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郡离兰亭府不算太远,可是却得耗上和东柱山差不多的时程,两地之间相
隔数条川水和山岭,且兰亭府周围地势多险阻,无论陆路或水路都要绕,唯一的近
路是先至外围的如愿城借道。
兰亭府曾是晁国开国时的都城,现已成旧都,如愿城形似弯月,包围着半边以
上的兰亭府。外围的如愿城则聚集最多异邦人,且他们各自据地为政,几乎不受朝
廷约束,被派到这里的官员只能看着异族人的脸色行事,后来都与当地人官商勾结,
俨然自成异国,被视作乱源之一。虽说各族各派之间不乏角力争斗,但亦不是常有
打杀相斗的战事,而是透过经商、竞技等活动展现实力,相互牵制藉以维持平衡。
由于种种繁复的背景,兰亭府就成为朝廷和异族人往来的缓冲地带,为免官员
吃里扒外,过去时常调换地方官,但因此无法使朝廷势力扎根。总而言之是个无论
地势或人文背景都复杂的地方。
路近如愿城已无平路,须换掉马车徒步上路,因为如愿城地势高,而兰亭府则
是座高原,之间有不少峡谷,于是曾景函雇了轿夫和几个担夫,两人坐在竹藤制的
轿椅上。去如愿城的道仅此一条,沿途有十九座亭子,亭前有碑,据说是某朝将军
开路时所设,那些亭子会有其他轿夫,每到一站即得另外再雇人。
在这道上做此生意的都是异族人面孔,眼睛眉发常异于晁国人,五官骨骼也与
晁国人有微妙不同,有的眉眼特别细长,有的皮肤特别白,有的则是头发特别卷。
燕琳逍坐在轿上观察他们,做这活虽说辛苦,可是他们经年锻炼好像也有功夫一般,
气息规律、脚步稳健,即使不呼喝也极有默契的担著轿。
这小轿在曲折山路间如浪里小舟起伏晃荡,几寸之外即是悬崖峭壁,山岚模糊
了景色,若是胆小一点的人可能一路惊叫,担心轿夫一个踉跄就连人带轿摔去万丈
深渊里。
燕琳逍知道这些轿夫靠得住,一路上就拿着刻刀默默刻着一块小檀木,前面曾
景函给他讲这里的风土文化。其实以前姚先生也给他看过不少风土地理志,这是古
都,自然有不少书都提及此,因此他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手里的木块逐渐出现人物形象,一个著男衫的人坐着弹琴,只是轮廓还不够细
腻,头脸也还没刻出样子来。他摸了摸这木头,嗅了嗅,挺满意这块黑坛极淡的气
味,要再下刀时就听曾景函唤他。
“小弟,你睡了?”
“我醒著。”
“你是吓得不敢出声了?”
“没有。”
“那我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应我一声。”
燕琳逍无奈又好笑,声音慵懒的喊:“我在这儿。”
数日前,他们在驿站发生了些不愉快,他原是要开个玩笑问义兄何不找孙仙绫
一同出游,但只提一个字就惹义兄发脾气,将他重重按在床板上。若是过去病弱的
他,且不说背部会瘀伤,内伤都有可能,但他长久习武,本能以真气护体,当下只
是假装轻咳。
曾景函立刻慌了手脚,他以此为由让义兄去多要一间房,两人分开一些距离也
自在些。他事后检查了床板,幸好没坏,可是他也不懂义兄跟孙仙绫之间有何矛盾,
一般提到心上人都不会是这反应才对。
后来曾景函一路小心照应自家小弟,燕琳逍也不再开他玩笑,两人相处客气得
有些不自然,分房下榻时反而还教人松了口气。燕琳逍暗自感慨,是不是他义兄太
少在锦楼跟他们相处,现在相处时日之久反而不习惯了,甚至感到压迫、不自在。
果真是相恋容易相处难,不过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就是了。从前他常想跟着义兄
到处走,时刻不愿与之分离,但那人身在江湖,带不上他,他只能凭借短暂相聚的
回忆反复温暖自己的心,并在分开之后用思慕和想像填补梦境。
燕琳逍有些恍悟,会不会他所迷恋的只是自己想像中的曾景函,他只是一个人
在锦楼做着孤单的梦,现在梦里的人就在眼前,却是来将他唤醒的。
“也好……”他释然淡笑,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正常的兄弟吧。默默的结束,
谁也不会为了这场梦受伤,做梦也不必付出代价。他望了一旁看不穿的雾岚云海,
垂眸刻着那块偶人,徒个心安宁静。
这是他不自觉的习惯,想念著谁的时候,就刻着那人相关的事物。其实习惯无
论好坏都是令人心安的,所以只要是人,或是活物,总有几个习惯。
为了应付义兄,燕琳逍开口问:“既然这地方那么常换官员,各路势力交织,
那我们该向谁借道?这如愿城谁说了算?”
曾景函亦在为阵子自己的反常心烦,听小弟主动跟他交谈就心情愉悦,朗声答
道:“几前年已经不再调派官员,而是将如愿城及兰亭府作为封地,全给了九皇子。
所以借道之事要问过九皇子。”
听到这里燕琳逍一头雾水,既然这里是朝廷都无法约束之地,也没有哪个势力
能作主,为何九皇子就能稳坐此处高位?他疑道:“九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这里真
是他说了算?”
“京都和云河郡、不,一般人都很少听闻九皇子的事,因为他这人乏善可陈,
没什么好说的。”
“那他怎么管这──”
“江湖上知道九皇子的都称他是一代闲王。”
“贤王?那不是七皇子?”
“闲云野鹤的闲。一代‘闲’王。因为他实在太……闲散,无论对谁都没威胁,
所以是唯一没受当年夺位之争波及的人,因为皇帝才放心把这块摆着僵而不烂的地
交给他,也不担心他会暗地养军马叛变。那些异邦人也是这么看待他的,甚至因为
他的闲散还觉得他好相处,把他当成自己人罩着。于是变相的,成了各族在这里的
……”曾景函实在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九皇子在异族人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恰好
拐过前面弯路出现了一座石亭,亭子旁有只神兽,令他脑海掠过了什么,脱口道:
“吉祥兽。”
“吉祥兽?”燕琳逍表情古怪,在未意识到此讲法着实不敬之前,只觉不伦不
类,又好奇又好笑。
话说到晁国现今的国都,民间一片繁华景象,只是皇宫气氛仍然肃穆沉寂,只
有大殿里隐约听到有人压抑哭声。
龙椅上坐着一名少年,少年面若冠玉,眉目秀朗,目光凝定注视著大殿里的三
人。他尚且年轻,然而神态自若,仿佛少有事物能憾动他,居高临下的姿态犹如神
祇,流露出的威严与气质比前方的曹首辅还要深沉老练。
曹芳钧声音压抑激动而沙哑,他再次向少年拜道:“望陛下明鉴,还老臣一个
公道。”说话间他的儿子不时溢出难听的哭声。
少年优雅眨眼,睐向另一方穿紫色常服上殿的男人,令道:“霜先生,这会儿
你可得好好给个交代了。”他指的交代即曹芳钧之子遭人打伤、剜眼一事。过去为
了坐稳帝位,他佯装顺扮演曹首辅的傀儡,实则暗中用另一批人布局夺回政权,这
批人皆非晁国人,皆来自雪楼国,以海月为代名,为首者就是这个叫霜先生的男人。
一个看似幼弱、无权势的皇子之所以能得到海月的拥护扶持,亦是多亏了他的
血脉,其母妃就是雪楼国的公主,是雪楼国皇帝的妹妹。少年利用海月在几年之间
反制曹相,也借此了解江湖上的局势,如今的曹芳钧已不得不对皇帝顺服。
“确实不是海月做的。”霜先生启唇,简短道:“曹首辅或令公子有何证据指
认?”
跪在曹芳钧脚边的青年头脸还缠着白纱,浑身不知是气愤还是畏惧的抖著,垂
首低吟:“爹,爹!”
曹芳钧心烦低斥:“你给我闭嘴。”接着他深吸气回话:“吾乃一朝首辅,普
天之下敢对吾儿下此重手,除了你们也想不到别人敢做这种事。更何况你曾数次接
触鬼医,说不定……”
霜先生接话:“说不定在下和鬼医联手把令公子的眼睛挖来卖?敢问曹首辅何
以要关心一介草民的动向?”
曹芳钧噤口不答,霜先生瞥了眼失明的青年,面无表情说:“好好的人才只是
用来跟踪在下吃饭睡觉就太浪费了。只要首辅您忠心效命晁国皇帝,依然能稳坐高
位,至于令公子,他作恶多端,仗着您的官威也嚣张跋扈多时,如今瞎了眼就干脆
好生待在家里休养,顺便修身养性,这条命还在已是万幸,你也不希望陛下一次清
算。这回是失明,并非断子绝孙,凭曹家的背景,还是会有许多人争着要为你们传
宗接代的。”
“你好毒的嘴,好狠的心!”
霜先生漠视他们父子,淡然应道:“不敢当。”
宝座上的少年如玉像一般没有表情,声音却听得出不悦:“都别吵了。霜先生
敢做敢当,他说不是就不是,但敢对朝臣家眷动私刑,不将王法看在眼里,也得付
出代价。霜先生,你就去查明此案,找到犯人再审。”
曹芳钧并未吭声,其儿听圣上似乎不打算严查此事,焦急揪著老父的裤摆低喊:
“不、不能,不能草草了事,我的眼睛──”
熟料曹芳钧竟像没听见儿子痛苦哭诉一样要恭送皇帝,殿上无人对这失明的青
年有反应,少年从龙椅上站起来,睨了下那失态的青年说:“近日朝政安泰,有劳
曹相费心了。寡人会命太医院极力救治令郎双目。不过,令郎确实顽劣了些,就由
你带回府照看着。”
曹芳钧谢过圣恩就领着儿子退出大殿,一出来就有家仆带着失明青年跟上首辅,
还得走出皇宫才能乘轿。一路上青年不停低声哭诉,曹芳钧心情恶劣,一到宫外就
在轿前拽著儿子衣襟咬牙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尽给老子丢脸。哭哭啼啼成何
体统,要不是你已成废物,陛下也不会放过你,还让那个阴毒的贼人看我们曹家笑
话!”
“爹,可我好歹是你儿子,就算真不是他们做的,可他们对你也是──”
“给我住口。”曹芳钧低沉嘶哑的声音充满威胁:“那是因为曹家还有利用价
值,还有你老子我撑著,要不你以为我们曹家真的不会断子绝孙,彻底灭门?不要
妄想跟那个姓霜的男人斗,也不能小觑那……”
曹芳钧松手放开儿子,神色疲惫低语:“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出家
门半步。”他想,这若是在家里他早就受不住去踹这蠢儿几脚了,他是费了多少工
夫才保下曹家现有的几成家业和名望地位,但是看到亲生儿子这德性,还真是担心
将来后继无人,全都败在这儿。
对少年皇帝来说,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任凭摆布的小皇帝,他长大了,而贼臣老
了,想斗也得命够硬、气够长。而曹芳钧如今恰恰就是一条够老练威猛,余威仍存
却不敢违逆主人的老狗。
代其驾鹰走犬者,正是那位霜先生。霜先生一出殿就被内侍请到御书房,少年
端正坐在位置上扬声令宫仆出去,只留霜先生一人,待门一阖上,少年就质问道:
“究竟怎回事?曹芳钧那个老东西已经很久没给寡人找事了。寡人虽然信赖你,但
碰巧你在锦楼那位弟子的眼睛最近治好了。你对此不会一无所知。”
“陛下圣明。”
少年打断他的恭维:“场面话就不必了,叔叔。你说吧。”
“据鬼医所讲,想医好失明的眼睛,确实需要另一副完好的眼才有可能。只是
我没料到用的会是曹相儿子的眼。”
“这么说是盛复生他独断而为?”
“不是鬼医,他那个人可不会挑一个这样麻烦的对象去挖眼。曾与曹家有过节,
又身手了得能在不被发现身份的情况重创人,应当是……”
少年了然道出互有默契的谜底:“拳能开山,指破青霄的苍龙。”
霜先生眼神隐有欣慰神色,颔首答道:“只是此人在江湖名声正盛,又师出了
尘道人,了尘曾是七皇子身边忠士,背后又有万水帮。”
少年不以为意的端起茶盏饮茶,稍微偏头露出灵光一现的浅笑道:“今早在殿
上见你们之前,刚收到一则消息,说是苍龙带着锦楼的主人前往兰亭府。你应该也
担心自己的小弟子吧,寡人准你去兰亭府,武林大会之期离中秋很近,你就去那儿
看一看,会一会徒弟。”
霜先生垂眸不语,像在静候下文,少年搁下茶盏又道:“也不是非得要你解决
苍龙或帮派的事。万水帮虽是天下第一大帮,还几次想拉拢我朝中官员,反而被海
月的人潜入,且盛极必衰,于我也算不上大患,所以叔叔你不必为此事操心。曹老
头那儿寡人会赏他甜头,毕竟驯得再好的老狗亦存有狼性,逼得紧了会咬人,不
过寡人也不是省事的主。”
姚琰阙拱手拜谢:“谢陛下。”
“你就去替寡人看一看九皇兄吧。不知他过得如何,真有点想念他了。还有,
宫里有不少明目养气的好药材,去挑拣想用的送你徒儿吧。那些东西太好,寡人不
舍得给曹家。”
此刻少年微皱起鼻子,那表情难得像个孩子,只是很快又归于平淡,他扫了眼
阶下的男人道:“其实那老东西再怎么闹,也不至于要传你进京来见。只是近日觉
著有些事不知如何讲起才好,叔叔,姪儿是由衷感激你替姪儿做的一切,还编组了
海月这样的一支势力。今后纵使还有什么风浪,海月人才济济,我也不用担心无人
可用。”
姚琰阙低头无语,皇帝开口让他抬眼看人,他才对上少年兴味的眼神,瞅见那
别有深意的笑容,他亦会意相问:“不知陛下还有吩咐?”
少年曲起食指在案上轻敲几下,似是定下念头开口要求:“我想要海月。不是
你的海月,而是我的。还有,从今往后寡人身边,不需要的东西,就不要再出现了。”
霜先生闻言,徐徐扬起浅笑,口中说著谨遵圣命拜别少年,一如从前那样从容
潇洒的出宫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知道这少年再也不需要自己,不需要霜先生,也不需要一支不属于自己的暗
卫,一切不属于皇帝的事物皆除去。叔姪二人或许不再有什么机会见面了,但这结
果对他来说却好得太多太多。
姚琰阙仍感欣慰,他完成了姐姐与族人的遗志,助那少年成为新帝,虽然离宫
意味少了一项目标,难免落寞,但想到他还有个人要见,心情很快又好起来,并已
在心中计算由京都往兰亭府的路程了。
* * *
燕琳逍他们抵达如愿城时已是傍晚,九皇子、即今时的“闲王”杨焕在该城及
兰亭府皆有王府,每年会有一段时期会至如愿城住下,算是例行公务。今年初秋却
仍在城里,为的是协助如愿城的人筹备中秋祭典的事,曾景函早就打听好此事,所
以赶在杨焕离开之前来求得公验,借道前往兰亭府。这消息不难打听,是以他们到
王府前已看到不少人大排长龙,且不时有人不安份想插队而打了起来,遭到府兵驱
离。
燕琳逍对义兄苦笑了下,忖道:“看不到人龙尽头,看来得夜宿王府外头,或
明日早点来。”
曾景函拿了封信笺在小弟面前晃了下,得意道:“这我早已想到应对之策,预
先投信至王府,也收到王府回信,只要拿着它就能顺利进到王府啦。”
原来曾景函早有安排,已和王府的人打过交道,只在大门稍候就有人引路至九
王办公的地方,负责领路的仆人带他们绕过一座花园来到石阶前微微躬身道:“二
位请进。”
这建物门窗关闭,也听不出什么动静,曾景函不疑有他走上阶梯要推开门,燕
琳逍耳力一向很好,加上长久失明时仿佛衍生了某种直觉,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
伸手抓住他义兄的肩低喊:“慢、我觉得古怪。”
那仆人已跑得不知影踪,曾景函回头笑了下,似乎不怎么在意,用掌风将门搧
开,里面有一整排的弩兵持弩箭对准门外。
曾景函先是微愣,一手将小弟捞到身后护住,沉着嗓音问:“这就是王府待客
之道?”
一旁传来男人厚实爽朗的大笑,一个著华服的人从高大画屏后头跑出来鼓掌夸
道:“不愧是苍龙,看到这么多人拿武器对着你也是处变不惊,听说你的拳法、指
法堪称一绝,不晓得要是弩箭射向你的话有没有办法制住?”
这位聒噪热情的华服男子,头戴金冠,端正的只有相貌,言行轻浮,实在教人
无法心生敬畏,偏偏他就是九王。曾景函嘴角微微抽了下,客气道:“在下曾景函,
见过王爷。王爷这个玩笑有些吓人,余为肉体凡胎,又怎么敌得过金石之兵。”
杨焕没趣得嘟嘴蹙眉,哼气:“是么?刚才那些武林的世家名流也没有一个人
敢接一箭试试。我觉得武林大会嘛,大家打来打去,时时刻刻状态都在变化,也不
见得公平,要是能设想一个项目让比武者都来试,岂不是公平很多?像是一拳能打
几头牛啦,或是一脚能踹几头牛,这样对我这个不太懂拳脚工夫的人来说就简单多
啦。哪需要一招一式的剖析研究?”
杨焕摆手将弩兵全撤下,迳自往屋里走,不管来者的反应。曾景函心道此人昏
庸无用,一事无成散漫无为也就罢了,像这样兴起胡搞只会扰民而已,忍不住在九
王背后翻了一个大白眼,转身轻语关心小弟:“没吓著吧?”
燕琳逍根本不害怕,虽觉九王荒唐,却又感到有趣,匆匆摇头就跟上九王的脚
步,等九王站定回头时,他也拱手作揖拜道:“草民燕琳逍,见过王爷。”
杨焕睁大眼指著燕琳逍问苍龙:“这是谁?”
“是在下的异姓兄弟。信里也提过……”曾景函的话语无疾而终,他看杨焕立
刻握住他小弟的双手又摸又搓,一副登徒子的死德性,两手已默默握拳,臂上青筋
浮现。
杨焕浑不知眼前美青年的义兄正恼火瞪视自己,搓著美青年的手灿笑道:“嗳
呀,我记起来啦,锦楼的盲眼美人。听说你眼睛好啦?这双眼睛真美,鼻子嘴巴也
很好看,长得实在俊俏,而且笑起来太好看啦,要是我弟弟也多笑就好了。这双手
就算有茧也是很好摸,嗯,手背真滑。”
面对九王唐突之举,燕琳逍虽然吓了一跳,但他没想到一个皇族可以像个地痞
似的想说什么就说,行事随意,而且对着他这么一个男人恣意吃豆腐,尽管愚昧荒
谬,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只是在曾景函看来,这画面是小弟被吃豆腐还傻呼呼的对着色鬼笑;在九王看
来,屋里只有燕琳逍一个俊美的青年,这些天看多了汉子,粗略的、斯文的、神秘
的、不修边幅的,就是还没看到这样灵气美好的男子,但并无邪念,只是想起那个
当了皇帝的小弟,心里纯粹的欢喜。
忽地一手横过九王与燕琳逍之间,曾景函将两者的手分开,再度将小弟护在后
头说:“王爷的手细皮嫩肉,碰不得庶民百姓做活长茧的手,免得磨破了。还请王
爷别忘了我俩的来意。”
杨焕也不生气,笑着嗤声:“这么小气,摸两下也不行。就你有弟弟我没有么?
罢啦,要公验啊,早就准备好了,请苍龙大侠去外头跟我下属去领吧。此次武林大
会也由我协办,各路英雄的住处也准备好了,只要凭那份公验到旅店,自然会有人
提供住处。到时兰亭府见。”
这场武林大会主要是由晁国几处府都郡县的武林世家和江湖大派合力促成,朝
廷也出了一份力,目的是选出一人统领各路势力镇压边疆乱事,尤其是异族和因天
灾人祸而沦为难民的人组成的军队,他们入山为匪、近海成寇,以目前晁国的兵力
无法一举勦灭贼兵平乱,需倚靠民间。
若非兰亭府、如愿城的背景特殊,多方力量制衡,只怕也会成为最混乱的地方
之一。
曾景函要带人走,燕琳逍却回头向九王进言:“王爷,外头还有许多人在等王
府准许他们通行过路,除了为武林大会而来的,还有不少普通百姓,可能是经商或
探亲,携家带眷的也是艰苦,现在虽是入秋,可是秋老虎还没过……”
杨焕摆手,截他话尾问:“你到底想讲什么?”
“草民知道不是谁都能进得了王府取得公验,那些人只是想陈情或求个机会,
此时他们不绕远路去兰亭府可能也有原因,能不能请王爷行个方便,多设一处关口
让普通百姓通行?”
杨焕已然沉下脸,木然盯着燕琳逍。曾景函看其脸色即上前把小弟往后扯,立
刻赔不是,低声念他说:“别不知天高地厚。”
所幸杨焕只是脸上没了笑容,加上原就生得端正贵气,不笑的时候更有皇族威
仪,但也没刁难他们,稍微昂首颐指他们出去。曾景函赶紧带小弟取了公验离开,
途中压低嗓音念他道:“你真是胡来,他再昏庸无用、愚蠢好色,那也是个王,怎
能对他指手画脚。”
“我只是提醒他,除了来武林大会的人,还有很多百姓有麻烦让他解决。虽然
他是荒谬了些,可我觉得也不是太不可理喻吧。”
曾景函瞇起眼更为不悦:“你这傻瓜,实在是太少见识。万一他深藏不露,你
怎么被阴的都不晓得。”
“他像深藏不露?”
曾景函沉默,那人确实像是没藏什么。但他想到稍早的事就来火气,阴沉着脸
说:“他摸你,你这傻子还对他笑什么。”
燕琳逍发现义兄脚程越来越快,加紧跟上,又白日里实在有些热,他随手抹了
抹额角的汗回嘴:“因为他好笑我才笑,不行么?”
“他是在轻薄你,有什么好笑的!”
青年被念得有些絮烦,绷著脸应话:“只是摸手,他还提起他皇弟的事。也不
尽然是轻薄,何况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有和尚摸奶还念经呢,那就不算轻薄了?”
“呵,那就是不够专心吧。够专心的就不叫轻薄啦。”
曾景函停下来将人拽到一旁巷道里,按著小弟的肩头严正警告:“你在闹什么
性子,耍什么脾气,要是没我跟着你说不定怎么被吃了都不晓得。”
燕琳逍盯着他一脸怒容,心里有些发怵,也有不甘愿、不高兴,紧抿著唇把视
线别开,一副倔强模样,心想嘀咕:“就只有我不懂事、耍性子、就只有我什么都
不晓得、没见识,就你最厉害,人家一口一句大侠,好了不起!”他有生以来头一
回厌烦曾景函这人,以往曾景函念他、管他,他都觉得被关怀,许是当是情迷心茫,
觉得只要和这人能在一起,什么都是好的。
如今情淡,才觉得曾景函处处限制他,把他当无知妇孺般对待,难免要心生厌
烦,言行上亦要作对反抗了。
他却不知曾景函这会儿心头也百般揪结,原是气恼小弟对生人没有戒心,处事
不慎,此刻看见小弟俊颜微侧,秀逸的眉眼半垂半掩觑著一旁,隐有愠色的眸光反
而更添生气,亮眼惹人,瞧得他心里悸动怦然,目光最后落到青年丰润的唇瓣上挪
不开了。
燕琳逍打算让义兄念个够再上路,懒得顶嘴,可是这人唠叨到后来没了声音,
他抬眼瞅人,只看到曾景函揪紧眉心瞪着自己,表情古怪,好像正认真严肃的在思
考什么,于是启唇道:“你念完没有?都算我错还不成么?念够了就上路吧,过了
那关口还有一段路得走。今晚恐怕得夜宿野外了。咕唔?嗯嗯?”
曾景函忽然两指掐住燕小弟的双唇,后者错愕瞪眼,曾景函松手说:“下次再
有人乱摸你,我就剁了他的手。若有人亲你,我就削了他的嘴。你不在意被轻薄,
想来也是不在乎轻薄你的人是什么下场吧。”
燕琳逍挑着半边眉,纳闷又尴尬得扯嘴角,要笑不笑的问他:“你一个大侠说
这话不好吧。”
“谁让我有个傻呼呼的小弟。”曾景函不觉凑近人,嗅到小弟身上虽然冒了些
汗,却有股木材香气,很好闻。他懵懂意识到自己对琳逍的感觉越来越不寻常,他
无法再看到有人亲近琳逍,近来更是常想把人留在身边,抱在怀里,而这和幼年兄
弟相亲相爱的亲近却是不同的,方才他一度想……一亲芳泽。
被这念头所惊,曾景函才出手掐住小弟的嘴巴,试图消灭这恐怖的念头。