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间,肩上忽地一沉,我半开玩笑地问:“喂,你趴在我肩膀上吗?”
‘别囉嗦,走就是了。’
我下楼走向机车,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不要骑车。’
“啊?为──”
我还没问完,他接着说:‘上面有东西。’
我看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心想他指的应该不是我看得见的‘东西’,也紧张起来,小
声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看不清楚啊……走路啦走路。’
习惯去哪里都要骑车了,不骑车简直要命,幸好附近就有一间小吃摊,但老板娘已经
在清洗汤锅,看我过去,说:“现在只有卤肉饭囉!”
“好,那就一个大卤,切一个卤蛋,十元豆干。”
“带走吗?”
“嗯,带走。”
我等老板娘切小菜时,视线瞄到斜对面一间香舖,想到拜拜的事,连忙向老板娘追加
,“不好意思,再加一个小卤。”
老板娘复述一遍,“一大一小?”
“对。”
‘你这么饿喔?’我耳边又出现声音。
我一时不察,很自然地回应:“给你的,你也会饿吧?”
老板娘转头,疑惑地看我,“啊?什么?”
我一惊,才想到别人应该看不到他,赶紧摇摇手,“没事没事,我自言自语。”
耳际又一阵轻笑,‘笨蛋。’
还不都是你害的!亏我还为你着想……我在心里碎碎唸,拿了晚餐后,走去香舖。我
一直以为拜拜的香只有一种,老板指著架上好几种香,说明香气什么东西的,但我只在意
价位,又怕最便宜的不好闻,最后买了老板推荐CP值不错的沉香,以及几根蜡烛。
他一直很安静,直到我打开房间门,才听到他恶狠狠地骂了声‘滚!’。
我赶紧进去关上门,“怎么了?有……‘那个’吗?”
‘不要紧,他们在梦里凶狠得要命,看起来好像也没比我厉害到哪里去。’
“看不出来你这么可靠。”
‘你是讽刺我吗?’
“你看起来又瘦又矮,不能怪我那么想。”
‘你很过份耶!’
我拿出矮桌,打开卤肉饭的盒子,把小卤放在我对面,然后拿出新买的蜡烛,滴几滴
蜡油黏在矮桌中间,点燃烛芯。
我关灯时,他打趣地说:‘干嘛?省电费吗?’
“不开灯太黑,开灯又看不到你。”我指著放小卤肉饭的那边,“去去去,去坐好。
”
‘真的要给我吃喔?’他过去坐下,双手做势要捧起盒子,可是都碰不到,‘根本摸
不到。’
“所以要这个嘛。”我拆开那包香,点了三支,朝他拜一拜,再插入饭里。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的动作,‘你这样……感觉我好像死了……’
“你是死了啊。”我期待地盯着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吃到卤肉饭的感觉?人家不都说鬼是闻香的吗?”
他努力吸著香燃放的烟,‘嗯……很香,但是……不像卤肉饭……’
“啊?是喔?”我有点失望。
可能是看我失望,他继续努力吸那细细的烟,‘嗯……不过……嗯……蛮好闻的。’
“一包三百,你敢跟我说不好闻?”我开玩笑地说完,拿起大卤肉饭吃。
‘不是,我是指……’他反复深深吸气,又大大呼出,每吸一次都一副爽快的表情,
‘吸了很舒服,我喜欢。’
大概是他大口吸的缘故,我一碗饭还没吃完,那三支香竟然烧光了,见他一脸满足,
我拿起那包香,“还要吗?”
‘不用啦,不便宜吧,省点用。’
“这包有六百支,除了你,我也没别人要拜。”我大方地点了五支,插在那盒饭上,
“别客气,尽量吸。”
他开心地拄著脸颊,凑近香前闻著。他笑起来更可爱,像个学生,这么年纪轻轻就死
了,令人不胜唏嘘。
“喂。”我夹起一片卤蛋,问道:“你几岁?”
‘二十七。’
我差点喷饭,“真的假的?你这个妖精!我以为你才大一还是大二咧!”
他得意地嘿嘿笑几声,‘我男友也这么说。那你这么臭老,应该三十了吧?’
“乱讲!我还小你一岁!”我不悦地扒一大口饭,这才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喂,
你刚才说……”
他笑着看那几支又快烧完的香,毫不在乎地说:‘嗯,我有男朋友。’
这世界也太小了,第一次被跟就让我遇上圈内鬼。我难以置信地呆了几秒,才说:“
真的?”
‘骗你干嘛?’
“有没有这么巧啊?我现实生活里都还没遇过圈内人,倒是先遇上圈内鬼?”
‘说不定你遇过,只是人家不说,你也看不出来。’他歪头看我,‘搞不好这是另一
个我看得到你的原因?’
“什么?因为我帅吗?”
‘哼,你才不帅。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MAN。’
“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啊!我在男友面前也是很MAN的。”我噘嘴咕哝,“你男友是
多MAN?”
‘嗯……很MAN。’他的目光回到立香上面,‘有时我会希望他对我撒撒娇。其实
不用那么MAN也没关系……’
他的表情变得落寞。他现在的状况,就是和男朋友死别,这种话题会让他伤心吧?
“那个……你想再见你男朋友一面吗?”
‘何必呢?’
他注视著那五支香,有一支已经熄了,他张开手掌像是想抓烟,但什么都没碰到。
他没讲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气氛实在尴尬得难受,我把小菜扫进饭盒里,连
饭一起快速扒完,把垃圾和他面前那盒沾满香灰的饭一起塞进塑胶袋里绑好。
‘你不吃喔?真浪费。’
“上面都是香灰,我才不吃。”我从抽屉拿出内裤,走进浴室前回头对他说:“别偷
看我洗澡。”
他吐舌头做鬼脸,‘谁要偷看!’
晚上我又做了梦,梦里的他和几个男女商量事情,仔细一听,似乎跟我有关。
“一般来说都是做善事积福报才会上天堂吧?让人死掉算是善事吗?现世杀人要下地
狱,死后杀人就可以投胎上天?说不过去吧?”
他说得振振有词,其他‘人’好像现在才注意到这个矛盾之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可……是……”一个满脸是血的短发女子发言,“大家都这样说啊……”
“说不定是谣言。”他说得十分斩钉截铁。
“听说之前有个混蛋让酒驾的撞死我,后来就不在了,去投胎了!”一个也是满脸满
身血的西装男子,气忿地挥动弯曲得不自然的手说。
此话一出,几个‘人’鼓譟起来,他半举起双手大声说:“停──够了。那个混蛋后
来真的去投胎了吗?有人看到吗?”他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没人回应,“他只是从
这里消失,说不定现在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半身焦黑的女人哀怨地反驳:“你……你又知道了……”
“至少我听过做好事会上天堂,没听过杀人可以上天堂。”
“我们现在讲的是投胎,不是上天堂。”一个看起来与一般人无异的微胖男子说。
“好,那讲轮回。你们知道投胎不见得是当人吧?”
他这句话似乎又点醒了他们。
“听说杀人之后会投胎变猪,让你也被人杀喔。”他看那几个人好像内心动摇,又接
著说:“就算投胎当人好了,说不定会去非洲当血汗劳工,还是去中东那里当难民……善
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大家都知道,不是吗?多做好事才是正途!”
有两个‘人’像是心有同感地点头,可能是被他说动了。但那个胖男子冷笑一声,“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跟在他身边做什么?不就是打算伺机而动?”
他呆了呆,似乎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我是想叫他去给我超度……”
“……你以为超度一劳永逸吗……”短发女子低声说:“超度要一直做一直做……我
家人都懒得帮我参加法会了……”
“那是妳家人的问题啊,妳干嘛不去骚扰他们?”
“抓替死鬼比较简单。”
西装男又把大家的思路拉回来,接着他和他们吵成一片,我就听不清楚后续了,我很
想说“哈囉让当事人插个嘴好吗”,可是我好像只能旁听,没有说话的余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