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的手一下下抚着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意识模糊,身体绵软,在燕夫人温柔的
碰触下几乎昏睡过去。
外间隐约传来的惊呼哭叫勾起他的警觉心,他想要甩甩头或者掐住自己醒神,却只
是摇晃了下,软倒在燕夫人怀里。
是义母方才端给他的汤有异,但为什么?
燕夫人俯下身亲吻了他的脸颊,他感觉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额面。
我的阿碧,义母舍不得……
此时,燕定飞推扉而入,浑身血污,杀气逼人。
他一愣,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日前他初上战场,本想为国争光不辱罗天从之名,
但却在史丰洲身侧看见一名与自己面貌年岁皆相同的少年,他惊愕之下反受箭伤。
之后,义父将他的身世坦白告知,真相颠覆了他的世界。
那时燕定飞说: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少年伤心地想,这是要来处理自己了。没关系,就当还了义父母的养育之恩,否则
将来出了差错,欺君之罪,祸泱他的义父义母。
夫人,剩下我们了,是我连累了夫人。
妾身与君,无论人间黄泉,同进、同退。
然而燕定飞并未出手,他紧紧抱住少年,在少年耳边说:中原阴损之招使我神识大
乱,疯狂开杀后自尽。之后,你就这么告诉大家。
少年瞪大眼睛,用他的全力想要摇头挣扎,但却仅能伏在燕定飞肩头。
阿碧,你是苗疆未来栋梁,你要好好的。
这是诀别。
他被送入暗室,暗门紧闭,少年满脸是泪。
世界,失去了光。
* * *
藏镜人自静坐调息中睁眼,只见方才出手救助自己的狼主抱着头焦虑地走来走去,
藏镜人嗤地笑了出来。
“干什么?”千雪孤鸣瞪他。
“你后悔救我吗?”
狼主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气恼地应:“你是哪一只眼睛看到这两个字?你这是污辱
我的人格、污辱我的尊严、污辱我的感情!”
藏镜人又笑,“那还需要烦恼什么?”
“对啊!凭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救你何需借口?对啊!那你刚才笑什么?”
“我想起从前,上一次见你这样抱着头,是你即将扑在我身上大哭之前……你还哭
到睡着,结果是我背你回去。”
“啊我那时才十一岁你记得这种事情干嘛快忘掉啊你这家伙!”
“哈。”
“别笑了,”狼主挥挥手,“藏仔啊,你可有办法跟王兄解释一下,这样事情也不
会闹到这个地步。”
“天允山上未审先判,再多的解释又有何用?藏镜人只求你一件事,帮我救出我的
女儿忆无心。”
“当然没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用,只要你答应我就安心了。”
“罗碧啊你是怎样,你不是一向最不认命的吗?”狼主瞪着友人,面色忧虑,“上
次你求我的结果是我扑在你身上哭到睡着,我现在这年纪做不来那种恶心事了,你别乱
来。”
“藏镜人自会向天争命!”他说罢旋身而走,留千雪孤鸣在原地,忧心忡忡。
当年燕家血案后,罗碧自昏迷中醒来,表现得异常平静。
他说:千雪,我求你一件事。
那年千雪孤鸣才刚要满十一岁,养尊处优又受宠的小皇子哪里遭遇过此种剧变,不
知如何应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好友点头。
罗碧说:“帮我照看义父义母的后事。”
千雪红了眼眶,“那是当然,我这一阵子都要和你一起。”
“嗯,那我就安心了。”
然后隔天,罗碧不告而别。
* * *
逃入九脉峰原非藏镜人的预想,却又似理所当然,命中注定。
他的无奈,总要在九脉峰了结。
也许,藏镜人在无数场战役中曾想过“会死”,但却不曾,哪怕仅是一瞬间,有过
“求死”之心。原本他不应有此类想法,他只是感觉疲倦,累得连下一步都懒得去想。
他抬头,九脉峰的毒瘴之中,只见史艳文迎面而来。
此时此刻,竟只有史艳文。
他很累了。
所以他听着史艳文血缘至亲化解仇恨的傻话,平静诉说“藏镜人”的无奈。史艳文
太天真了,他不可能会懂,他不能了解这一生的悲哀苦痛、无奈和耻辱。
然而无妨,他很累,他很平静。
他坚持与史艳文一掌了却情仇。
原本,藏镜人从未有过求死之心。
然后,光影互换。
当藏镜人一身白衣再次睁眼,情未了、仇未了,苦恨俱在,他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
谁。
茫然若失。
当年,少年很清楚自己是谁。
他的身分是罗天从之子,是苗疆人民寄托未来之人,他必须要是未来的战神。
但那只是身分。
真正的他是苗疆世仇之子,没有半点苗疆血统。
是害死义父母的祸害,这张脸不应存在于苗疆。
他得离开,然后、
少年握住胸口的长命锁,他要去中原,向史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