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远远看过几次这种人类的移动工具,毛毛还是第一次待在里面,他紧绷著神经,
不只因为车子走在颠簸红土路上的晃动像是地震,也因为内心的不安。
他不明白佩路为什么把他交给这个人。佩路是山的精灵,他应该要相信佩路的判断,
可是心中难免不安;佩路是凭哪一点认为这个人是好人?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难得
遇上一个,还是外地人,于是就变成唯一的选择?
不论如何,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人之外,毛毛也别无他法,他除了过度饥饿而没有力气
,以及肩膀的伤口让他动不了上肢以外,脚底也被那个女人插入某种东西,双腿只要一动
就痛彻心扉。他得叫这个人也帮他把脚底的东西拔掉才行。
车子踩过一个稍大的石块,车身弹跳一下,震得毛毛伤口疼痛,闷哼一声。杜尹熙从
后视镜看后座乘客的状况,说:“忍耐一下,到柏油路那里就会比较好了。”
毛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虽然口中的枷具解除了,但大家只顾著赶快叫这个人带他走
,还没给他半滴水。他想叫杜尹熙给他水,但脸颊很痛,他不想说话,于是专心盯着杜尹
熙的背影,试图用心传话。
‘水。给我水。’
这不是用嘴巴发出的实质声音,照理说不可能没听到,但杜尹熙却理都没理他。他再
度试图发出讯息。
‘我要水。我好渴。’
毛毛用力盯着杜尹熙看,最后眼睛也累了,索性闭上。
杜尹熙无视毛毛的要求,更让毛毛担心杜尹熙或许不是好人;他身上的精怪气味,说
不定是因为他也‘养’了精怪……就像那女人想对自己做的一样。
想到这里,毛毛的呼吸因紧张而急促。所以这个人可能知道他的双腿也受到箝制,却
故意不解除,好能继续限制他的行动……
毛毛急了起来。大家都太天真了,普通人怎么会来到这种荒山野岭?更何况这个人轻
轻松松就解开那个女人的法术,来头一定也不小。
他想爬起来,但才挣扎一下,肩伤和僵硬的腿就让他痛得呻吟出声。
杜尹熙从后视镜看到毛毛的状况,以为是车子震动太厉害,害他伤口痛。
“马上就好,再忍耐一下……”杜尹熙稍微加快车速,不过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
柏油路上。
“刚才那段路真烂,害你伤口痛了。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等一下如果有店,我看买
个什么给你……”杜尹熙自顾自地说著,这才突然想到,“啊,对了,你也没喝水吧?我
怎么这么大意!”
杜尹熙把车靠边停下,从副驾驶座的置物柜拿出一瓶上次加油送的矿泉水,然后下车
打开后座车门,把打开的水瓶拿到毛毛嘴边。
毛毛看看那小不拉叽的瓶口,又看看杜尹熙,心想这个人是在整我吗?洞这么小要怎
么喝?
但他实在太渴了,只好伸长舌头,但舌尖只能勉强舔到瓶口的水。
“对喔,你手痛不能动。”杜尹熙用手指画圈,“你翻过去躺着,我倒给你喝。”
毛毛稍微翻身,杜尹熙一点一点地把水倒进他微侧的嘴里。干燥许久的嘴巴受到水的
滋润,他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想喝进更多水。张开嘴巴,也扯大了脸上的伤口,一些水
混著血从伤口流出,但毛毛管不了那么多。
杜尹熙也注意到了,他边倒水边抽面纸擦那些血水,“你别张那么大,动到伤口不好
吧?张开一点点就好,我慢慢倒给你。”
一整瓶水都倒光了,毛毛不断舔著嘴唇,想喝更多水。杜尹熙盖上空瓶子,“我前几
天刚把车上的水都扔了,所以只剩这瓶,等一下再买给你。”
毛毛觉得自己刚才好像错怪杜尹熙了。这个人好像还不错,可是为什么刚才会没反应
?
“你……”毛毛用低哑的声音说:“听不到……我的话?”
杜尹熙歪头看他,“听得到啊,虽然声音小了一点。”
“不是……是……从心……”毛毛动了前臂,指著自己的胸口。
杜尹熙这才知道毛毛说的是什么,他笑说:“心电感应吗?那种东西对我好像没用。
”
毛毛不明白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法术咒术那些东西,碰到我就没效了,好像连超
能力也是。所以我才能那么简单拔掉你身上的东西。”
毛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法术?”
杜尹熙耸肩,“我一碰就无效,想学也没办法。”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杜尹熙能解除法术,这对毛毛来说很有用。
“你看看……我的脚……”
“脚怎么了?”杜尹熙蹲著进入车内,从毛毛的大腿看到脚掌,在脚底看到一根大头
针稳稳地插在脚底中央,“还有喔?我来看看……”
杜尹熙的手一摸到大头针露出的头,那一瞬间毛毛就觉得整条腿的僵硬刺痛都消失了
,不过之前痛太久,痛觉消失后感觉也变钝了,杜尹熙拔出大头针时他根本没感觉。
毛毛舒服地呼出一大口气,“……谢谢。”
“算你运气好,我刚好有事才会来到这里,不然这种地方,平常很难遇到别人吧?”
毛毛脸颊痛,不想多说话,不然他很想问杜尹熙是为了什么事才来到这种远离人类聚
落的地方。
杜尹熙也没指望毛毛回话,毕竟毛毛受伤又虚弱。他回到驾驶座,重新发动引擎上路
。终于完全解除痛苦,加上路程平稳,毛毛很快睡着了。杜尹熙不时从后视镜瞄他,心里
思考着该怎么处理毛毛的伤才好,毛毛没有人类的身份,不能带去看普通的医生;若叫毛
毛变回狼形又太大,带去看兽医的话会上新闻吧?搞不好还会被政府单位带走,再送他一
张罚单。
现在只好把希望放在精怪的自愈能力了,不然杜尹熙实在没办法。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在休息站稍做暂停,杜尹熙在休息站逛一圈,不知道该买什么给
野生的精怪吃才好,想想毛毛原本是野兽的模样,应该是吃肉的,可是他脸颊开了两个洞
,好像又不方便吃肉。最后他买了卤鸡腿便当和生鱼片,这两种肉都很软,毛毛应该比较
容易吃。
回到车上,毛毛已经醒了,杜尹熙在打开食物之前,先开了一瓶水,插上吸管给他。
头一次看到吸管的毛毛皱起眉头,不明白杜尹熙的用意。
“像这样,把水吸起来。”杜尹熙示范一遍,“这样不用张大嘴巴,应该也比较不容
易从伤口漏出来。试试看。”
毛毛半信半疑地咬住吸管,什么东西都没吸到。杜尹熙摇摇手,“不要用牙齿,用嘴
唇。”
毛毛改用嘴唇,不过因为刚才再怎么用力都没吸到水,这次他也用力一吸,水流顺畅
地透过吸管直冲进他的咽喉与气管,他不禁把那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
猛咳嗽使他的伤口痛死了。他又认为杜尹熙一定是在整他。他已经搞不清楚杜尹熙到
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哎,别喝那么急嘛。”杜尹熙把瓶装水盖好放下,拿起生鱼片,“我不知道你吃什
么,试试看这个好了。”
毛毛抱住双臂喘气,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筷子上的深红色肉片。那东西看起来像肉,可
是味道他从没闻过。
“来,吃吃看。”杜尹熙挟著鲔鱼片戳他的嘴巴,“嘴巴张开。”
毛毛小心翼翼地吃了。软软的,口感有点奇怪,味道也有点奇怪,他不太喜欢。
杜尹熙看毛毛始终皱着眉,猜想大概他在山里没吃过鱼,一边放下生鱼片的盒子,一
边发牢骚似地自语说:“这很贵耶。不吃拉倒。”
接着他打开卤鸡腿便当的上盖,食物的香味飘出来,这次勾起了毛毛的食欲,杜尹熙
看毛毛双眼发直盯着便当,心想他果然还是得吃肉才行,然后用筷子撕了一点皮和肉丝挟
给毛毛,这次毛毛马上一口吃掉。
看到毛毛好像很中意,杜尹熙也满意地问:“好吃吗?”
毛毛还没点头,嘴里忽然窜出一阵刺痛,他赶紧吐掉那口肉,伸出舌头难受地说:“
水……水……”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杜尹熙也连忙拿水给他喝,他猛喝了半瓶才停下来喘口气。
“怎么了?”杜尹熙问。
“舌头好痛……”
难道鸡腿会辣?杜尹熙咬一口鸡腿,只有咸咸甜甜的味道而已,连胡椒味都没有。他
看着一脸讶异的毛毛,又仔细咀嚼一会儿,才猜想大概毛毛没尝过咸味,对味蕾太刺激了
。
“那你吃这个吧。”他挟起生旗鱼片给毛毛。这种肉虽然毛毛吃不习惯,但是比那个
可怕的东西好多了,于是他咬住旗鱼片,慢慢吃进嘴里。
杜尹熙把生鱼片一片一片喂完,自己再快速解决便当,天都已经黑了。他把车子开进
电梯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转头看全身光溜溜的毛毛。停车场有监视录影机,就
这样带毛毛下车好像不妥。
毛毛不懂他为什么看自己,也一样看回去。
“喂,你能不能给你自己变个衣服出来?”杜尹熙拉起自己的领子,“像这个。”
毛毛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摇头,然后以尽量不张开嘴巴的方式说话,“我没力气,不
能变。”
“你可以变人……”
“佩路,借我力量。”
杜尹熙回想当时的情况。所以毛毛是借那个女子的力量才变成人的?想到这里,杜尹
熙这才想起另一件棘手的问题。
当时是靠那个大个子精怪的帮忙,毛毛才进得了车;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拖不
动毛毛。
“呃,那个……你能走吗?”杜尹熙说:“不然我抱不动你。”
“应该可以。”
杜尹熙脱下自己的条纹衬衫,披在毛毛身上,想想觉得不对,应该绑在腰上,用来遮
下面才对,不然简直是曝露狂。
杜尹熙看着披上衬衫的毛毛,左思右想后,拿起手机打电话。他只是姑且一试,原本
没指望接通,没想到还真的接通了。
“喂,胖猫,去我房间拿一条短裤下来。我在停车场。”
听起来杜尹熙要找人帮忙。毛毛不知道杜尹熙在想什么,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没问
题吗?
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的少年碎唸著走过来,“唉唷,拿什么短裤啦,裤子破了喔?
搭个电梯就到家了啊,没人要看你的内裤啦。”少年看到杜尹熙后满脸疑问,“你应该是
要我拿衣服才对吧?你的衣服呢?你要拿短裤套在头上吗?也是啦这样看不到脸就没人知
道是你──喵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说话时不经意看到后座,接着发出一长串尖锐的叫声,当场膨胀成一颗巨大的白
色毛球。
“嘘!小声一点。”杜尹熙捡起少年变身后掉在地上的短裤,到后座帮毛毛穿上。
一身长毛膨胀到几乎看不出是猫的妖怪惊叫:“你、你、你你你你知道你带什么……
回来吗?”
“没事。大惊小怪。”杜尹熙扶著毛毛的背,问他:“能起来吗?”
毛毛勉强自己站起来,但瘦弱的双腿难以支撑体重,没几秒又坐回车椅上。
“喂,胖猫,过来过来。”杜尹熙对毛球招手。
毛球露出泪汪汪的眼睛,“我只是一只无助的小猫咪……你想做什么……”
看毛球那副惊吓的模样,杜尹熙叹气,“去帮我把电脑椅带下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