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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cscan (Thy eye)
2016-09-28 16:48:40《流亡:1941-1945》艾德格
艾德格,我们不曾交谈,但是他来到我的床前。
加尼尔。
我睁开眼,一道黑影如鼹鼠般匍匐著,一双巨大的手掌搭在床前,
仿佛一对肉蹼。
奥利佛.加尼尔,窸窸窣窣声响,有什么东西凑向前,奥利佛‧
加尼尔,对吧?燥热的浊气喷在耳边,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鸟喙般
的大鼻子,长在啮齿动物的尖嘴上,微光中,闪耀着黑钻般小而晶亮
的眼睛,镶嵌在颧骨高耸的惨白大理石脸孔上。
老兄──鸟喙凑得更近,我们的鼻子几乎就要相碰。嗨。奥利佛‧
加尼尔。
艾德格。我无声地开口。艾德格。
是的──麦克斯‧艾德格。他不合时宜地伸出手,象征性地与我
交握随即放开,窸窸窣窣地动作著,在我身旁躺下。
我说──老兄,奥利佛,你明天就要走了。
是这样吗?是吗?我说,我不晓得。
啊──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吧。
他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骨禄骨禄地转着。
我们是最后一批人了。我听说,剩下的人──你们──要被送去
东方。
我不知道。我摇头。
你是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
我看见自己木然的面孔自他眼底闪现,变得扭曲,旋转,那双小
如黑豆的眼睛骨禄转动着。
所以,他看着我,你真的是一个人。
无声的压迫袭来,他离我近了一些。上铺的铺位非常拥挤,为二
十个人设计的床位躺了五十几个人,这对艾德格来说不是问题,眼下
我们都只有青少年的一半重,艾德格仿佛憋足了气,前胸紧贴著后背,
嵌入我与其他人中间。
他取出一张照片。
我的妻子和孩子。他说。照片里的人面容模糊,只看得见三三两
两,漆黑的轮廓,然而,角落的光明灯不可思议地绽放。艾德格滔滔
不绝地说著,这是我的妻子,莎拉。三四年,我造访了她的家人在瑞
士的别墅,认识了彼此。这趟再普通不过的旅行,其实是场精心安排
的会面,我们的家人期待我们遇见彼此,于是我在一个心碎的下午见
到了她。艾森斯坦家的别墅与世隔绝,被山峦、湖泊、树林和草原环
绕,十月的草地是黯淡的草绿色,褪了色树林枯黄斑驳,山峦宛如调
色画布,土褐、枫红、碧绿堆叠交错,湖泊是比天空更浓烈的蓝色,
天空低垂,别墅的屋顶和云朵几乎碰在一起,那些云朵一圈一圈打着
转,与天空交融成浓烈深沉的蓝色漩涡,像是凡高的画。一开始,我
很不喜欢她,在我们见面之前就没有好感,我知道这场会面的目的,
按照父母的意思相亲令我痛苦,因为我……总之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她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从她没能赶上约定的午餐开始,直到午后,
我在宛如风暴的云朵之下见到她。她的车子姗姗驶向别墅,在另一阵
风暴中跳下车,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炫耀自己用零用金买的礼物,
趾高气昂地享受父母的尴尬神情。她来迟了,她向在场的人打招呼,
在毫无诚意的道歉之后,郑重地表示自己很乐意招待客人,‘这样吧,
’她说:‘我载你兜风’。我坐上副驾驶座的时候才明白,她毫不在
意任何事,换下高跟鞋,赤脚踩下引擎的瞬间,我放声大叫,她放声
大笑,她的黑发迎风飞扬,仿佛一片黑缎织成的旗帜。一年后,我们
结婚,有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这是亚伯,我的长子,和娜欧
米,我的小女孩,那是她祖母的名字,长得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艾德格滔滔不绝,直到照片里的轮廓逐一消逝,唯一的光芒从艾
德格的眼底透出,隐隐约约,踟蹰地闪烁。
加尼尔,他说,你是裁缝吧?
你是个裁缝,对吧?
他的语气犹豫,酝酿着。
我啊,我根本不是裁缝,是那个女人要我这样说的。
那个女人。我看着他的眼睛,娜塔莉?
他动了动唇。
那个护士,我说,你认识她。
不。他郑重地否认。娜塔莉,我们不再有关系了,我结婚了。那
个笨女人,她以为自己在帮我,我不是个裁缝,从来就不是,而她该
庆幸自己没有一个犹太丈夫。我不认识她,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加尼尔。突然间,他握住我的手,加尼尔,我们,能不能,打个
商量?
我听说,女人和小孩都去了东方,加尼尔,你能做裁缝,能不能,
拜托你行行好,和我交换?
我得去东方,莎拉和娜欧米,她们都在那里,我得去找他们,加
尼尔……
行行好,加尼尔……
你能做裁缝,求求你,我们交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