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毫不避讳,柳舒洵一时恍惚,随即敛眉低首避过不看。
好一会儿,刘康笑道:“择日进宫。衡儿身边少个家令,你便任其家令,韩先生得空之时
,再与之学习。”
柳舒洵怔愣,许多疑惑瞬间闪过。
家令,不是随便人能当。刘康将他摆到刘衡家令的位置是代表他欲让柳家成为刘衡的后盾
吗?还是因早上父亲的举措让刘康觉得刘衡日子过太逍遥想“助益”于他,让他对太子之
位上点心?
半是疑惑的行礼谢恩,于刘康扬手要他退下时,半是小心地道:“皇上,天公使尚有一事
交代舒洵。”
刘康抬手要他说。
柳舒洵深吸口气,缓道:“天公预示:九月,征讨匈奴,大凶。”
这话一出,韩通脸色大变,他觑眼刘康,只见刘康藏于旒紞后的脸孔模糊难辨;又看眼下
座的柳舒洵。
这柳三公子自己找死,天也难救。
“皇上,今年九月不利征讨匈奴。”柳舒洵还怕刘康没听见似的重复。“我将大败,损兵
折将。”
“哦?”刘康轻声一哼,面色未改。“匈奴虽是强弩之末,还是头有余力的狼,将军们出
击若未能损兵折将,朕还得费心猜疑他们是否拿了匈奴好处。”
柳舒洵仰首直视刘康,状似因未料刘康反应而急切,“臣斗胆,然此事关乎重大,数位将
军,黎民百姓性命皆系于您,还望皇上三思。”
“放肆!国家大事非方士可介入,指手画脚,不成体统。”韩通大喝,“你同时冒犯天公
与皇上,该当何罪!”
“臣不过是庶民,侥幸得天公垂幸,自有责任向皇上禀告。今年九月出征匈奴,乃大凶。
匈奴骁勇善战,我将有一队孤军深入,以寡敌众,必有大损,天公预言,怎能不遵守?”
柳舒洵无视立于一旁直朝自己摇头的韩通,一字一句缓慢清晰,确保所有在场人士全部听
见。
韩通正要再骂,却听得刘康开口:“这些话,是冯衡教的?”
料是气极,连刘衡都骂作冯衡。
韩通颇为无奈地望向柳舒洵,心道这柳三公子若折于招仙阁,刘衡许诺之物还拿得到吗…
…转念一想,不,柳舒洵没想像中笨,惹怒刘康,必有后著。但刘衡平日再冷静自持,事
遇柳舒洵便会像个蠢蛋,或许这次,刘衡为救柳舒洵会答应让他制面具。想着,韩通勾起
唇角,迳作壁上观。
柳舒洵瞪大眼故作震惊,掩去满心为刘衡而发的心痛与愤懑,似是不敢置信刘康竟会朝自
个儿儿子身上抹灰,“皇上,楚王殿下怎能与天公相提并论?”
“我道冯衡廷议之时半句不吐,原来循了旁门左道,这竖子儒经唸太多,唸到迕逆朕,迕
逆整个国家。”刘康笑容扩大,阴森可怖,“你柳家想支持冯衡,又呈古方,朕因此赏你
家令,之后是成是败,皆看你们的造化。”
提及刘衡时刘康那冷寒剔骨的愤怒教柳舒洵忿忿不平地握紧拳头。
眼前的帝王足以写入史书的治绩太多,使他目空一切,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难以挤出半丝
亲情。他将他们圈养在未央宫,看他们在他掌心撺下跳上,玩太好惹眼,玩不好不成,想
退出没门儿。
柳世则还想倾全族之力扶助刘衡,想将二姊嫁他,殊不知刘康全看在眼里,还为让游戏更
好玩推波助澜。
瞧,他这只老鼠不是得刘康允许进得宫里来帮刘衡“认真玩”了吗?
实在有病。
刘康逸去笑容,深怕柳舒洵太过蠢笨不知圣怒原因,“你千不该万不该假借天公之名指挥
朕该何时打匈奴,你们柳家,冯衡,也忒大胆,真当朕年老失智不成?”
“皇上,”他咽下“没你刘衡还蹦不出来”、“你悦时让他认祖归宗,怒时他又成冯家人
,当他是狗吗?”这等大逆不道的指责,他要刘康发怒,却非要他当场杀人。平静道:“
臣一切皆为天公指示,与凡间人等无涉,若您执意出征,臣亦无法,只不过是非曲直,天
道自有公断。”
刘康忽地暴起以剑挥落案上的香炉,残香嬝然,化为一道白烟往上升。招仙阁狂风大作,
磬声凌乱,吵杂不息。
“朕便予你天道。”刘康瞬间恢复冷静,啼笑皆非地微扬嘴角。
他招来侍卫。
“召至廷尉*。你说九月发兵大凶,朕偏要九月发兵打匈奴,到时若与你‘预言’不同,
别怪朕以你的头祭天。”刘康细细叮嘱,极似纵容无知小辈慈爱的说著,仿佛方才挥剑的
是他者。
*召致廷尉:下狱。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臣愿往诏狱,静候佳音。”柳舒洵仰首,带着灿灿笑容,自信
满满的模样,彷似昭示刘康注定无法如愿。未竟的话全透过笑容展现,竟是在问刘康:
若天公预示成真,您,又该当如何?
刘康大恚,拔剑相向,这一剑削去柳舒洵大半袖子、发丝亦被削去几络,“咱们便见是你
祭天还是朕失策!”
他拂袖而去。韩通毫无迟疑地跟上,唯经过教侍卫一左一右抓起的柳舒洵身边时停下脚步
,笑道:“如今你比起狄博士,倒真是蠢了。”
柳舒洵笑容未改,“若舒洵不幸身死,便劳烦韩先生为舒洵引灵安葬。”
“我可不精那些个巫者之道。”韩通笑容多了几丝真诚,指尖抚过他的太阳穴,捏住他的
下巴,将他的脸左右移动,像在打量死人,“保存头颅,我倒擅长。”
柳舒洵扬眉,未待回应,便见韩通笑着跟上刘康,招仙阁内的宫人宦者莫不跟随而出。他
教侍卫带出招仙阁,火红艳阳正往西沉,高悬的心并未因成功惹得刘康大怒而放下。
只希望这一来一往,争取的时间够长。他一笑。现下不过七月底,及九月乃至战果出报,
至少得在诏狱待上四个月。
诏狱。他笑容更大,隐于袖中的手却成拳,微微颤抖,仿佛正忍受极大的痛苦。他撑得过
四个月吗?
往事汹涌,几教他作呕。然则,他更担心刘衎兄弟会否依他为他们舖好的路走。刘衡会不
会得到他入诏狱的消息便乱来。
“公子?”柳园惶恐不已的唤著。
柳舒洵回神,朝候于一旁的侍卫笑笑,侍卫登时怔愣,红云爬上黝黑的脸庞。“抱歉,在
下出神了。”
他低声询问侍卫是否能与柳园说话,侍卫因他身份特殊,难断真伪也未敢说不。
柳舒洵道谢后朝柳园吩咐一二,见柳园频频抓头不求甚解的模样,戳戳柳园的额,命道:
“快去给五公子喂鸟。”幸好他记得带鸟乌出来。
柳园这才恍然大悟,领命而去。
“有劳两位。”柳舒洵面带笑容,理理袖子,站在他俩中间,让他们领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