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哧。”
　　齐誩看见ID前面那盏灰色的灯一瞬间闪了闪，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出声来了。
　　可是，喉咙真的不由自主发颤怎么办？
　　
　　“归期巨巨你刚才笑了对吧！”导演不愧是导演，听觉灵敏度都快赶上蝙蝠了。
　　“他绝对笑了！”编剧也迅速加入控诉行列。
　　“我只是在想，剧组到底有多重口，连爷爷辈的都不放过──这是要孙债爷偿吗？好
吧，也算天经地义。”齐誩忍笑忍得胃疼，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这才悠悠地把话说完。
　　“噗哈哈哈哈……”
　　“归期巨巨吐槽好评！哈哈哈……”
　　这回轮到编导二人组撑不住了，在麦克风前笑得前仰后合。
　　策划胭脂花也破涕为笑，原本还有一丝低落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多了，轻轻嗔道：“你
们别这样好么？至少雁叔不是弱受音，不至于太出戏。”
　　“哦？那他是什么音？”齐誩挑了挑眉，右手拇指还按在唇边，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
。
　　
　　胭脂花停顿了一秒钟，似乎在搜肠刮肚寻找形容词。
　　“就是……就是电视里面常常听到的那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音。”
　　
　　仙风道骨。
　　老爷爷音。
　　“哧──”
　　作为一个在电视台工作、接触过电视剧配音制作团队的人，齐誩认真地用这两组词汇
脑补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第二次笑出声。
　　“剧组的意思是要我去SM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爷爷吗？臣妾做不到啊～”
　　“噗……妈妈呀我要笑死了！救命！”
　　“噗，归期巨巨求放过好么！刚才我室友还问我是不是疯掉了，笑得这么可怕，哈哈
哈哈！”
　　YY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欢脱起来，一扫之前的重重阴霾。
　　
　　雁北向。
　　这是齐誩第一次知道这个ID。按照编剧傀儡戏的说法即是──这位CV出过的剧用十个
指头就能数完，非常非常新人。
　　傀儡戏有一个朋友是某个剧组的策划，当时那个剧的收音已经进入尾声，唯独剩一个
邻居老爷爷的龙套无人问津。网配圈当过策划的基本都明白，少年至青年音的男CV最多，
而在保证声线自然、语气自然的前提下，能把年龄感提升到中年大叔的人就少了，能伪爷
爷辈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傀儡戏的朋友四处求人求不到，只好硬著头皮在论坛上发了一个招募帖。
　　本以为帖子一定会石沉大海，没想到第二天居然真的收到一封应征邮件，随信还附上
了一份乾音。由于龙套台词不多，乾音里面录完了所有台词，每句话还重复三遍。
　　业！界！良！心！
　　傀儡戏的朋友感动得泪汪汪。
　　于是缺爷爷音、大叔音的策划们蜂拥而至，纷纷请求资源分享。“雁北向”这个ID一
时间成为新晋的“爷爷专业户”代名词。
　　胭脂花通过傀儡戏介绍，听了这个人配老爷爷的几个剧，决定请他担任剧中小攻爷爷
的角色。但是由于爷爷的戏份只在回忆场面中出现，而且台词不超过二十句，少之又少，
因此剧组没有把他拉进群，单方面联络而已。
　　
　　“不过这个人，说起来很神奇……”负责联络他的傀儡戏喃喃自语。
　　她的朋友当时按图索骥，根据邮件上显示的QQ号码发出添加好友的邀请，隔天通过了
，于是朋友自然而然说了一堆“谢谢乾音”、“爷爷音很赞”、“你真是雪中送炭的好人
”云云的感谢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朋友认为这个人可能只是一个路过打打酱油的外人。网配圈时不时会出现这种录了两
句话就从此销声匿迹的CV，所以不足为奇。
　　但是朋友之外的几个策划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加好友，也加上了，证明这个人并没有消
失，只是不说话而已。
　　“大人，能再求一个老爷爷音吗？就是你上次那个剧那种声线！”
　　“大人，我就只缺这么一个爷爷音了，能帮帮忙么！拜托──”
　　“大人，可以录三句台词吗？五十岁的大叔声线，台词见下。”
　　“大人，求爷爷……”
　　“大人……”
　　“大……”
　　……
　　以上QQ消息全部都没有回复。
　　全、部、都、没、有。
　　然而所有人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都意外地收到了对方寄过来的乾音，品质也非
常高。需要返音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很奇怪，明明线上，可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却一定会交音，而且交很快。”
　　傀儡戏自顾自地唠叨，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氛围似乎晴转多云，一时间有种气温直
线下降的错觉。
　　“所以说，今晚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上YY现场？”四方插刀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怪
人怪事，疑心重重。
　　“呃，是的……”
　　“而且搞不好他根本就不会来？”胭脂花颤巍巍地补充一句。
　　“呃，是的……”
　　四方插刀无比沮丧地哀鸣一声，用公屏发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傀儡妳搞毛线啊？这
样跟没有找到人有什么区别啊？”
　　“对、对不起……”
　　“唉，算了，我还是继续找人吧。”胭脂花正打算放弃，傀儡戏忽然在这时候叫住了
她。
　　“等一下！等一下！他进来了！”
　　
　　齐誩闻言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睛。
　　频道名称“陷阱剧组”下面果真出现了一个白色马甲，简洁地挂著“雁北向”三个字
。
　　这个ID后面跟着的图示还是一枚小小的绿叶。
　　【对应等级】：1级。
　　【个人积分】：0分。
　　齐誩理智上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笑，否则胭脂花大概又要抽泣了。
　　
　　不过……
　　这个傀儡戏口中从来不说话的人，会答应对戏，来到这里，也真是不容易。
　　齐誩暗暗思量片刻，决定用一个半开玩笑的开场白让现场的气氛稍稍轻松一点，让这
个人在他们这些陌生人面前不至于太拘谨。
　　于是他微微一笑表达问候。
　　“爷爷你好。”
　　按照《陷阱》里面的角色分配，的确该叫“爷爷”。语调调侃归调侃，却非常轻松惬
意，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友善。而那个人没有回答，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很细微的响声，似
乎是在调整麦克风，也只响了那么短短的一下，齐誩还判断不出声音究竟是不是来自于他
，剧组STAFF的哄笑声已经打断了思路。
　　“哈哈哈哈！爷爷什么的～”
　　“哈哈哈哈！归期巨巨你不要这样欺负人嘛～”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以对戏的，可别把人给囧跑了！”
　　成员列表上一时间绿灯此起彼伏，闪成一片，纷纷阻止他继续发言──场面略欢乐。
　　
　　雁北向的指示灯一直处于灰色状态。
　　只有公屏上轻轻跳出两个字：你好。
　　
　　……没用麦克风呢。齐誩微微一怔，连忙反省自己会不会开玩笑开大了，又或者对方
其实讨厌跟还不认识的人说笑，弄巧成拙了？
　　“啊，对不起，”他讪讪地道歉，“刚才喊你‘爷爷’其实是因为剧本上我们俩的角
色安排，一时间觉得好玩就这么叫了，并没有欺负你的意思，请不要介意。”
　　半晌，对方回了简简单单、摸不透情绪的三个字：没关系。
　　到此，一切都是以打字的方式进行的──
　　几位STAFF成员忽然集体不作声了，似乎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又不敢直接问，再加
上他们之中只有这个人从头到尾不出声，不免有些冷场。
　　“难道你现在没有麦克风，不能语音？”齐誩仿佛懂得读心术，终于将大伙儿最关心
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对戏对象，万一没办法语音岂不是等于完全没
找到人一样？
　　接着是五秒钟窒息般的安静。
　　最后，公屏上跳出了四个字：可以语音。
　　“呼……”
　　三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齐誩也稍稍放下心来。大约是只有他一个人打字的
话显得尴尬，剧组成员也纷纷开始用打字方式向他打招呼。
　　
　　策划-胭脂花：雁北向SAMA你好！我是这个剧的策划胭脂花，叫我胭脂就好！~\(≧▽
≦)/~
　　编剧-傀儡戏：雁叔！谢谢你能过来！/(ㄒoㄒ)/~~ （啊啊，我就是QQ上敲你的那个
傀儡啦）
　　导演-四方插刀：爷爷你好！（噗，我学归期巨巨的）我是导演四方插刀，欢迎欢迎
！
　　雁北向：你们好。
　　导演-四方插刀：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以前没用过YY，不知道怎么操作吗？没事，试试
按键盘的F2键或者点击视窗接口下方那个“按住F2说话”，这样就可以自由语音了。
　　雁北向：好，谢谢。
　　……
　　……
　　……
　　
　　然后呢？
　　下文呢？
　　为什么还是没有开语音说话？
　　众人捏了一把冷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雁北向的指示灯到现在还没有亮过──这个
人难道是机器答录机么？从不自己主动开口，回答还这么一板一眼。
　　如果此时可以连接视频，齐誩确信萤幕背后几位姑娘的脸上将是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
的表情。
　　“我看我们按原计划开始吧。”这种时候除了主动切入正题，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选
项。
　　“呃……对的，我先把需要对戏的剧本片段贴在公告上好了。”导演连忙附议。不出
片刻，公告屏上果然出现了《陷阱》中两位主角的一段对手戏台词，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
面的场景。
　　“插刀，妳是导演妳继续，我和傀儡从现在开始旁听。”策划弱弱地留下一句话，就
熄灯闭麦了。
　　“嗯嗯，我和胭脂旁听就好。”编剧也随之匆匆闭麦。
　　“那什么，你们俩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先完整地过一遍，我不插话，等你们过完了
我再具体一句一句地提意见。”四方插刀的导演风格一向是把主动权交给CV的。
　　齐誩点点头。
　　“了解。我这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但，对戏片段里面的第一句台词，是另外那个人的。对方不说话，自己是没办法开始
的。
　　他不自觉默默盯住对方的指示灯。
　　接下去仍是五秒钟窒息般的安静。
　　然而这次安静过后，那个一直显示灰色的指示灯没有任何征兆地亮了。耳畔传来一个
陌生男人的声音。
　　低沉，刚毅，带着一点点压抑及愠怒。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齐誩怔了怔。
　　手一松，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枝笔从手指间滑脱。
　　从笔失手掉落，到跌落桌面打转，这短短几秒钟内他都屏住呼吸不动。他有些庆幸那
轻轻的“啪哒”一下声音太小，没有透过麦克风传出去。
　　
　　传出去的是导演姗姗来迟的一声“卧槽”，尾音很长，甚至能听出回声感。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到结尾不插话的承诺，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喂……喂喂喂
，刚刚那是什么？刚刚那个青年音是什么！”
　　公屏上的两个人更是飞快地刷著屏。
　　
　　策划-胭脂花：卧槽！！
　　编剧-傀儡戏：卧槽！！
　　策划-胭脂花：卧槽！！我刚刚打完字插刀就替我说出来了，卧槽！！
　　编剧-傀儡戏：我才是最想卧槽的那一个好么！！我第一次听见雁叔的青年音啊喂！
！好端正好深沉好攻！！
　　策划-胭脂花：重点难道不是好年轻么！
　　编剧-傀儡戏：对对对！青年音啊！（¯﹃¯）口水……
　　编剧-傀儡戏：不行了，青年音好惊艳……我心脏有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默默
躺平）
　　策划-胭脂花：噗，傀儡妳真是够了！
　　编剧-傀儡戏：我真是够了！求更多！求继续！（¯﹃¯）……咦，等等，话说插刀
妳不是不插话的么，噗！
　　
　　此时，尚处于震惊状态的导演一下子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确脱口而出了
，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一定不插话！……哎、哎哎哎？归期你还在吗？”
　　齐誩听到导演呼唤自己，身体坐直，盯着萤幕缓缓定了定神。
　　之前掉落在键盘旁边的笔已经停了。
　　不过手指上的微微颤动还没。
　　真是，出乎意料──
　　跟自己看原著的时候脑内的声音完全一致。真是出乎意料。
　　
　　“我在。”他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镇定，不着痕迹地建议，“不好意思，请问雁北向
大人你可以把音量再往上调一点吗？我这边刚刚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信号不好。”
　　一边这么说著，一边神差鬼使地把鼠标移到“录音”按钮上。
　　点下。
　　
　　对方那边又传来一两丝电流嘶嘶的响声，好像真的在按照他的请求调整了一下设备。
　　过了大约十几秒，那个陌生的男青年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的位置距离麦克风更近
，仿佛近在咫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算计我。”
　　压抑的味道加深了，特别在低音区还听得见沉沉的呼吸声。
　　现场对戏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里。
　　当其中一方发挥出水准，令人入戏，另一方的发挥也会随之提升一个层次。尤其是《
陷阱》里面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和气势。
　　“明知道是陷阱，还自己一个人跳进来──难道不正说明……你对我有意思？”
　　齐誩从容不迫地笑着。
　　
　　根据剧本的场景提示，这段对话的进行地点是一间密室。刑警小攻双手被绑向背后，
被迫躺在一张沙发上。黑道小受正用一边手支著沙发跨坐在他身上，另一边手扼住他的喉
咙，微微笑着欣赏对方的挣扎。
　　所以齐誩在前半句里，加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而后半句的“难道”之后，语气变得低沉，语速变慢，结尾处仿佛喃喃细语一般，令
人很容易联想到凑到耳边呵一口气这种动态。
　　更不用说他的声线自带性感加成。
　　“……卧槽。”已经两次宣称不会插话的导演再度破例。公屏不出所料又开始被旁听
的两个姑娘疯狂刷屏。
　　
　　策划-胭脂花：欺！诈！啊！TAT
　　策划-胭脂花：今天晚上一整晚都是欺诈啊！归期SAMA你配剧和平时说话的声音感觉
好不同啊！好性感！艾玛，真的好性感啊！
　　策划-胭脂花：刚刚血槽一瞬间空了啊啊啊！
　　策划-胭脂花：Σ( °△ °|||)︴……怎么就我一个人激动啊？编剧呢？傀儡呢？傀
～～～儡～～～
　　编剧-傀儡戏：救！命！啊！嗷嗷嗷嗷嗷嗷狼血沸腾！（刚刚补血去了（¯﹃¯））
　　导演-四方插刀：我、我也迫切需要补血……_(:з”∠)_
　　编剧-傀儡戏：噗，插刀妳已经打断他们两次了！不该插刀的时候别插啊！
　　导演-四方插刀：对、对不起……实在是忍不住……_(:з”∠)_
　　策划-胭脂花：我理解啊啊啊！！TAT
　　策划-胭脂花：刚刚一瞬间的气氛好让人羞涩！！色气十足啊！！（满地打滚）
　　编剧-傀儡戏：胭脂挺住！归期大人就算了，别把雁叔……啊，不对，是别把雁北向
大人吓跑啊！
　　策划-胭脂花：那我不说话了，两位继续！（捂鼻血）
　　导演-四方插刀：是的，两位继续！再打断我就自己插自己一刀！（捂鼻血+1）
　　编剧-傀儡戏：排上面的所有，两位继续！（捂鼻血+2）
　　
　　齐誩一面笑，一面注视著公屏上不断刷新的聊天记录，心情愉快。他重新拾起桌面上
那枝笔，玩转于手指间。
　　按钮上“录音中”这三个字后面，时间一分一秒在逐渐增长。
　　“我们继续吧。”他礼貌地提议。
　　“好。”对方第一次说出了剧本台词以外的话。声音听起来和配音时相差不大，那么
剧里面的声音应该是本音了，不得不说……很合适。
　　但是，即使如此。
　　齐誩侧了侧手掌，笔帽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又一下。力道很轻，不去打断公屏上的大
伙儿热闹欢乐的讨论。
　　即使如此──这个人，始终不是铜雀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