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蒋行云被迫支援院中保安工作而被聚集在医院大厅采访的记者以各式凶器
给搞得晕晕呼呼之时,耳朵的功能其实丝毫不受影响,所以那天同事所说的他听
得很清楚。
‘嗳?急诊室那位不是你的前老板吗?’
在那之后,蒋行云对此并没有多想,或许是懒得想的成份居多,会再度记起这句
话,可就要归功于这些天在他眼下来来去去、行为鬼鬼祟祟的家伙。
以他观察人的经验来看,这些人多半是记者错不了。啊,今天只来一个。蒋行云
手支著下巴,以他那半瞇著的眼看向行经警卫室的男子。
如果是国中、国小或是住家的保全,还得起身拦下来询问一番,问一些他光看就
知道的问题……哎,想到就觉得累,还好他是坐在警卫室吹冷气的医院保全员。
“小蒋,你在看啥呀?”同事拿着指挥棒指挥行经车道进出地下停车场的车辆后
,才刚走进警卫室吹个凉,就看蒋行云依旧维持同一个姿势呆坐其中,若不是眼
球还会随着来往的人而移动,还会以为他练就了和鱼一般可以睁着眼睡觉的功夫
。
“那个,”蒋行云朝方才那人的方向动了动眼皮,吐出口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正可
呼应他那双简直快阖上的双眼,“白衣服的。”
“啥?医院里白衣服的人最多,你是说哪一个呀?”这个年轻小伙子说话总是去
头去尾的,连多说话都懒,还真不像是年轻人。
“记者。”蒋行云索性连解释的字句都省了。
“嗳?记者还来啊?饶了我们吧……”一听到先前狠狠折腾他一番的人又在医院
中现身,他是连为什么会知道对方是记者这句话都给忘了问,光听到记者二字就
已经让他犯头疼。
蒋行云将椅子的方向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面向成排的64分割监视萤幕,手指移向
其中之一触控加以放大,最后从画面上锁定了其中一位白衣男子,正朝着特别病
房所在的医疗大楼前进中。虽刻意混在许多身着白制服的医护人员中,但在他眼
中却显眼得很。
蒋行云不改那散发懒意的眼神,口里开始喃喃自语,“找个人找三天,还当什么
狗仔。”
没错,他看记者在这里出入已进入第三天,他甚至可以断定他们是同一间狗仔杂
志社的记者。第一天来了两位,第二天来了另外两位,第三天的今天来了方才那
一位。
每天看着他们在萤幕中胡乱窜却无功而返的身影也算是一种乐趣,这是让他头一
次体会到,自家医院够大除了巡逻时累惨了他之外原来还是有其好处,没想到他
们连番上阵的结果下,再大的医院也给他们找著目标。虽然说再没找著的话也没
那资格当狗仔,但想到之后的事他就觉得麻烦。
这麻烦还是说来就来。听着PHS在此时好巧不巧地传呼,还真不给他一点休息的
机会。
‘你还在那发什么呆?’
老板像是预知般掌控的声音让蒋行云垮下了脸。一定没好事。还在想这回想藉什
么工作名目行整人之实,警卫室外便出现一大束花,大到连送花的脸都给遮住,
仅露出一双抱着花的双臂。
“请问是蒋行云先生吗?请签收。”
看着送花小弟递上的送货单,收件人字段中确确实实是他的大名。警卫室代收的
物品不少,但收件人写自己的老实说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花……
同事还没来的及在一旁瞎起哄,也没有时间让蒋行云对这束花的来历多所猜想,
莫浪澂的声音便已透过PHS马上下达了指示:“怎么收件都忘了吗?把花收下。
”
蒋行云动了动手指,签下了签收单,虽不发一语但莫浪澂却像是亲眼看到对方表
情似地扬起恶质的嘴角道,“怎么?你不会没收过花吧?”
有没有收过关你什么事。蒋行云那双呈现一条缝的双眼写满了不满。
“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满足你有一大束花可收的虚荣心啊。”难得不用低沉带命
令的声音,听起来却还是让人不太舒服。“因为这花可是我特别选的。”
嗳?蒋行云一顿,慵懒的双眼微微打开了一丁点。老板订的花……给……蒋行云
看着签收单据上自己的名字。
“不过你认为有可能是给你的吗?”
……机车。蒋行云咬牙,稍稍打开的眼皮又瞬间恢复原有的高度。这人送的花也
只有凌医师才敢收吧,他可没那么白目,这人会送凌医师以外的人花也只会别有
意图。送他都不要。
“这是要代表本院送给我们特别病房的贵客,祝他早日康复。”
原来目标和那个狗仔一样。仔细一看,这花连会散播花粉的花蕊都给摘掉了。狗
腿。不过这话蒋行云只噙在口里。
“还发呆?还不赶快送去?”
声音又切换到常态的命令模式了。抱大腿的事还得要他做,他只是保全员,不是
……
“听说他不是你前老板吗?我可是特别容许你在上班时间去和他叙叙旧。”
会将这种狗腿他人的苦差事讲成无上恩典的,天下只有他了。
不,应该还会有另一位,就是住在那特别病房的贵客。
蒋行云脸上有着百般的不愿意,但他显然已经被训练成心口不一了。
“……是。”结束通话前,他朝着PHS道。
为了应付老板各种天马行空的支援要求,往来院区各角落,他特别放了台自行车
在这里,现在正派上用场了。也多亏他对院区的熟悉加上交通工具代步,到达目
的地时还特别张望了一下。那个狗仔似乎还没到。真不专业。
这位老板口中的贵客打从因车祸至此急诊到现在住院这段期间,他其实都没有去
看上一眼,应该是连想都没去想过,这位曾经出现在他生命的人正住在自己工作
的地方这回事,过著如往常一般的日子,直到现在被老板要求送上代表医院慰问
之意的鲜花。
是因为心里还有什么对对方的不满吗?这么复杂的问题他才懒得想。
敲了敲病房门,显然是院内已事先报备,连问来人是谁都没有就开了门,对自家
医院的管理还真有信心啊。在看到对方的脸前,蒋行云还这么想着──但在看了
来人时,蒋行云刻意压低了帽沿。
“送花的。”怎么这个人还在啊。蒋行云隐在帽沿下的眼飘忽起来。
这位是当初公司的开国元老Eric,全公司唯一一个敢和老板正面对呛的人。虽然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就算同间公司上班时与他没什么交集,几天也讲不到一句
话,个头不高,但却压迫感十足,现在也一样。
“请进。”Eric似乎没认出他,侧过身空下身旁的走道说。
这两个字让蒋行云将花丢了就走的如意算盘给打乱了。
特殊病房是专为特别需要隐私的病人所设计,诸如政商名流或艺人,总之,那位
前老板现在也成了这一类人了。
走进特殊病房,其中先是经过门边的休息室,这是给需要长时间探病的病患家属
使用的独立空间,非得要经过这里才能到达病患所在的病床。此时的休息室中的
桌子上头摆了不少文件资料及笔记型电脑等工作需要的办公用品。这显然是Eric
在此办公的证明。工作狂的性子看来也一样没变。
不知为什么,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打从踏进病房里就不停出现在他脑海里。迅速
地找到花瓶将花安置好后,身旁的声音是再次打乱他如意算盘的意外。
“是我最喜欢的百合,谢谢。”
若非听过这个声音,他会觉得这话其实是来自坐在病床旁,腿上摆着印有某间国
立大学公文封,显然是在大学任教的斯文男子。
但用这声音,说谢谢两个字,却是第一次听到,在过去的那十个月里,从没听过
。不管对自己,对与他一起拼事业的Eric,或是其他一起工作的任何一个人。
蒋行云转过身去,从只想将花一摆便溜之大吉到真正地面对病床上的人,“不客
气。”
病床上的人有双温和的眼,以及纱布遮掩不住的风采。
“辛苦你了,喝杯茶吧。”
病床上的人用着他打上石膏的手拿起杯子,从那以往只会破口大骂的嘴下扬起笑
意。如果他工作到心力交瘁的那时,可以听到这句话;如果在他因如山的工作而
身心俱疲时,可以得到一杯水的鼓励,如果……
“你想连指头也一起骨折吗。”一旁戴着金框眼镜的斯文男子此时是拿起腿上的
公文封起了身,自然而然地拿走了那杯子转身倒水递给蒋行云,眼神示意了下后
,满是担心的斥责自然而然地道出口,丝毫不在意此时有外人,“年纪一把了,
不是告诉你少逞强吗。”
“是是是……你也该赶快准备去上课了吧?可别怕迟到就开快车。”
听着那为他人着想混杂着耍赖的声音,蒋行云杯沿旁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提
。
想如果什么的最麻烦了,那种复杂的事他才懒得去想,对他的脑袋负担太大了。最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这间医院的保全员,而且要待到老死,就这么简单,病床上
的人是谁,是否认出了自己,那些都不重要。
“对了,替我谢谢院长父子。”在蒋行云离开前,病床上的人如是道。“百合花
很漂亮。”
十个月以来从没听过的谢谢,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间,他却听到了两次。
“和前老板的叙旧时间结束了,可别想摸鱼啊,保全员。”
离开病房之时,从PHS的另一端传来老板准确监控般的声音,蒋行云那依然像是
成了条直线的眼远远地便从走道上看到了个熟悉的鬼祟身影,接起PHS道,“他
不是我前老板。”
那个无良的家伙已经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病房里的人只是个刚好顶着一模一样面
皮的人,而且还是院里的VIP级病患──保障病患住院期间的品质,不受闲杂人
等侵扰,可是身为专业的保全人员肩负的责任了。
“嗳,前面的,就是你,这里禁止通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