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的，以及永久的。
《避风港》
天亮前的街上很安静，空气淡淡的灰。
停好车走进Infatuated，热闹早已结束，这时间的店里只有残存的空虚。坐在吧台，看
著几个寂寞身影，乔未晞什么也不去想，喝下那人最喜欢的威士忌，从胃到喉咙都热辣
辣地在烧。
他想起一个多小时前的拥抱。
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恶劣的睡眠品质几乎成了常态，他叹口气关上手机，再度
闭上眼前，才突然意识到背后传来的体温。
好几周了。明明一直怀念著那样的温暖，当它成为现实，他却只感到手足无措。男人在
一早告诉他会晚归，在他睡下后才回到公寓。和谁约见面又说些什么、有没有上床，他
都没有问，也不想问。原以为都看开了，然而只一个拥抱又让他不禁动摇。
为什么还要抱我呢？
这是乔未晞等待着的原谅，或只是范耘改不掉的习惯，他不敢猜，沉睡着的男人自然也
没有给他答案。
最后他选择逃跑。侧身离开了对方的怀抱，下床淋浴，换了衣服便来到店里。
很软弱的逃避。他苦笑着想，却也不后悔在餐桌上留了字条，写这周店里头忙，他必须
加班，或许没有时间回家。当时没多想，现在才记起来自己写了回家。即使互动和以往
完全不同了，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那是两人的家。
只是待不下去而已。
他明白自己没有立场，犯了错，有什么资格要求被害的人在期限内做出决定。可是每等
待一天，他悬著的心就更痛一点。范耘的不发怒是温和的恐怖，谁也不晓得，下一秒钟
是不是就地裂天崩。
怎么样的难受他都走过来了。在商场打滚的这些年，看过不少人，合得来就留下，道不
同便分手，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唯有这一次他动弹不得，几乎就要崩溃。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怎么样也无法像往常那么干净俐落。
继续在那里待下去，先撑不住的恐怕是自己。他知道自己多爱他，却害怕被时间折磨之
后，扭曲得再也爱不了他。
所以他逃开了。如果这么做，能无止境地延长单纯的爱的保存期限，那么他会一直逃下
去。希望自己能坚持到范耘给他答案的那一天。
如果说，工作是一百分满的借口，那逃避应该有三百分满那么多。
但一百分的忙碌也够折腾人了。
全天营业的酒吧，跳脱了时间束缚一样，狂欢不分日夜。而最里边的没有对外窗的办公
室，也是如此，开着灯就是白昼，熄了电源便进入黑夜。
时间才过中午，小谅就走进店内。他这周值晚，但明白店里随时需要他这样，资历深，
懂得应对突发状况的人在，所以总是提早过来交班。换过衣服走出休息室，他瞥见那扇
门下依然透著光，便拦住值大夜的服务生问，得到令人想叹气的答案。
今天是周一，而他已经连续三天得到相同的答案。那扇门后，是北纬六十六点五度，永
昼一样的世界。
冲了杯薄荷茶、又准备热三明治，在敲门得到回应后，小谅端著食物进房，不意外看见
面色憔悴的男人，和他桌上那些永远批不完似的文件山。西装领带都扔在身后的公事包
上，身上衬衫也皱了，他却还是挂著完美的微笑，朝自己道谢。
小谅不住叹气，放下托盘，在男人的默许下动手整理散乱的文件。
“乔少，你熬三天了。”他晓得男人几乎没睡，只偶尔闭目养神，身上的衣服也都没换
过，“先吃点东西，然后去冲个澡睡一下吧。”
两分钟过去，见他还是没动作，好脾气的小谅也不免加重了口气，“乔少。”
知道青年个性，乔未晞这才搁下资料，让他在面前清出空间，摆上午餐。感受到对方强
硬的视线，他苦笑说：“马上就开动了，你别生气。我也没有故意不吃饭，去问问伯谕
就知道。”林伯谕是他们另一个领班。
“问过了，他很爽快地告诉我：老板昨天下午吃了一碗沙拉，装汤的那种碗，之后就没
有了。”
“抱歉，我现在就吃。”
两个领班都从店里开幕跟他到现在。工作场合他们一向得体，从不用他操心，是再优秀
不过的下属；进了办公室，他们就是好友，能聊轻松的私人的话题。或许是工作性质使
然，他们被磨得分外敏锐，察觉他这几周低潮，便好默契地轮班盯他休息和用餐。
明明都是比自己年轻、才满二十五岁的男孩子，乔未晞却有多了两个兄长的错觉。
他也明白这几天的作息不正常，但他不能松懈。每次放下工作闭起眼，脑中便会浮现那
个拥抱，梦魇一样，如影随形。勇敢，大约在坦承的那晚就用完了，现在的他没有任何
防线，去层层构筑自己的坚强。
所以他格外害怕。怕男人说，那是分手前最后的温柔。
林伯谕也好，小谅也好，他们绝不可能命令他离开工作岗位的。下个年度要与新酒庄合
作，拟约的期限，也确实迫在眉睫。他是该忙碌，只是和往常相比，这次他格外吹毛求
疵，刻意的完美主义。
他们清楚他是为了逃避而忙，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逃，只得软硬兼施，撑着他的身体精
神不垮下去。身为下属，还有朋友，两个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要从青年的紧迫盯人下逃开，是不可能的，乔未晞只能选择当个好孩子，吃掉三明治，
接着自动进小房间内的浴室冲洗。等他擦著溼发出来，小谅早已离开，不忘贴心地带走
那套被换下的西装，替他送洗。
让他突然想起，直到不久前自己都还是替人送洗西装的那一个。
他转头看着萤幕。拔下的讯号线重新接上，画面却不同了，电视也是，不再映出那间房
内的一举一动。更不更改频道，其实都无所谓，那个人也不会再出现在镜头前了。只是
自我安慰，仿佛这样能让时光倒流。
但倒流又怎样呢？拿走那根稻草，骆驼终究还是会因为另一粒沙而倒下。关灯倒进狭窄
的床，他想，他的祕密藏不过一辈子的。后悔和逃避也不该是一辈子，迟早要面对，只
是他还需要再一点时间空间。
他闭上眼，把自己放置到短暂的安稳之中。
周三的晚上来了一位客人，开口便说：我找乔未晞。
值门的服务生顿时愣住。他记得领班交代过，周四下午和合作厂的会议外，老板这周都
不方便见客。然而谁都清楚，眼前的男人和老板不是普通交情。状况突然，他没有资格
下决定，可晾著客人不顾是大忌，只得急忙请同事到吧台传话。
一分钟不到，小谅便亲自出来，领着客人往办公室去。敲了门都还没出声，就听乔未晞
说：让他进来吧，谢谢。似乎早知道男人的来访。
男人进了房，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脱下黑色风衣。他接过替他挂起，再转过身，就见
他双手环胸直盯着自己瞧。眼神没透露出什么端倪，只有紧蹙的眉，带着淡淡的、说不
上是不耐或不悦的情绪。
看着那张冷淡的俊脸，乔未晞给了抱歉的一个笑。他清楚，对方话少，也不太主动过问
谁的隐私，应该说，对与他无关的事向来不上心。愿意因为一通讯息，在结束忙碌的行
程后挪出时间给自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你坐吧，陪我喝两杯。”于是他选了再普通不过的开场白，拨内线让小谅送几道点心
和白兰地进来，最高档的，“麻烦你来，想喝什么不用客气。我会请人送你，车也让他
们帮你骑回去。”
即使不看那头微乱的发，他也知道对方怎么过来的。早在开店没多久，男人的重机便有
了专属于它的车格。
他和男人的关系一言难尽。
那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天雷勾动地火，沸沸扬扬的一百种剧本，却是连小谅和林伯
谕都不能肯定对错。但真相或许比任何一个剧本，都失控得多。乔未晞想，谁能想到，
他们的开始竟是一场交易。
他与男人确实维持了一段不短的交往，对外，都说是固定床伴。
外人来看，是再普通不过的性关系，只特别在男人的万众瞩目，以及自己的一些人气。
事实上，他们从未进展到最后。
包厢里所有的吻与爱抚，都是交易，他单方面提出的交易。他要求男人碰他，并擅自吸
收对方在店内的一切消费，谁看都会说：这不是赚到了吗？但他明白对男人而言，不过
白嫖和收钱办事的分别。过程怎么样享受、谁又获得了高潮，终究带着不情愿的性交易
的颜色。
不做侵入性的性行为，其他随便你。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是这样说的，豁出去了，而对方只愣了一秒便怒极而笑。乔未晞不是
不明白，那简直不能更侮辱，可他已走投无路。
不那样做，他敢肯定自己没有机会和范耘睡上一次。即使有那样的幸运，也不可能有后
续。那可是范耘，敢玩，但绝不碰玩不起的对象的帝王。
没经验的他们几乎不碰。容易陷得太深，太麻烦了。
乔未晞什么都能改变，可一旦上了床，生涩骗不了任何人。
所以他对男人提出请求。请同样有人前仆后继地想替他暖床的男人，教自己如何挑逗、
如何亲吻、如何发自内心地投入性爱。不要夺走他作为接受方的第一次，其余的，要他
做什么，他都愿意。
现在想着都荒唐。
那时男人改变心意的理由、现在男人愿意回应自己的求助的理由，没一项摸得透澈，他
也不愿再猜。
乔未晞想，世故如自己也难以看清的，范耘以外，便是眼前的人了。嗯，或许男人好懂
些。至少他晓得，他面露不满，是因为自己委靡得一团糟，而不是为今晚临时插班的行
程。要是真不满，他大可无视自己的邀约，不必浪费时间过来摆脸色。
说穿了，其实也是个不着痕迹地温柔的人吧，他想。如果哪天对方需要自己，他会义无
反顾的。
他是真的很感谢这个男人。
“有没有觉得当年真是犯傻了才答应我。”从摊牌、到现在的状况，乔未晞说了个大概
后，给出这样的结论。
喝干杯中的纯白兰地，他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放软表情的男人，不禁浅笑。果然很
温柔，他想，“不怪你，毕竟决定还是在我，执行得不够好的也是我。只是果然……以
为自己心理建设很够了，真的走到这一步，却还是会觉得难受。”
男人哼了声，“那时候为了爬上他的床，你可是积极到我都要怕了。现在呢？他话都没
说死你就死了一样。”
习惯了他恶毒，乔未晞只回以苦笑，再次填满自己的酒杯，“我真的不敢肯定还有没有
机会，也只能等了。”
“至少，他是爱过你了。你和他睡过的其他人，是不同的。”
“呵，谢谢你替我想好该怎么自我安慰。”烈酒当水在喝，乔未晞的眼神逐渐迷离，雾
雾的，眼泪一样，“如果真的分手，你再陪我喝一个晚上吧。”
一反常态，坏嘴的男人什么也没说，只嗯了声，默默陪着他用白兰地麻痹自己。垫胃的
下酒菜，他几乎没碰，只在男人哄劝时吃进一两口。
喝到后来，乔未晞已经没什么意识，半闭着眼，歪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想着房间有床，男人起身，打算搀他进去，虚软著的乔未晞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揪住他
的衬衫，呓语一样地反复说：我好想你。真的很想你。
发觉自己竟感到一丝心疼，男人叹口气，也不去扳开扯著身上衬衫的手。扶住那瘦得单
薄的肩，直到感受到那手松开，声音也弱了下去，他才把呼吸转匀的人放倒，不意外看
见他紧闭着的眼角的溼。
放弃把人带进房的可能，他转身要去拿毯子，桌上乔未晞的手机却震了起来。本想静音
解决，但在看见显示的姓名后，他便改变主意接了起来。
“范学长。”他先声夺人。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传来范耘的声音，“怎么是你。”
“被乔未晞找来陪喝两杯，在他办公室。”
“他喝很多？”
“白兰地当水在喝，你觉得算不算多？”看着那张不怎么安稳的睡容，他放软语气，“
人已经倒了，睡沙发。”
“不好意思还这样麻烦你。”
男人皱眉。他怀疑对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假使不把乔未晞当成他的人，怎么
会觉得麻烦自己。而连潜意识都制不住，开口便一句满是独占欲的话，又为什么不干脆
点，把事情谈开。
还喜欢著又何必如此。他忍不住多话，“回头你帮他补补吧。瘦了，看来没什么吃，连
垫胃的也没吃几口就喝成这样，身体会垮掉。”
“嗯。”范耘想了想，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最近得知的那些事我大概都知道，甚至比你更早知道。我说过，像他这样的我消受
不起，你应该还记得。”
“我记得。”只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以乔未晞的个性，他本来是没有勇气接近你的。”顶多再熬个几年，祈求出现一个能
让你过得幸福的人，来断了他对你的渴望，简直傻得彻底，“是我怂恿他的，你要怪就
怪我好了。”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他顿了顿，“真要说，我最该责怪的是自己的迟钝。还说我遇
事不能忍，早就发现了征兆却不去问清楚，才把局面搞成这样。”
“不管如何，你有权利不接受他。我想乔未晞也明白这点。”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听见范耘的声音。
“他留了讯息说这周很忙，等他结束，我再和他谈谈。可能这周末吧。你也早点回去休
息，明天得上班……家里也有人在等，不是吗？”最后那句是明显的落寞。
“我找条毯子给他就走了。”想了想，男人补上最后一段话，“学长，我想你大概已经
决定了，早点宣判吧。我这边的当事人正在慢性自杀，谁都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他说完便迳自收了线。
范耘怎么回应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回应沙发上的那个人，而他相信范耘能处
理好。进房拿出毛毯替人盖上，他瞥见被放回桌上的手机又亮起，是范耘传进来的一条
讯息。迟来的高效率。男人想着，无奈又放下心地笑笑，熄灯离开。
乔未晞是被内线电话叫醒的。
滑开手机萤幕，他讶异著时间竟然已是上午十点。就著微弱的光线，他接起电话，那头
传来林伯谕的声音。说：昨晚被交代过，要记得叫乔少起床冲澡，下午重要的约前会谈
可不能耽搁。
他不必猜，也知道是那个男人留的话。回了句现在就去准备，边想给对方道谢，却先看
到让他忐忑的人传来的讯息。
犹豫了半晌他才点开。上头写着：什么时候忙完回家？传讯息告诉我一声。
字里行间看不出好或坏。他想起男人说：他还没宣判你就死了一样。言下之意，男人不
认同他的逃避，事实上他不应该、也不能选择逃避。看着讯息，最终的开庭通知，他深
吸口气回传，说今天忙完，接着处理后续的流程，明晚就会回家。
他一直怀疑，面对范耘的冷淡，他能否抱着那点希望而不放弃。表面上，九年的锲而不
舍看似比这两周困难得多，但不是这样。
单恋的苦与争吵的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痛，其他的谁觉得这难
挨与否、怎么止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突然明白，原来自己面对感情还是如此脆弱。
他也想过由自己主动替这段关系引路，但事实证明他不能，或者说做不到。
要求继续交往，像伤口还赤裸裸地流着血，却想云淡风轻地带过，太过厚脸皮了；而提
分手，摔裂这段感情的始作俑者，又怎么有那个资格。他明白，结局该给范耘决定，那
是他的权力，然而这却让那个温柔的男人成了冷血的刽子手。
他觉得自己罪恶。
热水淋了很久，也不晓得罪恶感究竟被洗去多少，只有被浸得发白的皮肤，像在抗议：
够了，你的心几乎是空的，没什么能再被冲走了。
穿着休闲服，他吹着头发，听见熟悉的敲门声。提早过来的小谅端上午餐，在他安静吃
著的时候，收拾了沙发上的毛毯，以及被换掉的凌乱衣物，又打开衣柜问：等等需要哪
套西装，配什么衬衫领带。
乔未晞看着青年的侧脸。有段时间是看着都心疼的瘦，那双眼睛也总是黯淡，现在不同
了，小脸上满是被呵护着的好气色。或许清楚他怎么样苦过， 现在看来便特别甜。
他忍不住问：“如果是你，你会等下去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不见小谅困惑。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是吗。”他也明白这确实问得唐突。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你和耘哥之间的问题，即使我问，你也不见得愿意说，更遑论
我到底有没有过问的资格。而谁在等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嗯。”
“我只知道，我身边的那个人做到了。就因为他的不放弃，我才能被他爱着，才有机会
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他。和停损点不一样，被拒绝后看开了才叫停损点，还没等到回答
就离开，只是放弃。”
“我在等他的答案。”
“那么我觉得你该坚持下去，也必须这么做。要不要逃开，决定在你，但我想那样太不
尊重对方的认真。”小谅看着乔未晞的眼睛，语气坚定，“你要相信他会给出最适合你
们的答案。”
乔未晞愣住，好半晌才露出微笑，松了口气似的。
“乔少，或许我太自以为是，但我不后悔刚才说了那些。”
“不会。”这次他真的笑了，如释重负，“我想，我就是在等一个人对我说那些话。”
明明比谁都相信男人的判断力和温柔，却又试图逃开他谨慎思考后的答复，真是当局者
迷的傻。乔未晞想，进浴室整理仪容，看见自己眼中有了光。接过西装换上，他告诉自
己，该振作起来努力了。
努力谈好今天的合约，然后回家，努力面对他与范耘的结局或未来。

头推！！

颈推!看完再推~真正的避风港啊!

推！我不知道除了推还能做什么了！

终于啊……

推

终于要宣判了 QAQ

推。。。

喔喔喔喔

(抱住未晞大哭

Q__Q

只能推了!

推

推！！！

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