适合做相夫教子的传统女性，
也就没对金泰亨跟朴智旻的关系干涉什么。
“年轻人得负责自己的人生。”她在一次晚餐跟金泰亨这么说。
那天聚餐，是她邀约儿子跟朴智旻来看画展，
展出的是她跟画会同好一起合作的年度作品。
画会算是同好会，没有特定主题的约束，以自由创作为原则。
她所画的作品大多是运用复合材料的超现实风格画作，
有将男性生殖器官画为一张脸的作品，
概念是讽刺一个外国画家专以女性生殖器官作为画脸的系列作。
以及一幅破碎的房屋生出机械翅膀飞向大海的画，她笑笑说因为不是每个家庭都完美的。
最后在展示厅尽头的是巨大艳丽的玫瑰里生出一只布满墨绿鳞片的蛇。
“这主题是说：爱情美好，却也危险。”
母亲伸出那只涂著漂亮罂粟红指甲的手，指著画轻描淡写地说。
“像你们这样，在一起这么久了，还看起来这么纯情，挺好的，
但我也有些担心你们啊。”她温柔的轻拍朴智旻的头发。
朴智旻这边就不一样了。
他不擅说谎，跟金泰亨交往后没多久就向自己母亲出柜。
但与其说出柜，不如说是被发现的。
起初母亲看见手机里亲暱的照片后大发雷霆，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喜欢男孩子？
弟弟朴智贤帮着哥哥说情，家里还是闹了革命，
朴智旻看起来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拗得很。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人错了吗？他哪里不好？”
吵到最后，他将脸侧过一边说著，不愿对上母亲的眼睛。
金泰亨听说了以后，明知道朴智旻母亲不满他们在一起，
倒也是在关系曝光后，常去朴智旻家做客。
金泰亨脸皮厚又得长辈缘，跟着朴智旻喊妈，
几年下来，倒也就渐渐接受了他。
***
又是几个月过去。
12月的巴里迎来了一场大雪，首尔也下起细细粉雪。
朴智旻看见窗外的雪，拍了张漫天飞雪的照片，送出，问金泰亨在做什么？
金泰亨便传了张在PICCINNI学院琴房个人练习时的自拍照。
脖子上挂著萨克斯风背带，脸上挂著朴智旻熟悉的方形嘴笑容。
十二月底。
“生日快乐，亲爱的泰泰。”朴智旻传讯息过去给金泰亨，意大利时间还是半夜。
他提早了几天将生日卡片及一条围巾寄了过去。
同一天，朴智旻也收到一件包裹。
包裹里有一个精巧的方盒，里头是一只坠子。一片简单却精致的银色雪花。
项链是Bottega Veneta的格纹编织皮绳，与四个有着雾面雕花的charm拼接而成。
礼物附着一张宝蓝色珠光的小信笺：
“有你的陪伴，是我一生的幸福。
我出生那天下著大雪，这个雪花就代表我，
我将自己送给最爱的你。”
后来朴智旻天天戴着那项链，当作金泰亨一直都陪在身边。
首尔的冬季里细雪纷飞，大部份的雪片都像尘埃搬落在街道上、屋簷上，
但有那么一片，只落在朴智旻的心上。
***
雪融冬去，春季也悄悄来临。
三月开始朴智旻的公司运作更上了轨道，那个老是破坏办公室设备的小主管能力不错，
又接了几个代理品牌进来，公司也扩大编制，增加了欧洲及日本的业务。
朴智旻自告奋勇负责欧洲品牌的联系窗口，全新的工作内容让他更加忙碌，
经常得早出晚归，多付出额外的时间学习与熟悉资料与跟相关窗口的业务信件往来。
压力虽大，但能够学习一些外国经营品牌的经历对自己也大有好处，
因此朴智旻也就继续硬著头皮做下去。
与此同时，金泰亨的下学期课业更加繁重，能与朴智旻视讯的时间越来越少。
四月中的时候，金泰亨的母亲打了通网络电话给他，
在那之后，金泰亨开始睡不好。
即使跟朴智旻难得视讯的时候，他也只能逞强著聊天。
朴智旻滔滔不绝，聊著对目前的工作内容带来的成就感，
然后提到最近一位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要结婚了，他会去当伴郎的事情时，
金泰亨沉默聆听着，心里生起一种疏离感，仿佛朴智旻离自己很远。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朴智旻也未曾察觉金泰亨的异状。
直到六月初某天，小主管问朴智旻有没有兴趣去英国实习。
他现在负责的牌子有开海外培训计划，如果愿意去的话公司可以安排，
半年先在门市前线实习店务运作，之后安排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在总部受训。
朴智旻一直都很向往能够去国外见识，无奈没有机会到海外留学，
此次能够把握机会的话，几乎是圆了他其中一个梦想，
当下他立刻答应，于是下班后兴高采烈传讯息给金泰亨，
想告诉他自己要调派去英国一年多的时间，
就能够离他近一些，只有一小时时差的距离，
放假的时候就可以常去找金泰亨见面了。
他以为泰亨知道了也会跟他一样开心，
讯息送出后，金泰亨没有读取也没有回复，
朴智旻想或许他是正在忙吧，或是累了在休息，便不是那么在意。
然而讯息就这样未读了三天。
朴智旻着急了起来，拨电话也没有人接，
他担心是出了意外，于是上网联络金泰亨的室友兼同学马可，
之前金泰亨在视讯介绍自己住处时，顺便介绍给朴智旻认识过的。
朴智旻用英文跟对方沟通，幸好对方虽然是意大利人但是英文也还不错，
对方表示自己已经搬去跟女友住了一阵子，目前没跟泰亨住在之前的宿舍，
但他可以帮忙联系看看。
“有时候泰亨他会这样搞消失，通常是在期中期末考压力大的时候。
所以我想应该只是心情不好想静一静吧。”马可送出了这样一段讯息。
但金泰亨从来没有在心情不好时，从朴智旻身边消失过。
***
朴智旻也透过金泰亨的母亲及妹妹，问他们最近是否有跟金泰亨联络？
但他们也说不是经常通话或传讯息，平常最密集的时候，也只一周联系一次左右。
金泰亨跟人疏离的程度，也表现在他跟家人的关系上。
但是他对朴智旻是绝对特别的，这件事就连金泰亨的两个弟弟妹妹都感觉得出来。
朴智此时旻只希望金泰亨人没事，
他没有信仰，如果有上帝的话，他几乎是跪着求金泰亨一切平安，
他愿意付出代价换他人身安全。
或许是神听见了他的祷告，后来电话就拨通了。
‘这几天累坏了，比较没有时间看手机。’金泰亨的声音听起来空空洞洞的。
“真的吗？你没事就好......”这时候朴智旻真的相信有神的存在。
‘不用担心我啦。最近智旻也很忙不是吗？有时候你也会比较晚回我讯息呀。’
“嗯，知道了，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紧。”
‘我知道。’
“之后我到英国以后或许就可以常见面了，这样你有事我也能去找你。”
‘好啊，可是英国有丧尸，我也会担心你的安全。’
“哈哈哈什么丧尸！”
‘影集很多都这样演啊。’
“笨蛋喔。”
‘我是啊，哈哈哈。’
“总之你没事就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多了，有心事真的要说噢。”
‘嗯。’
“那我先挂囉？晚了我得先睡了，明天要早起。”
‘智旻。’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呀”
‘对不起，我都没有在你身边，让你这么担心。’
“没关系啊，我们这样不是都好好的吗？而且我有你的爱就很幸福了。”
‘我好像也只能给你爱了。’
“这样就够啦，你傻瓜喔。好啦真的晚安了～”
‘嗯，晚安，祝好梦。’
***
几天后小主管告诉朴智旻，已经预定九月初的飞机，住宿也已经安排好了，
剩下的就是给他一些基本的公司资料，
以及往后负责带他实习的经理与副经理的资历介绍。
为了让他刚到异地可以有个照应，公司安排他到英国牛津附近小镇上的门市实习，
小主管说那里的副店经理刚好是位韩裔人士，比较有亲切感。
“但他会说韩语吗？”朴智旻看着小主管匆匆离开去见客户的背影，
疑惑地问他前辈金硕珍。
“南俊刚没跟你说吗？听说是不会。”硕珍盯着电脑处理进货资料，
刚有一批货说到了日本以后，打开居然解体。
“所以只有长相可能有亲切感是吗.....哎算了。”
朴智旻打算还是趁出发前好好练下英文比较实在。
“你男友最近还有跟你搞消失吗？”
金硕珍听过朴智旻提过那件事，看朴智旻频频看手机的样子便问了问。
“是不太像以前那么常联系了，可能在忙吧。”朴智旻把手机放下。
“嗯......智旻，我觉得不太妙，我有这个预感。”
金硕珍脸上的表情很冷静，但朴智旻只是笑笑地说不会啦。
但其实在上次那通电话之后，金泰亨更少跟朴智旻联系了。
即使回讯息，也不像之前照三餐回，
表情符号也平平淡淡，不怎么热烈，仿佛什么正在熄灭。
七月底，朴智旻依约在朋友的婚礼上担任伴郎，
婚礼前一天晚上，朴智旻挂心着没回讯息的金泰亨，于是拨了越洋电话过去。
金泰亨才终于松口，前几个月他舅舅病倒了，是脑部萎缩。
母亲为了高额的医疗与照护费用，无法再帮金泰亨支出学费与生活费，
金泰亨如果决定继续学业，得自己贷款才行。
但他已经不能再回头，也不想回头。
在异地想要成功进入好的乐团，必须比当地人更努力，争取更多有利条件才行，
几番思考后，他决定把时间都好好投注在学习以及接触相关利害人脉上。
而他必须付出的时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完成他的梦
想。
不能再让朴智旻等他，他不值得朴智旻等。
朴智旻只是静静的听，他抗拒去理解金泰亨铺陈这些，是为了后面要说什么话。
他们之间沉默了半分钟，沈重地被命运的石轮碾过一般地漫长。
突然，金泰亨深吸了一口气。
“智旻，我已经放弃一半了......”
***
隔天醒来，朴智旻的眼睛是肿的。
他提早到婚礼会场，躲到洗手间里，拿着在超商买的冰棒敷眼睛。
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缕噪声般的对话在他脑中播放。
‘放弃......什么？你可以把放弃收回去吗？’
‘智旻，我累了......对不起。’
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回想的片段。
朴智旻抬头，期待地看着萤幕来电号码，然后又瞬间失去希望。
来电的是答应朋友来帮忙婚礼现场音乐伴奏的大学学长。
三年前朴智旻透过新郎认识他的，那学长白白净净，生了一张了无生趣的脸，
熟识了以后发现对方虽然讲话冷淡，却很重义气，工作能力也很强，
自己开了一个音乐制作的工作室，从接案开始做起，在网络上也小有名气跟人脉。
朴智旻在工作上遇到瓶颈经常会找那学长谈谈，包括感情上的事情。
他深呼吸后，接起电话。
“喂，玧其哥？”
‘智旻你在会场了吗？’一道低沈慵懒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嗯。我在洗手间，等等过去找你。”
朴智旻试图掩盖鼻音，但似乎非常困难，闵玧其的声音让他觉得想哭出来。
‘...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不一样。’
“没有呀，哈哈哈，是过敏的关系！我过去了，先挂喔。”
朴智旻极尽所能稳住自己的脚步，往婚礼宴会厅走去。
他突然很感谢走廊距离非常地长，这样他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把表情整顿好。
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脑中金泰亨的声音。
‘智旻，你现在，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别人听到这些，都会哭的吧，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我没有冷静。
我只是以为听错了。
朴智旻混乱地想着自己在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
金泰亨为什么突然说他放弃了。
泰亨你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我不能给你承诺了.......我现在自顾不暇。’
‘之前跟你一起描绘未来的蓝图，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
当闵玧其看到朴智旻时，只是简单地点头打个招呼，
一如平常地少话，唯有在顺婚礼流程时，
稍微提醒朴智旻伴郎需要注意的部分，还有走位等等。
看朴智旻只点头，想说点什么逗他。
“唉，那家伙也真是，结婚找同性恋当伴郎跟伴奏。是个奇葩。”
闵玧其毫无生气的音调淡淡地说，听见朴智旻干笑了两声。
确认繁琐的细节，以及跟新郎新娘打招呼等等，
这些事让朴智旻暂时得以分心，不去想昨晚金泰亨跟他通话的内容。
当婚礼正式开始，音乐响起，
进行那些所谓幸福的仪式，互许终身的誓言，
朴智旻看着新郎新娘切婚礼蛋糕，相视而笑。
他应景地扯著嘴角微笑，这是他的极限了。

泰亨啊，这是你不对啊虽然说你遇到困境但是也不能这样对智旻QQ 什么叫做没哭啊

好虐T_T

呜呜呜好难过得一章...QQ 接下来会好转对吧..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