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路隐匿行踪,朝中原而去。
他选择穿过九脉峰,因为无人会猜想到,他将穿过这毒瘴之地。
* * *
天允山最终决战,神蛊温皇重伤凤蝶,以三途蛊暗算炎魔,而后,炎魔幻十郎亡于
藏镜人与史艳文联手逼杀,西剑流于焉战败。
当狼主带着苗王的任务自苗北回归,西剑流败降的消息已传遍武林,狼主风风火火
上了找上了神蛊温皇,要求见凤蝶。而在亲眼见到凤蝶伤势时,千雪孤鸣失望地想,原
来神蛊温皇当真不在乎,他连凤蝶都下得去狠手,又怎么可能在乎忆无心,在乎忆无心
对藏镜人的意义。
一开始千雪孤鸣是很愤怒的。
但愤怒过去,更多的是失望。
失望于他与藏镜人对友谊的真诚,自始至终入不了神蛊温皇的心。
“凤蝶伤得这么严重……心机温,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计画,结果现在藏仔重伤,凤
蝶更被你亲手所伤,你的目标值得这样的代价吗?”
“战争终止、武林平靖,不值得吗?”
被温皇反问是否值得着实可笑,狼主想笑,但却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他也想反问,
自己与藏镜人,不值得神蛊温皇心中半点温情吗?“我要带凤蝶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温皇又不在乎,何必再问凭什么。千雪孤鸣也不回答,只怒道:“我们很
久没有交手了!”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凤蝶悠悠转醒,安抚了狼主,也表达留在还珠楼的决定。狼主
没有办法,只得仔细查看凤蝶的情况,温声宽慰几句,要凤蝶静养。
也许,是千雪孤鸣想离开以及拒绝与温皇再说任何话的神情太明显,神蛊温皇忍不
住唤:“好友。”
“好友是当我好友的人在叫的!”
“对已不当我是好友的人,解释再多也难以改变你的想法,不如省下这份时间与力
气。”
千雪恨声,“都这时候了你还想要省力,你真是懒得没药医!但有一点你说得对,
就是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很难相信你了!”
“当初计画之时我就想过这样的结果。”
“我宁愿你说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失望转为倦色,狼主拧著眉,又是拒绝的姿态。
那双湛蓝眼底,似有雾气掩盖。
神蛊温皇因此脱口而出:“我欠你们一个道歉。”
“不用!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再跟你玩下去。”
“你要选择与我划清界线?”
是,千雪孤鸣想要就此与神蛊温皇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但若凤蝶还要留在温
皇身边,他要如何弃她于不顾?“凤蝶的事照旧,我是她义父,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如果是我的呢?”
狼主忍了忍,才没有恶言相向,他板起脸,公事公办地转达了苗王的指令,随即离
开。
神蛊温皇沉吟片刻,摇著羽扇至厅内,靠坐在太师椅上。
像藏镜人或千雪那双蓝眼睛该要是锐利灵动,光彩熠然的。黯淡下来的模样真是不
顺眼。
神蛊温皇垂眸,连摇扇的动作也停下了。
几乎,让人心烦意乱。
只是几乎。
但神蛊温皇不喜欢被这种小事影响,他还有更值得专注的大事。
他还有与宫本总司的约战。
还有,啊、苗王麻烦的任务。
* * *
那双半瞇的凤眸又亮又锐利,湛蓝如同九脉峰外的晴天。
* * *
少年紧了紧身上的装备,谨慎缓步深入。
他已先行服用过军中常备的避毒丹,身上的金丝软甲水火不侵,可防毒虫啃咬。而
他手上的路观图虽不完整,但指示了往中原的主要洞道,只要他足够小心,应当能顺利
到达。
时过一日、又一日。
九脉峰内的毒瘴似乎在入夜后愈加浓厚,当少年察觉有动静尾随自己时,他刚挑选
好了歇脚处,所以他不动声色佯作将要休息,然后突然发难,袭向动静躲藏之处。
同时,瘦小粉衣人影自大石后闪身而出,那人轻巧避过少年,往另一条弯道奔去。
“站住!”少年飞身追上。
他们一前一后在彷若迷宫的九脉峰内追逐,越往深处,空气变得愈加炎热潮湿,硫
磺与水蒸气逐渐让少年觉得呼吸困难。粉衣身影似也受了影响,速度下降,少年几乎追
上了他。
对于危险的直觉于此时攫住少年,脚下传来几不可查的震动,少年身影一顿,惊呼:
“危险!间歇泉!”
然而粉衣身影彷若未闻,只不要命似地往间歇泉间冲去。
“这白痴!”少年怒骂,然而却也不退,甚至以更胜方才的速度冲上前扯住对方,
将人护在怀里,金丝软甲虽可耐水火,却无法完全阻绝高温,在不时喷发的间歇泉间绝
对要命。
但后撤的时机已失。
怀中人突然开口,语调急促又冰冷:“要命的话往前,快!”
时间没有提供少年思考的机会,他狠狠咬牙,护着人往前狂奔。水雾遮蔽了视线,
少年忽觉脚底一空,他们落入冷潭之中,粉衣人扯住少年衣领往深处潜,潭水逐渐变得
温暖,片刻之后,粉衣人松开手,率先往上游。
他们狼狈地爬出水潭,少年喘了好几口气,才恶狠狠地说:“你知道这里有水潭!
你是故意的!”
“你追我。”
“因为你跟踪我!”
“……鞋子,帮我捡。”
少年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脏兮兮的绣花鞋落在脚边,他不甘不愿地弯腰去捡,起身
时,锋利短刀早已抵在自己颈边。粉衣人的语调依然冰冷,“说,谁派你来的,多少
人?”
少年并不害怕危机,他遭遇过更让人害怕的事,他不害怕,但非常生气,他年纪轻
轻就入军营锻炼,还没遇过保护民众却被民众威胁之事,这还有没有道理了?!怒意涌
上心头,少年瞇眼仰头,傲慢地应:“我本不认识妳!况且妳跟踪我许久,哪里见得我
的同伙?早知妳如此无理取闹,方才就不帮妳了!”
“帮我?”粉衣人冷笑一声,“没我,你方才便已成为毒虫的熟饵,牠们不怎么爱
烫熟的,但也非不吃。”
“那是因为妳害我!”
“真后悔没害死你,”粉衣人叹了口气,收回短刀旋身便走,“快滚。”
一个又脏又瘦小的女娃娃口气竟然这么大,少年生气地想,他本想走,但环顾四周,
却惊觉自己早已偏离往中原的主要洞道,不知身在何处。“喂!”少年追上粉衣人,“我
叫罗……千雪,妳叫什么?”
“快滚。”
“妳一个姑娘家,为何独自在此?”
“滚。”
“哼!”
少年不再说话,但也没有离开,他认定粉衣人是九脉峰内的住客,必然知晓方向,
因此紧紧跟着对方。粉衣人一路脚步不停,左弯右拐,直至跨过一条蓝黑色粉末划过的
线。
此处有水脉,暗处放了几个小坛,毒瘴稀薄,并且没有毒虫……少年暗想这个姑娘
可能是巫教中人,就不知道是其中哪一族。
粉衣人没有阻止少年跟着自己,但也不理会。他迳自取过一个小陶坛,掀开封口饮
用片刻,然后皱着眉至水边掬水洗漱,接着合衣躺下。少年见状瞪了粉衣人的背影一眼,
满脸不高兴地靠上前去。
“你最好站住。”
“别穿溼衣服歇息。”
“与你何干?”
少年怒哼一声,轻轻将手按在粉衣人肩膀上,“若非义母说过姑娘家经不住寒,我
何必管妳?就没遇过妳这么难相处的百姓。”手掌下的身躯是僵硬紧绷的,但少年也不
管,他用内力蒸干对方衣衫后,便起身退开。
“你是军家子弟?”
“与你何干?”少年没好气地回。
“是无我无关。”
耳闻回答,少年气哼哼地去到水边解下金丝软甲,将被烫伤的手臂浸入水中。他再
也不要跟那个家伙说话了!
此时,一罐小药瓶滚过地面,撞在少年靴边,他抬眼望去,粉衣人却还是背对自己
躺着的模样。
“这是什么?”他问。
“伤药。”粉衣人冷声回。
“喔,那妳叫什么名字?”
“睡觉,或者滚。”
“喔。”
少年以手巾拭干手臂,轻轻为自己上药。他想,外面的姑娘真难相处,莫名其妙又
无礼,和义母半点也不一样。
四周安静下来,少年的忧伤也随之回归。
少年自己知道,只要一安静,他就容易回想从前,或者回想那一天。
他的眼眶刺痛,只好闭上眼。
是夜。
应已深夜,或是凌晨。
少年被隐忍的痛苦闷哼惊醒,只见粉衣人紧缩成一团,十指几乎抠入地中。少年吓
了一跳,急忙想要上前查看。
“退、开!”粉衣人的声音几乎是破碎的,“不许、碰我,血……有毒……”
然后粉衣人的声音转成哀嚎,原本苍白的皮肤浮上红黑夹杂,不知名的丝状物,皮
肤下似是有活物在蠕动,粉衣人尖叫、翻滚挣扎,用自己的手将皮肤抓抠出斑斑血痕,
凄厉叫喊回荡在洞道之中。
那样的姿态太痛苦了,痛苦得连少年都颤抖起来。
这个姑娘这么瘦这么小,为何要承受这样的事?
少年脑中有一瞬空白,接着他快速服下两颗避毒丹,趁粉衣人因痉挛短暂停止挣扎
时,用外袍与金丝软甲包覆对方,将对方抱入怀中制住手脚。至少,少年想,至少别让
她因为挣扎伤到自己。
但这样的姿态让粉衣人痛苦的呻吟叫喊直接响在少年耳边,近得逼红了少年的双目。
这太痛了。
少年手足无措,只能尽力压制粉衣人的挣动,一次次重复:会好的,事情很快就过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